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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何處相逢?在荒原。共同去見麥克白。
cp神秘客昆汀·貝克,短篇已完結(jié)。
內(nèi)容標簽: 英美衍生 西方羅曼 青梅竹馬 超級英雄 正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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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點擊數(shù): 1347   總書評數(shù):3 當前被收藏數(shù):28 文章積分:393,98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言情-幻想未來-西方衍生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my hero
    之 神秘客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3241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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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俠]麥克白夫人

作者:電閘緒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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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麥克白夫人
      *昆汀·貝克x比安卡·肯特,全文1.3w字,很OOC。

      何處相逢?在荒原。共同去見麥克白。

      1.
      2017年10月,我與昆汀·貝克和平分手。

      2.
      周六我通常起得很晚,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特工A和特工B先生差點捶爛門鈴才等到我給他們開門。
      那時我還沒完全清醒。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粒豌豆,在桌上亂滾。我的頭腳不斷交換方位,那些漂亮的瓷磚繞著我旋轉(zhuǎn)。直到門鈴響起,我才從夢中醒來,重新做回人類。
      兩位來訪者都穿得很正式:黑西裝,平結(jié)領(lǐng)帶,布洛克鞋。他們表情肅穆,每人懷里都抱著個巨大的紙箱,仿佛剛剛一齊被從公司掃地出門,又得奔赴同一個好友的葬禮。
      “早安。”
      特工A先生操著口曼哈頓式意大利語向我問好?磥硭不擅長做這種活兒。
      “比安卡·肯特?”
      特工B先生試圖向我核實身份。他的語氣很不討喜,像是銀行里那些專給人貸款申請上蓋章的家伙。如果我們中間能隔著層防彈玻璃的話,氣氛一定會比現(xiàn)在好上許多。
      “是,”我回敬他,“我倒是不知道圣誕老人現(xiàn)在不興走煙囪了。”
      特工A笑出了聲。我沒猜錯,他果然是個新手。
      “我們來自神盾局?咸匦〗,我們有些問題想問你!
      “請說!蔽覕傞_手。
      “你和昆汀·貝克曾經(jīng)有過一段戀情,對嗎?”
      出乎意料的問題。但也沒到冒犯的程度。
      “是。所以呢?”
      “神秘客!那個披著斗篷,在天上飛來飛去,和元素眾搏斗,腦袋上還頂了個魚缸的家伙,”特工A興奮地比劃,“你難道從來不看新聞嗎?”
      “不怎么看,我沒精力去關(guān)注現(xiàn)實世界里發(fā)生的事。還有,不管昆汀·貝克做了什么,我們之間都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他死了!
      “謝謝,我可想不到比前男友的死訊更令人驚喜的圣誕禮物了!
      我猜他們一定以為我現(xiàn)在正故作平靜,否則我總該做出點什么表情來。我本想如他們所愿,可我卻忽然間覺得臉上的每顆細胞都變成了互相鉤刺的刀尖。它們把脂肪和神經(jīng)絞成一網(wǎng)縮水的橘瓣,像爛泥般在皮下漫開。半晌我才從這股麻木中恢復(fù)過來。特工A與B都干巴巴地看著我,誰也不愿接我的話茬。于是我只好指著他們懷里的紙箱問道:
      “那也是給我的嗎?”

