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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雪落松
。ㄒ唬
我一個人坐在檀木窗下,沏了兩杯香氣裊裊的清茶。
那個人,今年不會來了吧。
屋外紛飛的大雪聲如嗚咽,更襯托我的形單影只。
身后,是空蕩蕩的藥王谷。而我這間屋子,是進(jìn)藥王谷唯一的入口。自從爹娘死后,我再也沒有去過那里。
我還記得,那年,娘喂爹喝完那碗藥,片刻后,竟然對我笑著說:“你看,他終于死了……”
我哭的不敢置信,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娘:“為什么?為什么……”
“如果有一天,一個男人說他愛你,只是為了藥王谷的九層寶塔……你就會懂我了……”娘含笑看著我,平靜目光下是可怕的瘋狂,“從今天后,你就是藥王谷十三代傳人,我有很多事要告訴你……”
最后,娘說了最后一句話,“男人,是最不可信的……雪兒……你一定不要相信他們……”
。ǘ
我?guī)狭搜壅郑锬苛^人也沒有看清的人心,我要用心來看,我相信,我不會和娘一樣。從此,人們都知道藥王谷的第十三代傳人,是一個盲眼女子。
從那以后,果真有幾個男子來誘騙我,他們以為我是個瞎子,所以肆無忌憚的做著小動作。為了得到藥王谷的九層寶塔,我看多了丑惡的人心。
可是,他,是不同的。
那年的冬至,紛飛的大雪如約而至,我為自己沏茶,茶香裊裊,燭光融融,屋內(nèi)溫暖如春,我?guī)е壅蛛鼥V在一片黑暗里,淡淡抿口茶。
“咚、咚、咚!鼻宕嗟穆曇羟迷陂T上,我挑了挑眉,這個時辰,來的會是誰呢?
我打開了門。
門前是一位長身玉立的公子,他一身白衣落雪,我戴著細(xì)紗遮眼,冷冷道:“來者何人?”
“獨孤松。”男子溫潤的笑。
獨孤,國姓。
“公子請!奔嗁|(zhì)眼罩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側(cè)身為他讓了讓。
“天寒地凍,討杯茶吃。”他說著坐了下來。
我裝作盲眼女子那般哆嗦著沏茶,我想看看這個男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果真只是喝茶,喝了一杯茶,他就站起身了。
“叨擾了!闭f著他在桌子上放下一錠金子,然后轉(zhuǎn)身而去。
什么都沒有做呢,我倒有些好奇了,他當(dāng)真只是喝茶,反而是我小人之心了。
。ㄈ
第二年冬至,大雪紛飛之時,他又來了。
“姑娘,可還記得在下。”他一身白衣落雪,恰如初見。
我這時猛然想起去年冬至,轉(zhuǎn)身慌忙拿出那錠金子,“公子,你把這個拿回去吧……”
那晚,我們秉燭夜談,我得知他是莊國的三皇子,他同我對弈,我摸著棋盤,眼睛卻明亮的盯著他,不過自始至終,他沒有任何小動作。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我不由對他側(cè)目。
此后的五年,他陪著我從十三歲的冬至過到了十八歲。就在十八歲那年冬至,他落下最后一步棋,笑:“我贏了!
我也笑:“終究還是我輸了!
“天寒地凍,沏杯茶吃吧。”他說著動手煮了起來,飄香的茶味淡淡彌漫。
我坐在那里不動,一室燭光搖曳,溫暖如春。
“逆臣獨孤松!還不快快出來!”屋外不遠(yuǎn)處,紛飛大雪里,突然出現(xiàn)很多士兵,他們喊著獨孤松的名字,似乎是在尋他。
“呵。”獨孤松竟然輕聲笑了,“小雪,你待在這里。”說著他就要走出去。
“你……”我終究還是開口問他:“他們?yōu)槭裁醋ツ??br>
他已經(jīng)走到門口,聽我問他便回過頭來,透過漆黑的眼罩,他對著我笑,那笑容仿佛泛著光一般照亮了我的眼,剎那間天光失色萬物無聲,公子容顏如雪,聲如珠玉,“謀反!
