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一章
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
——題記⑴
A.
她坐在角落里,眉目低垂,聲音輕得低到塵埃里,她說,為什么是我。沈均坐在床上,毫無預兆地掉下眼淚,一顆一顆砸在手背上,冷得刺骨。
B.
初見她那一年,二十六歲的沈均剛被提拔為副院長,他是國內(nèi)最有名的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生,年紀輕輕便是響譽全市的一把刀,青年才俊,為人謙遜,是醫(yī)院里不少女醫(yī)師和情竇初開的小護士暗戀的對象。
彼時他剛從手術(shù)室下來,市長的母親得了癌癥,指了名要他主刀,出了半點差池醫(yī)院就不保,他手底下還有一批重癥病患等著他開刀,無奈也只能一個一個往后拖。沈均好些天沒睡好覺,身體有些虛,外面陽光濃烈,醫(yī)院的過道像被鍍上了一層黃金,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連著自己也被籠罩在這一片金光之中,他擦擦額頭上的汗,順著手臂的縫隙剛好看到對面的走廊有一個蒙著白色床單的病人被一群護士直直地推著過來,四個輪子在平滑的大理石面上發(fā)出轱轆轱轆的聲響,單調(diào)而乏味,他忽然就厭倦和害怕了這種聲音。目光所及處都是白色,白得令人乏味,令人作嘔。為首的小護士長著粉嫩的娃娃臉,甜甜地和他打招呼,沈均像個沒有思想的木頭人,站在原地不說不動。小護士討了個沒趣,又訕訕地和身后人說起一直站在病房外的女孩子,不哭不鬧,只是站在那里好幾個小時。
沈均的目光輕飄飄的,躍過四個聒噪的護士,一下子就看到了遠遠立在走廊盡頭穿著素色連衣裙的人,太陽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一個暗黑的影子,單薄卻倔強。沈均的心一緊,別樣的氣息忽然叫他透不過氣,就像有人箍著他的脖頸,捂著他的口鼻,隔絕他攫取空氣的唯一途徑。他幾步追上那四個護士,伸出右手拍了最后邊那名護士的肩膀。
小護士面露嬌羞地回答他的問題,未聽完全部,他的心一沉,腦子鈍鈍的,似生了銹的破銅,再回頭,那里的人已經(jīng)走掉了,走廊盡頭空空如也,連空氣都平和的安靜,就像她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沈均攥著的左手緩緩松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李錦年在劇院工作,當一個小小的場務,做別人不愿意做的工作,干別人嫌臟的事,拿最少的工資。劇院里的人都混到觀眾席上看表演的時候,她總是拿一塊畫板坐在休息室里畫西藏的天空,湛藍湛藍,藍得透明精致,她鐘愛那樣的天空,雖然從未見過,但她相信,終有一天,她可以站在高原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肆無忌憚地描繪藍天。
李錦年長得不漂亮,用他們的話說是有點丑,微塌的鼻梁,過于單薄的嘴唇和瘦弱的身子,臉上還分布著密密麻麻的小雀斑,唯一值得她驕傲的雙眼皮也會在睡眠不足時變成一單一雙。她從來不相信劇院里上演的纏綿悱惻的戲碼會與她有關(guān),她的人生過于平實,除去認回生母這一點,她不認為自己的人生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兩個小時后,錦年很漂亮地完成了一副素描,她還來不及上色,戲就散場了。早五分鐘前就有人在樓下叫李錦年李錦年收工了。
錦年一出生就被父母送給了偏遠山區(qū)的一名寡婦,只因她是女孩。寡婦待她很好,給她取好聽的名字,買漂亮的衣服鞋子,送她到縣城讀書,寡婦省吃儉用攢下的每一分錢毫不吝嗇地花在她身上,但是寡婦在錦年五歲時告訴她,自己并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等將來她重新找到人家,錦年就必須從這個家里離開。
她不覺得養(yǎng)母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道理她從小就懂。
李錦年二十歲那年,寡婦如愿以償嫁了人,過門前一天,她給了自己一張泛黃的紙,紙間積滿了塵埃,上面清楚地寫著生母的姓名和地址,寡婦塞給她500塊錢,要她北上尋找母親。末了她說:“錦年你別怨我。”
錦年使勁搖頭,陽光穿過灰青色的瓦房照在她蠟黃的臉上,蒼老無力地得象霜季里的枯萎的葉子。
她怎么會恨她呢,養(yǎng)母給了她二十年衣食無憂的日子,給她名,給她姓,她感激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去恨她。
尋母歷程比錦年想象中容易許多,那時的天是鉛灰色的,她看著眼前這個將她擋在門外的女人,覺得心寒,她說孩子,你要理解我。錦年透過絳紅色的門縫往里看,男男女女圍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端上餐桌,冒著熱騰騰的喜氣,他們喝酒、聊天,其樂融融。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在里面叫她,媽你干嘛呢。她緊張地朝里看一眼,擺擺肉嘟嘟的雙手,推銷的,沒事。她走那天,子女都在家里分割著財產(chǎn),只有錦年守在她病床前直到她離去,看她大把大把的頭發(fā)像家鄉(xiāng)枯萎的梧桐葉般脫落,看她豐腴的身材一夕間如同被抽干養(yǎng)分的大樹迅速枯竭。護士進來搶救時她退到了門口,假裝看不到聽不見她干癟的嘴唇微張吐出的三個字。
C.
