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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就叫銜霜了
話說京城忠勇候府,自忠勇候帶著長子與次子駐守邊疆后,府里就只剩夫人與幼子相依為伴。
此幼子天生體弱,不像他兄父那般愛舞刀弄劍,卻偏愛吟詩寫文章。六歲時才便情驚動了圣上,名動京城。
不過,除開這個,他的倔脾氣,倒是三兄弟中最似忠勇候的。
這不,忠勇候好不容易得了圣上的恩賜,元春回京探親,父子倆就鬧矛盾了。
彼時京城大雪,寒風(fēng)凜冽,侯爺要罰他在書房外跪一晚上,他便真的跪了,父子倆都任由侯爺夫人在中間哭天搶地地不讓。
傅驚雪時年九歲,在走廊上跪地筆直。仆人們都被侯爺趕走了,院子里,白雪壓紅梅,只剩他一人。
深夜,他終于支撐不住了,倒在地板上,卻聽見一聲空靈的輕笑聲。
那人跟他差不多大,自梅樹下走來,身著紅袍,一頭銀絲,膚白勝雪,雙瞳一赤一銀,發(fā)絲中纏著褐色的枝丫,枝頭開著三朵鮮嫩紅梅,紅梅的花瓣上是點點的雪花。
“呀,要死了么?”那人抿嘴笑道。
傅驚雪雙唇囁嚅著!拔也挪粫!
那人蹲在他身前,稀碎的雪粉自他身上落下。他歪歪頭,一雙水潤的異瞳純凈又認(rèn)真。“可是你真的要死了,就算你現(xiàn)在回到溫暖的地方!
“嚇——”說完他自己又嚇了一跳。“你竟能看見我?”
傅驚雪看著他赤裸的雙足,昏死過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為何不穿鞋……”
“噢……”那人順著傅驚雪的目光看著自己瘦白的腳背,又看了看傅驚雪腳上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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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驚雪醒來時那人正赤腳蹲在他床頭的案上,撐著腦袋,那雙異色的眸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你!”傅驚雪迅速縮到床腳,驚駭?shù)刂钢?br>
“我咋啦?我救了你哎!”
那人抓了抓如瀑的銀發(fā),從發(fā)間的枝丫間摘了一片梅花瓣,放入茶杯中,遞到傅驚雪跟前。
嫣紅的花瓣漂浮在晶瑩的茶水中,冷香帶著靈氣鋪面而來。
“吶,喝了你就好了!”
傅驚雪抖著手,剛要去接,丫鬟進來了,杯子摔落在床榻上,茶水帶著梅花灑了出來,氤濕了錦被。
“小公子醒啦!小公子醒啦!快去告訴夫人!”丫鬟高興地喊道。
傅驚雪看著錦被上的濕痕,內(nèi)心不知為何有些失望。
那人依舊蹲在案上,銀發(fā)披肩,紅袍曳地,食指豎在唇前,朝他眨了下眼睛。
“您要喝水怎么不喊我呢?您……”
丫鬟念念叨叨地收拾著濕掉的錦被,又招呼了幾個人進來,換了床被子,把暖爐又加熱了一點。
傅驚雪怔怔地看著那人,想起了昨晚的事。丫鬟對那人視而不見,只有自己能看見他。
是妖嗎?是他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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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孤單,至那之后,那妖就纏上了傅驚雪。仗著只有他能看見他,大搖大擺地跟著他出入。
外頭白雪飄飄,書房暖氣十足。
傅驚雪坐在書桌前看書,腿上蓋著毛毯。冬日夜跪,還是落下了毛病。
丫鬟端著藥進來,放在傅驚雪手邊,又輕聲關(guān)上門退了出去。
那妖正臥在他旁邊的塌上,溫暖的環(huán)境讓他昏昏欲睡。聽見動靜,閉著眼睛,鼻子聳動著飄到傅驚雪旁邊。
“好苦啊!毖欀槺犻_眼睛。
“習(xí)慣了就不覺得了!备刁@雪翻過一頁。
妖摸到頭上的梅花,摘了一瓣下來,放入藥中。
“這樣摘自己的花瓣真的沒問題嗎?”傅驚雪問。
“沒事啊,反正明天就長回去了。”那妖又懶洋洋地躺回塌上了。
“你叫什么?”傅驚雪問道,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妖。
妖眨巴著大眼睛,銀色的長睫毛撲閃著!拔覜]有名字,沒人能看見我,只有你!