語罷,他抬腳走了出去,不見一絲畏懼,亦不見一絲對我的不舍,就這么,離開了。
我對著窗喊道:“待到明年雪落松,還來與君沏初茶!蔽乙膊恢欠衤牭,語罷我頹然跌落在凳子上,謀反啊……那一刻,或許我的心里是知道的,他應(yīng)該……不會再回來了。
又是一年冬至,我沏了兩杯茶,一如曾經(jīng)他在的時候。
可是很晚了,他都沒有來。
我攏了攏碳火,心里泛起不大不小的漣漪,果然吧,他,不會來了。
藥王谷與世隔絕,尋常人很難來這里,偶爾來幾位,也都是別有用心的接近我,我苦笑,我命里的那個人,會出現(xiàn)嗎?
“咚、咚、咚!焙喍痰娜,緩慢而清脆。
這個時辰,還會有誰來。我合上衣服,心中含一點希冀,開了門。
門前的故人長身玉立,他一身白衣落雪對著我笑:“天寒地凍,討杯茶吃!
我的眼眶,驀地濕了。
。ㄋ模
“和我走吧!豹毠滤衫鹞业氖,他的手冰冰涼涼,卻又如軟玉一般濕潤。
我搖頭道:“對不起。”說著我輕柔卻堅定的拿開他的手,“我是藥王谷第十三代傳人,我不能走,這是我的使命!
“呵!彼α,“既然你不能陪我走,不如我留在這里陪你?”
他話音未落,就有很多形容怪異的男子沖進(jìn)屋內(nèi),捏著尖細(xì)的嗓子哭道:“皇上,此舉不妥呀!”
“皇上!請以社稷為重!”
我愣住了,獨孤松,是皇帝?
“小雪,不要怕!彼盐易o(hù)在懷里,沖著那些人冷冷道:“還不出去?”
“皇……”
“出去!”
“是……”
我在他懷中,聞著那股松柏味,還沒有回過神。
“小雪。”獨孤松輕聲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你知道嗎?”
我還是呆呆愣愣的。
“我當(dāng)了皇帝,就可以護(hù)你了。這樣不好么?”說著他輕輕放開了我,“藥王谷的藥茶好香,每年我都戀著這個味!
語罷他去沏茶,我還呆在原地。
半晌,我緩緩開口:“皇上,我不過一個鄉(xiāng)野女子,曾經(jīng)您是皇子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相識十分不妥,如今……”
“小雪……”獨孤松捧了茶塞進(jìn)我手里,“不要和我如此見外,你相信我,沒人敢說什么的!闭f著他笑:“莫不是娘子自覺身份低微配不上為夫呢?為夫不嫌棄就是!
我羞的面如火燒,低下頭不敢說話。
“小雪,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我在心中默念。
。ㄎ澹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有他陪著,我終于鼓起勇氣走進(jìn)了藥王谷。
谷內(nèi)雜草叢生,荒涼得很。曾經(jīng)金碧輝煌的大殿也完全變了樣。
藥王谷第一代傳人就是藥王的妻子。傳聞她是異域公主,手中有她國的國寶九層寶塔,那九層寶塔里有珍稀異寶,絕非人間之物。而她的夫君藥王是中原一個妙手回春的圣世名醫(yī),兩人一見鐘情,于是不顧異域王室的反對毅然決然的私奔到了這片小谷,藥王鐘情公主一生沒有納妾,最終卻暴斃而亡。公主悲痛欲絕,便把這谷名改為藥王谷,自己與九層寶塔都長眠于此……
這藥王谷每代都生女兒,也是一大奇事,每個女兒都端莊貌美,而且視力非常之好。當(dāng)然我也是,不過是裝作盲女而已。
我指著一間屋子,問獨孤松:“你看到那間屋子了么?”
“看到了。”
“是不是有三根柱子在門口?”
“是!
“那就是這里了!蔽夜雌鸫浇,微微的笑容透著十足的詭異:“你知道嗎?當(dāng)年,我娘殺了我爹。就在這里。”
他聞言手臂一抖,輕聲問道:“怎么會這樣?”
