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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將被接納,另一個將被拋棄。
——《路加福音》17:35
“早上好,David!笔煜さ穆曇魝鱽。
David合上已經(jīng)看過許多遍的《變態(tài)心理學》,微微抬眸,并不意外地看著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從門外走入。來人態(tài)度自然,落落大方,仿佛是來拜訪好友。
但實際上,這里是一家私人的心理診所。David是這里的心理醫(yī)生。
“早上好,Adrian,”David抬腕看了看表,果然,9:00 am,“你永遠這么準時。請坐!
“守時是一種美德,不是么?”Adrian微笑著在白色皮軟榻上坐下。修長的雙腿自然交疊,手肘撐著扶手,以手支頜。玻璃窗外射入的晨光中,這個藍眸黑發(fā)的年輕人的側(cè)面輪廓,優(yōu)美得如同希臘雕像,而微笑的溫度又使他如此可親。若是在其它地方,一定不會有人猜到他是一個病人。
對David而言,這位病人有著特殊的意義。Adrian是他的第一位病人,也是診療持續(xù)最長的病人——從他開始經(jīng)營這家診所,直到現(xiàn)在,這場診療已持續(xù)三年。不過,這在心理治療中并非什么罕見的事,畢竟心理治療只能循序漸進,沒有立竿見影的辦法。
David注意到對方帶進室內(nèi)的一份報紙:“今天的晨報有什么值得關(guān)注的新聞嗎?”
Adrian把報紙遞給他:“乏善可陳。除了又一場‘吸血鬼’的謀殺!
果然,報紙首頁以醒目的字體印著:“吸血鬼”再造殺戮,警方束手無策。
David微微嘆息:“這兩年,已經(jīng)死了十幾個人了吧?連環(huán)殺手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Adrian的目光落在David手中的《變態(tài)心理學》上,露出興味盎然的神情:“原來你對這個有興趣?那么,能否對這個兇手做一下心理分析?”
David放下書,扶了扶細框眼鏡,搖頭道:“犯罪心理學,我并不擅長。而且,這位代號為‘吸血鬼’的殺手,犯罪行為冷靜嚴密得可怕,不是一般的變態(tài)殺手,甚至有些匪夷所思。我想,這也是他至今未被抓獲的原因。”
Adrian挑眉道:“難道就沒有能分析其心理的專家?”
“我不清楚。不過,我想,如果‘風語者’還在的話,也許能把他繩之于法!
“風語者?”
“對,就是四年前曾幫助警方破獲了多起惡性犯罪案件的心理學家。為了保護他的人身安全,警方?jīng)]有透露他的個人信息,媒體就為他取了這樣一個代號。不過,自從三年前開始,就再也沒有關(guān)于他的報道。我猜測,也許他已經(jīng)隱退!
“那他也算你的同行了。”
“同行?不,我這樣小小的心理醫(yī)生不能和真正的專家相提并論。如果媒體的報道沒有夸張得太厲害,我猜測,以他在這個領(lǐng)域的成就,在國內(nèi)應(yīng)是數(shù)一數(shù)二!盌avid說著,有些感慨——其實他念大學時很喜歡犯罪心理學家,不過為了生計考慮,他還是選擇了社會心理學的專業(yè)。因此,他對曾名噪一時的“風語者”有一種微妙的羨慕和欽佩。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轉(zhuǎn)入正題:“你最近還會失眠嗎?”
Adrian坦然道:“還是經(jīng)常睡不著。一旦睡不著,就只能找點別的事做。噢,對了,看《圣經(jīng)》是個不錯的選擇!
David有些意外:“你是哪個教派?”
“不,我不信上帝。我是無信仰者!盇drian的唇角優(yōu)雅地輕輕揚起,冰藍色的眼眸中有清冷的光芒,“信仰是沒有結(jié)果的單相思。我厭倦。Ego dixi: Dii estis…et sicut homines moriemini.”(我說過:你們都是神……但你們必然死去,像眾人一樣!妒ピ伡返诎硕
那一刻,透過鏡片,David琥珀色的眼眸對上清冷的藍,忽然不知該說什么。
Adrian露齒而笑:“只是開個玩笑。我的拉丁語說得不錯吧?”
