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荒海無波，甚平靜。
　　游魚在珊瑚中悠然擺尾，吐出一串五彩的泡泡，龍宮外墻上鑲滿了碩大的珍珠，被宮頂一顆似有海水涌動的明珠照耀，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龍女躺在海草織成的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看起底下人送上來的話本子。
　　《驚！兩個男孩子竟做出這種事》，《安徙死驚悚故事百則》，《你看這個金魚它又大又圓》已經被她翻爛了，今天送上來的《鴿子精飼養(yǎng)指南》《陳塘關愛情故事》[1]倒是讓龍女興致勃勃，以至于起了去陸地看看的念頭。
　　負責送話本的海馬都快哭了：“公主，咱們龍宮已經夠窮了！您就不能做個安靜的美龍人嗎？”
　　公主說：“不能�！�
　　龍女指著《陳塘關愛情故事》表達了自己的不高興：“憑什么東海那小子可以出門玩，我就不行？這是重男輕女！”
　　海馬很茫然，因為它想起了龍王那天和公主玩鬧時被公主折斷的龍角：難道，不讓公主出門不是因為公主破壞力太大，而龍宮已經賠得褲衩都快沒了嗎？
　　二.
　　龍女行五，名字經過龍王和龍后幾百年的商討才被確定：敖嫵。
　　當時龍王沾沾自喜：“什么敖甲敖乙，東海龍王就是沒我有文化！”
　　然而去過人間幾次的龍女卻常常對著自己的名字自我懷疑：我究竟是龍，是狼，還是哈士奇？
　　這種自我懷疑注定是得不到解答的。
　　龍女敖嫵再次踏上了荒海的岸邊。
　　鮫紗織成的束腰襦裙在陽光下閃耀著細碎的光，隔絕了外界的燥熱。龍女在幾百年前來過這里，彼時這里還是一片無人的海灘，化成原型的龍女在這里打了幾個滾，吃了一嘴沙后，又壓塌了一片樹林，最后被氣歪了胡子的龍王捉回去關了幾年禁閉。
　　現(xiàn)在這里已經成了一座小漁村，龍女左瞧瞧右看看，新奇的不得了。
　　“人類都是狡猾的生物，沒什么好看的，公主，我們回去吧？”海馬小心翼翼地問。
　　龍女點了點頭，忽然看到那正彎腰整理漁網的年輕男人，立馬改了口風：“不，還是有好看的。”
　　三.
　　男人身材健壯，劍眉星目，天生嘴角上揚，像是隨時掛著笑。小漁村養(yǎng)不出這樣的好樣貌，他是隨父母逃難來的這里，現(xiàn)在父母俱亡，靠著打漁養(yǎng)活自己一個人。漁村常年大太陽，他的肌膚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一彎腰，那勁瘦的腰身就顯露無疑。
　　龍女看直了眼，一個甩手把海馬拍飛，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朝著對方走了過去。
　　龍女這輩子都沒這么溫柔過，她目光像是一把鉤子，惑人心神：“你叫什么名字�。俊�
　　男人眼里閃過驚艷與窘迫，他搓了搓手上的繭子，不敢看龍女的臉：“沉水，霍沉水�！�
　　龍女愛美人，她蓮步輕移，笑容燦爛，沉水只感覺一陣涼風靠近，再抬眼，就見龍女花容失色摸著自己頭上兩只突然冒出來的角，一聲羞憤的跺了跺腳：“臭海馬！又去告狀！”
　　隨后化成一條龍飛上了天空。
　　霍沉水目瞪口呆。
　　四.
　　龍女一腳把泡泡踢裂，不高興的扯著海馬的臉：“我要出去�！�
　　“公舉，王上嗦了泥不能屈去�！焙ｑR企圖擺脫龍女的魔爪，奈何沒成功，呲牙咧嘴地被龍女揉成了一個圓。
　　“誰能攔住我？”龍女不屑地把它扯平，語氣威脅，“再去告狀，我把你風干成肉片。”
　　為了小命，海馬屈辱地點了頭。
　　少壯不努力，老大跟龍女。它悔�。�
　　霍沉水帶上淡水食物和捕魚用的工具就出了海。他總是懷疑那天是一場夢，他看到了什么，一條龍？雖然他知道荒海有龍的傳說，自己的父母也悄悄說過他們曾經被龍救過一次，可也沒想過自己能親眼看見。
　　尤其是一個漂亮姑娘突然變身，那場面，太刺激了。
　　他有些神思不屬地撒了網，然而平時總會有收獲的大海今天卻突然摳門到了極點，霍沉水撒了四五次網，愣是只網上來一些海草。
　　天色漸暗，這幾個時辰只收獲了一堆海草幾只螃蟹的霍沉水決定再撒一次就回去。
　　這次大概是運氣來了，他感到撈到了一個大家伙。
　　五.
