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無限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是怎樣的存在。

　　而宇智波佐助這個人比較難概括，前半生你們都知道，后半生卻比較單薄，如果非要用幾個字來概括，大概就是……

　　——挺好的。

　　漂亮能干的妻子，聰明可愛的孩子。宇智波一族的家徽就漆在玄關(guān)處的墻壁上，那么大那么亮，還有一排小射燈兒照著。燈全打開，誰來都能給嚇一跳。

　　但，這就算振興了？這算個屁，不算。沒男丁啊。

　　確實，如果想真正重振宇智波一族的話，還得再生個能把姓傳下去的男孩子。雖然讓漩渦博人那小子入贅也勉為其難可以吧，但前提是他得學(xué)會一千種忍術(shù)一千種幻術(shù)和一千種體術(shù)，不然沒資格碰自己女兒。

　　他是認(rèn)真考慮過的，雖然沒和任何人說過。二胎有點難辦，畢竟忙著拯救世界的人哪有時間回家開車？正義呼喚他，木葉需要他，佐助藍(lán)不多，佐助很忙的。

　　而且現(xiàn)在是多元化的時代了，沒有人規(guī)定一對兒的夫妻就一定要長相廝守。關(guān)于他和小櫻之間的關(guān)系，鹿丸說這是“摩登愛情”，佐井說這叫“現(xiàn)代羈絆”，而鳴人就比較直接了：“有這時間你就順便回去看一眼唄？提前十五分鐘就在小樹林里凹造型等我有意思嗎？”

　　也不是不愿意回家。回家挺好，有熱乎的飯菜，有支持自己的妻子，還有懂事乖巧的孩子。十幾年前未曾想過的美麗人生，現(xiàn)在的宇智波佐助全部擁有了。

　　但他還是不怎么習(xí)慣回去。就算有的時候已經(jīng)繞到村子門口了，再往前走個幾百米就能看到那個倍兒唬人的大團扇族徽，可他還是會選擇鉆進小樹林里坐著，等鳴人氣喘吁吁地來看他在月下凹造型。

　　他批評他不懂珍惜。宇智波佐助和旋渦鳴人打了一輩子嘴架，掐著半張嘴都能把對方罵到哭，但只在這件事上，佐助從不反駁，很是同意。

　　他確實不珍惜。

　　成家，旅行，抓緊時間開車生個孩子，沒事回來串門似的看看妻女。這些都是讓天使本使他哥，村長本長鳴人，村民本民們放心且滿意的選擇。

　　雖然這樣說有點微妙，但事實是，宇智波佐助17歲以前的人生寫出來就是一部翔實的人類犯罪史，但17歲以后的人生則處處充滿讓人放心和高興的要素。

　　這一切都得從終結(jié)谷一戰(zhàn)說起，那時鳴人打斷自己一條胳膊，還一臉平和地對自己說：“看到你這樣，我的心好痛……”

　　什么不善言辭，什么不善說教？這已經(jīng)是巧言令色的級別了好嗎？為了不讓此人再有機會惡心自己，宇智波佐助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道路，防止漩渦鳴人哪天爬他家窗戶手握螺旋丸還哭喪著臉：“不行，再打一架吧，我還是好痛……

　　而且他有什么不滿意的呢？自從過上了正常的日子，鹿丸說他能好好溝通了，佐井說他有新的羈絆了，大蛇丸變女的了，就連鳴人都說他愛笑了。

　　其實連佐助本人也挺滿意的。

　　那為什么不回家呢？這個問題不能深究，一旦深究就十分深奧復(fù)雜，俗稱鉆牛角尖。

　　好在佐助很少會用大片時間思考這種問題。兒女情長他沒興趣，太過瑣碎的情感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的情感從來都是大塊大塊的，酣暢淋漓的恨，痛徹心扉的愛，要么黑化到底，要么縱情燃燒�，F(xiàn)在會思考這些問題，是因為他此刻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回首下自己的人生，而感到有些疑惑罷了。