“你也會拉丁文?”David脫口而出,又立即懊悔自己的愚蠢。
Adrian不以為意地微笑:“你也會,對吧?上次我見你在看拉丁文的《羅馬史》。我們總是有許多奇妙的相似。”
這一點,David不會否認。這三年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Adrian在許多方面都有令人驚異的契合。這也是他從未厭煩Adrian來訪的原因。事實上,以Adrian風趣的談吐與淵博的知識,幾乎不可能有人厭煩他。
但這也是令David不安的地方——心理醫(yī)生應(yīng)該以客觀的態(tài)度來看待病人,而不是真的把病人當成朋友。更令他不安的是,以Adrian的口才和學養(yǎng),時常能反客為主,不知不覺地掌握談話的引導權(quán)。很多時候,一場令人愉快的談話結(jié)束后,David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未得到什么有關(guān)于對方病情的實質(zhì)性信息。
這種被動對于一個心理醫(yī)生來說,是十分失敗的經(jīng)驗。他曾建議過Adrian去找別的心理醫(yī)生,甚至主動推薦過幾位德高望重的心理學權(quán)威,但Adrian總是委婉地謝絕他的好意。好在Adrian的病情并不嚴重,主要的癥狀是經(jīng)常失眠和害怕孤獨,David也就沒有強迫他改去別處。
然而,由于Adrian的病情并無多少好轉(zhuǎn)。同事聽說了這個病例,都勸David放棄治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他會對這個病例如此執(zhí)著,幾乎嘗試了所有可能的方法,不愿放棄。其實他心底有一個答案:也許是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與Adrian同病相憐。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對他而言,六歲之前的一切完全是一片空白。雖然這對他的生活并無多少實質(zhì)性的影響,但他還是希望從這個與他十分相似的人身上找到解決辦法。
就像對著鏡子,Adrian是他在鏡中的影像。一個比他自己更完美的鏡像。
他轉(zhuǎn)身打開音樂播放器,以一支舒緩悠揚的鋼琴曲作為背景音樂。拉上窗簾后,室內(nèi)光線變暗。他在Adrian面前的柔軟沙發(fā)上坐下,以輕松的口吻問道:“最近,你有想起什么小時候的事嗎?”
“七歲之前的事,還是不太能回想起來。大概,我記憶力太糟了!蔽⑽⒕趩实淖猿翱谖,但冰藍色的眼眸波瀾不驚。當然,在昏暗的光線中,年輕的醫(yī)生沒有察覺。
“沒什么,這很正常!盌avid安撫道。但他心中已有一種猜測——Adrian這種特殊病癥的根源在于他的童年,那段被封印的記憶。
略略沉吟,David建議道:“如果你不介意,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催眠。”
“催眠?”
“不必擔心,催眠只是一種很普通的治療方式,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按照催眠的程序,David正想詳細解釋,卻被對方輕輕打斷。
“我曾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催眠,真是個不錯的主意。”Adrian的聲音里沒有一絲遲疑。
David有些驚訝。一般人聽說催眠,多少會有些顧忌。畢竟,太多的小說和影視作品中,被催眠者不僅毫無秘密可言,甚至還能被催眠者操縱行為。但這顯然只是夸張,催眠的作用遠沒有如此神奇。
驚訝之余,David略覺不安,其實他之前還未拿定主意:“必須說明,我在這方面仍然缺乏經(jīng)驗,可能無法成功。如果你不愿意,我們完全可以放棄這種嘗試。”
“不必,我對此很感興趣。”一絲微笑掠過Adrian的唇邊,修長的手指輕叩著扶手,“據(jù)我所知,催眠雙方必須建立信任關(guān)系。你知道,我一向相信你。那么,也請相信我,好嗎?”
最后的問句是如此的誠懇,令舉棋不定的David無法拒絕。
“那好吧,F(xiàn)在開始,可以嗎?”
Adrian微笑著:“當然可以。需要我躺在這兒嗎?”
似乎,這個病人反而比醫(yī)生更熟悉催眠的過程。
“……請!
Adrian斜倚在軟榻上,漆黑的發(fā)絲散在潔白的靠墊上。即使在昏暗中,他本人的美麗也仿佛能發(fā)出柔和的光。David覺得他那邀請般的微笑有種奇異的意味,但他無法分辨那是什么。
他輕輕吸了口氣,打消掉這種不該產(chǎn)生的念頭,提醒自己此刻催眠師的身份,并把自己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
然后,他努力把聲音控制得溫和而平緩,那是最適宜催眠的:
“深呼吸,緩緩?fù)職狻]上眼睛,盡量放松……不要緊張,你將完全放松……”
安靜的室內(nèi),除了他的聲音,只有舒緩如水的音樂,以及一種淡淡的清香,大概是Adrian所用的香水。
“想象一個圓形的東西,對,圓形的,”年輕的醫(yī)生循序漸進,“好了,你看到了什么?請告訴我,詳細地描述!