      3.
      1993年10月,我出生于佛羅倫薩。
      我媽是個外交官。來意大利駐扎后沒兩個月,她認識了我爸。之后他們生了兩個孩子,我是年齡小一點的那個。
      千禧年過后我們舉家跟隨我媽去了美國定居。我和我哥加文在一所學(xué)校念書,他比我高四個年級,剛進校就開始準備升學(xué)考試。爸媽工作都很忙,好在那時我還四肢健全,能跑能跳,自己上學(xué)也不是什么難事。后來我生了場病,腿才成了擺設(shè)。在家休學(xué)的一年里,我媽盯上了隔壁住著的貝克夫人。很快她們就成了無話不談的靈魂摯友。返校日當天,貝克夫人替丈夫擅自擔下了今后接送我上下學(xué)的活兒,從此昆汀·貝克再也沒能在自家汽車后座上橫著躺過。
      即便如此,我與昆汀還是很快打成一片。
      同其他那個年紀的男孩一樣,昆汀并不安分。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他已經(jīng)能熟練地帶著我跨級作弊、翹課串供。他的夢想是當一名賽車手,或者能演賽車手的演員,但他唯一能就近征用到的交通工具只有我的鈦合金折疊輪椅。
      昆汀很苦惱。他確實想在一場國際賽事里拿到冠軍,但殘奧會不在他的備選范疇內(nèi)。
      發(fā)現(xiàn)第一個夢想不能從娃娃抓起后,昆汀決心退而求其次。升上七年級的第一天,他便推著我去學(xué)校話劇社報了名。面試時我們現(xiàn)編了一段《白雪公主》,他演皇后,我演魔鏡。昆汀對著我搔首弄姿,掐著嗓子問我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是誰。我甕聲甕氣地回答他,是您,皇后陛下,當然是您,白雪公主她算個什么野雞。
      昆汀和我對對方的演技都十分滿意,但其余人不敢茍同。負責人委婉地告訴他我們的臨場發(fā)揮能力著實驚艷,就是不夠正能量。改編不是亂編,戲說不是胡說,建議我們另謀高就,別在話劇社屈了才。
      就這樣,昆汀的夢想雙雙破滅。擺在他面前的只剩一條路:好好學(xué)習,然后當個有錢人[1]。
      但很快我們又各自有了新的愛好。我開始在草稿本上亂寫亂畫,昆汀則舉著相機到處瞎拍。放學(xué)后我們鉆進他的房間鎖上門,謊稱在寫作業(yè)。他躺在床上讀我寫的故事,而我抱著相機反復(fù)看他拍的那些短片。
      昆汀翻完了我的本子,從床上跳起來沖我鼓掌。
      “比亞!你該去當個作家!”他激動地朝我喊,“這是我讀過的最棒的故事!”
      “我覺得還好啦!蔽疫@么回答。謙虛是種本能。
      然而我沒法馴服腦子。我順著他的話遐想:也許我真的能寫很多很多書。我會成為一個出名的作家,在紐約市最大的書店里舉辦簽售會。
      他以為我不信他,手腳并用地向我解釋!安唬覜]在開玩笑,比亞,我愛死你的故事了!
      就沖這句話。我幸福地幻想著。如果我能賺到很多錢,我一定送他一百輛賽車。
      “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什么男主沒有名字?”
      “沒名字很奇怪嗎?”我反問他。
      “他應(yīng)該有名字!就像我叫昆汀,你叫比安卡。你不能只叫他騎士。那是他的身份,不是名字。世界上有一百萬個騎士,你得把他和他的同事們分開!
      “可從來沒人想著給惡龍分開取名。它們都叫龍。”
      “那是因為它們都是壞東西!
      “沒有人生來就是壞的。龍也是。”我為它們辯解。就像沒人會無緣無故往斧刃上撒鹽一樣。
      “好吧,但是讓我們再看看這個公主,”昆汀翻到第一頁,“她的名字有兩排格子那么長!
      “因為她是公主!蔽依碇睔鈮选
      “西班牙公主[2]!
      “不,不是西班牙。她是美國人;另一個世界的美國公主。在那個世界里,美國是君主制。她的父親是國王,統(tǒng)治著整個國家!
      “我懂了。平行宇宙!崩ネ∏昧讼抡菩。
      “平行宇宙是什么?”
      “另一個宇宙。”
      “一個全新的宇宙?”
      “不完全是。打個比方——你玩過《超時空之輪》嗎?”
      “沒有。我只玩過超級瑪麗和太空侵略者。”
      “好的,”昆汀放棄了用游戲舉例,“平行宇宙和我們的宇宙相似但又不同。平行宇宙也有昆汀·貝克和比安卡·肯特。但是在那個世界里,也許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也許美國真的是君主制。也許渡渡鳥還沒滅絕!
      “也就是說,平行世界的我可能腿還是好的?”
      “有三條也說不定。”
      我還想繼續(xù)追問。但貝克夫人開始呼喚我們的名字。她先喊了兩聲昆汀,第二聲比第一聲高出一個音階;接著她又溫柔地念了遍我的名字。我和昆汀對視一眼,各自手忙腳亂地把作業(yè)本從書包里翻出來,熟練地攤開到最近寫了字的一面。接著昆汀推我出去。我擰開門把手,燉土豆的香味淹沒了我們。

