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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什么才叫緣分?
后來,玄璘這樣問淮,他說,怎樣,才算做一場緣?
相遇,相離;簇囱Υ,白白的手指尖捏著一片軟玉一樣的笙葉,碧翠喜人。清風未歇,方才的一曲葉歌猶如在耳,干凈悠揚,透澈見底。
玄璘笑著搖搖頭,眼角彎彎,道,尋心中之人至天涯海角,卻是為遇上另一人。
淮卮幾番思量,忽而訝笑,道,好生奇怪,那卻是為了誰才甘愿走遍千山萬水?
玄璘卻沒有答,只是笑,笑眼里蘊著細碎的陽光;簇匆矝]再問,只捏了手中的笙葉送到唇邊,將涓亮的小曲揚上了樹尖兒,悠悠回回的調(diào),不帶一星半點的情懷胸臆,空曠干凈的只剩了天籟。風自腳下經(jīng)過,不知已是走了多遠的路,還要再走多遠的路,行行踽踽無歇止。
“這涼風怕是已趟過了千山萬水了罷?”淮卮瞇了眼笑。
玄璘翹起了唇角:
“才不,到不得那座山頭就要停的。”
【初見】
十四歲,已是能有些擔當?shù)哪昙o了。玄璘暗暗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寒玉匕首,心道。
此次出門雖說是游玩,但也不能真的只顧了玩的么……總得……總得…………心里猶猶疑疑,還未決下一個定想,眼角不自覺的被瞥見的一溜青光引了過去。清水流淌樣的一片銀雪剛漫過了肩,涔著幽幽的幽青。一襲玄衫,隔著重重嶂嶂的花木欲隱未隱,怔怔一現(xiàn),又深深的沒了進去,只拋起一串嘹上青穹的葉音。
從沒見過的……
玄璘黯沉沉的眸子垂了垂,又揚起頭,朝島外走去。
腦子里閃過一溜兒的碧水青色。
“這……是……何處?”
淮卮慢慢的咬著字,尾音拖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模糊。
“承影!钡玫竭@般的回答,帶了些淮卮琢磨不出的意味慨嘆。
五行術數(shù),奇門遁甲,巫占,蠱毒。
那人說起過,外面的人奉承影為神教,這片島嶼便成了神祠。淮卮微微的笑,咽默不語,將心思深深地沉了下去。側頭便瞥見一個黑發(fā)黑眸的影,淺色的衣衫,無來由的就覺得好看。順手擇了一片細葉,低頭沒入花繁錦重的樹后,送唇而呵,飛花亂眼,便是一曲嘹天的清哦。
來歸,來歸,翔離,鶩去。
思歸,思歸,鳳返,不回。
【再見】
順手帶上門,淮卮低頭彈了彈袖子上的薄塵,袖口處淺淺的一道白痕,一拂,便也不見了蹤跡。
無人送別,也無人需要道別,似是而非,寄居一般的挨過了這般時日,也需是離開了,不由淺淺一笑。無人掛心,亦不掛心于何人,聽來愜意又孤寂的,悠然自得而已。
通往海邊有一條白石漢玉的小棧,雪巖淺琢,木屐叩在上面清琮的響。遠遠的見了個人影朝著面走來,不想躲開,迎著卻又頗無奈,心里正爭執(zhí)不下,已是幾步之距了。一抬眼,便撞上了一雙黝深的瞳,黯沉沉的凝了一泓釅極了的墨色,偏又是剔透的,像是能見了底;簇葱南挛⒂,側垂了頭錯身而過,喃喃而思。
黑發(fā),黑眼,那一身淺衫恁的好看了。
遠遠的就聽見了一琮一琮的脆聲,踢踢踏踏的一路叩了石棧越行越近,像是踩了一曲小調(diào),清耳茗心。接著就是一抹玄黑入目,籠著一層淺淺的紅,銀發(fā)漾著水清,松松散散的垂落腰際。
一番垂眸,一個抬眼。
亮晶晶的瞳子黯紅黯紅,眉眼淺淡,偏就了一頭雪一樣的發(fā),沒來由的聯(lián)想到了兔子。玄璘輕輕翹起了嘴角,卻見那人一低頭側身而過,只見了頭頂一個細絨絨的旋兒,偏在一側。然后漸遠,被身畔的繁花遮成一片模糊的影。玄璘輕輕伸手,捻下一片細葉,撫了撫細銳的葉緣,湊近了唇邊,輕輕一吹,嗡出一息尖細的微鳴,像是低低咽了笑,直探到心底里去。
【相見】
“這一場雪落的………………叫人好生措手不及呵。”