　　那是在第25次打了10分鐘就沒藍(lán)之后，佐助在處理完全部的傷口后嘆了口氣，硬著頭皮鉆進了地下的黑心小診所。

　　不回木葉是因為太遠(yuǎn)，別的理由他不愛想。

　　早上刷牙惡心干嘔不算什么，但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常年憂思過度？你這是小時候動了根基還不自愛，到了中年又從不調(diào)養(yǎng)自己呀。臟器都快衰竭了還在外面飄呢？是為了還房貸嗎？現(xiàn)在的高房價真是害死人啊，木葉三環(huán)以內(nèi)學(xué)區(qū)房都漲到五萬八半平了你知道嗎……

　　面容模糊地像湯圓一樣的醫(yī)生顫顫巍巍地摘下聽診器，一邊搖頭一邊說著廢話，聽得佐助腦子發(fā)漲。

　　你這人啊，日子過得挺苦的是不是？

　　唯獨這句話佐助聽懂了。他搖搖頭。

　　他不苦。他可幸福了。真的。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現(xiàn)在哪兒不幸福了。

　　——吃了幾劑藥不見好轉(zhuǎn)，在第35次打了3分鐘就沒藍(lán)之后，他腳一滑從山崖上栽下來，差點就落得和寧次一樣憋屈的死法，好在鳴人一個橫空出世，托馬斯回旋8.8分公主抱穩(wěn)準(zhǔn)狠地接住了他。

　　半空之中二人金光四射，畫面十分耀眼，大筒木因言辭過于激烈先行撤退了。

　　然后，他知道他活不久了。

　　笨蛋！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混蛋！不是說好了以后什么事都不瞞著我的嗎！可惡！不是說好了以后有事一起扛，要痛一起痛，我比你還痛，不許你比我痛的嗎？？這些酸詞兒酸話兒，佐助早十多年在終結(jié)之谷的時候就聽得夠夠的了，如今他躺在床上，看著拿著化驗單，臉哭得像個猴兒屁股似的鳴人，也想跟著擠幾滴眼淚，但忍不住笑著咳出一灘血。

　　“……你等著！”鳴人哭著跑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比較無聊了。身體經(jīng)不起折騰，回木葉是回不去了，所以佐助和鳴人就在這家離木葉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小醫(yī)院呆著。錢的問題不用擔(dān)心，木葉學(xué)區(qū)房的房價就是鳴人定的。比較令佐助吃驚的是鳴人當(dāng)晚就把自己的辦公室搬過來了，一堆□□成群結(jié)隊的幫他背文件，背電腦，背打印機，文明排隊，有序進屋。小小的病房儼然成了書房，好大的官威��！

　　鳴人問：“要告訴小櫻和佐良娜嗎？”

　　佐助答：“……我不想看她們?yōu)槲覀��！?br>
　　鳴人大聲問：“那為什么不早點回木葉，早點告訴我們！”

　　佐助抬起頭，看著鳴人的眼睛，想了一會兒，說：“因為我不想看你們?yōu)槲覀��！?br>
　　對話到這里就沒什么意義了。而佐助也體驗到了無所事事躺在床上和肺管子較勁的快樂。

　　鳴人在一旁批公文，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刷刷刷在紙上信馬由韁，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小小的村子哪兒有那么多公文可批啊？在一次嘔血之后，佐助利用鳴人飛奔出去給他找大夫的空檔，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的資料。

　　呸，什么公文？內(nèi)科學(xué)，藥理學(xué)，生理學(xué)，血液內(nèi)科，臨床醫(yī)學(xué)概論。在忍者學(xué)校十以內(nèi)加減法全靠雙手支撐的人如今打算棄戎從醫(yī)了，鳴人，時代變了�。�

　　他笑著嘔出一口血，血沾濕了書頁還模糊了視線，他身體一栽就把書都碰到地上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犬貓常見病特征與防控知識概要”。

　　再醒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鼻翼上的氧氣面罩。他想摘下去。鳴人搖著頭不干。醫(yī)生拍拍他說患者想摘就摘吧。

　　鳴人顫抖著摘下了佐助的面罩，看著老友憔悴而平靜的面容。眼睛一紅，鼻涕先流下來了。

　　他伸出手，輕輕地，捏住鳴人的鼻子。

　　鳴人一甩頭，擦了擦鼻涕。

　　二人沉默的對視了半天，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佐助看著鳴人的眼睛，藍(lán)色的，有淚蒙在上面，就像那年波之國的海。那時他們都年紀(jì)小，在森林里較勁比吃飯比爬樹，滿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像兩個快樂的智障。他不想看他哭，他不想看任何人為自己的離去而流淚，但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擦干那人的淚水了。