周圍幽微的香氣似乎越來越濃。他不記得什么男士香水有這種芬芳。
凝聚注意,只聽Adrian靜靜道:“是一個鐘……黑色的鐘,掛在墻上,走動著,滴答,滴答……”
David愣住。他學習催眠時,曾被他的導師催眠過一次。那時,導師用于誘導階段的問題就是這個,而他當時的答案幾乎與Adrian的一模一樣。
他提醒自己,只是巧合。巧合而已。他必須專注于他此時的職責。
時間緩緩流逝。催眠的誘導階段似乎十分順利,順利得讓David感到意外。接下來,是深化階段。
“你已完全放松,很好,F(xiàn)在,請從一百開始倒數(shù),慢慢數(shù),不要著急。你每數(shù)一個數(shù)字,就會更加放松一些,直到你連數(shù)字都不記得……很好,非常好,你能感覺到,數(shù)字逐漸變得模糊……”
他已漸漸適應(yīng)了那莫名的香氣,反而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就像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意識也在漸漸變得模糊。
然后,是治療階段。David在強化心理暗示后,凝視著軟榻上的合眼如睡的病人,把交流引入正題:“告訴我,你童年的事,包括任何你能想起來的細節(jié)!
Adrian神色寧靜,聲音輕而模糊,如蜃影般的幻覺:“童年……住在陰暗的公寓里,四周很亂……地板上堆著雜物,桌上積著灰塵……”
David靜靜聽著,異樣的似曾相識之感淹沒了他。意識越來越模糊,而Adrian述說的畫面在眼前浮現(xiàn),越來越清晰,如畫卷般展開在眼前……
David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陰暗的公寓。地板上凌亂地堆著各種雜物。隱約可見周圍的家具,破舊,卻格外高大。不,應(yīng)該說,是他變得太過矮小,身量還僅及桌高。四周靜如死水,毫無生氣。唯一的聲響,是不遠處傳來的輕微的聲響——
滴答。滴答。滴答。
對,是鐘。雖然還未看到,但他潛意識里似乎知道那是一個黑色的鐘,掛在起居室的墻上。
于是,他向起居室走去,屏住呼吸。
滴答。滴答。滴答。
鐘表走動的聲音里,似乎還摻雜著什么別的什么聲音,隱隱約約。
對,是滴水聲,像是水龍頭沒有關(guān)緊,仍在滴著水。但他忘了,起居室沒有水龍頭。
一步步走近。終于,站在起居室的門口,他看到了滴水聲的來源——從桌角滴落的液體。
鮮紅的,黏稠的,血液。
滿地鮮血。
暈眩中,他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脫離了身體,幽靈般的漂浮起來,向下俯瞰……一個鉑金色長發(fā)的女子倒在地上,胸前被鮮血浸透……似乎還有一個人,站在女子旁邊,那個人,那個人……
“David,David!”
他猛然睜開了眼,思緒拉回現(xiàn)實。
模糊的視野中,是Adrian擔憂的神情:“你沒事吧?”
剛才在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一切,如膠片被曝光,迅速黯淡褪色。他舒了口氣,強行按捺下了心中翻涌著的某種異樣的情緒。多年的嚴格心理訓練,終是發(fā)揮了作用。
“剛才……”他疑惑地看著Adrian。
“你好像睡著了!盇drian的神色中也流露出同樣的困惑,“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睡著了。”
當然不是睡著。David苦笑著揉了揉額角。他不得不承認,他竟然被反催眠了。這種情況雖然并不常見,卻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般來說,發(fā)生這種意外的前提是,被催眠者擁有比催眠者更強大的意志力和更精湛的催眠技術(shù),催眠者無法控制自己,反被催眠。難道……
他以探究的目光凝視著Adrian清澈的冰藍色眼眸,但其中只有溫和的關(guān)切,看不到一絲陰霾。他很快打消了自己愚蠢的猜測。
只是一場小小的意外。他說服自己。
“非常抱歉,催眠失敗了。”他有些無法承受那雙藍色眼眸的凝視,不得不站起來,移開目光,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頭還有些暈,但比剛才好多了。
“沒什么,你沒事就好!盇drian永遠善解人意,文質(zhì)彬彬,因此,這個回答并不令David感到意外。
但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似乎永遠不會惱怒的年輕人微笑著話音一轉(zhuǎn):“不過,既然催眠失敗,你得補償我——我聽說格林大道新開了一家不錯的法國餐廳,但還找不到饕餮的同道。如果我邀請你今天下午下班后一起去大吃一頓,你不會拒絕我吧?”
