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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一章
晨光熹微,我的侍女端來一盆水,服侍我洗漱。隨后我們走到大廳那里已經(jīng)有香而不膩的粉蒸肉和甜絲絲的荷葉粥等著我,吃完飯,我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肚子。這一切大概花了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里我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如你所見,我是個啞巴,啞巴公主。至于我如何成為啞巴,那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的事了。大概是我不小心感染了風(fēng)寒嗓子啞得很嚴(yán)重,嚴(yán)重的說不出話來,就在那段時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一個啞巴是一件好玩的事,周圍的人會比你說話時更用心地服侍你,揣摩你的想法。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我決定不再說話。
剛發(fā)現(xiàn)這一點時,剛剛成為母后的娘親很絕望的找了宮中最好的太醫(yī)給我看病,太醫(yī)縷著他白花花的胡子,慢條斯理的對母后說:“依老臣看,公主這是因風(fēng)寒而至的失語癥,此病可大可小,老臣先開幾副方子讓公主喝著吧!蔽矣X得簡直太好笑,在心里默默想:原來這就是“最好”,可以把沒有病的診斷成有病的。
那藥自然不管用,我已經(jīng)越來越喜歡這種什么都不說的感覺了,要知道我以前是非常愛說話的,我的哥哥姐姐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我,都會大呼一聲:“哦,這個小話癆來了。”而現(xiàn)在,我成為了公主,他們自然也成為了公主或皇子,他們的身份不允許他們再隨意說自己想說的,可他們看到我時,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卻依然驚人的相似:“哦,這個可憐的小啞巴!
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憐的,我也成為了公主,這就注定我也不能說自己想說的,那既然不能說自己想說的,為什么要說話呢?言不由衷的皇兄皇姐們,和啞巴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所以我覺得,他們只是把對自己的憐憫轉(zhuǎn)嫁到了我身上。值得一提的是,當(dāng)他們之間的感情隨著他們身份的轉(zhuǎn)變而轉(zhuǎn)變時,因著這份憐憫,我的日子過得倒是還不錯。
但其實,真正讓我好過的還是我的母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她是皇后,天下之母,后宮之主。對于我的失語,她是最悲痛的一個人,在確定只有依靠奇跡才能使我的嗓子好起來后,她連著三天三夜都守在我身邊,夜深人靜時,我可以聽到她在壓著聲音哭,她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這種時候,尤其是深夜,我?guī)缀蹙鸵摽诙觯骸澳镉H,我沒事,我是裝的!钡幌氲降酶目诮心负,我就把話咽了回去。
母后最主要的身份還是皇后,這就意味著她不可能整日整夜地守著我,第四天一大早她就回到了她的未央宮,處理父皇新納的那些妃子去了,前面說我的優(yōu)遇根本來源于我的母后,這句話其實也不準(zhǔn)確,因為公主的身份是父皇給我的。
父皇,不,連父親這個詞對我來講也很陌生,因為在我一歲的時候,他就起義去了,在這期間,他不是沒有回來過,不過他回來也只是告訴母親,又該搬家了。直到他當(dāng)了皇帝,我們才算安穩(wěn)地搬到這朱墻內(nèi),不出意外,一輩子都不用搬家了。一輩子在一個地方待著,多么可悲。
當(dāng)母后興致沖沖的告訴我們這個事情時,皇兄皇姐們都顯得很高興,并稱贊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我不知道這個好父親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但是在這之前,我最喜歡的是隔壁二虎的父親,因為每次二虎父親回家都會給二虎帶回來一些小玩意兒。學(xué)識最高的大哥說:“古人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父皇是少有的四者兼?zhèn)涞娜!?br> 這話顯然讓父皇很受用,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讓他也看見了眉頭緊鎖的我,于是他不笑了,問我:“怎么,阿葵,你覺得我、你覺得朕襯不起這九個字嗎?”