      4.
      2005年10月,一場颶風在紐約登陸。爸媽帶我哥回了佛羅倫薩,我則暫住在昆汀家。
      放學(xué)后我們像往常一樣一起寫作業(yè)。我對著一道數(shù)學(xué)題發(fā)愁:把不同顏色的球塞進一個盒子,然后計算它們各自被摸到的概率。
      昆汀耐心地教我:把所有球的個數(shù)加起來,用各個顏色分別去除它,最后約分。我按他說的在草稿紙上老老實實列豎式,但我仍算錯了答案。我怒從心起,用筆在紙上亂畫。昆汀沒制止我。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殼的本子,封面印著只戴著□□鏡的大金剛。
      “送你的,比亞!
      “一個本子?”我停下手里的迫害行為。
      “打開看看!彼遗讼伦。
      我翻到襯頁。上面用水彩筆寫著“致比亞”。
      我疑惑地望向昆汀,他一臉自豪。
      第一頁畫了兩個手拉著手站在一起的火柴人。天和地用一條直線隔開,他們后面杵著棟歪歪扭扭的房子。
      “這人頭上為什么長了顆草?”我指著其中一個火柴人問道。
      “那是王冠。”昆汀和善地向我解釋。
      氣氛有些尷尬,我默不作聲地翻到了下一頁。很快我發(fā)現(xiàn)本子里畫的正是我之前寫的故事。
      最后一頁,騎士單膝跪地,牽起公主的手。紙的四周用波浪線裱著邊框。它們并不齊整,作為陪襯也趨于吝嗇,像剛?cè)计鸬幕鹈?烧l又會覺得火蹊蹺?
      “你畫的?”我向他佐證。
      “我畫的,”他挺起胸膛,“喜歡嗎?”
      如果不是因為下半身不能動的緣故,我一定會撲過去抱住昆汀,然后大聲地告訴他:我喜歡,喜歡極了,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我會永遠好好珍藏。但我只是坐在輪椅上沖他笑,然后用力點頭。
      雨很大。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如同被潮水淹掉的錨泊地。斷掉的短枝椏被風攆著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上。樹葉沙沙亂響。路燈在很遠的地方亮著,像顆熱寂中的孤星。
      “以后你還會繼續(xù)寫故事嗎,比亞?”
      “如果你以后也繼續(xù)畫我的故事的話,我會的。”我把責任一股腦推到他頭上。
      “那就說定了!
      我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如此輕巧,但那時我只覺得自己占了便宜。寫字比畫畫當然要容易得多。
      我草草結(jié)束了數(shù)學(xué)功課,開始做摘抄作業(yè)。昆汀把摘抄本落在了學(xué)校,因此他只能湊到我旁邊干瞪眼。
      “你在抄什么書?”他擅自念出我剛謄下的那句詩,“——‘我們?nèi)紵鴽]有光,像正午的燭火’。誰寫的?”
      “曼德爾施塔姆!
      “蘇聯(lián)人。(?)”這句話落腳很輕,我聽不出他說的是陳述句還是疑問句。
      “他是阿克梅派名頭最響的詩人。我媽很喜歡他,這本書是她送我的生日禮物!
      “你媽真怪!
      “為什么這么說?”我偏過頭問他。
      “你媽為什么送你她喜歡的東西?這很敷衍!
      “別這樣,昆汀。我很喜歡這件禮物!
      “你騙得了其他人,但那不包括我。書是新的,你根本沒翻開過它。誰會送一個小姑娘前蘇聯(lián)的詩集當禮物?”
      “我讀過...”
      我仍在嘗試據(jù)理力爭,即便我知道他是對的。今年我收到了一本詩集。去年是一枚胸針,和媽常戴的那款很像。媽告訴我那枚胸針很貴,怕我弄丟,在我長大前會先替我保管。既然如此,為什么不送我一件現(xiàn)在就可以收下的禮物呢?我想要一輛玩具火車,把軌道鋪滿整個屋子,聽它一次次嗚嗚地駛進站臺。但我沒問出口。那枚胸針仍扎在木盒里,外面系著條柔軟的緞帶。只有當他們都不在家時,我才會偷偷溜進主臥把它從抽屜里翻出來,別在校服外套的領(lǐng)口上。它是半朵花的樣子,像昴星團一樣閃閃發(fā)光。
      但我知道媽為什么這么做:她是皮革匠的女兒,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她希望我能盡早像大人一般思考,送我她喜歡的東西,以為這樣我便會少走彎路。我知道怎樣能使她滿意,因此總是心懷感激地收下她的每件禮物。
      “比亞,想玩?zhèn)游戲嗎?”
      昆汀即時轉(zhuǎn)變了話題。對此我十分感激。
      “什么游戲?”
      “你演一個暢銷書作家,我演記者。我來采訪你!
      “聽起來不錯!
      我們迅速準備起來。我從昆汀的書架上找到一本厚薄適中的書,黏上白紙,用馬克筆寫下一個“騎士”。然后我開始發(fā)愁,因為我仍然沒給騎士想好名字,但我更不想我的處女作只叫《騎士》。
      我決定就近尋找靈感。我把輪椅推到墻邊,以確保自己不會錯過哪個細節(jié)。
      書架的倒數(shù)第二層擺著一長沓莎士比亞。我閉著眼蒙了個數(shù)字,從左到右,點到了《麥克白》。于是我在“騎士”下方用更大的字體寫了“麥克白”。
      昆汀比我更把這個游戲當回事。他在校服襯衫外系了貝克先生的新領(lǐng)帶,還翻出了一副舊眼鏡框。
      “我看起來怎么樣?”他把眼鏡架在鼻梁上。
      “很適合你!
      “真的嗎?”
      “真的!
      “你沒敷衍我吧。”
      “沒有。”我敷衍他。
      但他覺得還不夠。他把書包扯過來翻了半天,從里面撈出了一個攝像機。他把攝像機放在桌上,鏡頭對準我。
      “我和你坐一塊兒?”他拖著凳子和我并排坐到一起。
      “不。這樣就不像采訪了!
      “那像什么?”
      “像正在接受婚姻關(guān)系理療的史密斯夫婦!
      “你居然看了《史密斯夫婦》?”昆汀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加文帶我去的,他給我做了一張□□[3]!
      “他為什么會帶你去看《史密斯夫婦》?”
      “是這樣。他想溜去電影院,我威脅他帶上我,不然我就告訴媽。到了那兒他問我想不想和他一起看《鐵拳男人》,我說不,他就給我買了一張《史密斯夫婦》的票!
      “《鐵拳男人》,”他重復(fù)了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加文不會錯過任何一部講拳擊手的電影!
      “是。他把《洛奇》加起來看了一千遍了!
      加文·肯特比我更像個意大利人,也許是父親的那半血更多地在他身體里作祟的緣故。他最愛的演員是西爾維斯特·史泰龍,因為他演了《洛奇》。媽希望我和加文都能找份體面的工作,而拳擊手不在她為我們做的規(guī)劃里。她得阻止她的兒子做頭破血流的夢,首先從撕掉他房間里所有的拳擊手海報開始?杉游牡氖帜_和腦子都比我靈活。媽不準他在墻上粘東西,他就把他喜歡的拳擊手從報紙上裁下來貼在抽屜內(nèi)側(cè)。所有人都覺得他有天賦,除了媽。但加文比我叛逆,也比我勇敢。他注定要成為優(yōu)秀的拳擊手。
      “比亞,你喜歡喜劇嗎?”
      “還行!
      “過段時間這邊電影院要上《吉屋出租》,我們可以一塊兒去看。”
      “講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聽說音樂劇版的還不錯!
      “那行!
      “那我們開始嗎?”
      “開始什么?”
      “采訪游戲!崩ネ≈噶酥笖z像機。我才想起我們剛準備干什么。
      “開始吧!
      “肯特小姐,你寫這本書的初衷是什么?”
      一本沒有隱德來希的書分毫不值。只有哲學(xué)家和靠發(fā)表評論吃飯的人才喜歡去探究一切事情被做的意義,前者為了追根溯源,后者為了讓自己的話能賣個好價錢。昆汀開了個好頭,也許他的確適合做個演員。
      “就是想寫,所以寫了。”我如實回答。
      “可以請教一下為什么這本書的男主角叫麥克白嗎?”
      “因為想叫,所以叫了!蔽胰鐚嵒卮稹
      “那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女主角的名字這么長嗎?請不要回答因為想這樣。”
      “不可以!
      采訪沒能繼續(xù)下去。因為大記者昆汀·貝克抓起枕頭砸在了我臉上。