David有些驚訝,一時無言。
“我一直孤家寡人!盇drian玩笑道,“你知道,我有孤獨恐懼癥。請可憐可憐我吧。”
David當然知道他的病情。旁人也許無法相信,像Adrian這樣優(yōu)秀又性格開朗的人,居然有這種極度缺乏安全感、害怕孤獨的心理癥狀。但心理上的病癥,總是隱藏極深。外表和內(nèi)心也可能完全分裂。
David一向把工作和私人生活分得很清,之前他和Adrian也只是一般的醫(yī)患關(guān)系。不過,多一個朋友,他并不反對。而且,他沒有女友,也沒有親人,下班回家后,不過獨自對著空蕩蕩的公寓。能有朋友陪他吃飯,不是壞事。
“好啊!彼麤]有多加考慮,便應(yīng)允了。
Adrian笑意加深,眸中有一瞬的幽深。當然,正看向窗外的David沒有察覺。
David注意到,不知何時,原本拉上的窗簾被拉開,窗戶也推開了。
“剛才我覺得有點悶,就開了窗。你不介意吧?”身后傳來Adrian有條不紊的解釋。
“沒什么!盌avid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他也沒有注意到,那種在他“睡著”之前彌漫在室內(nèi)的濃郁的香氣,早已悄然消散。
下午,送走了最后一個有輕度自閉癥的病人,David長長地舒了口氣,站起來上伸了個懶腰。
心理醫(yī)生也只是尋常人,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其實,沒有任何一個心理醫(yī)生敢保證自己沒有心理問題。噢,當然,在這座弱肉強食的水泥森林中,一切問題都只是程度輕重的問題。
他的助手向他告辭后,下班回家了。他也習慣性地準備關(guān)門離開,忽然想起還有與Adrian的飯約。于是坐回椅子上,打開收音機。
聽收音機是他一直以來的愛好,雖然在因特網(wǎng)時代,這個愛好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其實,他并不真的關(guān)注廣播的內(nèi)容,只是喜歡四周有人聲把自己包圍。這也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xiàn),他知道。
他隨意調(diào)了個頻道,一段輕音樂過后,是新聞報道的時間——
“本臺特別報道:昨夜十一點,一名女子的遺體在亞丁街被發(fā)現(xiàn)。據(jù)警方透露,這又是一名連環(huán)殺手‘吸血鬼’的被害人。自兩年前開始,這是‘吸血鬼’相關(guān)的第十五起殺人案,而兇手至今逍遙法外。和過去一樣,犯罪現(xiàn)場鮮血橫流,慘不忍睹……”
“鮮血橫流”這個詞讓David打了個寒戰(zhàn),立刻換了頻道,但這個詞語似乎仍在耳畔縈繞不散。上午在催眠中出現(xiàn)的景象再次浮現(xiàn),如在目前。那不是令人愉悅的體驗,他努力擺脫它的糾纏。
“抱歉,我來晚了!
這個突然響起的優(yōu)雅溫文的聲音,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
Adrian走了進來。亞麻色的雙排扣大衣似乎給光線昏暗的房間帶來了陽光的氣息,冰藍色的眼眸中有誠懇的歉疚。
“不晚,我也是剛剛下班。”David站起來,關(guān)了收音機,從衣架上取了外套,和Adrian一道走出診所。
街邊停著一輛黑色的Porsche。Adrian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請!
David笑笑,坐上車。
“你喜歡聽音樂吧?”駕駛座上,Adrian打開音樂播放器,巴洛克風格的大提琴曲隨之流瀉而出,溢滿整個車內(nèi)空間。
夕陽西下,轎車平穩(wěn)地駛過傍晚的寧靜街道。
David忽然想起什么:“上次我看你停在診所外的,似乎不是這輛車!
Adrian把著方向盤道:“不錯,上次是一輛Mercedes。我喜歡改變,所以沒有買車,總是去租不同的車。對了,你的車是Chevy吧?我見你開過!
David點頭。他知道,他的車比起對方的,要差好幾個檔次。不過無所謂,他從不在意這些。車么,能開就好。其實他本不打算買車,不過兩年多以前,他好運地碰上了一輛以極其低廉的二手價格出售、卻完好如新的Chevy,再加上那名推銷員做足了招徠工夫,他就買下了。
“你似乎不常自己駕車?”Adrian問。
“嗯,我很少開車。因為住的地方離診所很近,一般來說,上下班步行即可!
“你住在西區(qū),步行至少也要半個小時,不算近吧!
“的確。不過,我喜歡散步!盌avid說著,忽然察覺了異樣——Adrian怎么會知道自己住在西區(qū)?
Adrian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從容解釋:“有一次,我看到你在西區(qū)的超市購物,所以我猜測,你應(yīng)該住在那附近!
“這樣啊……”說著,David看著車窗外的反光鏡,有些心不在焉。
Adrian適時地轉(zhuǎn)變了話題:“明天是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睡覺吧!盌avid不假思索道,說完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答案顯得十分敷衍,于是加以解釋,“我總是貪睡,真是羞愧!
“哪有什么羞愧的?像我這種經(jīng)常失眠的人,實在羨慕你能睡個好覺!
David扶額苦笑:“噢,其實,我不僅是貪睡,簡直是嗜睡。尤其是每到周末,總是覺得很累,蒙頭大睡。有時一睡就是一整天!