“因為娘發(fā)現(xiàn)了。爹娶她只是為了九層寶塔。”說著我繼續(xù)微笑:“爹當(dāng)時是有名的將軍,威震四海,卻為了娘退出朝廷,甘愿在這里隱姓埋名。本來娘以為她很幸福,可最后她知道了,爹娶她只是為了九層寶塔!蔽彝蝗化偪裥α似饋恚骸熬艑訉毸【艑訉毸!它里面只出過一件寶貝問世!就是上古青銅劍!如今在你們獨孤皇室吧!所以你知道……我這里有九層寶——”
他突然把我狠狠攬進(jìn)懷里,溫涼的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傻丫頭!闭Z罷他在我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痛苦,你哭出來吧!
我一愣,他竟然能感受我內(nèi)心的痛苦……是,我痛苦,我扭曲,我生不如死!任何一個人,親眼看著每日抱著自己溫柔和善的娘,殺了每日寵溺著自己的爹都會瘋狂的吧。我不相信我爹他不愛我,也不相信他不愛我娘?墒菫槭裁础瓰槭裁此麄兌藭蛇@樣!
似乎從藥王第一代之后,藥王的后代都尋覓不到良配,男子似乎都是別有用心而來,最后的結(jié)局都十分凄慘。留下的,就是看著父母二人雙雙死去的孤女。
。
我不敢愛獨孤松,我怕他也和那么多人一樣只是為了九層寶塔而來。
“小雪……”獨孤松安靜的在我耳邊喃喃:“你別傷心。如果讓你愛上我很難,你可以不愛我。這輩子,我陪在你身邊就是了!
說著,他突然一個側(cè)身抱住我,“小雪小心!”
只聽得“噗——”的一聲,尖利的金屬戳進(jìn)了皮肉,他的白衣上開出一朵血色的蓮花。
“來人!保護(hù)皇后!”他說著“唰——”一聲飛身過去,同那刺客纏斗。
我被很多人護(hù)在身后,心驚肉跳,我慌亂道:“怎么回事?你們快去看看獨孤松有沒有事!別來管我……”
“皇后,這伙人似乎是宮里出來的。目標(biāo)是您,我們必須全力護(hù)您。皇上武藝高強(qiáng),您不必?fù)?dān)心。”我聞此大驚,在藥王谷過的十九年都是平平淡淡的,哪里經(jīng)受過這種風(fēng)浪,身子一歪就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有人在給我喂藥。我的眼罩上一片濕熱,心里慌得很,急急開口叫道:“獨孤松——”
我的手被人緊緊握住,“我在!
“你有沒有事……”我吃力道。
他微笑:“沒有!
說話的時候他的血還在滴滴答答的流,因為他以為我是盲女所以不曾防備,這一下我的心被塞的滿滿的。我想,我終于用心,看透了人心。
“你……你快去休息吧!蔽移届o道:“我沒事了。”
“真沒事了?”他問我的時候皺眉看著自己流血的手臂。
“真的!”我急切道:“我不是聾子,聽得見流血的聲音!”
他突然笑了,笑的那么開心,“我的小雪,真聰明!闭f著他走了出去,吩咐著眾人:“你們保護(hù)好皇后!
我目送他離去,心里滿滿都是擔(dān)憂。但許是吃了藥的緣故吧,我又睡著了。
半夜我是被渴醒的,摸索著下了床,批了件衣服準(zhǔn)備倒水。突然我的床響了一下,我抬眸,看見了一個黑衣刺客站在床前。
夜晚我未曾帶眼罩,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刺客明顯愣住了,看著我的眼睛開口要說什么,正在這時,一把刀飛入他的胸口,獨孤松慌張跑來,我趕忙把眼睛閉上。
“小雪……有沒有怎么樣?”獨孤松一把抱住我。
我搖頭道:“正好我下來喝水……躲過一劫……”
“我已經(jīng)查清楚,這是宮內(nèi)妃子干的!豹毠滤衫淅涞恼f:“朕不會放過她。來人!把這個刺客拖出去喂狗!”
我從小學(xué)醫(yī),看得出獨孤松那一刀極狠,正正刺中刺客的心脈,他當(dāng)場就死了。
從這次事件后,我接受了獨孤松。我時常在想,我真幸運(yùn),能擁有這么好的良人。
。ㄆ撸
后來,獨孤松就在藥王谷前面建了個行宮,每日的早朝就定在那里。
我在屋子內(nèi)烹茶,等獨孤松下了朝就可以喝一碗熱熱的藥茶。初春的天還十分寒冷,而藥王谷又比一般地方冷上些許,時而飄些雪花。獨孤松便一身白衣落雪,踏雪而來。
恍惚間,我覺得寂靜六七年的藥王谷,突然熱鬧起來了,就像多年前爹娘在的時候一樣。
有一日,散朝時間過了很久獨孤松還沒有來。我有些擔(dān)心,又不能離藥王谷太遠(yuǎn),就走出屋子等他。突然間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就是獨孤松。
“皇上,你登基不過幾個月,就在此處建了行宮,此舉并不明智!
