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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違
“當(dāng)真要我死?”
“柴將軍,圣旨難違!
01
明帝五年,柴安陸年十五,參軍。
明帝八年,北部突厥破守城,進京。四月,治帝登基,攜朝南下,遷都建康,史稱南朝。
治帝元年,柴安陸收復(fù)襄陽六郡。
治帝四年,揮師北伐,收復(fù)幽薊十六州。同時,西北王煎失守,吐蕃連破滄州十二城。
治帝五年,南朝向突厥求和,簽訂南北和議。
三月,柴家軍被揭發(fā)蓄意謀反,柴安陸投入大理寺。
次月,丞相趙若監(jiān)刑,天下兵馬大將軍于午門斬首示眾。
02
建康城陽春時節(jié)的雨連綿不絕,淅淅瀝瀝地下,下一陣歇一陣像得了哮病似的。
仲月梗日是一個難得的晴天。
臨近午時的陽光并不烈,甚至帶著些許陰冷地打在趙若身上。
趙若臉色蒼白,手指縮進寬大的袖袍內(nèi)緊攥著,毫無血色的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目光空寂地看著前方。
“趙相怎么瞧著比我更像要斬首的?”眼前人一身囚服撐著長桌湊近他,戲謔地說。
幾乎是鼻尖抵著鼻尖,輕淺的呼吸交纏。
趙若袖袍里的手松了松,近乎咬牙切齒地說:“柴將軍倒不像是個要斬首的。”
柴安陸聽到后,只是笑著看他沒說話。
“柴安陸,你可想活?”半晌,趙若直直望進他眼底,那平古無波的眼底藏著細微的蒼涼與悲戚。
“想。”柴安陸眼底的悲戚有那么一瞬間被光彩掩去,他說。
趙若聽到這話,心底翻起巨浪,臉也因為激動而帶起一陣紅暈。
“又不想!
三個字又將趙若打回深淵。
常安塔的鼓鐘膛地響了一下,空曠而密集的聲音刺入他的耳朵。
“趙相,午時了。”柴安陸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倒像是在說該吃飯了。
他利落地直起身來,大步朝劊子手走去。
趙若就這樣看著他向死亡走去,毫不畏懼。
“趙相,該行刑了!敝蔚凵磉叺睦罟锨疤嵝选
當(dāng)——
又是一下。
在鐘聲第二聲結(jié)束的末尾,趙若突然抓起桌上的犯由牌,毫無預(yù)兆地起身。
柴安陸單膝跪下,頭低著。劊子手正按著他的肩膀想把他往下壓。
“住手!別動他。”趙若走到他面前的時候腿都在打顫,急急地沖劊子手斥道。
那拿著大刀的劊子手聽到這話,驚訝地抬起頭來。李公公也有些急地說:“趙相,你在說什么……”
“本相說。”趙若呼出一口氣,緩緩地閉了下眼,“就這樣,別按他。”
李公公松了口氣,生怕他又鬧出什么幺蛾子,眼神示意劊子手不礙事就這樣斬。
鐘聲響第三下。
“當(dāng)真要我死?”柴安陸問他。
“柴將軍,圣旨難違!壁w若牽起僵硬的嘴角,手指摩挲著犯由牌上的凹痕。
一筆一劃,柴安陸,蓄意謀反。
“好!辈癜碴懩樕系男κ悄悄瓿跻娝⒆孙S爽打馬而過,溫柔又囂張的笑,“趙來渭,你離遠些,要行刑了!