　　大家伙正和霍沉水大眼瞪小眼。
　　龍女扭了扭身體，想起在話本子上看到的話：“只要你肯放了我，我愿意實現(xiàn)你的一個愿望�！�
　　霍沉水：這只龍莫不是個傻子？
　　變成一條小龍的龍女不知道自己被蓋了傻子的戳，她傲嬌地揚了揚自己的尾巴：“說吧，你想要啥�！�
　　霍沉水不相信天上掉餡餅，他把龍女放回了海里：“我什么都不要，你走吧，小心被其他人捉住�！�
　　龍女傻了眼，她立刻扒上霍沉水的船：“不行，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走�！�
　　霍沉水劃了兩下船，沒劃動，他無奈地認下了這份恩情：“那我許愿出海之人能夠平安歸來�！�
　　龍女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太難了太難了，換一個�！彼皇且粭l柔弱的龍，怎么救得了那么多人？
　　霍沉水也不為難她：“那我希望這些日子不要有大風暴�！�
　　這幾天容易變天，霍沉水不希望有人被困死在風暴中。
　　龍女歡快地答應了，她覺得霍沉水心善，還附贈了一堆魚蝦送給他。
　　霍沉水：看來真是個傻的。
　　六.
　　龍女拎著珍藏的仙釀偷偷賄賂了自己二哥，讓他這段時間在幫父親行云布雨時能溫柔點，二太子拍著胸脯答應了妹妹的請求，海上這幾日果然天氣好了許多。
　　那只龍還是挺好的，霍沉水想，然后他又捕到了龍女。
　　龍女還是那么一小只白龍，頭上的龍角閃著溫柔的光：“我，報恩，說吧要啥。”
　　莫名被報恩的霍沉水給龍女喂了幾口干糧：“我真的不需……我希望村東的張寡婦家能夠生活得好一點�！�
　　漁村不算窮，然而張寡婦丈夫得急癥去了，孤兒寡母日子一下難過了起來，霍沉水以前被他家?guī)瓦^，平時也給他們送些吃的，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龍女咬了幾口干糧，呸呸吐掉了：太難吃了吧這也？
　　霍沉水不知道自己的做飯手藝被嫌棄了，他被送了一堆海螺和水母，又看到歡快的龍女在海里游了一圈：“好的可以沒問題。”
　　第二天張寡婦的孩子就在海灘上撿到了幾顆圓潤的珍珠。
　　霍沉水扶了扶頭，看著從張寡婦家偷偷摸出來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叫住了對方。
　　龍女剛往張寡婦家塞了幾根金條，當然龍宮是沒有這種東西的，全是她從沉船上扒拉出來的。
　　此刻被霍沉水叫住，她有那么一丟丟的心虛。
　　輸人不輸陣，龍女轉過來，美目一瞪：“有啥事�。俊�
　　盡管對方可能是條龍，霍沉水還是忍不住跟個愣頭青似的，一臉的害羞：“你……你叫什么名字？”
　　龍女當時就笑出了聲：“敖嫵�！�
　　霍沉水很茫然：嗷嗚？她不是龍嗎？怎么學狼叫？
　　七.
　　回到龍宮的龍公主被龍王好好批斗了一番。
　　他對著涉世未深的愛女一臉恨鐵不成鋼：“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為了騙漂亮小姑娘什么鬼話都說得出口，你不要跟那個人類走太近了！”
　　龍后聲音幽幽響起：“這么說，當初你跟我說你是荒海第一高學歷是假的咯？”
　　龍王心里一涼，轉身就去哄老婆了：“嬌嬌，當時我那是虛榮心作祟，你就搖了我吧……”
　　龍后：“呵呵，男人都是騙子�！�
　　龍女：……
　　總之，沒了龍王鎮(zhèn)壓，龍女又恢復了她的無法無天。
　　好些天沒見過龍女的霍沉水再見龍女很高興，這只圓滾滾的小白龍朝他吐了一串泡泡，又在他懷里打了個滾。
　　霍沉水手足無措，僵硬地摸了摸她的角。
　　龍角被帶繭的指腹觸碰，龍女一頓，臉上浮現(xiàn)兩片紅云，癱在霍沉水懷里不動了。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叫，”霍沉水把龍女當成了樹洞，“雖然她并不是人類，可是我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上了她？”
　　是哪個小妖精敢跟本公主搶人？龍女皺了皺眉頭，語氣不善地打斷了霍沉水：“你的愿望是什么？”
　　霍沉水心里有一個猜測，他把龍女舉到眼前，笑容明亮：“怎么，你吃醋了？”
　　龍女一扭頭，在他臉上蹬了一腳：“快說！”
　　八.
