十月廿六，是個壞日子，諸事不宜。
　　趙家老太太在這天仙逝了。
　　坊間傳言，老太太這一死，趙家要敗了。
　　的確，趙家要敗了。
　　趙家老太太今年九十二高齡，善河周氏，慶陽十一年，嫁入趙家。趙家老太爺早年當過兵，后退下來，靠著早年家里留下的薄產(chǎn)，開始從商。在一次走貨的路上，遇到了還是周家小姐的，如今的老太太，一見傾心，老太爺隨即派人上門提親。善河周氏，五代書宦世家，自是瞧不上當時一窮二白的趙老太爺，但老太太慧眼識珠，料定趙老太爺是個有前途的，毅然決然跟了老太爺。
　　事實證明，老太太是個極其識人的，也是個極能干的，幫著老太爺靠走貨發(fā)際，幾年后趙家成了楊州有名的錢莊主。
　　背井離鄉(xiāng)，嫁入趙家七十五載，吃過苦，享過福。
　　“今日是老太太出葬！你們這等小輩是何意！竟然在此橫眉冷對！刀劍相向！”
　　說話的是趙家旁系的一位老爺。
　　“日前老太太還在世時，整個家還有模有樣地裝作團結(jié)一氣，如今老太太走了，尸骨未寒，還在堂上躺著呢，你們就如此心急居然當著靈前就開始分家了！這副情景可是讓一眾親戚看笑話！”
　　這日是廿七，趙家老太太仙逝的第二天。來的都是近親，趙家嫡系的，還有旁支的一些。
　　“趙七小姐來了！趙七小姐來了！”里面吵鬧，門外小廝匆匆來報。
　　趙七小姐，一身孝服，頭戴白花，從門口走進來，走到靈堂，重重地跪下，三跪九叩，再起身時已經(jīng)紅了眼，又讓人扶著去給母親請安。
　　“大姐，你說怎么辦！這禮制該怎么辦才好！”趙家老三道。
　　趙家大姐在一旁不語，皺著眉流淚。
　　“老四，老五，這錢絕不是該我一人出！每個人都該有份！”趙家老三朝著老四老五橫眉冷對。
　　“怎么回事？”趙七小姐抹著淚問靈堂上的小廝。
　　“三老爺、四老爺、五老爺，不滿先前定下的禮制，三老爺不肯叫喇嘛來誦經(jīng)，說是四老爺五老爺?shù)氖�，只肯出棺槨的錢，四老爺也不肯請，說不必請了，一切從簡，五老爺說自己是庶出，老太太的喪事本和他無關(guān)。三個人爭執(zhí)不下，都不愿出這錢。”小廝道。
　　“請喇嘛誦經(jīng)超度也只是大家的慣例，我們從商不足三代，請不請的都全是心意，怎么還能為這事吵？”趙七小姐道。
　　“小姐有所不知，老太爺?shù)南?shù)遺產(chǎn)之前因為老太太在世，都沒有分下去，昨日老太太走的急，還沒交代都仙逝了，眾位老爺已是很不滿，蠢蠢欲動了，況且喪葬的一應(yīng)物件都沒來得及備下，都是現(xiàn)在剛?cè)ヅ涞模@賬，誰都不愿意攔�！毙P嘆氣。
　　“這成什么樣子？現(xiàn)下緊著是把祖母的事辦了，怎么倒在堂前論起長短來了�！壁w七小姐皺眉。
　　“誒誒誒！都住手！”眼見著爭論不出什么結(jié)論，三位老爺就要打起來了，旁支的老爺前來勸阻。
　　“這是我們自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論親疏，三里開外的人來插手�！壁w四老爺怒道。
　　“你！”老爺高喝，無語。
　　趙家大姐聲淚俱下，跪倒在靈前哀嚎。
　　趙七小姐走上前安撫，不停拍撫著。