“做心理醫(yī)生,壓力很大吧?周末補覺,養(yǎng)足體力,也是自然。”Adrian善解人意道。
“你呢,你周末有什么安排?”David反問。
“我閑著無聊,習慣周末開車到處逛逛。”
David玩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據(jù)說,‘吸血鬼’的謀殺幾乎都發(fā)生在周末和假期。而且,似乎附近的幾座城市都已出現(xiàn)過受害人!
“多謝提醒。不過,我想,目前沒有人比我更安全了,”Adrian唇角微揚。
這時,車開始減速。Adrian把車泊入路邊的車位:“到了。”
下了車,兩人進了餐廳。新開張的法國餐廳,客人不多。他們在臨窗的餐桌旁坐下。
街道盡頭,夕陽西沉。微風穿過路邊的法國梧桐,帶來濕潤的薄荷氣息。象牙色的窗簾在風中輕輕揚起,拂過桌上的高腳玻璃杯。
點菜時,David再次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們有相似的喜好。
“你也喜歡這種葡萄酒?”話才出口,他已覺自己問得多余。
但Adrian并不介意:“很好的酒,不是么?醇厚濃馥,有紫羅蘭的氣味!
“呵,還有鳶尾、香子蘭的香氣!
“香子蘭?我以為更像甘草!
“大概!
言罷,兩人相視而笑,如有默契。柔和的斜光中,仿佛一切情緒都變得溫軟。
這時,一個孩子從旁邊跑過,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桌子,打翻了番茄汁。鮮紅色的番茄汁從桌上滴落,淋漓如血。
看到這一幕,David只覺一陣暈眩,幸好Adrian眼明手快地起身扶住了臉色蒼白的他。
“David!”Adrian一向鎮(zhèn)定的聲音里也有了擔憂的波動。
“我……”David試圖解釋,但聲音虛弱而吃力。
Adrian按著他的肩:“不必解釋,你先休息一會兒!闭f完,又揚聲叫服務(wù)生:“請把這些番茄汁清理掉,越快越好。另外,請倒一杯放糖的溫水,謝謝!
很快,服務(wù)生就端來了糖水。
Adrian把杯子遞到David手中:“暈血的話,喝一些水,會好些!
喝了水,閉上眼,David感覺到自己在緩緩恢復(fù)。放在他肩上的手一直沒有離開,向他傳遞著令他安心的溫度。
冰冷的手漸漸變暖,終于恢復(fù)了力氣,David睜開眼:“謝謝……不過,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暈血?”Adrian輕笑著放開了手,回到桌子對面坐下,“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了。不過,遺憾的是,你并不認得我!
琥珀色的眼睛因驚訝而睜大,David露出無法掩飾詫異神色,注視著這個令女服務(wù)生頻頻側(cè)目的英俊的年輕人。
Adrian的右手肘撐著桌子,手背支著下頷,從容不迫道:“你大概從未注意到,我也是從Southeast University畢業(yè)的,算是你的學長。那時,你是剛?cè)胄5男律,主修心理學。我在理學院,比你高兩個年級。有一次,學校舉行化裝舞會。舞會上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爭執(zhí),一個男生被打碎的酒瓶劃破了手臂。你看見血,幾乎暈倒。我正好站在你旁邊,扶了你一把!
David怔忡著,模糊地回想起來,似乎的確有這么回事,但他已完全不記得當時的Adrian了。自己的失禮讓他有些赧然:“抱歉,不,應(yīng)該感謝你才對……但以前,從未聽你提起過。”
Adrian不以為意地微笑:“不必道歉,也不必道謝。當時你已經(jīng)謝過我了,不過沒有問我的名字。真是讓我傷心啊!彼鱾臓顕@息,又玩笑般地眨了眨眼,“至于后來沒有提起,因為你也沒有問到過。畢竟,那時,我們僅是一面之緣,甚至在整個大學期間都從未交談過。如果我突然說我認識你,但你卻完全不記得我,彼此都會尷尬吧。”
David并不懷疑地接受了這個解釋,有些感慨:“真沒想到,我們本是校友!
“世上總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偶然或者必然,誰知道呢?”Adrian順勢轉(zhuǎn)了話題,“冒昧問個問題——據(jù)我所知,在心理學上,恐懼癥是一種自我保護性地轉(zhuǎn)移。不知暈血是否也是如此?”