上海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雨,雨刷開得最快也不及暴雨迎頭而下的猛勢,似乎生生要將這座城市湮沒。沈均前后的司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聲音再響亮,被這雨刷刷一洗,什么都沒了。就像一個孤立無援的人身處大海之上的荒島,撕破了喉嚨呼救都不會有人聽見,徒勞無用。沈均不想花費力氣做無用功,老老實實地跟在車流后面亦步亦趨,眼神不經(jīng)意掠過左前方的大劇院,隔著模糊的窗玻璃就看到了站在劇院門口的她,他的視力從未象今天這樣的好,只需一眼,就能在十幾人中間準確無誤地認出她。她頭上的燈光蒙朧朧的,像月色給她披上了輕紗。從天而降的雨水濺濕了她的皮包和鞋,她的身體微微發(fā)顫,雙手下意識地交盤在身前,好像那樣就能給自己一個依靠。
雨勢大概小了,因為沈均聽見身后司機的咒罵聲,他一回神,原來自己與前面的馬自達拉開了三四米距離。他輕輕地松了松離合器,車子又回到了適當?shù)木嚯x。沈均漫不經(jīng)心地叩擊著方向盤,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李錦年的方向,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她又會消失在眼皮底下消失。
雨開始變得越來越小,劇院門口的人越來越少,沈均心里越發(fā)焦躁起來,最后咬咬牙,心一橫,抓了置物箱里的傘拋下車子朝錦年奔了過去。司機咒罵聲連天,他權(quán)當聽不見,只顧著跑到錦年身邊,裝作路人待在一個適當?shù)木嚯x看著她。手里的傘被他攥得緊緊的,許多人投來了奇怪的目光,沈均故作鎮(zhèn)定,緊扣雙手,試圖控制自己的呼吸,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眉目低垂的錦年,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清澈的眸子,長發(fā)如絲,臉色蒼白,皮膚紙一般薄,隱約可見青色的細小血管,他的左手早已被汗打濕,濕涔涔的。后來的錦年問他,萬一車子要不回來了怎么辦。他溫潤地笑,用自己寬厚的掌心溫暖錦年時常冷冰冰的雙手,眉宇間是能將人融化的溫柔:“有你就夠了!
那天以后沈均發(fā)了很重的高燒,一直不見好,他是醫(yī)術(shù)高明的醫(yī)師,可到了自己這里連最簡單的小感冒都治愈不了,錦年跑到醫(yī)院去還傘,聽到他生病的消息特地穿越半個城市費盡周折地找到了他家。
沈均是感動的,從劇院到他家坐公車要一個小時的路程,況且她的工作是沒有休息天的,請假外出就要扣除當日工資的百分之十。他的心里甚至有了幻想,她對他是有好感的,雖然彼此間只是短短的交匯。一想到這里,病似乎好了大半,錦年放下一直捏在手中的雨傘,試探性地碰碰他的額頭,她指尖的冰涼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錦年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輕輕地笑了:“還好沒有發(fā)燒!钡菇猩蚓狡炔灰,語氣也帶了慌亂,他以為自己發(fā)燒,額頭上一直敷著毛巾,他覺得自己真真是鬧了大笑話,還是在不通醫(yī)術(shù)的錦年面前。
錦年是第一次到單身男子家里,開始時難免拘謹,后來照顧了沈均三天也對他的住宅摸得熟門熟路。他的身體漸漸康復,體重比原先增了幾斤,面色比以往更加紅潤,錦年的悉心照料比醫(yī)院里的護士有過之而不及。倒是她,幾天下來累得瘦了。沈均過意不去,執(zhí)意要請她吃飯。
錦年拗不過,勉強著答應了,兩人一前一后地下樓,她在前,沈均在后,路燈照著她與他的影子,明亮橙黃的光線將一切都鍍上了淡淡的暖意。沈均的心像蹦出了胸腔,跟著他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篤篤作響。
錦年不說話,一直垂著頭,雙手交握于身前,額前的頭發(fā)齊整地垂下來,擋住了她的明眸,眼看她要撞上離她不到二十公分的電線桿,沈均伸出手,將她朝自己身邊拉了拉。她很瘦,瘦到只需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她的手臂。
錦年剛反應過來,一扭過頭,沈均的氣息溫柔地噴在自己臉上,又軟又癢,帶著清新甘冽的薄荷氣息和衣領(lǐng)上淡淡的肥皂味。
沈均放開手,輕輕在身后攥成拳,嘴角帶著極細膩的微笑,聲線清潤:“你的名字,是錦繡年華的錦年嗎?”