　　“大姐，你倒是說句話��！”五老爺?shù)馈?br>　　“今日在靈前，當著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的面，本沒有我這個外甥女說話的余地�！壁w七小姐看不下去，用帕子擦了擦淚，大聲地道，“可實話實說，真情實意！三位親舅舅的所做所為實在是太讓人寒心！祖母對我們不薄！日前我們小輩日日在膝下承歡，祖母慈愛，說句實話，祖母待我竟也比母親待我還好，今日祖母故去，我恨不得隨了去才好。這兩日，不論曾經(jīng)走不走動的親戚們，這回都來吊唁，哪有外家親戚同出一氣，自家人鬧分離的！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舅舅們實在不像話了！”
　　“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哪有你說話的份！”五老爺指著趙七小姐的鼻子道。
　　“住嘴！”趙家大姐被人扶起來，顫顫巍巍地道，“綿兒這話可有說錯？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錢的事！這趙家，一個錢莊！這些錢都拿不出來？這里面躺的可是你們的母親！不是討債鬼！咳！咳！咳！”
　　“找把椅子來，扶母親坐下�！壁w七小姐哽咽著朝小廝吩咐。
　　“大姐！如今的形勢哪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懂的？現(xiàn)在天下即將易主，邕王傭兵自立，大廈將頹！到時候我們這些人家都要被清洗！錢不錢的事？這就是錢的事！到時候戰(zhàn)亂四起，沒有錢我們?nèi)ツ睦锇采⒚�！”三老爺�(shù)馈?br>　　“怎可如此糊涂！這可是妄議朝政！不說現(xiàn)在的都是家里人，到時候傳出去可是想怎樣啊！”旁支的老爺甩了甩袖子，嘆氣聲一聲接著一聲。
　　“世人皆可說，有何所懼？事實而已，現(xiàn)在天下誰不知道？”三老爺不以為然。
　　“到我們小輩這一代，趙家才經(jīng)三代，三舅舅的意思竟然是想就此早早分家，各干各的營生去了？”趙七小姐問。
　　“生逢亂世，有大家才能有小家。”三老爺?shù)馈?br>　　“別的我不同意，這點我同意�！崩纤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到時候守著這家怕也是無用�！�
　　“四舅舅！”趙七小姐嘆氣。
　　“綿丫頭，不是舅舅說你，好歹也是你祖母，怎么能空手來？”五老爺?shù)馈?br>　　“五舅舅！你現(xiàn)在可是在拿我出氣？”趙七小姐嗚嗚咽咽起來。
　　隨后有丫鬟過來攙扶趙七小姐坐下。
　　“綿丫頭，你別惱，他們正在勁頭上呢，家里小輩姊姊妹妹遠嫁的遠嫁，早亡的早亡，哥哥弟弟們也都是嬌生慣養(yǎng)慣的，擔(dān)不起責(zé)任，就數(shù)你離的近，嫁了個好人家，還有盼頭。你別和他們置氣�！绷虌尩�。
　　“二哥走的早，沒了當家的，就少了主心骨，三哥、四哥、五哥到底是沒擔(dān)當?shù)�。”八姨媽嘆氣。
　　“大姐，你也消消氣，你是我們中最有福的，你看綿丫頭嫁了個好人家，明哥兒也在上京就職，陽哥兒、青哥兒他們終究是比不過的，三哥、四哥、五哥爭來爭去也是為這個的。”六姨媽道。
　　天漸黑，趙七小姐跪在靈前守靈，堂外搭的篷帳里燈火通明，有守夜打牌的聲音，有喝酒賭錢的聲音，雜七雜八、喝五喝六。
　　“你幾個意思！之前不是說好的么，一人出一千錢，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出不了！……”
　　“先前也是說好的，冥錢都是你來備，現(xiàn)在呢，哪個不是我出的？”
