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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那一年長安城里的芍藥開得極為燦爛,簇簇緊擁,紅遍了半邊天,就連皇宮深院里人人稱贊的牡丹,相較之都要遜色三分,城郊外盡是一目紅,絳紅,朱紅,水紅的,迷醉了游人的眼。
綠水環(huán)繞,花團(tuán)錦簇。
我嫁作人婦之后,已不大出門。剛出嫁那時,夫君知我歡喜芍藥歡喜得緊,特地親自去城郊尋了幾棵栽在院中,方便我不用跑那么遠(yuǎn)的路,也可時時看到一樹芍藥紅。
這院中的幾株,往年花開得都極盛,裝點(diǎn)了滿園風(fēng)光,但怪在今年卻不大開花了,我尋思著換身衣裳,去城郊賞芍花。
順便,尋一尋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是名動天下的李家將軍的獨(dú)子。因?yàn)槔钍宀c我父親是世交,由此我打小便玩在一處,他幼時很是頑皮,還不知羞,成日里將要娶我掛在嘴邊,但我那時確實(shí)不想嫁他,我嫌他可不像李叔伯那般威武。他便硬是要對我說,小芍,你要等我,等我日后做了大將軍,我就來娶你。
他這樣說,我便不大搭理他了,若是像他這樣整日只知道掏鳥蛋耍賴皮的人都當(dāng)?shù)昧舜髮④,那這天下就要亂了。
沒成想他十八歲那年倒真被封了將軍,皇上命他隨我李叔伯去站蠻夷,我實(shí)在想不明白圣上的想法,讓他去帶兵打仗,可不得輸?shù)脗落花流水回來?
臨行那天,我隨阿爹去城郊為他們踐行,我至今都還記得清楚,那日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盔甲,看上去倒還有幾分模樣,他指著纏繞護(hù)城河一路開過來的芍藥與我說:“小芍,你看,待這芍花開了又?jǐn)。髂觊_春我就凱旋歸來了,到時候我就是大將軍了,你可要嫁給我!
我笑話他說可別在兵營里待了幾天就哭鼻子喊著要回家。
他與我說話時的神情極為認(rèn)真,認(rèn)真到我確實(shí)想要哭鼻子了,我其實(shí)想對他說,你別去了,打仗很危險的,又不是你不做大將軍我就不嫁給你了。
但最終我也沒有說出口,我知道他定也不會想聽。
好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能成為他的羈絆。
自那以后的一年里,我再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只時常聽阿爹說起北方何時又傳來捷報,李家少將軍又想出了一條妙計(jì),大敗了北荒蠻子,竟生生把那些蠻子逼回了北方老家去,那些向來兇猛的蠻子,在他的手下,竟無絲毫還手的余力。
一時間,他的風(fēng)頭大盛,卻漸漸蓋過了李叔伯的名氣,京城里人人皆說李家兒郎年輕有為,李家后繼有人。我有時攜同伴出游時,常常能看見幾位姑娘擠在一處,頭挨著頭小聲在說些什么,時不時還飄出幾聲輕笑,不說我也知道,她們定是在說李家的公子是如何的豐神俊朗,是如何如何風(fēng)度翩翩。長安的姑娘有十家,其中至少九家對他芳心暗許。
他這人,實(shí)在不老實(shí),分明說的是要娶我,卻做什么要去當(dāng)什么大將軍,惹得人家傾心幾許。我如何想都是他做得不對,尋思著待他回來,我可要好好罵他一番。
時間過得極是緩慢,沒有他在身邊耍嘴皮子逗趣的日子實(shí)在是無趣,京城里的芍藥終是又開出了花骨朵,那日只聽得府中的小廝歡呼著從門外跑進(jìn)來,嘈雜中只聽見一句話:李將軍回來了。
我還是與我爹去城郊迎他,站在城樓上只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坐在馬上,身上依舊是去時那件月白色的盔甲,只是當(dāng)時看著光亮的鱗片這是卻暗暗無光了。
待他重新站回到我的面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盔甲上竟然盡是刀痕,他的相貌未怎么變,只是眉宇間,那股子我熟悉的青澀不見了蹤影,眉若遠(yuǎn)山,目沉似水,浩瀚得若能包羅世間萬物。
只相隔一年,那一刻我卻仿佛與他分離了一輩子,這人還是我熟知的少年模樣,卻與我熟知的少年不同了。
兵營,果然是個磨練人的地方。我垂眸望著這人滿是繭子的手,那是長期握著兵器留下的痕跡。從他身上,再也找不著一年前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形象了。
我想,一年里,這人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抬頭望他,便沉沉地入了他的眸子,他微微一笑,久違的聲音終是響起了,他說。
阿芍,我回來了。
二
阿芍,我回來了。
這人,他回來了。
只是我時常還在恍惚,這是不是只是我午后小憩時小做的一個夢,醒來后還能聽見阿爹在與娘親說李家的這個混小子不錯,在哪里又打了一場勝仗。
真真是久陷相思人不知!