      5.
      2008年9月,我進入昆汀所在的高中。
      戲劇社準備排演《麥克白》,昆汀的夢復(fù)蘇了。他一路小跑推著我去報名。我們吃過了上回的教訓(xùn),這次面試時很守規(guī)矩。我們從《第十二夜》的第一幕里掐了一段,他演女扮男裝的薇奧拉,我演那位伯爵小姐奧莉薇亞。面試結(jié)束后我們分別獲得了兩個小角色:昆汀演開局嗝屁的鄧肯一世,我演首尾呼應(yīng)的女巫乙。
      昆汀有些失望,他原本想借著這次機會好好展示自己。他的心儀角色是大逆不道的麥克白。老鄧肯連句遺言都沒有。
      第一周我們在戲劇社排練了幾次。我狀態(tài)很差,背過的臺詞全都說得磕磕巴巴。社長不好對我這個腿腳殘疾的新人發(fā)火,只能含蓄地勸我再多花些時間在練習上。排練結(jié)束后其他人接連離開,我坐在原地等昆汀。
      “比亞?”他從我身后叫我。
      “昆汀。”我回應(yīng)他。
      “不開心嗎?”
      “嗯。我演不好!
      “怎么會呢?”他安慰我。
      “我不喜歡被所有人看著。他們盯著我,我就想不起我要說的話。我明明把臺詞背得很熟,但剛才我什么也想不起來。昆汀,”我責怪起他來,盡管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你在所有方面都能做得很好,但我不是。你不該帶我一起演戲的。我會毀了《麥克白》。”
      昆汀還想安慰我,但他找不到合適的話。他四下張望了會兒,從旁邊的桌子上拾起一摞釘在一起的紙。
      “看我找到了什么,比亞!
      我循著他的聲音看過去。那摞紙的封面上印著《皆大歡喜》。
      “又一部莎士比亞?”
      “我記得你喜歡喜劇!
      “不,昆汀,我——”
      “試一試吧,”他把其中一沓塞進我手里,“只和我一起時,你總能演得很好!
      我沒拒絕。他當我默認了他的意思,從書包里翻出攝像機來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放好,又在我旁邊調(diào)試了會兒,確保相機框能把我們倆都吞進去。這些事做完后他才重新鄭重其事地拿起臺本:
      “親愛的菲比——”
      “!你怎么說,西爾維斯?”我照著劇本打斷他的話。
      “親愛的菲比,可憐我吧!”
      他當真做出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差點笑出聲來。
      “哎,我為你傷心呢,溫柔的西爾維斯!
      “同情之后,必有安慰,”他望著我,說出幾句令人心碎的話,倒顯得我真像個負心人,“要是您見我因為愛情而傷心而同情我,那么只要把您的愛給我,您就可以不用再同情,我也無須再傷心了。”
      “你已經(jīng)得到我的愛了,”我露出詫異的神色,“咱們不是像鄰居那么要好著嗎?”
      “那遠不夠!
      “停一下,昆汀,”我打手勢示意他暫停,“你念錯了。臺詞里沒這句!
      “那遠不夠,比亞。這不是西爾維斯對菲比,而是我要對你說的!
      我怔住了。但我還是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盯著他,希望他能像平日惡作劇時一樣繃不住臉,然后笑起來,告訴我這也不過是他諸多玩笑中的一個。但我沒能如愿。昆汀沒說話。他近在咫尺地看著我,卻仿佛在眺望什么遙遠的東西。四周很安靜。他的呼吸聲扎進來,像被點著的爐膛。
      我不討厭火。我還能走路時,爸總帶加文和我去樹林里扎營。他尤其喜歡冬天。我們排成一列,加文打頭,我夾中間,爸在最后。天很冷,我們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到了目的地,我和加文按爸的吩咐去釘帳篷,他則清出塊空地來生火,好把凍土燒軟。等我們鋪好睡袋、換上干襪子,他會讓我們圍著火堆坐成一圈。只有這時,加文才被允許喝一口他背包里的酒,甚至連我也能跟著沾光。酒儲得時間很長,有股煙和皮子味兒。它們從我的喉嚨灌進去,像把刀子筆直地戳進胃里。接著我們開始聊天,說些家庭話題,抱怨媽的蠻橫。等爸上頭了,他就開始講發(fā)生在上個世紀的事。他辭掉第一份工作。他愛上媽。但他最常說的還是1995年的意甲。他反復(fù)給我們講他是如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懷里揣著我,地上擱著加文;巴蒂打進26球,拿下意甲金靴。那個夏天,紫百合[4]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為自己是個佛羅倫薩人而自豪。我對足球沒興趣,蜷在那兒看火。我的手指凍得發(fā)硬。一開始我把它們含在嘴里,但收效頗微。于是我不得不把它們貼到火邊上去。天還很亮;鹂雌饋聿幌裨诤谝估锬敲礌C。它揪成一束不規(guī)則的光,外焰則呈現(xiàn)出燦爛的櫻桃色,顯得像樹枝是從火芯里生出來的。爸仍在喋喋不休,而我有了個奇妙的念頭:我多想枕著這團火入睡。
      “比亞!崩ネ≥p聲呼喚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昆汀。”我仍在掙扎。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jīng)無法忍受你從我身邊離開的每一秒;我也不情愿一直只做你的友好鄰居。我愛你,比亞,同奧西諾公爵對薇奧拉、西爾維斯對菲比一樣愛...”
      他停頓了會兒。
      “也許你覺得荒謬...但從我見到你的那刻——從這個世紀的第一年起,我就再也沒法把目光從你身上挪開了!
      我哭了起來。我喜愛火的溫暖,卻從沒想過被它燒著的感覺。昆汀慌了陣腳,他蹲下來,想替我擦眼淚。我緊捂著臉不讓他碰,他就硬掰我的手腕。我掙開他。但我的手掌濕淋淋的,不知該往哪兒放。
      “對不起,比亞!
      “不用說對不起...我并不是因為你的話才哭的!蔽遗ψ屪约浩綇(fù)下來。
      “比亞,如果你覺得我使你難堪了,你大可以拒絕我。如果你愿意,我依然是你的同學(xué)和朋友,貝克阿姨的兒子。如果你因此害怕,或者厭惡我,我就從你跟前消失。只要你高興,你想怎樣都行。只是不要哭。你一哭起來,我的心就碎了!
      “...不...我只是害怕,昆汀。”
      “害怕什么?”
      “害怕我媽,她不會想讓我在這個時候就和哪個男孩兒好上。在她看來,我還沒到該體會愛的年紀。我害怕我壞了的腿。我這輩子都得坐輪椅,去不了很多地方,也沒法做個好女友,或是好妻子,”我抽噎著,像臺不中用的打字機。但我來不及為自己的失態(tài)再感到羞愧,“可我也愛你,昆汀。我害怕我會帶給你的麻煩。我害怕你和我在一塊兒不會像和別的姑娘一樣過得好...”
      “我向你保證,比亞。”
      昆汀打斷我的話。然后握住我的手。
      “我保證。比安卡·肯特會成為全世界——全宇宙、包括所有的平行宇宙——最幸福的女人。她不會錯過這個世上任何美麗的風景,她會一直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無論她在哪兒,無論她發(fā)生什么,昆汀·貝克都將與她同在!
      昆汀還想再說什么,但我摟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身體一僵,隨即笨拙地回應(yīng)我,用手環(huán)住我的腰和背。我們擁抱著彼此,仿佛經(jīng)過這樣的儀式,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如果有人恰巧目擊了這一刻,他或許會這么斷言:幸福正在未來等待著我們。