　　“還不是因為我出了棺槨的錢，上好的楠木，要不是托了人，一千錢可打不�。　�
　　外面又吵開了，趙七小姐揮了揮手，找來一小廝回話。
　　“老爺們吃多了酒，又吵開了。”小廝道。
　　“隨他們吵吧，只一件，不可打起來，掛了彩讓明天外戚看到不好，攔著點�！壁w七小姐吩咐。
　　“是。”小廝恭敬地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外面的爭吵聲停了，這日，也算過去了。
　　趙七小姐守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去后堂更衣洗漱，飯畢。
　　“公爺來了�！毖诀呓o在后堂休息的趙七小姐通報。
　　“等公爺拜過以后，請他來后堂�！壁w七小姐道。
　　“是�！毖诀咄讼�，過沒多久領(lǐng)著公爺進了后堂。
　　公爺一一向母親、六姨媽、八姨媽行禮，隨后在趙七小姐邊上的椅子上坐下�？粗w七小姐略顯憔悴的臉，關(guān)心地道：“昨夜可是守夜了？受累了�！币贿吶ダw七小姐的手。
　　“應(yīng)該的。”趙七小姐握了握公爺?shù)氖帧?br>　　“綿丫頭昨日可真是受委屈了，公爺是沒瞧見……”
　　“八姨媽�！壁w七小姐朝著八姨媽使了個眼色。
　　“出了何事？嗯？”公爺問。
　　“沒什么事�！壁w七小姐道。
　　“怎么沒事，綿丫頭，這事也沒什么好瞞的，說到底都是一家人，我們都知道公爺是個有為的，又疼你，說給公爺聽又有何妨�！绷虌尩�。
　　公爺又握了握趙七小姐的手，趙七小姐緩緩地一五一十交代了昨日發(fā)生的事。
　　“旁的不說，我一個小輩也不便說舅舅們的不是，但是讓岳母和綿兒受委屈我是看不得的，到不得不說一句了。綿兒幼時受祖母憐惜偏愛，那日詐聞祖母仙逝已是在家哭成了淚人，昨日又因為祖母喪葬的禮制問題受了舅舅們的氣，我只一句，錢不錢的我們程家都不在意，只要能把祖母的事辦好，讓岳母和綿兒安心，這錢由我出了也未嘗不可�！惫珷斅犕臧欀嫉�。
　　“公爺可千萬別在舅舅們那里這么說，他們巴不得有人肯填這坑，解他們的困，你如此說正好隨了他們的愿。哥哥們啊還是沒吃過苦，沒干過大事，撐不起來，到這事上也就慌了，怪這個不公，怨那個不平，也該讓他們爭一爭的，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大吵小鬧也就罷了，真要到昨日說的大廈傾頹的時候，怕是各自領(lǐng)錢保命也難有好結(jié)局，還是該團結(jié)一致才行�！绷虌尩�。
　　“六姐說的不錯，這次也該讓他們得個教訓(xùn)，這樣日后才能一心�！卑艘虌尩�。
　　“姨媽有姨媽的理，但畢竟是祖母的事，也不能讓舅舅們隨意地鬧去，該花錢的也該花，不說讓別人看，也該讓祖母走得體面�！壁w七小姐道。
　　“該如此，母親一生的心血全在趙家，還生了我們幾個，別家只有一兩個尚能把事辦的妥妥帖帖，我們兄妹八個，除了二哥哥、七妹妹走了，五哥是姨娘生的，我們同胞五哥怎么樣也要把事辦好了。三哥哥和四哥哥糊涂，公爺官大，也該警醒一下�！绷虌尩馈�
　　“舅舅們是長輩，我雖在位任職，也不怎么好說的。”公爺有些為難。
　　“照理說，無妨。”趙家大姐發(fā)了話。
　　公爺看了看岳母又看了看趙七小姐，趙七小姐微微一笑，道：”聽母親的。”
　　正巧說到這兒，一小廝來報，說幾位老爺想見公爺。
　　“公爺且去吧，我一會兒再出去。”趙七小姐考慮周全，怕因為自己在公爺不好開口。