阿爹問我想不想嫁給李家小子做夫人,娘親也與我說李家的這個少年郎不錯,打小和我玩在一處,知根知底,待我也是極為上心的,嫁與他后定也不會受委屈的。
他們倆一唱一和,倒真把我羞得滿面通紅,心里想著這人也還沒變,定是他又和我阿爹阿娘說了什么藥娶我的渾話來。
后來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說是他打了個漂亮的勝仗回來,皇上龍顏大悅,要親自褒獎于他,于是在圣殿上親口詢問他想要些什么,而這混家伙,竟說些什么只想娶蘇尚書家的小女為妻。
群臣嘩然。
而我聽那明白事情原委的丫鬟說與我聽的時候,卻也羞得很,直罵這人做事太不穩(wěn)重,做甚要那勞什子賜婚,難道說皇上不賜婚,我就不嫁給他了嗎?
三
說歸說,鬧歸鬧,最后皇上卻也還是一紙婚書下來,將我許配給了他,阿爹和阿娘一邊笑彎了嘴角,一邊又紅了眼眶,李叔伯拉著我的手說丫頭以后可要喊我爹了。
婚事辦得很是隆重,八抬大轎,紅妝十里,嗩吶聲聲,萬人空巷,我與他一同跪拜天地的時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往后,我就是他的妻了,我們跪過天地,拜過父母,他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君了。
從此以后,我們會舉案齊眉,如膠似漆,添一雙兒女,直至相攜著青絲變成白發(fā),皺紋撲上臉頰。
直至終了,葬也是要葬在一處的。
也好。
那夜他被灌得酩酊大醉,挑開我頭上的大紅蓋頭時便是一陣酒氣撲面,紅燭燃得分外亮,燭光下他的面龐棱角分明,眉目俊朗,我本想扶他去休息,但他難得耍了小孩子脾氣,硬是扳著我的肩膀,沉沉的眸子便印在我的眼中,他說,阿芍,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嗯。
我這樣應(yīng)他。
阿芍,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我想,這大抵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的情話了。我想,他大抵是我這輩子所最愛的人了。
何其有幸,讓我遇見他。
四
我與他的回憶,都是微帶著芍藥淺紅的顏色和恬淡的香氣,都是美好到我可以品味一輩子的。
我特地?fù)Q了件水紅的羅群,很是配芍藥的顏色,我的夫君,歡喜我穿這個顏色的裙子,他說就像芍花一樣好看。
城郊外來來往往全是人,這樣的季節(jié),這樣的風(fēng)景,很是適合未出嫁的姑娘與心上人來幽會。于是,在一片梳著少女髻的姑娘們當(dāng)中,我盤上的婦人髻便顯得格格不入。
我來賞花,順道要尋一尋我的夫君的。
而后,便看見我的夫君站在滿片的芍藥花叢中,身上是我向來見慣了的月白色的長衫,臉上掛著的是我向來見慣了的溫潤俊秀的笑容,一如當(dāng)初對我說:“阿芍,我回來了!睍r的溫柔。
而他的指尖,在輕柔地幫他身旁一位同樣穿著水紅色裙裳的姑娘把額前的碎發(fā)挑到耳后,一如當(dāng)初對我做的一般。
看見了我,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問:“阿芍,你怎么來了?”
“我來賞花,順道要尋一尋我的夫君的。”
他沉默。
我微笑。
“聞君有兩意,特來相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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