      6.
      “后來呢?”特工A聽著了迷。他雙手攤開,幾乎整個人撲在桌上,“你們那么愛對方,為什么后來又分手了呢?”
      特工B狠狠捅了同僚一肘。他吃痛地喊了聲,挺直腰板,但眼睛仍在不安分地亂瞥。接著A的頭高高仰起,不動了。我和B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是看天花板出了神。
      “那是什么?”他的驚呼干凈利落。
      “投影儀。”
      “投影儀?”顯然A不信我的話,“它看起來像棵樹。”
      “準確來說,它像一棵梣樹!蔽壹m正他。
      2012年,我從高中畢業(yè)。彼時昆汀·貝克研發(fā)的全系虛擬投影系統(tǒng)已初具規(guī)模。盡管他還沒念完大學(xué),可誰都清楚他在這方面有的是天分。昆汀沒忘記他的承諾。我們同居后,他就把實驗品裝進了客廳。但他到底是一時腦熱,等投影儀在天花板上釘牢實了,他才想起忘了考慮好不好看的問題。結(jié)果家里就這樣憑白多了兩條自動滅火裝置似的玩意兒。我覺得可惜,昆汀也察覺得很快。沒多久他與史塔克集團正式簽約。拿到投資后,我們重買了棟別墅,他開始設(shè)計新的投影系統(tǒng)。他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斯堪的納維亞人堅信神明從梣樹里誕生,而它也同時支撐著這個世界,覺得是個好兆頭。幾番考量后,他找人在天花板上做了梣樹花紋的裝飾,好把投影儀藏在里面。
      “我們是在2017年分開的!蔽蚁胫摶卮鹛毓最初的問題?晌胰源鸱撬鶈,一副敘述者的傲慢口吻。
      A拽了下凳子,示意他對這話題很感興趣。
      “你應(yīng)該記得。2016年5月,托尼·斯塔克在麻省理工做了一次演講——科學(xué)界史上最偉大的演講,在場所有人的項目都拿到了大慈善家托尼·斯塔克的投資。他擅自給昆汀的發(fā)明加了點小東西,于是‘二構(gòu)’誕生了!
      “是這樣!盇附和我。
      “但是昆汀不滿意。他不喜歡他的發(fā)明被叫‘二構(gòu)’這種蠢名字,更不想它被拿去當什么自我治療儀器。它該被用在更現(xiàn)實的地方,而他心儀的領(lǐng)域只有戰(zhàn)爭。國防部愿意把一個士兵裹上一萬七千美元的裝備送去戰(zhàn)場,可沒人會關(guān)心他被送回來時腦子還正不正常。再后來斯塔克開除了他。他變得越來越古怪。他說想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我沒拒絕!
      “就這樣?”
      “就這樣。2017年10月,他最后一次在電話里祝我生日快樂。之后我們再也沒聯(lián)系過。”
      “他沒找你,你也沒找他?”
      “是。”
      “你一直是一個人?”他有些不可置信。
      “嗯。我喜歡這兒,離市中心遠,沒什么人,從我的房間能看到海。我可以很安心地寫東西。爸媽和加文偶爾會來看我,F(xiàn)在這樣我很滿意!
      “但昆汀·貝克不是說過——”
      “您說話一點都不像個特工呢,先生,”我阻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我以為您這樣的人,應(yīng)該比我更現(xiàn)實才對!
      特工A猛地站起來,想反駁我這個陌生人對他的指手畫腳。但特工B及時咳嗽一聲,示意他今天已經(jīng)越線過了頭。這個年輕人的嘴唇不甘心地哆嗦了會兒,蔫了下去。但他又敲了下掌心,“還有一件事。”
      他把“還”拖得老長。我想起《成龍歷險記》里那個瘦山羊似的老爹。
      “什么事?”我使自己露出和藹的笑容。
      “實不相瞞,我其實是你的鐵桿粉絲。你的每本書我都看了好多遍,”特工A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可以要一份你的簽名嗎?”