“嗯,”錦年揚起頭,目光清澈澄明,“錦繡年華,盛世繁花。”
錦年是浙江人,卻偏愛川菜,沈均得知這點,便領(lǐng)著她到附近一家川味館,他以前都是一個人來,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子點兩碟小菜打發(fā)晚餐,老板和伙計都跟他熟識,看見他身邊的錦年,樂呵呵地開著玩笑:“終于不是一個人了啊!
他不刻意澄清什么,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帶著錦年上二樓的包廂,服務員進來倒茶送水,眼神肆無忌憚地在兩人之間穿梭,沈均很緊張,生怕錦年被嚇跑,又不好發(fā)火,只能干坐著,臉上表情一時間變換了好幾次。
錦年忽然笑了,是那種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在沈均心中飄來蕩去,如夢輕盈:“你干嘛光拿著菜單不點菜,都催你好半天了!
沈均瞥了眼身側(cè)的服務員,正拿著小本子捂著嘴,一雙眼睛彎彎的,鼻子上堆起了細細的小褶。
沈均覺出失態(tài),干咳了兩聲將菜單遞給了錦年。她不客氣,點了干煸牛肉絲,燈影牛肉,麻婆豆腐和開水白菜,全是店里的招牌菜,最后又為沈均要了一碗雞湯。
吃完飯她搶著結(jié)帳,開玩笑說不能敲詐一個大病初愈的人。
哪能說是大病初愈,明明是場小感冒而已,因有她的照顧硬撐著多躺了幾天,其實早就能到醫(yī)院上班。現(xiàn)在想來,她的瘦削,拜自己所賜。
其實錦年一直很瘦,到了大學后更為嚴重,細細的手腕似乎輕輕一捏就會應聲而裂,散成粉末。很多人都羨慕她的身材,紛紛討教減肥秘方,她卻苦惱于怎么吃都不胖。她攝取的脂肪不比他人少,飯也比別人多吃幾兩,但脂肪和養(yǎng)分都以另外一種方式悄悄流失掉了。
沈均沒有再堅持,他平生第一次約女人吃飯就讓女人買單。倒也沒感覺到不妥,反而竊喜,又說不上具體的心情。
這個時候的公交車少之又少,街上很靜,一輪明月如巨大的銀盤掛在空中,灑一地清輝,如水如銀,月光皎潔,月光清幽,沈均心里生出許多期待來,他陪錦年等車,坐在站牌下聊天,和他說起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工作。錦年很認真地聽他說話,瞳仁烏黑清亮,猶如未沾染塵埃的黑珍珠一般,嘴角掛著安靜恬淡的笑,間或說幾句話,說到興奮處會像孩童般拍起手來,廣告牌里的燈光融融的,流淌在身上有一種滑膩膩的錯覺,沈均二十六年來的生活未曾像今天這樣豐富圓滿過,讓他用珍貴的寶物去換這一刻,也是值得的。
以后沈均便常常跑到劇院去找錦年,有時安靜地倚在高大繁盛的梧桐樹下等她,透過樹葉的縫隙仰望滿天星光,有時會心疼她的工作量,盡管她再三叮囑,還是控制不住地進去幫她。到后來整個劇院的人都知道李錦年有一個溫柔體貼、英俊帥氣的醫(yī)生男友,他們都不再讓錦年幫忙,反而會兜攬過她的活計,讓她早些下班好去約會。
就是這樣開始的吧,愛情不經(jīng)意間來到她身邊,又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帶到自己身邊。真的是最好的,他會隔著半個城市的距離為自己送來市井上的烤地瓜,雖然到她手里已然冷卻,但那一個烤地瓜承載著幸福的重量;他會在不能見她的日子里打電話叮囑她加衣,關(guān)好門窗,卻仍是不放心總要在下班時候再親自過來一趟;他們也會講一宿的電話,在各自的天窗上遙望滿天繁星,稚氣地數(shù)著,然后向?qū)Ψ酵▓螅钡胶ㄈ凰,第二天清晨電話還是通的,錦年在電話這頭聽著他深深淺淺的呼吸,覺得上天對自己還是公平的,從前所吃的苦只是為了遇見他所做的鋪墊的話,那也是值得的。
多苦多累都值得了。
D.