“不錯,理論上講,暈血也是恐懼癥的一種。而恐懼癥是轉(zhuǎn)移作用所致。因為人們不愿承認原有的恐懼或反感,便采用了這種防衛(wèi)性的轉(zhuǎn)移機制,把自己真實的恐懼轉(zhuǎn)移到其他事物上。”說起自己的專業(yè)知識,David毫不陌生,甚至可以寫出一篇洋洋灑灑的論文,但他依然對自己的暈血癥無能為力。
世上最令人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他不敢深入探究自己到底在恐懼什么,因為他隱約預(yù)感到,那個答案他將無法承受。
他知道自己如此怯懦。
女服務(wù)員開始上菜,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微熏的酒香彌漫開來。玻璃杯中,金黃的酒液微微蕩漾,將他的面容晃映得破碎,看不清本原——抑或,本就沒有真實的本原。
“Bon appétit.”(好胃口)Adrian向他舉杯。
窗外,夜色降臨,萬家燈火。
晚餐結(jié)束后,Adrian開車把他送到他居住的公寓樓下。告別后,David獨自上樓,從自己家門前的奶箱中取出訂的每日鮮奶,然后開鎖進屋;氐郊抑,放下瓶裝鮮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收音機。于是,空蕩蕩的房間里有了人聲,仿佛也有了生氣。
先去廚房把牛奶加熱,然后沖澡。走出浴室后,他穿著寬松的睡衣走到書房,在書架前挑選睡前讀物。指尖滑過一冊冊厚重圖書的書脊,最終,停在《神曲》上。
黑暗與光明對峙的書,不需要證明也不需要相信的書。
抽出《神曲》,坐在床上,他隨意翻看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地獄篇》第十九首的一句話上——
“我不是他,我不是你所以為的那個人!
這斷章取義的一句,卻令他產(chǎn)生了某種微妙的預(yù)感。噢,不,心理學上沒有“預(yù)感”,只有直覺和心理暗示。
記憶就像一座巨大無窮的倉庫,但絕大部分空間都被封鎖。那是我們無法觸及的遺忘。我們只能看見我們記得的,而永遠無法知道自己遺忘了什么。但也有可能,那些被封藏的記憶,循著細小的裂縫滲漏。也許只是最微小的水滴,但終有一日,水滴石穿。當然,更有可能,遺忘的一切被永遠地封藏,最終隨著□□的消亡而歸于虛無。
揉了揉額角,他疲憊地合上書,目光轉(zhuǎn)向床頭柜上的相框。
銀色相框內(nèi),是一張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其中,那個八九歲的可愛的男孩,就是他。那時的他依偎在父母身邊,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滿是盈盈笑意。
照片提醒著他,他曾擁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雖然他無法回憶起六歲以前的事。從心理學上看,這很可能是他自我強迫地忘卻。而忘卻的原因,是因為那段封緘的記憶中有無法面對的痛苦。因此,他不敢輕易求索。父母既然也有意回避著關(guān)于那段時間的話題,他沒有理由去揭開。他已為自己的幸福家庭而滿足,并且感恩。
但幸福無法持久。在他大學畢業(yè)那年,父母因車禍去世。
葬禮結(jié)束后,他在家中抽屜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原來,他并不是他的父母的親骨肉。他是他們在他六歲時領(lǐng)養(yǎng)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找私家偵探調(diào)查自己六歲之前的一切。但他猶豫了很久,終是沒有。他知道自己不敢面對,不敢打開那個可能的潘多拉魔盒。
一聲嘆息。
他從床上起身,走到廚房,把已經(jīng)涼了的鮮奶喝下。每晚睡前喝杯牛奶,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顯然,他從未把喝牛奶和他有時太長的“睡眠”聯(lián)系起來,就像他沒有把上午在Adrian身上聞到的香氣和催眠時的“失誤”聯(lián)系起來。
漱口,關(guān)燈,他倒在松軟的枕頭上,很快就沉沉入眠。
這個夜晚,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平靜而簡單。
但當他醒來時,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而且是最可怕的噩夢——
他置身血泊之中,手中握著一把匕首。未干的鮮血從鋒利的刀刃上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
他以為這是夢,反而不覺得恐懼。視野中清晰地印入四周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十分凌亂,光線昏暗。地板上流淌的鮮血在昏暗的光線中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暗紅。
更重要的是,一個已經(jīng)沒有呼吸的金發(fā)女子躺在他面前,胸前的衣襟被鮮血浸透。
熟悉的噩夢。
電光石火之間,記憶回放。是的,他曾目睹過相似的畫面,在被他強制性忘卻的記憶中。不同的是,多年前那個死去的女子,是他的生母。而站在她的尸體旁握著匕首的人,是他的生父。
鐺的一聲,匕首落地。他虛脫般地跪倒在地。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封藏已久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把他淹沒。一切細節(jié)串聯(lián)起來,他所察知的事實的“真相”令他無力承受——
難怪他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家中的東西會無故地移動位置,難怪他察覺他的那輛Chevy有被“別人”開過的痕跡。專業(yè)地說,他有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通俗地說,他人格分裂。
對心理學專業(yè)的他來說,這并不是罕見的病例,很容易分析——六歲時目睹生母尸體的記憶,是他無法面對的夢魘。為了擺脫它,他只能生生地分割出一部分自我,用那個分裂的自我來承受那些痛苦經(jīng)歷。又由于他從小見慣了生父對生母的虐待,他強迫自己忘掉了六歲之前關(guān)于整個家庭的一切。而那個潛伏在內(nèi)心深處的不能見光的自我,在黑暗中孕育膨脹。體內(nèi)的這兩個“他”,如光影共生。光明的他為了轉(zhuǎn)移恐懼而害怕見血。而黑暗的他與此相反,他格外嗜血,渴望殺戮。
原來,他就是“吸血鬼”……
無論視覺、聽覺,還是帶來了血腥氣息的嗅覺,都明白無誤地提醒著他,這不是夢,這是最殘忍的現(xiàn)實,他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
令他作嘔的罪惡感暫時淡去后,本能的求生欲望如一支利箭,疾速穿透了混沌的意識——這是他體內(nèi)的那個邪惡的怪物犯下的罪孽,為什么要清白無辜的這個“他”來承擔后果?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他要逃離,他必須逃離這里,然后回歸到平靜正常的生活。
這個唯一的清醒的認識支撐著他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
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令他的動作猝然停頓——
“邪惡誕生于轉(zhuǎn)移責任!
