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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肅殺。
這是一處懸崖絕壁。山嵐自崖底翻涌而上,云霧滾滾,浩渺的煙氣將險惡的地勢渲染得美如仙境。
一株松樹破巖而出,蒼翠勁奇,它的根深深地攀附著千仞石壁,虬枝繁葉,倒又成就了此處的一處奇景。
云海深處,一抹淡青色隨著枝葉的搖擺左右晃動著,好像是松樹垂下的一根翠枝,在秋風中搖曳生姿。
不,那不是樹枝,那是一名女子,一名雙手被吊在松樹上的女子!
秋風獵獵,卷起了懸崖上的沙石灰礪,也卷起了懸崖邊上提劍而立的兩人的衣袂,衣袂翩飛,揚起濃濃殺氣。
駱洵看著對面一身雪青色勁裝的女子,心中一陣刺痛。他伸手撫了撫左肩,那里,有她一劍刺去的傷口。現下,傷口已經愈合,結了疤,可是心中的創(chuàng)傷卻是永遠也無法治愈了。
“駱洵,你果然來了!蹦桥泳従忛_了口。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眼波蕩漾,盈盈如秋水,清冽如山泉。只是如此美麗的眸子里,卻溢滿了猜忌與絕情。
“我既已如約而至,你就趕快放了晚晴,這只是你我二人之間的事情,與她無關!
幽草冷笑道:“無關?只要是你駱洵愛上的人,都與我有關!
她長袖向崖間輕輕一拂,一招內力深厚的拂云手已然擊出,震碎了崖壁間的幾處巖石,樹枝就晃動得更加厲害了,被綁著的女子隨時都有掉下深谷的可能。
“晚晴……”駱洵驚呼,卻看見云海之中的青衣女子不但不懼怕,反而在沖他微笑。她有著同幽草一模一樣的美麗眼眸,之時這雙眸子里,卻是純真,溫柔與堅定。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識她的那一天。
那是半個多月前的一天,他被自己最愛的女子刺了一劍,就刺在了左肩。長劍貫穿肩膀的那一刻,他的心也緩緩淌下了鮮血,血流如注,但他卻絲毫沒有在意。他知道,他的心死了,隨著那一劍的刺入已然死了。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進了一片竹林,最終因體力不支暈倒在了林子里面。
當他醒來時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雙眼睛,和幽草一樣的眼睛。這雙眼睛在沖著他笑,笑得天真,笑得無邪。這樣的笑容,在幽草的眸子里是永遠也看不到的。
她說:“我叫晚晴,謝晚晴。”
此后的日子里,他一直留在這里療傷,晚晴的醫(yī)術很高,幾乎是把他從閻王爺手里給搶了回來。相處得久了,他才知道,晚晴的娘既是藥王谷谷主段情昔日最得意的女弟子長孫瑤,她天資聰穎,實為學醫(yī)練武之奇才。在一次出谷辦事的途中結識了當時人稱“鬼才”的奇劍客謝子靈,以身相許,并誕下了晚晴。不料卻被段情發(fā)現。藥王谷中有規(guī)矩,女弟子需終生守身如玉,不得對任何男子動情。長孫瑤無疑觸犯了谷中大忌,是以她雖為段情最得意的弟子,段情也情愿將其殺之而后快。謝子靈為保護妻女,在藥王谷與段情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終慘死在對方的回風劍舞之下,長孫瑤帶著女兒僥幸逃脫,在這片竹林中居住了下來。
藥王谷,對于駱洵來說并不是個陌生的名字。這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江湖中流傳著“寧為傀儡物,不入藥王谷”的說法,只因藥王谷雖能治愈天下各種疑難怪病,但凡是來過這里尋醫(yī)問藥的男子,都會在痊愈當天被迫服下谷中秘制的蝕心散,繼而全身奇痛無比,猶如被萬千蟲蟻啃噬,又如渾身肌膚被一片片切割下來,苦不堪言。中毒之人最終只得自斷心脈以解除這種攝心蝕骨的痛苦。是以進入藥王谷中的男子,從沒有一個活著出來過。這一切,只因藥王谷谷主段情對男人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全天下的男人斬盡殺絕。于是,到藥王谷尋醫(yī)問藥的男子便成為了她手下的犧牲品。而幽草正是藥王谷中的人。
段情,段情。若非情之深,又怎會恨之重呢?她一心想了斷情緣,卻不知這一“情”字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名中,一生也無法擺脫。
駱洵苦笑道:“你爹既是名劍客,但你卻又不會武功?”
晚晴咯咯一笑,道:“會武功有什么好,武功只會傷人,而醫(yī)術卻可以救人。我喜歡救人,不喜歡傷人!
