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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衷番外]莫?dú)w
“師叔——你、你說話不算數(shù)……”
幼小的孩童,約莫六七歲的模樣,追在笑吟吟長發(fā)飄飛的爽朗女子身后跑著,不屈不撓。
夙莘在瓊?cè)A大門出口處回頭,望著孩子因勞累而紅撲撲的臉頰,嘆了口氣。
“紫英——莫再追了!
女子駕起一道電光,閃身消失在九霄天外。
看守大門的一雙女弟子偷偷笑,看那可愛的小孩子一臉無措,茫然抬眼,望向女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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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仙境的末端叫做寂玄道,終年雪舞冰封,一片銀白。
紫英那時(shí)年紀(jì)還太小,并不懂御劍術(shù)的奧妙,他只曉得,承諾給他帶他下山游玩買糖的夙莘師叔,總是在山門前忽的不見了,而他追著師叔出來,卻只能見到一片白茫茫雪花,靜靜自蒼穹飄落,仿佛終古不變。
紫英想他這一次無論如何要追到師叔。
六歲的孩子,身體還有些病弱,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猛然一個(gè)趔趄,滑到在地,頭冠摔落,在冰上跳了幾跳,自狹窄的山路上徑直摔入山谷中去了。
紫英趴伏在地上,哭泣起來。眼淚滑落下來,結(jié)成一粒粒珠子,摔碎在晶瑩的冰面之上。
他哭了,以往每次這樣,夙莘師叔便多半會(huì)停下腳步,趕回來抱起他,笑嘻嘻地誘哄,最后把自己從山下買回的糖果,塞在他手中。
紫英聽到地面?zhèn)鱽磔p輕的腳步聲,一響一響,他漸漸止住了淚,眼睛看著地面,輕輕抽泣。
他實(shí)在累,而且,也實(shí)在好冷好冷,這里靜的嚇人,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如同有靈魂一般在空中飛舞著。
——仍是像往常一般,一雙手臂將他自地上溫柔抱起,柔軟的小身子貼上寬闊胸膛。
紫英睜大了帶淚的眼。
那,并不是夙莘師叔……
男子的手臂,比他所熟悉的更加有力,寒風(fēng)撩起那人長長的烏黑頭發(fā)、單薄的白衣。
“……為何獨(dú)自一人,在此哭泣?”
那人的聲音低沉如水,指尖拭去他面孔上的淚珠,紫英瞧見男子眉心間一朵朱砂,燦爛如血。
孩子的小手,輕輕摸上面前冷峻清削的容顏。
“我……認(rèn)識(shí)你嗎?”
稚氣發(fā)問,紫英向那個(gè)懷抱之中偎了偎,一股異樣的溫暖,隔絕視野之中一片風(fēng)雪冰天。
男子笑了,薄削嘴唇勾起一絲溫柔弧度,細(xì)長鳳目直直盯視著他,輕輕說:
“認(rèn)識(shí)啊,紫英……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認(rèn)識(shí)你,等著你了!
紫英嘴微微扁了扁,眼圈變紅,雙手抱著那人的頸項(xiàng),哭泣起來。他臉埋在男子衣襟之中,嗅到淡淡茶藥苦香。
其實(shí)他并不明白,那名男子,究竟在說什么……孩子的記憶里,只是已經(jīng)很久不曾有人,用那樣柔軟溫存的口氣,對他說話。
他身體本來有些孱弱,哭得急了,趴在對方瘦削的肩頭,連喘帶咳。男子手掌輕輕揉撫,融融的暖意,滲入他細(xì)小的身軀。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哭。”
低沉語聲,溫柔細(xì)膩。紫英在對方臂彎里蜷了蜷身體,細(xì)聲說:“因?yàn)閹熓逭f話不算,她說過要帶我下山!
……那或許是個(gè)夢吧。
夢里那人只是拂一拂雪白袍袖,寒風(fēng)止息冰雪不見,他仿佛騰飛在白云之上,瞬息千里。
他見到茫茫群山,浩渺大海,塞北雄渾荒漠,江南燕子啼鳴,柳綠花紅。
紫英緊緊攀在男子肩頭,臉頰貼在男子溫暖頸項(xiàng)之下,每當(dāng)回頭,便可看見那人清淺微笑,烏發(fā)披拂,額間朱砂艷麗。
“你是不是仙人?”