　　于是，小廝又領(lǐng)著公爺去了前堂。
　　趙三老爺家的獨子陽哥兒是個最沒算計前途的，從小不好讀書不說，還總愛在花街柳巷廝混，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說話也沒個把門，為此，趙三老爺對陽哥兒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之長吁短嘆是個不肖子孫。但畢竟是自家的嫡親的兒子，這脈斷不得，一直尋思著去何處給陽哥兒謀個一官半差，正巧前幾日想到趙七小姐家的公爺，程家在楊州也是個大門大戶，六代的世家了，如今公爺也在位為官，便一直想借著這親去求公爺，為自家哥兒尋一職，不求多高，只求能讓哥兒從此收收性，別成日家的甩手游蕩。不巧就不巧在前日老太太走了，這事便耽誤了下來，巧就巧在，正好借著公爺來吊唁的機會好跟公爺好生說道說道。于是存著這心思，便一聽聞公爺來了就想尋機會套個近乎。
　　料想這等心思豈又是三老爺一人所有，為商低賤，誰都想借著機會從此讓哥兒走上仕途之路，最好能夠光耀門楣，長自己一家的臉。
　　公爺一到前堂，就見三位老爺臉上堆著笑，諂媚，心中的心思不言而喻。
　　“給舅舅們請安了�！惫珷敱砻嫜b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恭敬敬隨了趙七小姐那邊的輩分行了個禮。
　　“公爺有禮了，請起，請起。”三老爺連忙擦了擦手上去扶，四老爺和五老爺也趕忙迎上去，作勢請公爺起身。
　　“本應(yīng)該剛來就給舅舅們請安的，只是來時沒瞧見舅舅們，就先去給岳母請安了�！惫珷斝Φ脺貪櫲缬瘛�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三位老爺連連點頭肯定。
　　“舅舅們可有事？”公爺見三位老爺只笑，也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尷尬和無措的氣氛。
　　“公爺……”四老爺搶先開了口。
　　“哦，我凈給忘了，只想著先給祖母磕頭了，我置辦了些奠儀，并一些冥錢、香燭，另附一些錢物和一副挽聯(lián)，寧子，去拿來供上�！惫珷敼室獯驍嗔怂睦蠣�?shù)脑�，笑看著三位老爺，喊來自家的小廝。
　　“公爺真是出手闊綽，出手闊綽�！比蠣斈樕闲χ睦锫牭焦珷斦f帶了錢物，其實早已樂開了花，四老爺和五老爺爺各自暗喜。
　　“誒？什么闊不闊綽，綿兒的親祖母就是我的親祖母，何況祖母生前多番照佛，我這個親孫兒豈有不孝之理？各位舅舅這幾日辛苦，我這個做小輩的也應(yīng)該跟舅舅們學(xué)學(xué)才是，也好讓外人看看，我們做小的都如此恭敬孝順，舅舅們更加是不用說了，怕是心里更是舍不得祖母去了，這樣也不負了趙家的名聲，舅舅們說，是與不是？”公爺旁敲側(cè)擊。
　　“是，是，是�！比焕蠣旤c頭。
　　“怎么不見大舅哥、二舅哥和四舅哥？”公爺順勢問。
　　“他們……有事去了，一會兒就來，一會兒就來�！比焕蠣攲擂我恍�，事實上是三位哥兒昨夜守夜，賭錢吃酒，醉到現(xiàn)在都還沒起。
　　“定是昨夜守夜累了，三位舅哥是趙家嫡親的兒子，幸苦的同時也別忘了好好休息�！惫珷斣缫巡碌搅诉@處，搭了個梯子讓三位老爺下。
　　三位老爺只笑著，暗地里偷偷讓小廝去叫醒三位哥兒。
　　事實上，三位老爺哪里不懂公爺說的話，思忖道定是剛剛在后堂被告知了昨日的事，心中不由存了一絲悔意，可這悔意哪里是為了昨日的事，為的是怕公爺因為昨日欺負了綿丫頭和大姐了去，公爺一惱便不愿意為自家哥兒的事勞心。