“朕要陪皇后!
“皇上,如今我國國庫空虛,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禁林軍在此處也確實難以照顧皇上的周全。”
“朕要陪皇后!
“江山為大。國母之位千斤之重,微臣并不覺得當(dāng)今皇后能勝任。更何況如今皇后還沒有冊封……”
“夠了!”
“不行!微臣必須要說!如今我國東部水患嚴(yán)重且有疫情蔓延,狄犬國又在邊界虎視眈眈大肆活動,而我國國庫不堪支撐,皇上務(wù)必要下一個圣明的決斷!”
我暗自心驚,緊緊咬著唇扯著帕子,獨孤松居然一個人承受了這么多!還每日裝作什么都不曾發(fā)生的樣子!
半晌,獨孤松的聲音淡淡傳來,“朕會組織官員,從朕開始變賣物什。銀子,會有的!
“皇上——”
“不要再說了!豹毠滤傻穆曇粑闳葜靡。
我裝作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擦干我的眼淚,默默退回屋子等他。
片刻后,他一身風(fēng)塵,滿面疲憊的走了進(jìn)來。
我摸索著走過去,溫柔的遞過茶:“松郎,喝杯藥茶去去乏!
他接過,沒有像往常一樣細(xì)細(xì)品嘗,而且一飲而盡。我看到他握著杯子的骨節(jié)都在發(fā)白。
“松郎可是今日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我微微笑著問他。
他面上一閃而過的疑惑被我看在眼里,然后他執(zhí)起我的手,也笑著回答我:“沒有!
我的眼里頓時浸滿淚水,他何苦這樣瞞著我呢,于是我急切道:“我知道你為什么事憂愁。銀子的事你不要管,我會幫你的。”
“傻丫頭。”他輕柔的把我抱在懷中,“你會怎么幫我呢!
我仰頭,聲音里滿是堅定,“九層寶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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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層寶塔就在藥王谷的深處,那里毒氣橫生,不過我們藥王谷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克制瘴氣,所以無需畏懼,我只身一人前來。
這個地方我幼時天天來玩,只是沒有進(jìn)去過罷了。據(jù)娘說開門務(wù)必要用藥王谷傳人的血,我便揚(yáng)手,在塔門口的石獅上灑下我的血。
九層寶塔第一層石門,緩緩打開了。
我以為里面是金碧輝煌大氣磅礴的裝潢,沒想到里頭破破爛爛的而且蛛網(wǎng)密布,我猶豫片刻,最后還是壓下心頭的疑惑,抬腳走了進(jìn)去。
第一層空空如也。
第二層只有半把斷了的玉如意。
我嘆口氣,前十二代傳人已經(jīng)來這里拿過許多東西了,如今可還能剩下些什么么?
第三層里有許多放武器的架臺,可是那些上古的神器和卷軸都已經(jīng)不在了。
第四層石門緊閉。我聽娘說過,第四層需要女子的一頭青絲來祭。
我毫不猶豫的手起刀落,把烏黑油亮的長發(fā)塞入石門的凹處。
門緩緩打開了。屋內(nèi)的強(qiáng)光照得我睜不開眼。
待眼睛適應(yīng)了光亮,我才細(xì)細(xì)打量起來。這應(yīng)該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放了七只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而且這種夜明珠在白天會散發(fā)出美妙的芬芳,仿若聞香玉的香氣,夜晚的光可以照亮幾十丈遠(yuǎn),堪稱為不可多得的神物。傳言只要集齊這七只夜明珠再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擺放就可以照亮黑夜,所以又稱為北斗七星珠。只可惜如今其他六顆都已下落不明。
懷揣著夜明珠走出了九層寶塔,我的身上立馬充盈一種美妙的味道,這讓我心情更好,加速跑到了獨孤松那里。
獨孤松看著我的短發(fā)詫異不已,言辭閃爍著問我,我便簡明扼要的給他解釋了一下,言畢不禁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沖他揚(yáng)了揚(yáng)我手中的夜明珠。
他也是一愣,不由得失神道:“這是北斗七星珠?”語罷他抱著我轉(zhuǎn)了幾個圈,喜道:“小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我趴在他肩頭咯咯的笑,突然他不轉(zhuǎn)了,而是心疼的摸著我的臉蛋,聲音里有淡淡的苦澀,“小雪,你眼睛看不到東西,以后還是不要再去那里了。”
我聞此不由得笑了,但我不準(zhǔn)備現(xiàn)在告訴他,我要給他一個驚喜。所以我嘟著嘴道:“那我要怎么幫你嘛!”