錦年屈膝蜷縮在角落里,燈光晦暗不明,本來細瘦的臉更加尖削,兩邊的顴骨高高突起,她本來一張面孔雪白,此時連唇上都失卻了最后一抹血色,她一次又一次地趕沈均走,聲嘶力竭,尖銳的指甲在自己和他的手背上劃出一道道血痕,血跡斑斑,怵目驚心,錦年一遍遍地說著你走,沈均心痛地無以復加,縱使他有再精明高湛的醫(yī)術(shù),他也救不了自己愛的人。他固執(zhí)地蹲在原地,看她狠狠咬自己的肩膀,嘴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嗚鳴,只覺得有一種麻木的快意,就像誰痛快地給了他一刀,鮮血潺潺地在每個毛細血管噴灑而出,流得淋漓盡致,他緊緊擁住她,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血肉里,代替她痛,讓自己的靈魂隨她而去。
E.
錦年辭掉了劇院的工作,沈均到底是不想看她那么辛苦操勞,他說我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不過你以后要少吃點。錦年揚起頭,雙眸燦若星辰,一張臉被陽光曬得通紅,仿佛上了色的蘋果,臉上的小雀斑也顯得嬌俏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事實上沈均也這樣做了,然后手指順勢撫上了錦年的薄唇。
他們發(fā)生的第一場爭執(zhí)是錦年單獨到西藏旅游的計劃,她說以后不會再有一個人出游的機會,想好好體驗下單獨旅游的樂趣。那一年是03年2月,春寒料峭,離元宵節(jié)還差3天,醫(yī)院空前的忙碌,送來了一批又一批高燒不退的病人,院方還未確診,只知道是一種傳染病,傳播速度極快。沈均抽不開身,購置的新房尚待裝修,喜帖禮堂的事還未籌備好,重要的是還有命懸一線的病人等著他搶救,錦年的理由不足以說服他。沈均的脾氣不差,這會心里著急,說了兩句重話就急急朝手術(shù)室去了,等他做好手術(shù)再到大廳找她,錦年已經(jīng)不見蹤影,行動電話也是關(guān)機,沈均知道西藏一直是錦年的夢,但他希望是自己陪她一起去,而不是獨自一人,她過了二十幾年的孤獨日子,他多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都能陪著她,以彌補他未來得及遇見她的時光。
沈均聽著話機里的女聲苦笑不迭,她總有辦法叫他尋不著她。
家里沒有她空蕩冷清不少,原來在他心里,只要她一個人,就能填滿他的生命,沈均筋疲力盡,躺在綿軟安逸的沙發(fā)里懶得動彈,肚子頻繁地發(fā)出饑餓的信號,這些天里不會再有人擺上熱騰騰的飯菜督促他洗臉吃飯。
新聞主播有板有眼地播報著最新資訊,沈均認真看了看,換了張生面孔,聲音青澀,一不小心就泄露了眼底的緊張。她身后的背景是人潮翻涌的汽車站、火車站和飛機場,站長和乘務員有條不紊地疏散著人群,禁止旅客出行,現(xiàn)場亂哄哄的,忙亂不堪,許許多多的人被擔架抬著出去,穿著隔離服的醫(yī)護人員又重新折回,大屏幕下方打著一行鮮紅的字,中國正經(jīng)歷一場曠世浩劫,舉國上下人心惶惶。
沈均一下子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穿著的錦年,她背著一副行頭在人流里東碰西撞,畫筆散落一地,水粉顏料被踐踏成淤泥,那刺目的紅看得他膽顫心驚。他發(fā)了瘋地去找他,結(jié)果城外的人進不來,里頭的人出不去,情況緩解,和非典病人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全部被移送到了隔離區(qū)。沈均隔了整整三天才見到李錦年,在醫(yī)院的隔離病房里,她安心地躺在潔白的床單上睡覺,如同靜靜盛開的曇花。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沈均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臉龐,他整個身體幾乎都貼在玻璃上,好似那樣他就能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沒染上可怕的SARS病毒,上天卻執(zhí)意要將她從他生命中帶走。
只要給他多一點點時間,去愛她,也是好的。
F.