“你是梅花樹妖……”
妖精認(rèn)真點頭。
“銜霜當(dāng)路發(fā),映雪擬寒開。”傅驚雪道!耙院竽憔徒秀曀。”
沒文化的妖精眨巴眼睛!般曀鞘裁矗俊
傅驚雪扶著額頭,抹了把臉,給他細(xì)細(xì)解釋了一遍。
妖精看似懂了實際依然不懂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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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伴長大,日日年年,傅驚雪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而妖精卻依然只有他能看見,似乎修為一點兒也沒進步。
“明日便是我的冠禮了!备刁@雪坐在花園的長廊里看書,妖精躺在他腿上,銀發(fā)披散著。
“恭喜啊!毖珣醒笱蟮鹬荩蒙囝^打著結(jié)玩兒。
“待結(jié)束后,我也為你束發(fā)加冠,所以明日也是你的冠禮!
“好啊,雖然我們好像并沒有這個習(xí)慣!
妖精抓抓頭發(fā),蹭到傅驚雪懷里,靠在他肩膀上。
傅驚雪放下書,攬住妖精的小腰,挑起他的下巴,抽掉草,溺寵地在那嫣紅的唇上親了一口。
“怎么從不見你修煉,府也出不了,好想給你身份,去哪兒都帶著你!
“我有修煉啊,你睡覺的時候我都有修煉!毖ブ刁@雪的手指頭,垂下眼睫。
“有嗎?那為何還是只能在院中走動,不能離開本樹?”
還不是因為每天都摘下一枚靈氣長成的花瓣。
雖然傅驚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喝藥了,但妖精還是每天摘下一片梅花放進他喝的茶水里。
看見妖精不高興了,傅驚雪不再逼問了。軟聲道:“好了,知道你每天都有修煉,我來教你讀書吧!
妖精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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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霜!”
趴在書房外走廊扶手上曬太陽的妖精回過頭。
傅驚雪一身白色長袍,加冠后的他似乎氣勢也強大了起來,不再是嬉笑打鬧的少年,變成了嚴(yán)肅沉穩(wěn)的男人。
今日起,他將正式踏入權(quán)利圈,理所當(dāng)然地被京城的權(quán)貴簇?fù),接納。
“怎么了?嚇著了?”傅驚雪笑著走過去。
看見他露出與往日一樣的笑容,妖精提起來的心放了回去。
“沒有,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回來了!
“來!”
傅驚雪拉起妖精,往他的臥房跑去。
他們跑過長廊,跑過花園,白袍與紅袍一起飄搖,糾纏。
關(guān)上門,傅驚雪把妖精推到鏡子前。
鏡子里的人天生赤銀異瞳,膚白銀發(fā),十分妖艷。
樹枝摘了下來,傅驚雪執(zhí)櫛為他束發(fā),如瀑的銀發(fā)一絲絲捋順,綰起。
“這就是加冠嗎?”
妖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把樹枝纏回頭上。他銀發(fā)被束起,露出修長纖細(xì)的脖頸,有些不習(xí)慣。
當(dāng)然不止這樣了,加冠禮繁復(fù)盛重,怎會這般簡單。
可我現(xiàn)在還不夠強大,不夠保護你,不夠為你辦隆重的加冠禮。
傅驚雪捧出準(zhǔn)備好的冠服,心中帶了些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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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冠之子,善迎娶。
身為忠勇候的幼子,又文采名動全城,早早入了朝堂身居要職,前途不可估量。
媒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多少名門貴女的翹首以盼。
傅驚雪百般推拒,奈何侯爺夫人竟去求了圣上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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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一身紅袍搖曳,如往常一樣坐在院墻上等著傅驚雪散值歸來。
老遠(yuǎn)看見他便撲過去,掛在他身上。
傅驚雪穩(wěn)穩(wěn)地接住妖精,二人齊身走入小院。
“有妖氣!”
妖精鼻子聳動著,皺著臉,在傅驚雪脖頸間蹭著嗅著。
“好難聞,你去哪兒了?”
傅驚雪攬著他的腰,道:“粘著我的,除了你這只妖還有誰?”
妖精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冷梅的香味重新浸染了傅驚雪。
“再蹭!”傅驚雪在他腰下拍了一巴掌!坝窒胍耸菃?”
“不對!你散值后到底去了哪兒?”妖精瞪著澄澈的異瞳,拽著傅驚雪的衣領(lǐng)。
“三爺!夫人請您去牡丹小筑用飯!毖诀咴谠和飧呗暫暗。
傅驚雪早就下過命令,沒有他的允許,下人不得隨意進出小院。
傅驚雪應(yīng)了聲,讓丫鬟先走了。
“傅驚雪。”妖精委屈地喊道!澳銊e欺負(fù)我不能出院子!