他一愣,眼底覆上復(fù)雜的神色,“你不用操心了。每日給我煮茶喝就好了。”
我正要反駁,他又淡淡嘆息:“唉!
“怎么了?”我問。
獨孤松苦澀道:“這珠子再價值連城也不夠我東部百姓和西部邊防的花銷啊!闭f著他摸摸我的頭道:“做皇帝真是累,要不我們以后隱姓埋名,舉案齊眉,你說好不好?”
我惱了,道:“你胡說什么呢?你這么辛苦得來的天下就要讓人嗎?我不準(zhǔn)!”
“小雪……”獨孤松的聲音里,有太多的疲憊,太多太多,聽的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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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后,我不顧獨孤松的反對,隔三差五會去幾次九層寶塔。前前后后從那里拿出來了幾件傳世的寶貝:千年的何首烏和萬年的人參,這小東西到了晚上就會化作人形跑來跑去;還有一塊每隔一個時辰就變色的玉佩;一個遠(yuǎn)古時候可以驅(qū)邪消災(zāi)的神鏡等等無市無價只在神話中出現(xiàn)的神器。
這讓我更加好奇,那個藥王谷第一代傳人異域公主,究竟是什么人?異域?又是個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我娘當(dāng)年也含糊的說不清楚,只說那是個離中原很遠(yuǎn)的地方。
莊國因為這一大筆資金而快速的扭轉(zhuǎn)乾坤一躍成為邦國,每年都受周邊番國的進(jìn)貢,獨孤松對我更是溫柔若水,我們兩的情深意重都被各方百姓傳為佳話。眾人都不再鄙夷我這個沒有正式冊封過的盲眼皇后了。
“呵。好冷!蔽疫捂著眼罩,如今不再為了防他,而是覺得很好玩。
獨孤松伸手接住雪花,居然沒有融化,美麗冰冷的雪花靜靜躺在他的手心,他笑道:“是啊。”說著手掌用力,將一片美麗完整的雪花捏成了雪水。
我捧了茶塞進(jìn)他手里,“你還記得嗎?前年冬至,我隔窗對你喊的那句話!
他反問我:“哪句?”
我搖搖頭道:“或許你沒有聽見吧!
“呵!彼鍦\的笑了,溫潤道:“待到明年雪落松,還來與君沏初茶!闭Z罷他撫摸著我的鬢角,“對么?”
“你聽見了?”我不禁喜上眉梢。
他亦笑道:“看來是你沒有聽到我的回話。我說,好。”
“可你那時……”如今的我一想到那個時候還會擔(dān)心的皺起眉頭,“謀逆之罪,你是怎么逃脫的?”
獨孤松輕聲笑,反問我:“娘子覺得,這世間之事,哪個不在為夫掌握之間?”
我也不由得笑了,是啊,獨孤松智力近妖,謀略超群,我真是走運(yùn),有幸和這么優(yōu)秀的男子結(jié)為連理。
“對了小雪!豹毠滤蓳嵘衔业氖郑拔业暮髮m已經(jīng)遣散完了,我要正式冊封你做朕的皇后。唯一的!彼f著心疼的撫摸上我的發(fā)梢,“可惜你為我剪了這么好的一把長發(fā)。”
我摸了摸及肩的黑發(fā),懊惱道:“唉。指不定那天會如何給你丟人呢。”
“傳聞九層寶塔第九層有一眼泉水。是萬水之母,如果你涂抹一點在頭發(fā)上,應(yīng)該很快能長出來!豹毠滤奢p聲道:“而且還可以愈合傷口,比靈丹妙藥還見效。是絕好的東西。”
愈合傷口?我靈光一閃,去年獨孤松因救我而受了極重的一箭,由于當(dāng)時他擔(dān)心著我就沒有來得及包扎,也因為此,那傷口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平時使劍還是有些妨礙的。如若我能拿出一些水來救他……
“那我去試試!”我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來就要跑過去。
獨孤松拉住我的手,語氣略有責(zé)備:“可我覺得你這樣也很美,我說美,誰敢說半個不字?你再不要去那里了。那里的瘴氣……”
我急急打斷他,“我們藥王谷傳人都不怕瘴氣呢!”