玄璘憑了欄側向街心笑看去,前幾日突降大雪,一夜間匆忙的覆了滿城的雪白。才及吐艷的早桃遲梅,方露了一點紅尖兒,堪堪被狠凍了一回,顫著一星委屈的淡紅在梢尖瑟瑟的哆嗦。街上倒是閑逸的很,未見幾許倉促,原也也難見的幾許倉促的。落雪被掃積在一旁,倒顯得零落些。販車流連,車首懸晃著紅紅的提籠,一搖一曳擠挨著節(jié)后的余慶,依舊看著喜人。
午后便開始放晴,梢尖檐角的積雪開始瀝瀝的往下淌,在屋腳匯成了一汪一汪的晶亮,沿了街道緩緩的漫延。
玄璘深深地吸氣,又輕輕呼出,綣散了一團淺淺的白。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側耳處卻是聽了有人抑聲淺吟,隔了一巷矮垣,咿咿呀呀的戲文柔回百轉(zhuǎn),情稠意濃,香曲一闕,艷詞一迭,生是讓人唱出一襲清冷的冰雪味道,甚么隱秘心事,幽情暗吐,叫那人通通撇了去,唯余清歌一喉。
倒是極悅耳的。
微一錯神,便遺漏了些去,傾耳復聽,又聞那人唱: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zhuǎn)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稍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唱到此,那人便收了聲,清清冷冷的笑起,末了,又“呀”的一聲,似是氣惱了來,那惱里,卻也是蘊著笑的。
玄璘正轉(zhuǎn)過了墻角,一抬眼便見著了那歌者,細矮的身子,玄衫及地,側持著一柄紅紙傘,背轉(zhuǎn)著身站在一處院外,郁密的茶花自墻頭覆下,凌亂了一地的雪損殘紅。紅傘下露著一截銀發(fā)垂腰,帶著似是熟悉的清水色。
那人搖著頭嘖嘖的憾嘆,一松手,任了手中的紅紙傘跌落一旁,自顧低了頭抬起腿,望著自己的腳,素襪如雪,木屐如墨,屐齒玲瓏,一旁的雪地上逶遺著一線紅。
堪堪掙斷了鞋帶。
淮卮回過頭,幾許垂下的發(fā)絲遮擋了些視線,卻依舊見著身后那人的模樣。
黑發(fā),黑眸,淺衫飄拂。
真真是再好看不過了。
冬茶的枝梢沉墜墜的伏著一路的矮垣延綿,火一般的花繁重蔭,濕涼的雪水落下,沁濕了兩人的肩畔,潑綻出點點的花痕。幾脈花瓣墜下,簌簌的沿了玄璘的頰側發(fā)梢順落,跌碎進一地殘雪。
墨濃時,紅乍妍。
恁的好看了…………
玄璘頗為奇怪的微微一笑,徑直到淮卮身前,微一俯身,抄手抱起身前這個比自己矮了大半的小個子,換來淮卮的挑眉一笑。
“你在附近可有落腳的地方么?吾送你一程!
淮卮微微訝異看了玄璘片刻,隨即淺淺一笑,唇角微揚,掩了幾分黠詐:
“多謝,可在下在附近并無落腳之處呢…………”
玄璘稍稍愣神,露出些失笑模樣,暗瞥一眼過去,卻見了那人瞇著眼輕笑,分明是壞心眼作祟,念頭一轉(zhuǎn),亦是生了做壞的心思,不由唇角悠悠一翹,笑瞇瞇道:“如此,吾的落腳處倒是不遠了!
淮卮倒無旁的反應,自自然然的淺淺一笑:“那就有勞大哥哥了吶!闭f罷閑閑的捻了胸前的一縷發(fā)把玩,腳尖還半拖半掛的撩著一只烏色木屐,頗無賴了去。
玄璘低頭看著懷里沒有絲毫不自在的人,倒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得又俯了身拾起一旁的紅傘,交在淮卮懷里。本還以為至少會有些遲疑么,怎料那人卻頗自得的懶在玄璘胸前,揚起了唇接著唱:
“有意送春歸,無計留春住,明年又著來,何似休歸去。桃花也解愁,點點飄紅玉…………”小小的身子,單手就能被攬抱在懷里,看似異常乖巧的模樣,眼睛卻是狡黠晶亮之極,不知何時就讓他算計了去。
“…………目斷楚天遙,不見春歸路。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尾音挑起一絲泛泛的笑意,依舊是撇盡了情懷意蘊的清寒,暖詞清歌,婉轉(zhuǎn)著小調(diào),聽著卻是總覺得失了什么,哪般空落,也不及心頭一絲愀瑟,生生纏出些窒悶來。
“…………夕陽山外山,春水渡傍渡,不知那搭兒是春住處!