傅驚雪心中心疼,抓著他細(xì)長的手指親了一口!澳愎,我自不會負(f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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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無可退,成親的那天還是來了。
忠勇候府上上下下一片喜慶,人人臉上帶笑,侯爺也獲準(zhǔn)回京回來主持婚禮。
外頭熱熱鬧鬧,小院冷冷清清。
傅驚雪三天前就沒來過小院。
妖精孤零零地坐在墻頭,墻外是往來忙碌的丫鬟家丁。
“成親是做什么?”
他聽著丫鬟討論的話,心中愈發(fā)惶惶不安。
他跟在丫鬟身后,不顧離開本樹后越來越虛弱的身體,離小院越來越遠(yuǎn)。
廳堂里高朋滿座,到處都是喜慶的大紅色。
妖精茫然地在人群里尋找著。
傅驚雪一身紅衣站在堂下,周圍都是恭喜慶賀的人。
新嫁娘被喜婆背進來,抱著大紅花跨過火盆。
“傅驚雪!”妖精在人群里大喊。“我知道成親是什么意思了!”
他拼命想上前去阻止,但人群讓他寸步難行。他沒發(fā)現(xiàn)周圍已經(jīng)在奇怪地看著他了。
喜婆把紅花的另一端交到傅驚雪手上。
“傅驚雪!”妖精哭著大喊!澳悴灰捎H!”
傅驚雪猛地回頭,手里的紅花落在地上。
“傅驚雪!”
妖精哭了。
“一拜天地!”
喜婆迅速把紅花撿起,塞進傅驚雪手中。
傅驚雪驚愕地看著妖精,站著不動了。
喜慶的氣氛有些僵住了。
“新郎官兒?”喜婆低聲提醒道。
“她是妖怪,傅驚雪,別跟她成親!”妖精喊道。
賓客竊竊私語。
“這人瞎說什么呢?”
“這是人家的好日子,這人是誰?敢壞候府的好事!
“瞧這嬌俏的模樣,敢直呼傅大人的名諱,又在這時候阻止傅大人成親,不會是……”
“嚇,傅大人不近女色原來是偏愛男色么……”
“不對啊,也沒聽說過……”
“他說傅大人在跟妖怪成親,什么意思?”
“罵尚書大人的愛女是妖怪?”
“他自己才是妖怪吧,你看他眼睛,多嚇人!
……
侯爺皺眉與夫人低聲交談了兩句,對旁邊的管家說:“今日不宜見血,把他趕出去就行了!
家丁氣勢洶洶地往妖精走去,他周圍的人唯恐惹禍上身,迅速以妖精為中心退開了。
妖精驚恐地后退,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別人也能看見他了。
“住手。!”
傅驚雪沖過去,新娘要去抓他的手阻攔,抓了個空。
“傅驚雪!”侯爺氣地大吼。
“別碰他!!”傅驚雪憤怒地推開拽住妖精的家丁。
妖精撲進傅驚雪的懷里,緊緊摟住他。
懷里的人在發(fā)抖,傅驚雪濕了眼眶,大喊道!岸冀o我退開!”
“這……三爺……”管家為難地站著。忠勇候平日不在府里,府上在傅驚雪加冠后主事后,都默認(rèn)他是家主了。
“你這個逆子!你給我放開他!”侯爺怒氣沖沖地拽開管家,指著妖精!跋袷裁丛!養(yǎng)在房里的玩意兒也敢鬧到堂上來!”
傅驚雪把妖精打橫抱起,安撫著他,往小院走去。
他比侯爺還要高半個頭,身體不再是少年的單薄,有了男人的寬闊臂膀和強健身軀,抱起那人的腳步依然輕盈。侯爺這才意識到,傅驚雪已經(jīng)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身嬌體弱,像是隨時會夭折的孩子了。
“這是圣上賜的婚,你要抗旨,要拖累全家人嗎!”侯爺痛心地喊道。
人群自發(fā)地給他們讓路,傅驚雪堅定地抱著妖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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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我!”妖精瞪著蓄滿眼淚的大眼睛控訴道。
傅驚雪把他放在床上,在他哭紅的眼睛上親了一口。
“我錯了,是我不好!备刁@雪哄道。
“你跟別人成親,你不要我!”妖精哭地厲害!澳氵說不會負(fù)我!”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傅驚雪捧著妖精的臉不住地道歉。“我沒有不要你,我怎么會不要你呢,我恨不得去哪兒都帶著你呢!