      7.
      特工A和特工B走后,我開始拆他們留下的紙箱。
      這些原本是昆汀·貝克郵寄給我的。特工B這么跟我解釋。神秘客死后,神盾局扣下了他所有的東西,在路上的也不例外。他們翻來覆去地檢查,集中開了幾次會議,最終支持把東西還給我的那方以微弱的人數(shù)優(yōu)勢在投票中取勝。他們給包裹纏了兩圈新膠帶,使喚特工B捎上菜鳥特工A送達我家。我從沒想過秘密部門也同時搞民主決策和職場霸凌。目送兩人邁出我家門檻后,我撿了把鑰匙劃開了第一層透明膠。
      箱子里并排放著幾十卷錄像帶和一個紙袋。我撕開紙袋,把它倒過來,里面掉出枚U盤。我把U盤插進電腦,沒一會兒,屏幕上齊刷刷掃出四個文件夾。
      “弗雷德里克”。我第一本正式出版的書,講了個拳擊手。最初它銷量不好,加文卻十分喜歡。他打心底里堅信那本書是寫給他的,認為主人公弗雷德里克的原型就是自己,因為我只認識他這一個拳擊手,而他身上的好品質(zhì)一點兒也不比小說里的人物少。后來我有了名氣,《弗雷德里克》得以再版,書封添上“天才女作家比安卡·肯特的處女作”和一些同行的客套話。我為了遂他的愿,便在扉頁加印了句“獻給我哥加文·肯特”。
      “天使樂隊”。我的成名作。我對它沒抱多大期待,可它的反響卻好得驚人。我還被銷量絆在云里霧里時,幾個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大獎又莫名落在了我頭上。致辭花里胡哨。一夜間,我同時成了名崇高的道德主義者、理想主義者、現(xiàn)實主義者。所有人都以看過《天使樂隊》為潮流。有人說,《天使樂隊》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會有振聾發(fā)聵的意義。我戴著那枚胸針出席了所有《天使樂隊》的活動;我終于成了媽的驕傲。
      “夜鶯”。《弗雷德里克》的續(xù)作,出版于爍滅的第二年。加文和媽因為那次事件變成了灰。爸開始酗酒,變得沉默寡言。他把所有加文的宣傳板都扔進了地下室。我趁探望他時去過那兒一次。加文臉上蒙了層很厚的灰;他對著鏡頭揮舞拳頭,露出兩排美圖過的牙。于是我寫了《夜鶯》。加文回來后,我給他寄去了一本。不久他打電話給我,說他還是更喜歡《弗雷德里克》,因為《夜鶯》里的弗雷德里克遭受了太多挫折。我說生活哪有那么順暢,何況故事遠不及現(xiàn)實完美。加文在電話那頭放聲大笑。但最后他還是說了謝謝;他愛我。
      “騎士麥克白”。我最新的作品,也是唯一的一部幻想小說,講了騎士和公主的故事。它廣受喜愛,沒人因為女主的名字太長詬病我。相反,它被認為是種獨特的幽默風格。靠文字謀生的人多少得沾點怪癖才像話。
      我點開“騎士麥克白”。屏幕跳出對話框,示意我連接設(shè)備。我熟悉這樣的情況。在那棵梣樹還不止起裝飾品的作用時,我也因同樣的事手足無措過。每當它發(fā)生時,昆汀就會放下手里的活兒從頭教我該怎么做,直到現(xiàn)在我能熟練地獨自解決這個小麻煩。
      它開始上傳。我嫌它慢,干脆趁這空檔隨意挑了卷帶子塞進了錄像機里。