　　“三位舅哥現(xiàn)在做什么行當呢？”公爺料想三位老爺如此巴結(jié)就是為了此事，也不扭捏，借機拋出這話。
　　“研哥兒如今在錢莊子里管賬。”五老爺?shù)馈?br>　　“青哥兒在管莊子上的事�！蔽謇蠣�?shù)馈?br>　　“二舅哥、四舅哥有為。”公爺笑了笑，看向有些不安的三老爺，道，“大舅哥呢，近日我偶有聽聞大舅哥在花街柳巷游蕩，可是活兒都被二舅哥和四舅哥攬了，沒活兒干？正巧我這里還有一職位空缺，正合適，大舅哥若愿意便來就是，我想大舅哥也一樣能把活兒干好。”
　　“是，是，是。陽哥兒近日是混了些，多謝公爺，多謝公爺。”三老爺千恩萬謝，臉上笑開了花。
　　“誰還沒混賬的時候呢，我當初也一樣混賬，沒得把家翻個天，給個伙計，收收性子也就好了。”公爺笑。
　　三老爺?shù)哪康倪_成，自是歡天喜地，樂得天花亂墜。只是四老爺和五老爺心中有憾，不免起了妒忌之心。
　　“大少爺、二少爺、四少爺來了�！币恍P來報。
　　公爺笑著迎上前跟他們行禮，趙家三位少爺，從小長在錢眼里，看多了這些利益權(quán)衡，筐三位老爺又時時嘮叨，自是曉得公爺這尊佛的腳一定要抱一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見到公爺忙上去道禮，噓寒問暖一番。
　　大少爺陽哥兒剛又聽聞父親在自己耳邊說公爺給自己謀了個職位，握著公爺?shù)氖诌B連道謝，不愿松手。
　　“四舅哥還沒娶親的吧�！惫珷攩枴�
　　“還沒呢。”四少爺是個軟弱的，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但性情是個極好的，通詩書，識禮義，只是身子弱些，一直沒說親，況又是庶老爺家的，在家也說不上幾句話，但度其學(xué)識品性，絕對是個能托付的。
　　“我家的妹妹是個溫順得體的，今年也十七了，我看倒是和四舅哥很登對，只是不知四舅哥的和五舅舅的意思。”公爺思忖著既給了三老爺好處，也定不能虧了四老爺和五老爺，要一碗水端平才是。
　　“這……公爺家的女兒定是好的，就怕我配不上�！彼纳贍�?shù)馈?br>　　“四舅哥又何必菲薄呢，我這妹妹也是知書達理，性子最是溫柔的，就是一點是家中庶出，我還怕四舅哥嫌棄�！惫珷�?shù)馈?br>　　“庶出又何妨�！蔽謇蠣敳遄�，心里樂開了花，道，“程家的庶出小姐原也是我們高攀了，依我看好的很。”
　　“舅舅說的是，如今是喪期，雖說也不規(guī)定要守喪，老祖宗的規(guī)矩還是不能忘的，但等祖母的事了了，兩家先相看一番也是可以的�！惫珷�?shù)馈?br>　　“是這個理，研哥兒，快謝謝公爺�！蔽謇蠣旑I(lǐng)著四少爺千恩萬謝。
　　公爺知二少爺有意志要去上京考科考，又想起剛剛在后堂趙七小姐說的話，怕是二少爺有意，四老爺不愿。便悄悄拉著四老爺走到一邊，將如今的局勢分析與他聽。
　　“四舅舅，如今雖說邕王有意擁兵自立，這其中緣由怕是舅舅也略知一二。”公爺?shù)馈?br>　　“聽聞陛下遲遲沒有立太子，諸王按耐不住，紛紛開始有意……”四老爺避重就輕。
　　“這是其一，邕王如今風(fēng)頭正盛，他是最有可能即位的，表面他在屯兵，實則陛下是屬意于他，即使邕王不起兵，最后即位的也會是邕王。陛下遲遲未立，目的是為了讓邕王提前鏟除異己，好安坐大位。”公爺?shù)�，半真半假�?br>　　“公爺?shù)囊馑嘉颐靼琢藥追�，也就是說如今雖然看似朝局混亂，但實則……”