恍恍惚惚間,孩子如此聞道。卻只換來深深一笑,寂然無聲。
透過男子飄飛的黑發(fā),他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瓊?cè)A大門,紫英摟緊了對方的脖子,“你別走,便這么一直陪著我,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有力雙臂托起他幼小身軀,久久沉默,許久,冷峭面容之上浮起悠遠(yuǎn)笑容。
他說……
紫英,莫問了。
然后,孩子怔怔瞪大雙眼,看那名微笑的白衣男子,在他面前,如冰雪消融,漸漸化入空氣,模糊不見。
他揉著眼睛,身后一雙蒼老的手掌急匆匆挽住他的腰肢。
是宗煉師公的聲音,已然帶上幾分氣惱。
“紫英!……夙琳她們怎的這么不小心,讓你一個(gè)人跑來這太一仙徑……你本來就多病,這回可別凍壞了!
老者說著,慢慢抱起他來,攬?jiān)趹阎校认槊^。
紫英恍惚地說,師公……我,見到了仙人。
“哦……”
銀發(fā)老人寵溺地摸摸他臉頰,“仙人,仙人是什么樣子的呢?”
紫英認(rèn)真回頭,雙手比在自己眉心,“他……是個(gè)很好看很好看的男子,長長的黑色頭發(fā),白色的袍子,額頭……有一點(diǎn)很美的紅!
那一剎那,孩子奇怪地看著自己的長輩,宗煉不再澄清的雙眼之中,驟然浮現(xiàn)深深恐懼之色。
良久,老人一手蓋住他的眼睛,以蒼涼聲音緩緩說道:“紫英……今日之事,你,莫想了!
……十年之后,慕容紫英已然長成一名清俊少年。
他身姿挺拔、氣度超卓,一身劍術(shù)已臻絕頂,斬妖除魔,扶助貧弱,清心寡欲,持戒修行。
又兩年之后,他結(jié)識(shí)了三名新入門的師侄。
他們結(jié)識(shí)不過幾日,他追著那名叫做云天河的少年夜入劍林,進(jìn)入本派禁地之中。
禁地之中,他見到遍地冰封,一片銀白。
男子低沉如水的聲音,靜靜說道:
“你……是誰?竟然負(fù)有寒月冰魄所鑄劍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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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羲和上最后一星朱紅火炎,終于漸漸熄滅了。
榻上靜靜安臥的人,已經(jīng)昏迷了許久。
天河跪在床頭,握著紫英的手,將那一片冰冷,慢慢貼在自己的掌上。
他不會(huì)老,亦不會(huì)死,因此他只能看著自己珍惜不舍的人,一個(gè)一個(gè),離開這紛紛擾擾的紅塵俗世。
【——有朝一日,當(dāng)你嘗遍世上辛酸,或許便會(huì)怨恨這樣命數(shù)。】
我已經(jīng)開始怨恨了。
天河定定看著紫英蒼白的容顏,清俊如昔。
慕容紫英身軀淺淺顫抖,榻上猛然睜開眼睛,薄削的嘴唇因?yàn)楹洳蛔☆澏丁?br> “羲和!
他只吐出這樣兩字,便再閉上眼睛。
天河急忙把羲和劍放在紫英手中,看著那蒼白瘦削手掌緊緊握住。
觸手冰冷。
——羲和失卻它熾烈的溫度,已然很久了。
就像紫英看著那名男子,烏發(fā)、白衣、眉心朱砂,于九霄天上,如冰雪消融一般,化入云間,終于不見。
……青年眼角,漸漸滑落一行清淺淚線。
天河終于放聲悲呼起來,一聲一聲,飄蕩在空曠的山巒之間,飄散在冰涼的夜風(fēng)之中。
紫英,莫追了。
紫英,莫問了。
紫英,莫想了……
紫英,去,鑄一把,比羲和更好的劍。
——他像當(dāng)年那名幼小懵懂的孩童。遙遙追逐著那個(gè)不知何時(shí)就會(huì)忽然消失的背影。
世界是一片雪舞冰封,入骨寒冷。冰與雪凍結(jié)他的骨血,在他幼嫩身軀之上,留下一條一條滴血的傷痕。
他已很累了,然而還是要追,不斷地追,不斷地呼喊。
師叔……
師叔——!
他追到只有片片雪花,從天空寂寞飄落的寂玄道;他追到酒香醉人、一夕如夢的陳州;他追到火炎燎天,遍地鮮血的九重天界……他追到連羲和上最后一絲溫暖,也失去了。
他已追得太久、追得太累,從此這冷酷如冰雪的世界,便只有一個(gè)人承受。
……最后的一滴淚珠,輕輕滑落在枕上,漸漸滲入,消失不見。無窮的黑暗之中,終于有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輕輕抱起,像所有的往昔一樣,輕輕拭去他頰邊淚珠。
溫暖的胸膛,烏黑的長發(fā),眉心的朱砂。
衣上,仍舊是一片氤氳的苦澀茶藥香。
然而這次,他并沒有問他為何哭泣,只是輕輕將他攬?jiān)趹阎校瑴厝嵴f道:
——紫英,莫?dú)w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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