      8.
      錄像機已經(jīng)很久沒被使用過。我打開它好一會兒,它的屏幕才晃了下,浮出一打密密匝匝的雪花。緊接著聲音響起:一股被老式音箱碾榨后的奇異腔調(diào),像人們想象里那些在與世隔絕的孤島上生活過的人所說的語言。雪花攢成一團絮似的玩意兒,又變成灰白的樹葉。它們等差排列,每片都有松鼠的耳朵那么大。然后疊在一塊兒,把屏幕填滿這種昏暗的臟杏色,遠看過去像是鋪了層羊皮紙。
      但怪相又消失得很快。十六歲的昆汀·貝克出現(xiàn)在里頭。他沒關(guān)窗戶,風灌進來,布簾沒捆著的部分被撞開,仿佛下半端浸在急湍里。他沒成年,還不需要靠胡子來掩飾尚未凹陷進去的兩頰。興許是顯像管瀕臨壽終正寢的緣故,他和房間都籠著層紗似的絳紅;搭在他的眼睛上,糅出兩伙更深邃的藍色——我想起《魂斗羅》的“水下八關(guān)”。
      接著是十四歲的比安卡·肯特,留著長發(fā),像扎淺金色的砂紙。她在嚼泡泡糖,懷里捧著本很薄的書。
      “比亞,你在看什么?”年輕的昆汀·貝克湊到他的女孩兒身邊。他們加起來才三十歲,多的是無憂無慮的資本。
      “《悉達多》!
      “講什么的?”
      “講喬達摩·悉達多!
      “是宗教的書?”
      “不算是!
      “你看。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離你很遠了”
      “和我看你搗鼓那些算式時一樣嗎?”
      “你贏了,比亞。”
      “你又在暗地里和我比賽什么?”
      “比我們誰更公平!
      “那我出生時就該取得勝利了[5]!
      “比亞!
      “怎么?”
      “給我念一段書里的話吧!
      “你想聽哪段?”
      “就念你現(xiàn)在讀到的那段!
      十四歲的比安卡·肯特從不拒絕昆汀·貝克的任何請求。她讀了起來。
      “黎明破曉前的最后一個小時,父親再一次來到屋外并走進悉達多的房間,他看到少年仍舊戰(zhàn)立在那兒;他顯得高大而陌生。‘悉達多,’他說,‘你在等待什么?’;‘您知道!;‘你要這樣站著等到天明,等到中午,等到夜晚嗎?’;‘我將站立和等待!;‘你會累的,悉達多’;‘我會累的!;‘你會睡著的,悉達多’;‘我不會睡著的!;‘你會死的,悉達多。’;‘我會死的’;‘那么你寧愿死也不愿服從你的父親嗎?’;‘悉達多一向服從他的父親。’;‘那么你要放棄你的打算?’;‘悉達多會做他父親所要求的事情!...[6]”
      “他們分出勝負了嗎?”
      “嗯!谝荒ㄌ旃馔哆M室內(nèi)。父親看到悉達多的雙膝微微顫栗了一下,但悉達多的臉上卻沒有顫栗,他的目光注視著遠方。終于,這位婆羅門意識到悉達多再也不能留在家鄉(xiāng)陪伴他——他已然離開了。’[7]”
      “后來呢?”昆汀追問。
      “你要是有興趣,就自己去看!北劝部ㄑ笱蟮靡獾睾仙蠒
      “饒了我吧,好比亞,”昆汀泄了氣,“你知道我看不進去的。”
      電池欄閃起紅光。昆汀仍在說些無可奈何的話。比安卡快樂地往后仰去,她叼著一個新吹出的泡泡,挑釁地看向昆汀,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泡泡破了。她把它的殘骸重新抿進嘴里。紅光最后跳動一次,屏幕熄滅了。

      9.
      與此同時,投影儀啟動。我落入昆汀的世界。
      我仿佛做著個美麗的夢。在夢里,所有的時光與季節(jié)同時出現(xiàn)。太陽很刺眼地掛在空中,像枚擦燃的閃光彈。也許月亮也在,只是比起來黯淡了些。可雪也正從那兒往下落,厚厚地壘在凍土上。于是天和地都是白的,仿佛它們本就該連在一起。馬身上披著一大匹毛氈似的布,上面繡著交織的紅藍格子。騎士端坐在馬背上,往太陽的方向行進。
      他的左手邊栽了許多扶桑。為了不惹上雪盲病,多數(shù)時間里他必須用布纏住眼睛。但他還是偷看了幾眼。那些紅色花瓣同妓.女的裙擺般張得很開;花苞被冰裹住,同琥珀一樣消了聲息。路的另一側(cè)有許多蘋果樹。風迷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那是一長條樹,還是一大片樹。果實熟得厲害,連刮到他嘴邊的雪花也摻了絲膩甜味兒。奇怪的是蘋果花也盛開著。騎士看見蛇在雪地里蠕動;他還聽見管風琴的樂聲,可附近沒有教堂。
      盔甲是他和父輩們在幾百年間反復(fù)繼承來的,早已過了時,但他仍把那當做是種榮耀的形式。出發(fā)前他用布沾著醋反復(fù)擦拭,希望它能煥然一新,可人們還是發(fā)現(xiàn)他的踢馬刺生了銹,只是不對他說。
      他遇上龍。龍朝他噴火。他打底的衣服被燒得精光,盔甲也皺成一團。但他還是沖向這個龐然大物。火燒焦他的頭發(fā)和臉。他砍下龍的腦袋,筋疲力竭地躺在雪地里。
      血往四周輻射,其中既有他的,也有龍的。他從沒離龍這么近過。
      雪在他的盔甲縫里融化成冰冷的水,陽光也眷顧他。他以為自己躺在麥田間,那些金色的穗狀花序被風拂過時會拍在他臉上;他搖擺不定,更多的時候覺得冷。