她的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悅耳,眼底間蕩漾著無邪的笑意。如果說幽草的眼睛是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的話,那么晚晴的眼睛就是一汪山泉,清澈幽靜,時時充滿著激情與活力。她們雖有著同樣的眼眸,但本質卻是不同的。相處半月以來,晚晴的一舉一動早已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腦中。她笑時的俏皮天真,做鬼臉時的古靈精怪,撒嬌耍賴時的嬌憨可人,以及對抗逆境時的堅強不屈,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心中。漸漸地,駱洵覺得自己心里的什么東西好像在慢慢融化,曾經盤踞在心間的那個影子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前這女子明朗的臉龐與天真的笑靨。
望著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駱洵目光一沉,冷冷道:“只要你放了她,我隨你處置!
“是么?妙極妙極,”幽草拊掌笑道:“我要……
“你的命。”話未說完,劍已出鞘,碧光森然,刺向他的胸口。這一劍辛辣狠毒,完全不留絲毫余地,雖只刺出一劍,但以現出萬般變化,每一般變化都指向對方的命門,斷住了各方去路,而且出手快如閃電,不給人閃避的機會。這就是藥王谷的獨門劍法回風劍舞。
這一招,是專門用來對付駱洵的雪花劍的。駱家的雪花劍在江湖中自成一派,以輕、奇、快、勁而著稱,講究劍人合一。用劍之人需將全部身心傾注于這柄劍上,心無雜念,才可將劍訣的威力發(fā)揮到幾只。而一旦劍勢達到巔峰,便猶如泰山壓頂,將對手籠罩于劍氣之下,擋無可擋,退無可退,卻又看不清劍的來向,一招之內定會立時斃于劍下。又因其劍法飄飄灑灑猶如漫天雪花飛舞,故人稱雪花劍。幽草知道駱洵定會用這招獨門劍法來反擊,所以才使出了惟一能與之抗衡的回風劍舞。
然而她卻錯了。
駱洵不避不閃,亦不拔劍,飛身朝凌厲的劍鋒而來,只聽“哧拉”一聲,衣衫已然劃破,劍勢卻絲毫不緩,直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瞬間染透了雪白的衣衫。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回風劍舞,同樣的持劍之人,同樣的傷者。只是,上一劍刺中的是左肩,而這一劍刺中的卻是胸口。如果說,上一劍還有不忍的話,這一劍里是全然的決絕。
幽草持劍的手僵住了,看著那一片殷紅的血跡,她的心痛了。她在干什么啊,這個人是自己一直深愛著的啊。
“幽草,莫要忘了你母親是怎么死的。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薄情寡義,喜新厭舊!被秀遍g,師父的話語顫巍巍地在耳邊回響,望著懸崖間那一抹淡綠色的纖弱身影,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受傷一用力,劍又刺深了幾分。一滴清淚也自她的面上滑落,順著清寒的劍身流入了他的傷口,與鮮血融匯在了一起。這滴淚,會落在他的心上嗎?
收劍歸鞘,她背轉過身去,渾身顫抖著,不去看那已搖搖欲墜的男子。
駱洵面色慘白,強撐著身子,啞聲道:“這,這是我欠你的!
“啊——”一聲尖叫自崖間傳來,只見那根早已壓彎了的樹枝此刻不堪重負,砰然斷裂,謝晚晴的身子便筆直地向萬丈深淵里墜去。
“晚晴——”駱洵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足尖輕點,飛身跳下懸崖。頃刻間,已抓住了謝晚晴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怕么?”他輕聲問。
謝晚晴搖了搖頭,看著他不住滲血的傷口,眼中滿是疼惜:“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駱洵笑了,將她纖弱的身子摟得更緊。云霧彌漫在四周,撩起陣陣輕煙,清風在耳邊呼嘯,吹奏著蕭然的樂曲。他們像是變成了一對雙飛的大雁,從此以后,老翅寒暑。
淚水迷蒙了謝幽草的雙眼,她奔向懸崖邊,卻早已不見了那兩人的蹤影。夕陽在山,殘陽如血,漫天紅霞將山嵐暈染出層層金輝,蒼枝翠葉間,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風中飄動著。
謝幽草飛身取過那東西,原來是半方水紅色絲絹錦帕。一只落單的鴛鴦在湖面上蕩漾著,神態(tài)卻是悠閑幸福,裁口處用金絲線繡著一句詩:“人間重晚晴!
謝幽草一驚,慌忙從懷中掏出另一塊錦帕,也是半邊,恰好與那半方相接,秦桑綠枝,碧波綠水,一雙鴛鸞交頸同游,正是一幅纏綿的鴛鴦戲水圖。錦帕的正中央,題著半首李義山的小詩:“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她叫幽草,她叫晚晴。
十八年前,也是在這座山崖上,長孫瑤誕下了一雙女兒,取名為幽草與晚晴,并將一方錦帕一撕為二,放入了二人的襁褓中。
“不——”幽草失聲痛哭,凄厲哀婉,痛徹心扉,聲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著。
這是一個自十八年前就已注定了的錯誤。
一陣微風拂過,錦帕翻飛而起,悠然飄入滿山的濃霧之中。輕風瀟然,卷著兩片緋紅在半空中徘徊了許久,便翩然飛向崖底,追隨著那兩位墜谷之人而去……
完
江姝渃于2009年2月9日正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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