不知那搭兒是春住處?
街上行人往來,也不至空街窮巷,玄璘懷里攬抱了一人,像這般招搖過市,自是逃不過人的眼的。長垂的黑發(fā),淺衫盈璃,雖是極簡單素凈的普通樣式,旁人卻是再穿不出更好看的來了,一絲一線都挾裹著閑雅倜儻,俊雅儒逸,千般的招人喜,萬分的討人愛。
少年風流,最是妥帖不過。
懷里的人卻是一身的玄色長衫,飄飄蕩蕩的廣袖悠悠垂下,隱隱浮繡著幾脈暗花。一黑一白,疊交錯落,煞是鮮明,便是走到哪兒都要引著人去打量的。淮卮捻著指尖揉著自己的一小縷發(fā)絲,纖垂的睫半掩著,透出幾分懶意,雪絲漫肩,襯著另一人那黑發(fā)黑眼,渾似釅墨里跌進了一潑水銀,一撒飛雪。面目卻是半掩半藏著,側臉小露,已是讓人遐想不已。
白如雪,黑如夜。
玄璘被左一瞟右一瞥的視線弄得混不自在,皺了眉偏進一隅小弄,挑了人跡稀罕的路徑慢慢的走,淮卮恍若不知,放了手里的發(fā)絲,又去撥弄玄璘胸前的發(fā),細白的指尖挑了幾綹輕輕的捻,揉弄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低了頭伏在玄璘胸口低低的笑。
玄璘玩味的垂了眼,不及細看,忽爾急側過了頭,頸旁堪堪掠過一道銀光,沒入了身后的雪堆;簇粗搁g扣著幾枚尖細的銀簽,彈指間笑取玄璘脖頸,不料頸側突然一痛,不顧多想回手指尖一彈,避開了玄璘捏上自己頸間的手,伸手在玄璘胸口一按,輕飄飄飛離后撤,停于一處院籬之上,踏著積雪笑吟吟的沖玄璘招手,然后一個轉(zhuǎn)身,踏落幾許落雪,蹁蹁不見了蹤影。
玄璘微微一笑,追了上去。
踏上院籬,只見空曠的庭院里是茫茫的白,一派不曾往來人跡的蕭索荒蕪,綿綿的雪墊下零落的冒出了幾根荒草,瑟風里搖搖欲折的模樣。
遠遠的幾院空房掩在積了雪的樹后,常青的柏木枝頭沉墜墜的堆積著一蓬蓬的雪絮,遮擋了大半灰白的墻面,隱約見得樹后暗影一晃,復又失了痕跡。
玄璘卻不急著上前,踏定了方位緩緩的朝前移步。頭頂原本晴朗的天空仿佛突然陰沉一片,黯黯的云垛壓將下來,眨眼又要落雪的光景。冷冷的風經(jīng)過,揚起了陣陣的雪沫,不一會兒就霧成了一片蒙蒙的白靄,混著漸起的風,模糊了視線。
“公子呵…………”
悠悠的輕笑自身后傳來,玄璘回首,見了淮卮立于身后,眉眼含笑,衣衫飄拂,半掩在濃霧之間。
玄璘微微揚手,捏了訣點上淮卮額心,曼聲道:“顯!
淮卮舉袖掩唇,瞇眼微笑著隱去身形,化作一片薄紙飄飄悠悠的落于雪面,暗金色的面上似是撩劃了幾筆符文,古老而纏結的紋路一現(xiàn),漸漸隱去不見。
“果然是島上的人么…………”淮卮懶懶的靠在屋檐上,側頭透過苒密的柏葉望著庭內(nèi),輕喟,“這一身淺衫倒是恁的好看了啊…………”
“如此么?吾倒是不知呢!北澈蠛龆鴤鱽硪宦暅匦Γ恢皇州p輕按在了淮卮的肩上;簇春Γ炖锇蛋的钫b著,伸手握住了停在肩頭的手,捻指間擒著了一片勝雪的飛羽,玄璘的身姿化入風雪。
“唉唉……被發(fā)現(xiàn)了吶…………”淮卮笑瞇瞇起身,輕點腳尖,飛身落入雪霧彌漫的庭院。
迷迷蒙蒙的雪霧此時已是化作了飄飛的蓬絮,更是繚亂了人眼,惑亂了人心,天地四極歸為一白,是始,亦是止。玄璘心下默誦著訣,踩著看似奇異的方位,周旋于漫天的飛雪里。生門死門,相生相克,時時變幻無停歇,生生相息無斷絕,是生是死亦不過是一線之間。一念之差,有時咫尺也成了天涯。
錯不得。
而又憑借什么,走出這飛雪的幻境?