　　“……木葉就拜托你了…”佐助啞著嗓子。

　　“都這種時候了、都這種時候還要和我說這種話……！”鳴人哭嚷著。

　　不然呢？說什么？佐助已經(jīng)沒有和他斗嘴的精神了，但意識還挺清晰的。漩渦鳴人，你前半生想當(dāng)火影，后半生當(dāng)上了火影，我現(xiàn)在不和你聊木葉，我還能和你聊什么？聊為什么你每次跟我說的話都那么酸嗎？

　　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佐助大概明白了自己這“挺好的”后半生里，缺少的是什么。盡管一切從回歸木葉那年起就漸漸步入了正軌，但很多時候“正確”并不適用于所有人。他過上了正確的人生，疼愛妻女的心也的確是真的。

　　但他好像也并沒有為此感到多么快樂。

　　也并不是不快樂，而是，沒有那么快樂。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一點點的甜對于他來說，也足夠在臨死前回味很久。但是光甜還不夠啊。他不是不想擁有這樣挺好的人生，他只是更想……

　　更想……

　　他看著鳴人的眼睛。

　　更想……

　　更想…………

　　…………光復(fù)宇智波。

　　唉，到頭來還是沒生個男孩啊。

　　這就是他宇智波佐助自己的不對了，和櫻，和佐良娜，都沒有關(guān)系。

　　原來這一切的不得已，不圓滿，不成全……都是，他自己的錯啊。

　　他想和鳴人說很多，但是話到嘴邊沒了力氣，看著那雙哭得像個桃兒似的眼也沒什么挑釁的欲望。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高興了就笑，難過了就哭。心里藏不住事，有話直說，勇往直前。仗著自己的狗屁忍道，就大言不慚地對自己說什么，我們已經(jīng)成熟了，交心了，你死我也一起死，給少年時筆直的自己雷個半死。

　　那年說的話，還……還做數(shù)嗎……

　　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問。

　　“……笨蛋！當(dāng)然做數(shù)了！”鳴人哭著點頭：“我當(dāng)然會替你……替你繼續(xù)守護我們的木葉��！”

　　行吧，也不算問非所答。

　　佐助閉上眼。

　　——“那就好好守護木葉吧。”

　　雖然那不是我的木葉。那是你和我哥的。

　　但是既然是你和我哥的，那你就好好守著吧。我守完了，累了，不干了。

　　他笑了，然后閉上了眼，手指漸漸松開。

　　佐助的手漸漸松開了。鳴人一把握緊，十指相較，握得咯咯直響。

　　——混蛋——！他重重地敲著床板，一下又一下，醫(yī)生護士也不敢攔。

　　“你什么都不說出口，要我怎么……要我怎么……！”

　　他哭喊著，把鼻涕眼淚都灑在他那的小白臉上�？伤⑿χ邮芤磺�，再也不會捏自己的鼻子，再也不會反駁自己了。

　　是啊，你什么都不說，你什么都不做，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卻又在這種時候問我那么奇怪的問題。你面無表情，又滿眼懇求，分明是不想聽到我說出那個答案。

　　有話直說是我的忍道，可是我卻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回答。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我能啊，我一直都記得啊，我說話算數(shù)啊，所以你不要死啊，我想要的是看你一直笑著活下去��！

　　你是木葉的影，我是木葉的光？沒有影的光是什么？那只是一片毫無波瀾的空白，你要讓它如何才能掀起波~瀾？

　　那又怎么樣？這普通而溫暖的一世，難道他漩渦鳴人有什么不滿意嗎？

　　他不愛自己的妻子兒女嗎？愛。他當(dāng)然愛了。他和他一樣，都是快樂的。

　　除了一點小小的遺憾。不過也沒法彌補了。不過有必要彌補嗎？他總覺得時間還很長，總有一天會有解決的辦法。

　　只是他累了，所以先走啦，像鳥兒飛越山林溪澗，最終疲憊地收起羽翼，在海面輕輕一點，被細(xì)浪卷走，悄無聲息地淹沒在一片蔚藍(lán)之中。

　　也許他虧欠他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無所謂，反正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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