至今我都覺得父皇是高興地忘乎所以了,否則怎么會問一個八歲的小女童。說到這里,我又開始慶幸我做了個啞巴,不然這話說出來,不掉腦袋也要褪半層皮。好在我當(dāng)時雖小,卻知道保命要緊,仍皺著眉頭道:“兒臣是太高興了,以至于忘了怎么去笑,這才苦苦思索。”
也好在當(dāng)時父皇高興,并且認(rèn)為所有人都沒理由不高興,這才放過了這個拙劣的謊言。那是我第一次說謊,滋味可真不好受,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想成為一個啞巴的想法萌芽了。
你若問我,會不會時常感到寂寞,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所以我時常會出去找些樂子。當(dāng)然這個出去并不是出宮,只是去到皇宮的邊邊角角,那些連侍衛(wèi)都不太常去的地方。在這些地方,綠樹成蔭,草叢和花束沒有那么精致,但是卻比御花園那些連花朵方向都被精心調(diào)整過的花叢更有生氣。我時常把對人不能說的話傾訴給這些花花草草。并且,時不時的還有意外的發(fā)現(xiàn)。
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是一個小男孩,我初次見他他正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我走近一看,不禁汗顏,人家拿著樹枝子在地上寫出來的字都比我拿著上等的狼毫筆在金粉紙上寫的字好。看他安靜畫畫的樣子,我不禁就想嚇?biāo)幌拢谒砗竺偷爻雎,果然嚇得他坐在了地上,我哈哈大笑?br> A:我告訴他我是服侍公主的小宮女,他告訴我他是在冷宮當(dāng)值的小太監(jiān)。在那之后,我們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有空我就來找他,時不時還帶幾個吃不完的點心,他的衣服總是破破爛爛的,想必也沒吃過什么好東西。不過比起好吃的,他好像對太傅給我講的那些知識更感興趣。所以我們的相處模式就變成了我每日把太傅講的東西復(fù)述一遍給他,他替我做太傅留下的作業(yè)。
平靜的日子約莫過得都很快,一眨眼八年就過去了,皇姐皇兄們嫁人的嫁人,娶親的娶親,只有我,從一個小啞巴變成了一個大啞巴。父皇和母后對于我的終身大事非常頭疼,誰愿意娶一個啞巴呢?若把我硬塞給一戶人家,那家人礙著我的身份不好拒絕,卻絕對不會真心實意的愛護(hù)我。我向母后表達(dá)了這個想法,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小女兒受什么委屈,在這深宮之中雖然寂寞,但好歹錦衣玉食,替我張羅親事這樁事就此作罷。
我不寂寞,在這宮里,有一個小角落是完全屬于我的。有一個少年永遠(yuǎn)站在那棵槐樹底下等著我。隨著我們都漸漸長大,我和他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粗略一算,已經(jīng)有大半個月沒見面了。我輕車熟路的避開所有人去到那里,果然他正在那棵槐樹下仰頭望著什么。我叫了他一聲,他回頭,襲一身白衣,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彎了起來,他好像又長高了幾分。小時候的他因為吃不上飯瘦瘦小小的,現(xiàn)在我只堪堪到他的肩膀。
我與他說今晚皇宮要招待遠(yuǎn)方來的貴客,所有皇子都要出席,我也要跟著服侍公主,他眼睛里的笑意斂了斂,問我可不可以帶他去,理由是他想去湊湊熱鬧。這么多年來,他只求過我兩件事,一件就是讓我將太傅講的知識轉(zhuǎn)述給他,另一件便是這件。那件事我答應(yīng)了他,這件也自然要答應(yīng)。我告訴他到時他就跟著公主的侍從混進(jìn)去,他不但沒有高興,反倒心事重重的嗯了一聲。
我轉(zhuǎn)身欲走時,他拉住了我。那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抱我,他的衣服雖然破舊,卻散發(fā)著皂角的清香。他松開我,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笑著說:“遇見你真幸運!蔽乙不赝溃骸拔乙彩。”
我本來安排好了一切,可是他卻沒有來。宴席上,他不知道怎么變成了給父皇端菜的小太監(jiān),只是在本該退下的時候拿出匕首向父皇刺去。那匕首很涼,刺進(jìn)身體里的感覺很不好受。眼皮很重,我想我撐不住了,記憶中最后的場景是他一邊被御林軍壓制,一邊悲痛的喊我名字。
我早就知曉他不是什么小太監(jiān),我也知道,他亦早知道我的身份。我問過皇姐,他住的宮殿是什么地方,皇姐輕描淡寫道:“哦,那不過住的是些前朝余孽,不過垂死掙扎罷了,一輩子也出不去!笨墒前⒔,一輩子也出不去的,不只是他們啊。
他那一刀沖著的是我父皇的胸膛,我父皇是坐著。但我攔過去的時候卻是站著,況且他在看見我的時候收了勁兒。所以我只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里我從我侍女那得知刺客已經(jīng)被處死,正是前朝皇帝的小兒子,一直住在冷宮里。據(jù)刺客說,他是偷了在殿前侍奉的小太監(jiān)的衣服,和任何人沒有關(guān)系。
我本來想趁這次告訴他我的身份,雖然他早就知道,但我總覺得要我親口告訴他才算莊重,我還想告訴他,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小太監(jiān),不過我不打算嫁人了,他不喜歡這個朝廷,我也不喜歡如果他不嫌棄,我就可以一輩子在宮里陪著他,或者我們浪跡天涯。
可惜,沒機(jī)會了。
錦衣玉食的日子還在繼續(xù),太醫(yī)說我福大命大,就算匕首上淬了毒,也沒有對我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傷。只有我知道,那個毒,將我徹底毒啞了。
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本來也沒有再打算開口說話。畢竟,我的話,都已經(jīng)跟著那個干干凈凈的少年被黃土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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