　　霍沉水被逼又許了個愿望：今日出海漁夫皆有所獲。
　　龍女只能郁悶地指揮著手下往人們的網里塞東西。
　　臨走時，霍沉水親了親她的頭：“謝謝你啊。”
　　然后被臉上冒煙的龍女燙到了嘴。
　　霍沉水：……
　　龍女很不好意思，她掏出一堆東西塞給了霍沉水：“都送給你！”然后飛快匿了。
　　霍沉水看著懷里一段紅繩，幾根牛毛，還有寫著“天河水”的一壺水，不解地撓了撓頭。
　　海馬跟在龍女身后，心情十分復雜，它記得那段紅繩，上次去天庭從月老那偷的。他也記得那幾根牛毛，牛郎織女相會的時候，龍女慫恿它去拔的，最后還被老黃牛尾巴給甩到了天河里。龍女撈它的時候還不忘把人家天河水給灌了一壺。
　　龍女無聊的時候就會拿出來取笑它，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把這些送人。海馬想到以后龍女沒有可以取笑自己的東西了，心里不由得一陣感動：這個凡人，太好了。
　　九.
　　今日的荒海一如既往的遼闊美麗，碧海長天，天水一色，海鷗在海面巡逡，激起浪花朵朵。
　　霍沉水搖著槳，戴著斗笠，想起那日落荒而逃的龍女，心情愉悅。
　　龍女看著他的笑，心里氣不打一出來：他是不是又在想那個小妖精了？！
　　不等霍沉水反應，她就化成人形跳上了船。
　　龍公主平日的趾高氣揚統(tǒng)統(tǒng)不見，她的表情可委屈了：“霍沉水，你個大豬蹄子�！�
　　“我都幫你實現(xiàn)那么多愿望了，你竟然去喜歡別人！”
　　“你怎么那么可惡啊。”
　　“我要把你頭發(fā)都拔了！”
　　龍女說著就沖過來，卻被霍沉水按住了。
　　霍沉水越聽越想笑，他褐色瞳仁里映著龍女的臉龐，把人抱在懷里：“嗷嗚？”
　　“你還笑！”龍公主眼里泛起了水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霍沉水掏出一張干凈的手帕給他擦了擦眼角：“我其實還有一個愿望想讓你幫我實現(xiàn)�！�
　　龍女不干了：“怎么，又要去普救眾生嗎？你都不會為自己考慮一下嗎？！”
　　小船在海里晃啊晃，霍沉水聲音溫柔的簡直能滴出水來：“這次是我自己的事了，終生大事�！�
　　“想讓我成全你和那個小妖精，沒門！”龍女想推開他，卻摸到了一手硬邦邦的肌肉，她此刻完全忘了自己是一條會法術的龍。
　　龍女的頭發(fā)柔順黑亮，霍沉水愛不釋手，越摸越起勁：“我呢，喜歡上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從荒海來，長的美，脾氣卻又壞又可愛，我想把這個姑娘娶回家，讓她欺負我一輩子，可以嗎？”
　　龍女心里一陣眩暈，她從來不知道人類也是會魅惑的，眼前這個人，眸子里藏了一個漩渦，要把龍女的魂都吸走。
　　“那……她叫什么？”龍女別別扭扭地問。
　　霍沉水嗓音低靡，靠近龍女的耳邊：“她呀，叫嗷嗚�！�
　　敖嫵：？？？
　　龍女忽略了心中的怪異，清了清嗓子，摟住霍沉水的脖子，
　　“行，這個愿望，本公主準了�！�
　　十.
　　龍王嫁女，狂風暴雨。
　　新婚宴的熱鬧散去之后，原本晴夜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不多時，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分外恐怖。
　　“好端端的，怎么下雨了�！被舫了底脏止�。
　　龍女的臉色越來越黑，霍沉水以為她生自己的氣，正要上前詢問，就見新娘子掏出一個海螺，咬牙切齒：“哭哭哭，哭什么哭！我這個禍害女兒嫁出去了你就那么開心啊？！再哭明天砸了你的龍宮！”
　　話是這么說，可龍女那臉上的淚珠不是騙人的，頑劣的龍公主第一次離開父母，兇巴巴的語氣跟小奶狗似的毫無威懾力。
　　那邊哭的更大聲了。
　　霍沉水揉了揉腦袋，為了避免明天出現(xiàn)水淹小漁村的盛況，認命地安慰起了小嬌妻，自己娶回來的媳婦兒，除了寵著，他還能怎么辦呢？
　　注：
　　[1]《陳塘關愛情故事》，又名《哪吒之魔童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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