趙來渭,你離遠些,別濺著血了,太臟。
犯由牌在“吉時已到”的唱喏下無力的掉落在地,發(fā)出悶悶的一聲。
彎刀在陽光下反射出一團白光,手起刀落。
鮮紅的血跡在空中揚起一道耀眼的弧度,最后歸附到趙若潔白的衣袍上,在上面開起了紅梅。
人聲嘈雜,他聽到百姓說:“柴將軍打了那么多場勝仗,怎么會造反呢?”又有人說:“趙若真不是個好東西,定是他在皇上面前污蔑柴將軍!边有人說:“不得好死……”
他什么都聽到了又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都沒看到,手心還殘留著犯由牌的溫度。
一筆一劃,柴,安,陸。
02
治帝元年,桂月朔日。
太陽高照,悶熱潮濕的風(fēng)伴著蟬叫撲面而來。
“來渭兄,你看,那就是柴將軍。”藍衣少年執(zhí)扇親昵地敲了敲白衣少年的手臂,示意他往樓下看。
趙若,字來渭。
那時他官承戶部尚書,還不是百官之首的趙相。
趙若往樓下看去,柴安陸常年在邊疆駐守打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年十九的少年將軍。
年十九,還未加冠,甚至比他還小上一歲,卻有這般功成名就,是個厲害之極的人物。
少年將軍騎在馬背上,身披鎧甲,冰冷的金屬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意氣風(fēng)發(fā)。
突然他抬起頭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了樓上一眼。
桀驁囂張的笑,鋒利的眉眼,小麥色的皮膚。
品茗樓樓下百姓的歡呼聲一聲又蓋過一聲,趙尚書心想 ,柴將軍真是生得極好。
03
治帝生性多疑,加之北方有突厥虎視眈眈,西北有吐蕃蠢蠢欲動,就更是覺得人人都覬覦他的皇位。
治帝二年,設(shè)立內(nèi)閣,內(nèi)閣設(shè)有三大學(xué)士,直屬皇帝本人,為皇帝辦事。
治帝此舉不過是為了分割相權(quán),趙若剛上位對此卻是再清楚不過。
趙若覺得治帝多疑不要緊,若是他治理有方,百姓能安居樂業(yè),他也不妨盡心盡力地輔助他。
仲月的春獵開始,治帝攜大臣家眷至上林苑中。
趙若一身騎裝,身形清瘦又不失爆發(fā)力,干脆利落中帶著書生公子的風(fēng)光霽月。
柴安陸手牽著馬繩遠遠地看了眼,然后鬼使神差地騎著馬走近。
長箭破空,所有公子的馬幾乎在同一瞬間奔馳而出。春獵開始了。
趙若聽到后面有馬蹄聲也沒理,一箭射死一只埋在草叢里的兔子。
他翻身下馬,拎著兔子耳朵把帶血的箭拔出。
突然,耳邊氣流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他微微偏頭一只破空而來的箭擦著他的臉劃過。
鬢發(fā)被削落幾許。
還不待他有下一步動作,又是箭,四面八方地向他射來。
咔嚓——咔嚓——
趙若腰一弓,周身的箭矢被打落。
“趙相!上馬!”趙若抬頭看到了柴安陸的臉,他朝他伸出手示意他上馬。
這必定是有人想取他性命。
趙若翻身上馬,心想。
禁林軍來的實在是不及時,在逃亡的途中,柴安陸肩頭中了一箭,趙若倒是沒傷著。
治帝聽說柴安陸受傷了,震怒,要求大理寺徹查此事 ,一定要查出蓄意陷害當(dāng)朝丞相和將軍的賊人。
柴安陸被治帝要求在家休養(yǎng),傷好了再回來上朝。
春獵過后,趙若登門拜訪柴安陸。
“為何要救我?”趙若眼底情緒不明地看著他,“你可知,世人皆道趙相與柴將軍不和!
趙若很明白,趙相必須與天下兵馬大將軍不和。
他總揪住柴安陸一些可有可無的小錯彈劾,為的就是打消治帝的疑慮。
“那趙相看在這次我救了你的份上,以后就放過我,成嗎?”柴安陸赤裸著上身,肩膀的傷被包扎好了,吊兒郎當(dāng)?shù)匦χ?br> 趙若眼底沉沉地看著他,良久,朗朗出聲:“不成。”
柴安陸先是一愣后哈哈大笑起來。
不成。
不想放過了。
04
治帝四年,北方傳來柴將軍戰(zhàn)死的消息。
乒——
趙若手中的茶盞打翻在地,黃色的茶水濺出。
他臉色蒼白即刻吩咐人備馬,前往北疆。
北方的風(fēng)真是大,趙若叮囑好府里的事后,向上稱病告假,跨上馬。
柴安陸,就算是死我也要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他咬著牙,一路奔波,趕赴戰(zhàn)場。
他來到營地前,拿出柴安陸留給他的手信進了營。
他掀開厚重的簾子,看到柴安陸那張生動得不像真人的臉時,心中嘆息一聲,視線模糊,暈過去了。
所幸你沒死在我前頭,我比你大一歲,自然是我先的。
05
柴安陸看到那闖入營的瘦弱公子的時候狂喜伴著驚訝鋪天蓋地而來,下一秒又被惶恐包圍。
趙若突然倒下。
軍醫(yī)被請過來,診斷完畢后,說:“不礙事,疲勞過度,好好休養(yǎng)就成。”
軍醫(yī)走后,柴安陸坐在邊上細細的端詳趙若的臉,發(fā)出一聲喜悅心疼交織的喟嘆。
趙若的睫毛很長,還帶著卷,臉色蒼白,眼下有些青黑。
柴安陸把手放在趙若的臉側(cè)輕撫了一下,沒敢用力。他的手常年持弓拉韁,手上附有厚繭。
趙相生得真好看,他想。
榻上的人睫毛顫了顫。
柴安陸意識到急忙端起桌上的粥,說:“你醒了?喝粥嗎?”