      10.
      2008年12月,比安卡·肯特與昆汀·貝克在劇院的排練室里。昆汀套著粗棉布做的戲服,像個修行中的絕地武士。他在比安卡后頭上場,因此還被允許暫時戴著他的棉手套。比安卡惴惴不安。她剪了短發(fā),露出一截脖子,好在上臺時能戴牢女巫乙那卷稻草似的假發(fā)。她的每根手肘都系著條拿打火機鎖過邊的紅絲帶。如果她能迎著風跑起來,說不定它們也會變成活的蝴蝶。她看到昆汀,隔著半間屋子招呼他。周圍很吵,他聽不見她說的話。一抔白霧在她臉側(cè)脹開,讓人以為她正含著塊干冰。昆汀踱過去,握住她凍僵了的手,從他的蘇格蘭貴族衣領(lǐng)那兒伸進去,擱在胸口的位置。毛衣的一層硬絨扎得她手心發(fā)癢。昆汀的心臟在她五指可及的地方跳動著。
      “比亞,聽我說。不用緊張,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我知道?扇f一我搞砸——”
      “你在臺上的時候,我就在這兒看著你。等我上去了,你也能在我站過的地方看著我。我們在一塊兒,有什么好怕的?”
      “昆。俊彼龁为毢八拿,便是有求于他,“陪我再練一次吧?”
      “第一幕?”
      “嗯!
      “你念自己的臺詞就好,其他都交給我,”昆汀斂起笑容。他很快進入狀態(tài),念出第一位女巫的臺詞,“何時姊妹再相逢,雷電轟轟雨蒙蒙?”
      “且等烽煙靜四陲,敗軍高奏凱歌回!
      比安卡很好地回答了問題。在這方面,她已經(jīng)像個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
      “半山夕照尚含輝,”昆汀頓了會兒,仔細看她。十五歲的比安卡·肯特漂亮的不像話。她與其他兩位女巫統(tǒng)一化了“麗達女王[8]”式濃妝,好讓觀眾一眼瞧出她們以搬弄是非為生。她的眼睛很美。昆汀先是這么想。接著他開始在腦海里搜尋能與它們相襯的比擬。它們像兩簇嫩菩提葉的芽尖,而她是神圣的。他的心被火燎著了,在他胸腔里掙扎,像槌球一樣去撞她的手。他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趕忙念另一個女巫的話打掩飾,“何處相逢?”
      比安卡發(fā)覺他心不在焉,但她從不去揣測他的想法!霸诨脑!彼H昵地對他微笑,如同一個正為不可能的愛而被折磨著的人。她以為現(xiàn)在輪到自己去安慰他了。

      11.
      2023年12月,我筆下的騎士當著我的面殺了條龍。
      他把劍鞘插進雪地里,搖晃著站起身子。他向我走來。那身甲胄破得厲害,他每往前一步,它們都會叮呤哐啷地響一次,使他看起來也搖搖欲墜。頭盔還很完好,除了左上角凹進去一塊,仿佛在石頭上被敲打過。他走著。因為瘸了條腿,雪只被踩出了一串腳印。他拖著另一條不能動的,金屬靴像木轱轆一樣劃出道長長的溝壑。雪下得不太規(guī)則:一會兒很大,幾乎要在我們之間湊起堵白色的墻;不久又變小,讓人以為它隨時會停下。開始他走得很慢。如果換做個健康的人,就算扛著棺材,也該到離我很近的地方了。但他的肩膀突然不再像個病人那樣亂晃?自趶(fù)蘇。它們恢復(fù)成原本的形狀,甚至變得比以前更沉、更閃閃發(fā)亮。
      騎士在離我半米不到的地方停住,然后單膝跪下,向我伸出手。他套著兩層手甲,里面是相扣的鏈環(huán),外頭是鐵片,像個穿越到中世紀的米其林輪胎人。我忘了這是段影像,去回應(yīng)他。我的手從他并在一起的指頭間穿過,不輕不重地落到我的膝蓋上。在把虛擬的東西讓人以為是真實的這方面,昆汀從沒讓人失望過。
      “我的公主殿下——”
      騎士保持著握住了什么的姿勢,然后用空出的那只手摘下頭盔,露出張昆汀·貝克的臉。他狡黠地笑著,仿佛他是這個世上唯一沒有遭受過苦痛的人。
      “——您的騎士麥克白...回到您的身邊了!

      END

      [1]昆汀的名字意為“生活富裕的”。
      [2]西葡語系中人名通常偏長。
      [3]《史密斯夫婦》于2005年上映,分級為PG-13,比安卡當時未滿13歲。
      [4]紫百合是佛羅倫薩足球俱樂部的別稱。
      [5]比安卡的名字意為“公平”。
      [6][7]摘自《悉達多》-“婆羅門之子”。
      [8]《恐龍戰(zhàn)隊》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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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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