　　“但實則明明白白。三位舅舅所擔(dān)心的事不會發(fā)生，戰(zhàn)亂是不會有的，所以四舅舅放心，二舅哥是個有志向報負的，何不讓他去闖闖，說不定會有一番天地�！惫珷�?shù)馈?br>　　“是，是�！彼睦蠣斎粲兴�。
　　“舅舅們昨日的事岳母都說了，舅舅們糊涂，怎么能讓諸位親戚看笑話呢？祖母的事該辦的還得辦好，依小輩看，祖母祖父為何不分遺產(chǎn)，為的是看三位舅舅如此嗎，是為了讓三位舅舅團結(jié)一心，不分家，趙家才能完整，才能延續(xù)，四舅舅說呢？”公爺?shù)馈?br>　　“公爺旁觀者清，這倒真是我們糊涂了�！彼睦蠣斢行┗谝�。
　　“四舅舅是明白人，那三舅舅和五舅舅那里也望四舅舅多多權(quán)衡一下�！惫珷敼Ь吹匦辛艘欢Y。
　　隨后二人又回到了堂前，不提。
　　“四老爺，有何吩咐？”四老爺喚來一小廝。
　　“去千佛寺請一眾喇嘛來�！彼睦蠣敺愿馈�
　　“可是要給老太太超度？”小廝不禁感到驚疑。
　　“不錯，去我的賬上領(lǐng)一筆銀子，不可怠慢了�！�
　　“是�！毙P這就退了出去，心里嘆，四老爺果然還是個通透的，與其他兩位老爺不同，怎樣都沒往公爺?shù)姆较蛳搿?br>　　半日后，小廝領(lǐng)著一眾喇嘛回來。三老爺和五老爺互道不是自己，便去問四老爺。
　　“喇嘛是你請的？怎么都不和我們知會一聲？”三老爺?shù)馈?br>　　“怕是公爺給了許多好處吧�！蔽謇蠣敳恍�。
　　“這請喇嘛的錢是記在我賬上的，和公爺有何干系�！彼睦蠣敺餍浒櫭肌�
　　“我們倒不知，你幾時存了這細巧的心思了，倒顯得我們過于不孝了。”五老爺冷笑。
　　“不如你們也出幾個分子錢好了�！彼睦蠣�?shù)馈?br>　　“與我何干！要出也是三哥哥出才是�！蔽謇蠣敳磺椴辉浮�
　　“五弟弟何必時時將自己是庶出的事掛在嘴邊，母親何事虧待了你去，姨娘去的早，你不一樣同我們一眾在一處養(yǎng)著�！比蠣斣嚷犅勊睦蠣敵隽隋X，料想畢竟是自己嫡親的母親定是不能一份錢也不出的，誰知剛存了心思就聽五老爺?shù)啦辉赋�，火苗立刻竄了起來。
　　“呦，聽這三哥哥的意思是要出了？”五老爺?shù)馈?br>　　“自然要出�！比蠣�?shù)馈?br>　　“也不知誰昨日，怎樣都不愿�！蔽謇蠣斃湫�。
　　“你！”三老爺怒氣正盛，沖上前作勢又要理論一番。
　　“舅舅！”趙七小姐原先聽公爺說都已安撫好，喇嘛也請來了，誰曾想剛在后院找到三位舅舅，又看見三人扭作一團。
　　三位老爺看見趙七小姐，立馬分開，互相暗暗使著眼色。
　　“公爺說喇嘛們請到了，我正想來問問舅舅們，這賬總該記在公上，等事結(jié)了再了算才好，舅舅們說呢？”趙七小姐之前在后堂已經(jīng)和公爺通了氣，這錢各出各的必然會有一方不愿意，既然家產(chǎn)未分，不如就將這一應(yīng)的賬都記在公上，為此也不會有偏頗一方。
　　“記公上自然是好，可這到時候怎么算？”五老爺?shù)馈?br>　　“現(xiàn)下公上的錢還未分下，但要分自然得有人作證，這分，古來也是自成定例的，到時候去公家那里按律分，讓公家做個公證，倒時候舅舅們有一方不滿也可去找公家，如此，這賬自然也該多著多記，少者少記，舅舅說呢？”趙七小姐道。
　　“去公家那里？這是要怎樣？家事怎能鬧到公家那里去，平白讓人家笑話�！比蠣�?shù)馈?br>　　“誒，我看綿丫頭說得正好，我們此番爭論了這么久也未見結(jié)果，依我看公家最是公正。”四老爺揣測出了趙七小姐的心思，順勢說。