玄璘仰頭看天,蒼青也似的穹廬被蒙上了一層黯灰,像是覆了陳年的紗帳,厚厚的浮沉積下,洋洋灑灑間,忍不住經(jīng)不得迷了眼。
亦迷了心。
“小哥哥?”
玄璘放眼望去,身前不遠處站了一個小小的人,雪衣雪發(fā),淺唇淡眉,真如白雪砌就的一般,雖明知是幻象,還是忍不住含了笑走近。
那小童才至玄璘腰的高度,拖著綿軟的尾音,笑眼彎彎的看著玄璘招手:“小哥哥跟著我來!
玄璘笑瞇瞇跟上小童的腳步,垂眼細視,那小童腳步輕盈,踏在雪面上竟是一絲痕跡都未留下,只怕是踏雪無痕的輕功也及不上這般了。玄璘看了只是不語,暗暗沉下腳步,或五步或七步即暗暗的偏離一些,在身后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小哥哥在找出路么?”
“是啊,吾出不去了呢。”
“那…………”小童嘻嘻一笑:“我領小哥哥出去罷!
“呵呵…………這是想帶吾去哪里呢?”玄璘微微俯身,笑吟吟的看著小童,伸手在他額心彈了一彈,“小淘氣!
小童吐了吐舌頭,身影一沒,化作另一紙小人,如雪的紙上隱隱的透著淡金色的字痕,不及細看,便紛紛散做齏粉,簌簌的從指尖落下,撒了一地的淡淡光芒。
玄璘回頭看了看自己留下的一路足跡,唇角微翹。
“找到了!
側行幾步,俯身剛剛拾起雪中半埋著的一粒溜圓晶瑩的石子,指尖觸到的香氣還未及散落,倏爾就風雪大作起來,身后更是轟然一聲,從平地里竄起了沖天的飛雪。玄璘回頭望去,只見了一條巨大隱隱透著紅芒的暗影,沒在濃瘴的風雪后,嘶嘶聲不絕于耳,回蕩在呼嘯的風聲中,直如志異怪談里的蛇妖一般,風里傳來微微的腥氣。
玄璘回身站定,笑以對。
黑影驟然發(fā)難,裹著烈風挾著雪沫撲向玄璘。玄璘伸出手,堪堪接在懷里,觸手溫軟微涼,竟是小小的一團,絲毫不覺帶了多大的勁力,仿佛方才的攝人光景都如做戲一般。玄璘哎呀一聲,佯退著向后一跌,閑閑的躺進了雪絮軟堆。
亂舞的飛雪驟然停滯,灰蒙也似的天恰如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陽光簌簌的灑了下來,驟然照亮了周身。
依舊是空曠蕭蕪的庭院,依舊是白雪皚皚。地上散落著不少細小的光點,細看去卻是一顆顆晶亮溜圓的石子,按著奇門方位,五行生克之理,鋪撒成了一個風雪小陣。有淡淡的香氣緩緩浮溢,被陽光一照,便彌散氳化了去。
淮卮一手支著手里的紅傘,噙了笑伏在玄璘懷里,眉梢睫尖都沾上了好些雪沫兒,亮亮的晶白,暖陽透過傘面,覆下一片瑩瑩的影,又是一片融融的紅,恰似暖賬一幅,直暖的連兩人的笑意都透著溫溫的柔。
“淮卮!
“玄璘!
淮卮握著玄璘胸前的一綹墨色的發(fā),抬了眼細看,才發(fā)覺那人的右眼角嵌著一枚小小的淚痔,襯著黝黝的深瞳,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突然喀的一聲脆響,那只斷掉一半鞋帶,始終懸在淮卮腳上的木屐,終于是完全扯斷了鞋帶,噗的跌進了雪堆,剩了一只光光的素襪晾在外頭。
淮卮頗為委屈無辜的回頭看了看,又扭了頭眨眨眼看著玄璘。
玄璘忍了忍,終是沒忍住揚起了唇角:
“你在附近可有落腳的地方?吾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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