“那你的眼……”
“沒事啦!”我笑著回應(yīng)他:“我都走過這么多遍了不也沒出事嘛!”
“不許去!”他的聲音里隱約有了些許怒氣。
我一個轉(zhuǎn)身撲進(jìn)他懷里,用委屈的口氣撒謊道:“我不想讓別人都覺得,是我配不上你……你可見過頭發(fā)和我一般長的皇后么……”
“唉。”他淡淡嘆息,“去吧!
“嗯!”我回應(yīng)一個甜甜的微笑,一蹦一跳的走近了藥王谷深處。
誰知剛走沒幾步,我上好的繡鞋就被不知哪里來的銅鉤子鉤破了。我氣惱的跺跺腳,回屋再換一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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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了鞋,我正要走,忽然看見旁邊獨孤松的小屋開著一條門縫,我咧嘴一笑,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眼他在做什么,便半瞇了眼去瞅他。
他正坐在龍椅上批閱著公文,底下跪著一個男子。
好無趣,我準(zhǔn)備離開。
“皇上,九層寶塔第九層,皇后進(jìn)不去的!蹦悄凶油蝗婚_口。
我一驚,他們在討論我?我忍不住想仔細(xì)聽聽。
獨孤松好看的眉頭皺起,聲音冰冷的毫無半分暖意:“為何?”
“因為第九層需要藥王谷傳人的眼睛做祭。”那男子恭敬的回答道:“瞎子不行。”
“這么說來。洛雪不行了?”獨孤松的口氣冰冷的陌生,我吃驚的看著他毫無表情的俊顏。洛雪?他幾時連名帶姓的叫我,他不一直叫我“小雪”的嗎?
“正是。”那男子說道。
“如此……”獨孤松停下手中的奏折,那臉色平靜如水,卻十分讓人害怕。
半晌,他接著往下說道:“那她也沒什么用了。”
我聽見我的心瞬間成碎片的聲音。
“那皇后……”那男子有些發(fā)抖。
“什么皇后。”獨孤松清冷的開口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聽的我刺骨的疼,“把這里的行宮拆了,這座屋子也拆了。擺駕回宮。”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腳踢開屋門,吼道:“獨孤松!”
他見到我,一點也不驚訝,只微微瞥一眼我,冷冷道:“洛雪?有事么?”
呵……他幾時這么同我說過話?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濡濕了護(hù)眼的細(xì)紗。
“你不要告訴我……”我努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那些一年又一年的冬至……”
“是朕謀劃的!
“你兩次救我……”
“是朕謀劃的!
“你在大臣面前護(hù)我的那些話……”
“是朕謀劃的!
“你為什么會這么做?為什么……”我終于忍不住,開始哽咽起來。
獨孤松的臉就像冰冷的雕塑,雖然美,卻始終是一個表情,一個清冷的,淡然的表情,“你猜不到么?”
是了,是了。我一字一頓道:“九、層、寶、塔!”
“不錯!闭f著獨孤松倨傲的抬起下巴,“多謝你助朕成就霸業(yè)!
我大笑著,眼淚卻仿若泉涌,抬起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指尖,我一把扯掉我的眼罩,“本來……我是想給你個驚喜……”我的聲音哽咽的厲害,“結(jié)果……呵……你是不是后悔了?為了給我做足戲結(jié)果你的舊傷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是不是?哈哈……”
獨孤松也一怔,微驚道:“你竟然不是盲女!
“不錯!”我睜開明亮的眼眸深深注視著他,琥珀色的瞳孔因為傷痛而猛的收縮:“聰明如你也看不出來嗎?”