妖精哭地上氣不接下氣,手腳發(fā)抖。
他哭地傅驚雪心如刀攪,心中萬分后悔,為何當(dāng)初皇帝賜婚時自己拒絕的態(tài)度不再堅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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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驚雪從院中出來,交代完自己的人守住院子,與追來的忠勇候爺迎面對上。
“逆子!你把新娘一個人扔在堂上,還不快去拜堂!”
傅驚雪不答,他穿過重重院落,穿過花園池塘,走過回廊,喊了小廝準(zhǔn)備馬車,徑直出府。
“逆子!你要去哪兒!”侯爺喊道!澳阋屵@滿堂賓客等到什么時候?!”
“進宮,請罪!备刁@雪輕聲回道,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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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散去,新娘跪在堂前。候府上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抗旨的懲罰。
侯爺也進宮面圣請罪了,然而皇帝都沒見到,總管公公客氣地把他攔了回去。
不知傅驚雪怎么跟皇帝說的,他在御書房里跪了一夜,第二天罰了一年的俸祿,皇帝就讓他回去了。
尚書大人雖然心疼愛女,但奈何忠勇候一家權(quán)高位重,女婿傅驚雪更不是泛泛之輩,老丈人在朝堂上見了他都得按官位高低給他行禮。這樁婚事本就是他家高攀了。
新娘不肯離開,還留在了侯府,侯府對她有愧,不好硬趕她回娘家,只好給她另僻了一處院子。
這違抗御婚的事情雖然給京城百姓添加了不少茶余飯后的談資,但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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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久后,候府就出事了。
傅驚雪帶人匆匆趕回府,只見小院里都是家丁,地上都是血,丫鬟抱著暈過去的侯爺夫人,哭天搶地。
妖精靠在梅花樹下,閉著眼睛,氣息微弱,他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血液氤濕了紅袍。
“怎么回事?”傅驚雪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倒退了兩步,顫聲問道。
“三,三爺。”管家哭著抱住傅驚雪的腿!败铺m小姐,芷蘭小姐是妖怪!她要殺夫人,小公子阻攔她,她失手后就逃走了!”
芷蘭就是非要留在侯府的尚書小姐了。
“太醫(yī)……太醫(yī)呢?把夫人抱進屋,快去請?zhí)t(yī)!
傅驚雪抱起妖精。
妖精睜開眼睛,抓著傅驚雪的手!安皇俏摇摇
血液順著他嘴角留下,脖頸一側(cè)開始有梅花印若隱若現(xiàn)。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备刁@雪喊道。
“傅驚雪,我好疼啊……我好像要死了……”
妖精說完這句話,傅驚雪眼淚再也止不住。
“不會的,你是妖啊,怎么會輕易地就死去!
“可是我很沒用啊,我這么弱……”妖精摸著傅驚雪臉上的眼淚!暗谝淮我娔憧弈亍!
傅驚雪把他放在床上,握著他冰涼的手。哽咽道:“是我,我才沒用,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你別哭,你哭了我也想哭!
“好,我不哭,你堅持住,御醫(yī)馬上就來了!
妖精微微勾起嘴角,銀色的眼睫垂了下去。
——————————————
御醫(yī)說妖精中的是妖毒,要請道士解毒。
道士說,他只能給人解毒,妖沒辦法。
傅驚雪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院中的梅樹,妖精時睡時醒,身體仍然逐漸衰敗。
梅樹徹底枯死的那天,妖精的身體也消失了。
傅驚雪的心,也隨著它一起死去。
他截取了一節(jié)梅樹,放入錦袋,貼身帶著。
他辭了官,入了京郊的道觀,學(xué)習(xí)道法,四處尋找殺害妖精的那只妖怪。
自此京城再無驚才絕艷的傅驚雪,只有四處除妖,身染冷香的銜寒道長。
尋找那只妖,然后報仇,已經(jīng)成了支撐傅驚雪活著的最后動力。
又一次抓妖事件中,他意外受傷死去。
再醒來時,他已在天庭,恢復(fù)了所有的記憶。
天后與天帝俱等在他寢殿中,見他醒來,遞給他一支開花的梅枝。
那梅枝花開三朵,枝頭帶雪,白雪瑩瑩地點在嫣紅的花瓣上,冷香帶著靈氣鋪面而來。
昆侖之北,白雪皚皚,冰封千里。
山巔之上,有一處小院,院子里不懼嚴(yán)寒的梅樹,開了滿樹的花。
梅枝為信,九世之約,他該前去赴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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