錦年說,其實我一早就認出你是為我媽動手術(shù)的醫(yī)師,可是我不恨你,因為要走的人,哪怕你拼了命,也是留不住的。
G.
那一年深秋,錦年的頭發(fā)象窗外的枯葉一樣,紛紛揚揚地落,沈均一模,便是一把。好幾個夜晚,錦年都背著他躲到浴室或者天臺,狠狠咬著手背不哭出聲,她的嗚咽聲像夢魘纏繞著他,無法逃離,無法脫生,只能任由絕望滋長,滋生蔓延,束手就擒,她哭,他可以知曉,他的無助卻萬萬不能讓她知道。許多個夜晚,他咬破自己的雙唇,在沒有開燈沒有月光的房間里由著淚水恣意流淌。在她腳步虛浮地躺回床上,他就只能屏著呼吸等著她進入夢鄉(xiāng)。
“阿均!卞\年帶著絨絨的帽子倚靠在床沿,陽光透過落地窗折射進來,窗簾在地上打出了一個個或深或淺的光暈,她已經(jīng)不能曬很長時間的太陽,疼痛也更加頻繁地發(fā)作。錦年今天的臉色異常紅潤,她說,阿均,幫我把木箱拿過來。
她指的是窗臺上雕花的小木箱,錦年同他說過,這個木箱跟了她十九年,里面裝的是她一輩子的回憶,她還笑著說,等哪天老得再也走不動了,就讓他抱著自己到陽臺上細數(shù)光陰。
沈均聽到這老笑:“等你老了我也老了,怎么還抱得動你,倆人匍匐前進還差不多。”
現(xiàn)在,他們還未老到兩鬢蒼蒼,她卻要先走了。
錦年掏出脖子上掛著的一把泛著銀色光澤的小鑰匙,顫抖著插入鎖眼,噼啪一聲,鎖就開了。沈均看著看著,眼眶就濕潤起來,他看見有著柔和側(cè)臉男子的素描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最上頭,紙張邊緣素白似雪,虔誠美好一如她沉睡的姿態(tài)。
“這是沈均的背影!彼吐曊f,似乎聲音一大,畫中的男子會被驚醒。錦年蒼白纖細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撫過畫紙,每撫一次,笑意就更深一些:“這是沈均睡覺的樣子,這是沈均溫潤的面容!
提名為“背影”的畫上,沈均穿著一成不變的白大褂,微躬著腰,右手關(guān)切地覆在病人的肩頭,線條干凈利落,極致酣暢,徒留一地憂傷。
素描下是成堆的喜帖,喜帖上色彩濃重,如同一場華美的盛宴。
沈均的心臟有一陣陣鈍痛傳來,所有神經(jīng)都連在了一起,一個空洞的聲音在胸腔中回響,敲在心上撕心裂肺。他沖著她眸子外的陽光微笑,眼角眉梢夾雜著霧氣升騰后的溫熱。
錦年說,為什么是我,養(yǎng)母,親生父母都不要的人,為什么你會愛上我,為什么你愛的人是我。
H.
——沈院長,很抱歉,她遺傳了母親的癌癥。晚期。
I.
沈均輕輕地翹起嘴角,不可自制的溫熱氤氳在眼底,擴散開來,不絕如縷。
這是錦年離開后的第二年,思念瘋長,他一人生活在裝修一半的新房里,看月色清溶。他想起那年,自己將被汗打濕的雙手藏至身后攥成拳,嘴角帶著極細膩的微笑,聲線清潤:“你的名字,是錦繡年華的錦年嗎?”
她的眼中有波光流轉(zhuǎn),面上泛起了桃紅,微風吹過,睫毛輕輕晃動,鼻翼隨著呼吸輕輕的扇動著,笑容恬淡:“嗯,錦繡年華,盛世繁花!
沈均。
黑暗里他似乎聽到她在喚他。
沈均哽住了喉嚨,低低地答,我在。
我愛你。
沈均閉上眼,忽然落下淚來。
插入書簽
⑴取自《西廂記》,寄予愿天下有情人能終成眷屬的夙愿。
咳咳,某路要收藏,要評論,順便做個廣告,請支持小左輕松小說《花信》
修改了下音樂。。。
2009-02-24 12:45:29
修改錯別字。。。
今晚我特別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