獨孤松皺了皺眉頭,這么做會對自己帶來什么好處么?他不懂。
我悲慘一笑,身子癱軟的摔在地上,“我以為不用眼睛看人,就會看的更清楚……呵……是我錯了。最可怕看不透的,永遠(yuǎn)是人心啊……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說著我伸手捂住我的眼睛,“現(xiàn)在你知道了一切,是不是想用我的眼睛祭寶塔第九層?”
“你如今知道了,怎么可能還會愿意。”說著獨孤松轉(zhuǎn)過身去,“那寶塔周圍的瘴氣只有你一人過得去!
“看來你還真有這個意思!蔽倚Φ男沟桌。獨孤松啊獨孤松,我把我的所有感情都放在你的身上,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可縱然如此……
。ㄊ唬
“我愿意。”我虛弱道:“你如果真想要那眼泉水,我可以幫你。”
獨孤松吃驚的看著我。
“我感謝你!蔽议]上眼淡淡的說:“感謝你陪我過了那么多年的冬至。感謝你讓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男子真的負(fù)了愛他的女子,我娘那樣的做法到底對不對。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娘也是愛我爹的……在這藥王谷久了,我爹染上了瘴氣的毒,我娘便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來醫(yī)治,結(jié)果我爹死了。她明明是為了救我爹,但是她恨他,所以才給我說爹爹是她殺的……我娘這么做,是因為她不懂,為什么她那么愛我爹,我爹卻這樣對她。所以,我娘假裝很開心?墒呛芸,她自己也吞毒自殺了!
不等他說話,我繼續(xù)道:“我本來以為,我會一個人在藥王谷過一輩子,但是你出現(xiàn)了。我本來以為,我此生都愛不上任何人,但是你出現(xiàn)了。就算你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愛意是假裝的也罷,總之,那時候我很開心……你不懂孤寂的滋味,對我而言,哪怕有一個人出現(xiàn),讓我恨著,我也是感激的!
獨孤松的面容有淡淡的動容,片刻后,他道:“朕不想要什么泉水。你下去吧!
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獨孤松,看了眼這個我曾深深愛過的男人,然后,轉(zhuǎn)頭,離開。
我去的是九層寶塔的方向,這是我最后一次到這里來。我將不會再出來。
我娘死前告訴我,藥王谷傳人是受了詛咒的,我想,是時候結(jié)束這一切了。結(jié)束點,就在九層寶塔第九層。
第九層我從來沒有上來過,我娘只說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去那里。而如今,我跪在第九層的石門口。
門口擺了個小祭壇,祭壇上有兩個石碗和兩個勺子狀的利器。
我拿起那兩個形同勺子的利器,流下了最后一滴淚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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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去哪了?”獨孤松焦急的走來走去,問匍匐在腳底的大臣。
“回皇上,微臣把藥王谷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沒有她!
“回皇上,方圓十里也都搜尋過了,沒有!
“再去找!”
此時的我,正在九層寶塔第九層。
很奇怪的,這是個有光的世界,我都已經(jīng)沒了眼睛,還怎么看到光呢?我尋著光走去,伸手摸了摸。
這是一本石刻書,記述著第一代藥王谷傳人的事情。原來,真實的故事竟然這樣殘忍。
第一代藥王谷傳人并不是什么異域公主,而是沙漠里一個部落的大巫祝,為了中原神醫(yī)而私奔到了這里。剛開始的幾年很美滿,但很快,巫祝就發(fā)現(xiàn)這個中原男人慢慢的變了心,拿著巫祝的錢財在外養(yǎng)了許多女人,巫祝便做法把那些女子都?xì)⒘耍@個時候她還對自己的男人存在幻想,以為他只是一時糊涂。直到那一次,中原男人知道巫祝有很多寶貝,便伙同一組強(qiáng)盜想來殺妻奪寶,此舉徹底激怒了巫祝。巫祝就把他們?nèi)細(xì)⒘,而且連帶著恨上了與那個男人生的女兒,鬼神使差的,便在自己的女兒身上下了詛咒。后來的巫祝因為不想受部落里人的嘲笑,才編了那么美麗的一個故事。最后,親手殺了自己夫君的她,也再難以一個人活下去了,最終服毒。
可以結(jié)束了,我心中淚流滿面,如此痛苦的愛著,倒不如結(jié)束這一切。書中最后寫的是當(dāng)初巫祝因為背棄神明,所以上天降罪,罰她變身為這九層石塔,看著自己的子子孫孫凄慘的結(jié)局,每一代都是殺了男子的后代再自殺,每一代都是。想要結(jié)束這一切,只有寬恕了男子才可以。而我,恰好在今日,寬恕了獨孤松。
根據(jù)我娘描述的,我摸到了中心的石柱,上面有一塊可以活動的板磚,我狠狠拉了下來。那些傳世的神器,那些無價的珠寶,那些恨過的,愛過的,都埋在一起吧。
從此,世間再無藥王谷。
“轟隆——”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在行宮里的獨孤松,他皺眉道:“去看發(fā)生什么事了!