冷靜的話語,如利刃般將他剖析,讓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冷血與丑惡。然而,這個聲音又如此優(yōu)雅迷人,并且熟悉。熟悉得令他全身血液為之凍結(jié)。
“你看,所有人類,都有這種的邪惡的本能。也包括你呢,我親愛的David!
暈眩中,溫柔地說著這話的年輕人,從身后輕輕抱住了他。
在溫暖的懷抱里,他卻覺得冷,冷得禁不住顫抖。
“別怕,是我,Adrian!
靜靜安撫著懷中之人,Adrian修長的手指把垂落在David額前的發(fā)絲順到耳后,動作那樣輕柔。仿佛仁慈的上帝憐愛而悲憫地擁抱著不幸墮入地獄的折翅天使。
David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fù),但琥珀色的眼眸依然一片空茫。雖然望著對方,卻像透過Adrian看著某個虛無的所在。他模糊地喃喃:“你……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對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并緩緩向他靠近。最終,一個輕淺的吻,落在他缺乏血色的唇上。
那一瞬間,沒有甜蜜與柔情,他只在恍惚中捕捉到冰冷的觸感。就像一個人用左手握住右手,不過是孤獨中虛妄的安慰。而他在那雙冰藍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對鏡自照。
一面似曾相識的鏡子……
冰冷的觸感轉(zhuǎn)瞬消失,Adrian看著他輕輕嘆息:“還沒有猜到我是誰嗎,我的‘同行’?”
琥珀色的眼睛驀然睜大:“你,你是‘風語者’?”
“你是‘吸血鬼’,我是‘風語者’。只有我能找到你,這是宿命!睖厝嶂翗O的聲音,似優(yōu)美的吟唱,但聽在他耳中,仿佛來自地獄的召喚。
極度震驚之下,反而冷靜下來,停止了顫抖。他忽然笑了。是的,一切早已有跡可循,他早該看出端倪。Adrian根本不是一般人,無論美麗的外表還是淵博的學識。如今想來,三年前,Adrian初來他的診所就診時,一定早已發(fā)現(xiàn)了他不正常的跡象。三年來的每一場心理治療,他以為是自己在努力嘗試各種方法對Adrian進行診療,實際上,卻是Adrian在對他作心理分析鑒定。
他一直蒙在鼓里。
視野變得模糊,直到Adrian抬手拭去他頰上的淚,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軟弱地哭泣,像重傷的困獸發(fā)出細微的嗚咽。不知是為自己罄竹難書的罪惡,還是不幸的命運?
被鮮血浸染的房間內(nèi),悲泣聲逐漸平息。死水般的沉寂,看不到光明。
“他們什么時候來?”
