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頭收劍入鞘，對田岡拱手一揖：“田岡前輩果然寶刀未老，晚輩佩服�！�
　　田岡擦拭著自己的刀，笑道：“你也不必假裝謙虛。今日你我又是平手，只得來年再比了。”
　　高頭也笑道：“這個自然。來年的今日，我們再來這里一戰(zhàn)。”

　　夕陽西下。與高頭分手后，田岡從北坡下山，在山腳的小酒家打尖。他終年漂泊，對吃食也并不講究。一盤熟牛肉，一壺燒刀子，足矣。
　　田岡的心，都在刀法上。
　　他少年成名，江湖上的排名只在大宗師安西之下。他的寶刀果敢，也被譽為天下第一刀。只是對于虔心鉆研武學的他來說，眾星捧月的狂熱，終抵不過高手無敵的寂寞。
　　于是他四處游歷尋找對手。然而每多勝一次，心中的失落就多上一分。
　　終于有一年，一個叫高頭的青年，以海外第一劍客的身份向他挑戰(zhàn)。陵山峰頂，刀光劍影，兩人斗了一天一夜，也未分出勝負，只得相約來年再比。誰知第二年，仍是不分勝負，便再約來年。于是年復(fù)一年，就這樣斗了整整二十年。
　　這二十載的約定，已成他刀劍生涯唯一的慰藉。

　　一大碗烈酒下了肚，身上的寒意也驅(qū)走了大半。暮色低垂，窗外已下起了淅瀝瀝的寒雨， 酒家里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這鄉(xiāng)野之地，人們沒有其他消遣，無非點上燒酒小菜，三五一桌，聊聊江湖上的英雄美人、愛恨情仇。
　　“聽說沒，上月十四，仙道彰和流川楓在湘水決斗，打得那叫天昏地暗……”一個布衣大漢講得繪聲繪色。
　　“據(jù)說今年又是平分秋色……”瘦骨嶙峋的須眉書生搖頭感嘆。
　　“都是不世出的少年英雄，嘖嘖……”懵懂少年滿心向往，“真想親眼看看他們比武的場面……”
　　田岡坐在一邊聽著，心中不免有些頹唐。曾幾何時，他與高頭，也曾是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如今這些人口中稱頌不已的少俠，他竟從未聽說�；蛟S是他太過沉迷與高頭的約定，以至于忘卻了江湖。又或者，江湖已然將他們忘卻。
　　他如今早不復(fù)當年的青春年少，眼角已有了刀刻般的痕跡，常年握刀的手也盡染滄桑。在與高頭這些年的糾纏之中，人生最好的年華已然逝去。
　　然而他絲毫沒有悔意。對武學的追求永無止境。只要無法戰(zhàn)勝高頭，他的刀法就始終無法更進一層。哪怕要永遠這樣比下去，他也不會就此停歇。
　　也許經(jīng)過了二十個漫長的年頭，早已無法分清，究竟這份熱情是對刀法的執(zhí)著，還是對高頭的執(zhí)著。
　　他摩挲著自己的刀，想到此，心中便釋然了。
　　也罷。被天下遺忘又如何？
　　江湖聲名，塵世紛擾，早不在他心中。只要仍有高頭每年相約一戰(zhàn)，人生便已足夠。
　　一口喝干壺中火辣的酒，他提著刀，徑直走入沉沉夜雨之中。

　　雨越下越大，食客們卻仍然熱情高漲地議論著少俠之間的決斗。
　　“當年的天下第一刀客與劍客，也像這兩位少俠一樣啊……”
　　一位坐在角落的老者忽然開口，語氣中滿是懷念。
　　“想來你們這些小輩未必聽過他們的大名，但十幾年前，果敢刀田岡茂一與常勝劍高頭力，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刀與第一劍。他們每年的今日，都會在這陵山的頂峰決斗。打了十年，還是不分勝負�！�
　　“那如今這兩位大俠又在何處？”
　　“沒啦！”老者捻須搖頭：“十年前那一場，他們在雨中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兩人都力竭而亡啦�！�
　　這樣的高手，決斗竟斗到至死方休，聽者無不唏噓慨嘆。
　　“老人家，后來呢？”
　　“后來？后來，大宗師安西把果敢刀和常勝劍掛在了武館的大堂上，以警后輩不可一味執(zhí)著于勝負。”老人啜了一口酒，又道：“據(jù)說時至如今，每年到了今天，那一刀一劍還會在壁上轟鳴不止。想來那兩人，或許仍是壯心未已吧�！�
　　放下酒碗，老人抬頭望著酒家大堂中掛著的牌匾，醉眼朦朧地念著。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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