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

　　一個晴朗的夏日傍晚，阿波納·懷特靠在他自己的臥室門上，思忖著一個不突兀又通俗易懂的理由。

　　臥室里傳來一陣翻找東西的聲音，時不時還夾雜著響亮的”砰”聲，那是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了。阿波納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他知道是誰在里面，他沒有阻止他。事實上，還是他親自允許他進(jìn)去的。

　　他的目光微微左移，定格在他的麻瓜長袖T恤上。這件是塔莉幫他買的，她總是挑跟他不一樣的花紋和顏色，但總算她還是買了他最鐘愛的一個品牌�；蛘哒f，是他唯一喜歡的品牌。在他的衣柜里，還有另外十幾件類似的上衣。

　　塔莉不知道他為什么喜歡這個品牌。這很正常，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她知道他為什么只穿長袖上衣。她自己也愛穿長袖。是這樣的，他們有個共同的小秘密——

　　他舔了舔嘴唇，不喜歡自己剛剛那個念頭。

　　這時，杰森·懷特跑了出來，徑直撲進(jìn)了他懷里�！鞍职帧彼磺椴辉傅卣f，“是你贏了�！�

　　阿波納知道他贏了什么。他會贏，他早就知道的。這是他們剛剛打的一個賭，很小也很無聊，關(guān)于他的上衣。

　　他回抱住杰森，把他抱了起來�！澳悄憔鸵犖业脑捓�，對不對，甜心？”他笑著說。

　　杰森摟住他的脖子，把下巴頂在他頭上，癢癢的。“可是為什么呢，爸爸？”他問，“你為什么沒有短袖上衣呀？”

　　阿波納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我不適合說謊，他想。

　　但你從前說過很多……有個聲音在心底告訴他。善意的，惡意的，或者只是習(xí)慣了。你曾經(jīng)不停地說謊——

　　他掐死了這個念頭。

　　“我穿短袖不好看，杰森。”他最后說。

　　這不算是一個完全的謊言，他想。

　　杰森小幅度地前后搖著他的身體。“我不信！”他不依不饒地說，“你沒有什么不好看的。你可是我杰森的爸爸呀�！�

　　阿波納抱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他已經(jīng)抱得很緊了，他自己都驚奇他還可以再收緊。

　　“不，杰森�！彼偷偷兀瑴厝岬卣f，“每個人都有不好看的地方。如果你沒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丑陋之處，那就是你認(rèn)識他的時間不夠長�！�

　　“可我認(rèn)識你五年了呀，爸爸！”杰森喊著說，繼續(xù)不停地?fù)u他，“這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是的，這很長�！卑⒉{贊同道，可他又加了一句�！暗�不夠，杰森。不夠�！�

　　他想到那些叛徒。那位領(lǐng)袖到死也不知道，但活下來的人們都知道。那些人在半路上折返，他不知道該敬佩還是鄙夷——

　　他阻止自己往下想。

　　杰森不再搖他了。但他也不像是聽進(jìn)了爸爸的話。他好像在想什么，然后他忽然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把阿波納右臂的袖子撩了上去。

　　沒有殘疾，沒有疤痕。這只手什么異樣也沒有，只是略顯蒼白。

　　“我說不過你，壞爸爸，”他大笑著說，“但現(xiàn)在你起碼有一只手穿著短袖了——順便說一句，很好看呀。我現(xiàn)在要搞定另一只……”

　　他做到了。阿波納沒有阻止他，盡管臉上飛快地掠過驚訝、痛苦、悔恨，最后定格成了恐懼。

　　“噢噢噢！”杰森興奮地尖叫起來�！斑@太酷啦！”

　　“聽我說，杰森�！卑⒉{沉著聲音說�！澳鞘恰�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什么！”杰森打斷了他，雙手放開了他的脖子，在空中胡亂飛舞著，“是紋身，鄰居叔叔大腿上也有！酷極了！”

　　阿波納咽下了他本來要說的話�！皩�，就是紋身。你太棒了，杰森。”他附和道，笑著。

　　“可是爸爸，你為什么把它藏起來呢？”杰森疑惑地說，不再揮動手臂了，“好多人身上都有呀�！�

　　“對，就像你說的，好多人身上都有�！卑⒉{猶豫著說，“我原來覺得，它顯得我很特殊。但當(dāng)好多人身上都有的時候，就不是這樣了。我覺得沒有意思了，你明白嗎？所以我就把它藏了起來。我也可以洗掉，當(dāng)然了，可洗掉紋身是很痛的。你爸爸害怕啦，就留著它了�！�

　　杰森很新奇地眨了眨眼睛。“爸爸也會怕痛嗎？”

　　“會�！卑⒉{把自己的臉緊緊貼著杰森的。“怕痛是很正常的事，杰森。只有一小部分人不怕。他們是英雄�！�

　　他想起了戰(zhàn)火中的那座城堡。想起埃莉恐懼的目光。他抱著她，他們在角落里裝成尸體。同伴們向一群年輕的學(xué)生發(fā)射著不可饒恕咒——

　　杰森又抱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爸爸好像很悲傷。他很想給予爸爸安慰，哪怕只是一點點�！澳前职�，你希望我將來當(dāng)個英雄嗎？”

　　“我……希望你快樂，杰森�！卑⒉{慢慢地說，“如果當(dāng)英雄讓你感覺快樂，我想我會贊同的。你媽媽去購物了，但我相信她如果在場也會這么說。”

　　杰森點了點頭，不知道爸爸說出那句話要有多勇敢�！拔矣涀±�，爸爸�！彼f，抱緊了阿波納。

　　阿波納松了一口氣。這很好，他想。杰森不需要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曾經(jīng)走上過怎樣的道路，也并不需要知道那個標(biāo)記代表什么。至少現(xiàn)在不需要。他是他的寶貝兒，他希望他是天真、快活、沒心沒肺①的，最好一直都是這樣。

　　這就夠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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