趙若睜開眼,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瞳孔沒有什么焦距的看著他,直到柴安陸被看得有些慌了,才啞聲開口道:“先扶我起來!
趙若騎了太久的馬,腿肚子都在打顫。
“啊,好!辈癜碴懹旨奔钡財R下碗,去扶他,動作下意識地放輕。
趙若喝完粥咳嗽幾聲,黑黝黝的眼睛瞧著他,想是等他解釋。
“假死!辈癜碴懬榫w突然低落下來,“一個士兵為了救我替我擋了一下!
那名士兵大約是死了。
趙若看了他會兒,拍拍他的手,緩聲說:“柴將軍你要贏!
你要贏,不管是為了那名士兵,還是為了南朝百姓。
柴安陸笑了笑,突然說:“趙相過來,是擔(dān)心我嗎?”
趙若聽到他的問話臉微微一僵,沉默半晌輕輕地嗯了聲。
他本來沒指望有答復(fù),這嗯一聲直接把他炸上了天。
他好像意識到他對趙相有些與常人不一樣的感情。
05
治帝四年,三月。
柴家軍都統(tǒng)制梁亮,副統(tǒng)制蔡鍵告發(fā)統(tǒng)帥柴安陸蓄意謀反。
內(nèi)閣大學(xué)士以及其他朝臣紛紛彈劾,要求治帝不要顧念私情處死柴安陸。
治帝看向在人群中沒發(fā)言的趙若,問他趙卿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下定論。”趙若單膝跪地,說,“柴將軍為人磊落,大理寺卿定會給出個真相!
舉朝嘩然。
次月,柴安陸被免職。治帝痛心疾首地下旨于午時三刻處死,并由當(dāng)朝丞相監(jiān)斬。
05
“當(dāng)真要我死?”
“柴將軍,圣旨難違!
頭頂?shù)奶柫恋迷,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噼里啪啦涼涼地打在趙若身上。
人頭攢動,血液濺出來的那刻,他腦袋嗡地一聲,全身上下的血像是隨著那個人一起逝去了,血液逆流。他感到一陣巨大的悲慟,眼淚毫無征兆地順著臉頰流下。
柴安陸,當(dāng)真是我要你死嗎?!
分明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我要救你你卻是不肯!
柴安陸,你當(dāng)真如此狠心!以死明志?!不肯茍活是吧?!
好!你好得很!
趙若在心里近乎癲狂的嘶吼。
噼里啪啦的雨點炮彈般擊打在他身上,淚和雨水混在一起。
06
柴將軍行刑次日,當(dāng)朝百官之首趙相在家中自縊。
舉城皆驚,“趙若因為良心不安隨著柴將軍去了”“趙若果真不得好死,大快人心”等等言論瘋傳建康城。
柴安陸,治帝早想殺我了。
原諒我官居百官之首卻無法救你。
原諒我官居百官之首卻無法親手替你申冤。
但是相信我,你的冤屈會平。
麻煩你稍等那么不是很短的一下。
如果我能再見到你,我想喚你一聲良盛,柴良盛,而不是柴安陸。
以及,我愛你。
07
若有來生,你仍做蓋世裂云的將軍。
若有來生,我不做趙相,我要做飛沙戰(zhàn)場上舍身護你的兵。
我若用生命說愛你,可否能在陰間相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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