　　“四舅舅是個明白人�！壁w七小姐微微行了一禮。
　　“五舅舅呢？”
　　“三哥哥若同意，我自然也無話可說�！蔽謇蠣敶蛑�。
　　“三舅舅可是在猶豫？其實若三舅舅不愿也是有法子解決的。”趙七小姐賣了個關(guān)子。
　　“綿丫頭，是何法子？”四老爺幫腔。
　　“適才和母親還有幾位姨媽在收拾祖母的遺物，不成想祖母竟藏了許多梯己，原本這些梯己錢是分給母親和姨媽們的，但母親和姨媽們不愿受了這錢，只一人拿了些發(fā)財錢，意思一下，剩下的商量著充公，貼補家用。當然這些錢自然祖母的事了結(jié)下來綽綽有余，還能剩下好些，只是這名義上，不太好聽了些，祖母用自己存下的梯己錢給自己做了事。”趙七小姐笑。
　　“大姐想充公的心思是好的，只是這錢充了公也不便花在這處上�！彼睦蠣�?shù)馈?br>　　“理是這個理，但即充了公，和其他公錢混了，都是公錢，也沒什么所謂了，畢竟舅舅們這幾日日日為這煩心，如此不是也解了舅舅的憂思不是�！壁w七小姐道。
　　“不吉利不吉利，怎能如此混用�！蔽謇蠣�?shù)溃斑@是發(fā)了死人財，做不得，做不得�！�
　　“三舅舅呢？”趙七小姐笑。
　　“自然是不可�！比蠣斨睋u頭。
　　“那便只能去見公家了�！壁w七小姐表示遺憾，道，“本來這公上的錢也是給各位舅舅補貼的，每月錢莊的收入還有外頭莊子上的收入都充了公，之前祖父去了的錢也都充了公，料想祖母為何不分，大概也是不好分，這里頭都是祖父祖母還有舅舅們的心血，分還真的不太好分�！�
　　“那簡單啊，不分不就行�！比蠣斉闹^，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三舅舅的意思是……”趙七小姐作出不解的樣子。
　　“既是公上的錢，每月的收入都在上，怎么分大家都不樂意，不如就不分，有取用的記上就是�！比蠣�?shù)馈?br>　　“依我看，個人還得有個份例，不能肆意取用，若有家中大事便記公上，也不必記個人了，三哥哥，五弟弟說呢？”四老爺心中暗喜目的達成。
　　“我覺得甚好�！比蠣敽苁菨M意。
　　“我也沒意見。”五老爺也應(yīng)和。
　　“那既然三位舅舅都同意了，那這事便就這樣了，等祖母的事了了，也該立個字據(jù)，讓以后小輩也遵守。”趙七小姐笑，目的已經(jīng)達成。
　　“是，是，是�！比焕蠣斶B連點頭。
　　如此，到這里也算是完結(jié)了，不再提。
　　今日是第三日，由于老太太去的日子不好，便按第二日算，明日一早出喪。
　　隔日一早，全趙家都起了個早，梳洗早飯完畢，眾人最后跪拜，闔棺，嫡長子陽哥兒摔喪，起靈，照樣陽哥兒捧靈
　　嗚嗚泱泱、浩浩蕩蕩，除了趙家這邊的，還有許多周家來的人。
　　女眷哭喪，嗚嗚咽咽。
　　筑墳，撒糧。
　　臨午時，喪儀完畢。
　　這邊眾人回了趙家，筋疲力盡。
　　三位老爺已回屋休息，剩下的交由陽哥兒、青哥兒處理，公爺扶著哭累的趙七小姐在后院休息，歲月靜好。
　　此事過后，一切如常，字據(jù)也已經(jīng)立了，一家人和和樂樂。
　　天和四十六年，陛下薨逝，邕王起兵，諸王被降，邕王即位，定年號余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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