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

　　我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所以當(dāng)梳著雙髻的小侍女前來傳喚我的時(shí)候，我沒有只字片語，便放下手中的書，取了掛在墻上的三尺長劍。

　　小侍女不做聲，默然的瞧著我。她嘴唇雪白，轉(zhuǎn)回身的時(shí)候，拿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

　　我越發(fā)肯定此次前去，必定有一場好戲等著。

　　那去處，應(yīng)該并不遠(yuǎn)。畢竟我的寢殿月室算是皇宮中最偏僻之地。但在前頭引路的小侍女卻繞了許久。當(dāng)我們在與月室僅隔座園子的墨月湖前停下時(shí)，她倏地雙腿一軟，跪倒在我跟前。她仰首，淚早已濕了猶帶幾分稚嫩的臉。

　　“公子……救救云姬娘娘……。”

　　我仍舊不語，越過她身旁，向著墨月湖對面的小閣子而去。

　　走近了，才瞧見二十余個(gè)閹奴和侍女垂首立在閣子前，他們中間擺著兩張?zhí)茨編�，幾上置著果子點(diǎn)心，主位后的華服秀麗女子正閑適地坐著，微微笑看對面。而她對面，是個(gè)被綁在柳樹上的赤裸絕色女子。

　　我將劍給了其中一個(gè)閹奴，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有著更勝羊脂玉般胴體的絕色女子。

　　她長發(fā)披散，面帶淚痕，狼狽得很，卻絲毫無損她的美。

　　她喚做云姬，是靈帝最寵的妃子。受寵五年，遭后宮嫉妒無數(shù)，卻沒有人能找出她的不是。

　　或許她生來便是完美之人——美貌出眾，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平易近人……但，如今落得如此下場，是必然的罷。靈帝一旦不在宮中，皇后尹氏豈能放過她？不過，尹氏私自處置了她也便罷了，為什么要將我這于她的后位根本毫無干系的人也拉來？莫非，這女人依然對我心存忌憚？

　　我笑，收回目光，對著尹氏行禮。

　　尹氏牽起唇，輕輕的笑，示意我坐下。

　　于是我在檀木幾旁坐下，不急不徐的啜口香茶。

　　“依公子看來，云姬，美么？”她忽然問道。

　　我再度望向云姬，那赤裸的身子在風(fēng)中顫著，楚楚可憐中似乎更添幾分誘惑。“傾國傾城。”

　　“呵呵……那公子也為她所迷？”

　　我但笑，不語。

　　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即使為她所迷又能如何？十年前靈帝擄回的亡國太子，明里為人質(zhì)，暗里卻是寵兒，如今也早落得被棄冷宮的下場。哪知，就算如此，就算九年前便失寵，只能種草種花了過殘生，仍有人不肯放過我。

　　“若……，公子……，圣上，還會迷她么？”尹氏的笑容越是甜美。

　　我挑起眉，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聽見一聲慘呼。

　　迅速的朝呼聲出處望過去，我立刻閉上眼。但那瞬間的情景卻不能抹去——光潔的腹上被生生剜下的肉絲，肉絲上滲出的殷紅的血。

　　慘叫一聲連著一聲，我不想聽，卻不得不聽。

　　大概一個(gè)時(shí)辰之后，沒了聲息。旁邊響起尹氏輕輕的笑聲，我才睜開眼，木然的看著那美麗胴體中央的血窟窿。血窟窿中，隱隱約約有團(tuán)似人形的血肉，隨著母體在風(fēng)中顫抖著。

　　云姬已經(jīng)昏死過去，或許，這樣對她才最好罷。

　　我抿抿唇。

　　身后的侍女忽地端上一盤切得細(xì)長的肉絲。那水晶碟輕輕放在檀木幾上時(shí)，我想我的臉色已然變了。

　　那些肉絲，條條粉嫩細(xì)致，如柔玉，卻仍帶著血。

　　“不嘗嘗么？”

　　我側(cè)首望著尹氏，望著她若無其事的取了玉箸，夾起幾條肉絲，輕啟櫻唇，細(xì)細(xì)的嚼……

　　嫉恨她至此么？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可笑，一國之母的雍容，一國之母的高貴，一國之母的寬容，一國之母的慈愛，都何處去了？

　　“公子不喜歡這些？”尹氏笑，對身旁閹奴使了個(gè)眼色。

　　只見那閹奴便奔到云姬身旁，將她腹部那團(tuán)血肉扯出，雙手捧著便跪倒在我的檀木幾前，立刻有位侍女取了個(gè)精巧玉盆，放在閹奴身旁。閹奴捧著初具人形的血肉，慢慢的浸入盆里水中。一絲絲血四散開來，如密織的網(wǎng)。我移開眼，望向腹部血流不止的云姬。

　　“公子，不試試么？”

　　柔柔的嗓音里，含著幾分興奮幾分得意。

　　我冷冷的瞅著水晶碟中的小小肉塊，依稀可分辨出，這是個(gè)男胎。他本可成為這宮殿、這國家的主人，如今，卻……

　　“皇后娘娘，這可是龍子�！蹦銡⒘怂膶欏瑲⒘怂幕首�，他還能容你么？

　　“呵呵，這怎會是龍子？這是……孽種！是賤種！”

　　凌厲的視線似乎要立刻將我撕裂。我定定的望著她秀美的面容，她奇詭的神情。

　　原來，她果真還是在意，還是想殺我。

　　一箭三雕，何樂而不為？

　　剎那間，閹奴們舉著刀劍將我團(tuán)團(tuán)圍住，而侍女們護(hù)著她退向閣子。

　　我雖然帶了劍，但，此刻，它在要?dú)⑽业娜耸种小?br>
　　她笑得快意無比：“闐時(shí)公子，你便安心的和云姬一起去罷！”

　　我嘆息，抽出腰間長軟劍。七尺劍鋒，閃動如電，轉(zhuǎn)瞬血光漫天。一顆顆頭顱在我視野中滾落。驚訝、恐懼、后悔、惱怒……她最后的表情千變?nèi)f化，我大概永遠(yuǎn)忘不了罷。

　　五個(gè)月后，靈帝班師回朝。

　　他來到月室殿時(shí)，我正在庭院中專心無比的拿綢緞擦拭我的三尺劍。

　　他伸出手，抬起我的下頜。

　　“闐時(shí)，為什么殺她？”

　　我漫不經(jīng)心的望了眼地上身首異處的尸體，目光在那張慘白且猶帶著幾分稚嫩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隨而笑了：“她打破了我的花盆�！�

　　“是么�！彼残�，順著我指的方向，看著那花盆碎片與烏黑土壤中藍(lán)色的花，和花根須牢牢附著的雪白頭骨以及頭骨上一縷縷的烏黑發(fā)絲。

　　“這花很美。比你以往種的花更美�！�

　　“你可知道它喚做什么名？”

　　他笑：“說來聽聽�！�

　　“云姬�！�

　　“是么？”他大笑出聲，將我攬進(jìn)懷中。

　　“這鵝黃的花，喚做皇后�！�

　　“這血紅的花，喚做太子�！�

　　在他懷里，我瞇起眼，看著滿院鮮艷的花草，微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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