片刻后,有人來報:“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藥王谷上升變?yōu)橐黄教乖埃〈四舜蠹,預(yù)示我莊國——皇上?皇上?”
獨孤松停下腳步,冷冷的轉(zhuǎn)過身來,那一瞬間整個大殿的氣溫驟然降低,他陰冷道:“退朝!”
此時的藥王谷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剩下曾經(jīng)谷口一個孤零零的小屋子,獨孤松看著這一切,只感覺,心里有一塊地方,空了。
。ㄊ
屋內(nèi)溫暖如春,屋外大雪紛飛,白衣男子沏兩杯藥茶,一人坐著,面前卻放著靜靜廝殺的黑白二子。
“呵……又是冬至啊……”獨孤松自嘲的彎了彎唇角,對著對面那個無人的座位笑:“我原先以為這世間之事,莫不在我掌握之間!闭f著他放下一枚白子,看起來勝券在握。
“我原先以為,我無需情愛,只要對我有利,就好!闭f著他又放下一枚白子,看起來勝負(fù)已定。
“我原先以為,你不過是我手中工具。”說著放下第三枚白子。
“唉!彼麌@息著,放下一枚黑子。
這一下居然極其巧妙的扭轉(zhuǎn)了整個局面,不過此步也十分驚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zhàn)術(shù),險而又險,卻是攻破了白子的路數(shù)。
黑子贏了。
“可是,我輸了,輸給了你。輸?shù),徹底。輸(shù),心服口服!豹毠滤尚Φ臏貪櫤每础?br>
“其實,我還沒給你講過我的故事。”獨孤松淺淺抿口茶,“世人都說我是最清心寡欲的莊國皇子,但其實,我才是最渴望權(quán)利的那個!
說著他長長出口氣,“我出生于皇家,習(xí)慣了演戲,習(xí)慣了把情意踐踏在腳底不顧一切往上爬。所以,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別有用心的!彼⑿Γ盀榱宋业男坌陌詷I(yè),為了你的九層寶塔?墒茄輵蜓菥昧耍袝r候?qū)χ,我都不知道,我那些話是真還是假!
說著他往茶杯中添了點茶,裊裊的熱氣緩緩浮了上來,“知道嗎?我的生母,不過是一個貌美的婢女,因為侍奉妃子的時候扯痛了她的頭發(fā),那個女人就在我的眼前,把我母親打死了!豹毠滤烧f話的時候口氣依舊不咸不淡,神情也一如往常,“我父皇知道后,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突然輕聲笑了,“所以啊,我恨我父皇。所以我篡權(quán),我殺了他。”
對面的茶涼了,獨孤松緩慢而輕柔的換了杯茶,笑道:“小雪,你覺得我這一切都做的對不對?”
沒有回應(yīng),久久都沒有回應(yīng)。獨孤松的面容上,緩緩的流下半行清亮的薄淚。
“小雪,你是真的生氣了啊……”獨孤松閉上眼睛,“都這么久了,你還是不同我講哪怕一句話……”
“我知道……”獨孤松俊美的臉上突然又綻放出光彩,“你只是出遠(yuǎn)門了。你還會回來的!
“待到明年雪落松,還來與君話初茶。”
“我在這里等你,就像許多年前你年復(fù)一年的獨身在這里等我一樣!
“明年雪落松之時,你會回來嗎?”
如果重來一次,我寧愿把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我們的初遇。大雪紛飛之時,我白衣落雪踏雪而來,你問來者何人,我溫潤含笑,回你:“在下,獨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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