“他們?”Adrian挑眉。
“警察!币褟氐捉^望的David,平靜地解釋。
“警察?”Adrian輕撫著David的鉑金色發(fā)絲,笑意慵懶,“我沒有報警,也不打算報警。我早已從心理學界隱退,不再是什么犯罪心理學家,更和官方?jīng)]有任何關(guān)系。不用擔心,我會永遠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只要你答應(yīng)我……”他在關(guān)鍵時刻頓住,饒有興趣地注視著David的反映。
不出他所料,David露出不可置信的迷惑神色。他滿意地微笑,仿佛觀賞著自己的杰作。
他是多么迷戀這雙琥珀色的美麗的眼睛,它那樣清澈,那樣無辜,讓他忍不住想要毀滅,又想要救贖。這種令他沉溺的矛盾的迷戀,從很多年前就開始成形。那時,還是個孩子的他,在鏡子里邂逅了這雙眼睛。呵,原來這世上真有一見鐘情。他完全理解那個在水邊凝視自己倒影的Narcissus。
但后來,鏡子里的美麗眼眸漸漸黯淡,不復(fù)清澈。他陷入嚴重的自我厭棄,并因孤獨而感到恐懼。但幸運的是,還有一個和他擁有相同眼眸的人,David。任何人都不能奪走他的David,即使要他犯下Orestes之罪。(Orestes,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殺死了母親及母親的情人。Orestes之罪,在這里指弒母之罪。)
短暫的寂靜后,David攥住了他的衣襟,喃喃問道:“答應(yīng)什么?”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是在向萬惡之源的撒旦臣服。從此,萬劫不復(fù)。
Adrian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琥珀色眼眸中純凈光芒的消逝。其中,仿佛有什么徹底破碎了,而某種黑暗的光芒在涌出,如同地獄的暗影。于是,他更加愉悅地微笑,就像親手打碎世上最珍貴的瓷器,有一種殘忍的滿足。
噢,他已多久不曾看到如此陰暗卻美得不可思議的眼睛了?大概,自從他在進入大學前,戴上冰藍色的隱形眼鏡,并把頭發(fā)染成黑色。當然,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轉(zhuǎn)變,因為他之前一直住在孤兒院。
他微笑著,指尖輕觸對方蒼白得透明的臉頰,像愛撫著被他溺愛的寵物:“親愛的,只要你答應(yīng)我,以后永遠留在我身邊!
“為什么?”心臟仿佛被無情的手攥住,David的聲音太過虛弱,甚至微微顫抖。
“你知道,我有孤獨恐懼癥。但你不知道的是,這種癥狀已經(jīng)非常嚴重。”Adrian在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那一刻,他覺得心中無比柔軟,仿佛一切都尚未發(fā)生,仿佛一切都還有希望,“親愛的,你是世上另一個我。有你在,我才不會孤獨!
David無聲地望著這個俊美的惡魔。那種令他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的東西,是震驚,還是恐懼?但他已無路可退。不知不覺間,一種并不陌生的幽香漸漸彌漫,如漲潮時的海水,似要將他溺斃。無助的黑暗也同時淹沒了他。視野變得模糊,他感覺到有什么在輕觸他的額頭,如一片輕軟的羽毛。很快,連這最后的感覺也消失了。他沉沉墜入無邊的黑暗與虛無。
Adrian凝視著在他懷中陷入昏睡的人,上揚的唇角似要凝固為永恒的微笑。
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失去,再也不會在暗夜里因孤獨而哭泣,再也不會發(fā)狂般地渴望著嗜血。
他也知道,“吸血鬼”的罪行,將暫時告一段落。因為他懷中的人,遠比殺人的快感更美味——這世間能與他分享罪孽的,只有這個人。他們血脈相連,相互寄生,并彼此毀滅。
他小心翼翼地把David抱出房間,放在路邊停著的黑色Porsche內(nèi)。他一向喜歡黑色的車,因為這種顏色能與夜色最好地融合。就像現(xiàn)在一樣。
然后,他回到室內(nèi),熟練地清理掉一切可能暴露兇手身份的痕跡,再澆上汽油。最后,他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發(fā)黃的剪報,然后用打火機點燃,看著它飄落在地,剎那間引燃了汽油。
他迅速退出房間,并駕車離開。
當然,除了他,誰也不會知道那張剪報的內(nèi)容——
本報訊 7月13日下午,C城發(fā)生一起家庭謀殺案。家庭成員包括丈夫、妻子和兩個孩子。大兒子剛滿九歲,小兒子僅六歲。他們的母親在起居室被殺,兩個孩子不幸目睹現(xiàn)場慘狀。據(jù)附近鄰居稱,這個家庭并不和睦,丈夫經(jīng)常毆打妻子、虐待孩子。附近居民幾乎都對他素日的暴行頗有微辭。目前,警方已拘捕了該名男子,并以謀殺罪對其加以指控。據(jù)悉,由于這個家庭沒有近親,兩個孩子已被送到孤兒院。
另外,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張這兩個“不幸的”的孩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兩個孩子,一樣的琥珀色眼眸,一樣的鉑金色頭發(fā),似兩個不染塵埃的小小天使。
哥哥抱著弟弟,笑意溫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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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共生關(guān)系是“自戀式侵擾行為”可能產(chǎn)生的一種形式。心理學上的共生并非是一種相互依存、互惠互利的形態(tài),而是指相互寄生、彼此毀滅的互聯(lián)關(guān)系——即使在共生關(guān)系中,某一方顯然受益。
——〔美〕斯考特•派克《邪惡人性》
嗯,簡單地說,這就是一個邪惡變態(tài)的哥哥愛上純潔軟弱的弟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