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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一只飛鳥,比城中最潔白的布更潔白。
就仿佛是天晴時候,云朵中有一片被風吹散了,飄落下來。
但它偏偏有漆黑的翎、以鮮紅了結(jié)的鋒銳尾羽。它便從美麗的變成了古怪的,旁若無人地、以自認優(yōu)雅的姿態(tài),兀自盤旋在城塞無云的晴空。
她站在金燦燦的陽光里,瞇著眸子,遙遙看它。站得再久些、或許就會被大人責備白日里躲懶。她只是覺得那只飛鳥新奇有趣,威風凜凜,縱使她有些怕它——但她下意識地朝它伸出手了。
小心翼翼地,伸展開的少女的纖細手臂——
那漆黑的翅發(fā)出“嘩啦”響聲,將風都擊散。它在空中打了個旋,飛速向這邊沖來了——
得到了回應。
她記憶中的第一場盛事,是一場葬禮。她有幸看見了,葬禮的主角的模樣。
不知其原因,不知其經(jīng)歷。身披重重華美服飾的那個“人”,并沒有人的身形。
他的發(fā)是綠色的,也只有那發(fā)還保留著生命的顏色,像草原、亦像森林。那生機勃勃的、或許生長了很久、才終于長至腳踝處的長發(fā),曾被誰仔細梳理,曾被誰耐心清洗。
那個男人拾起繡有金線的頭巾,他將它披在他的發(fā)上。柔軟的布,邊緣彎彎繞繞,勾出溫柔厚重的弧度。他便看起來像是這城里的每一個新嫁娘了。
縱使他失去微笑,縱使他一語不發(fā)。
她赤足踩過鋪滿花瓣的地板,未著一縷。
廳堂是亮的,廊道是暗的;頭發(fā)是黑的,肌膚是白的。鮮紅的花瓣依偎在用金子打造的杯盤旁,女人們神態(tài)莊重地從中捧起清水,潑灑在她身上。
她記不住昨日教與她的、步伐的速度與距離。只記得要低頭,要謙卑地低下頭,要心懷畏懼地低下頭。又有人捧起顏色艷麗、新織就的布匹,輕薄似高處的枝頭上云端的葉子,披落在她肩上。
引路的女性停下腳步,她亦心慌地停步了。那栗色長發(fā)的女性便回過身來,抬手將她的新衣整理。
那雙手捏住了她的衣領,她這才第一次抬首,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女人的神情和善,容貌美麗,低順著眉眼,卻并不卑微。她擁有著教人想要親近的氣質(zhì),卻突然教她心生景仰,艷羨她的從容——直至那雙深色的眸子抬了起來。
搭扣相合的聲音打碎了寂靜,她再度垂首,恍然明白了這衣裝。
遮覆了全身的織物,盡頭綴有柔軟的流蘇,金色的,像是夏末的穗子。身前一條系繩孤獨地垂落,輕輕晃著,末端系著某種精心打磨過的昂貴石頭,教她覺得沉重。
她明白過來是那一條繩。系在腰腹,連在搭扣,穿過銀色的環(huán),打著精妙的結(jié)。當某人的手拉住那條繩,只需某人的手拉住那條繩,蔽身的衣料便會乖順地滑落。
她于是覺得冷。
自脖頸到腳踝,都冷。
她再度邁開腳步,視線不禁凝固在那青色的石上。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搖搖欲墜。
她停在那門前。
刻畫著她并不熟悉的紋案、高大的門;蛟S也與城門一般厚重,教人畏懼的門。
那引路人側(cè)過身子向后退開,不發(fā)一語,只是靜立在她身側(cè)。她不知這門何時開啟,不知里面是何光景。長久地屏息著,再努力地控制貪婪呼吸的音量。每一瞬息都和她的脊背一般緊繃。
然而這寂靜委實持續(xù)了太久,引路人呼吸平穩(wěn)如同陷入熟睡。
她便緩慢地、不自覺地松懈了。
還是容易走神的年紀。
那繩子已然不晃了?v使她覺察到了自雙腿而來的酸疼,又漸忘了那酸疼。她的思緒飄遠了。雖然實則她無法找尋這宮殿的出路,但思緒能穿墻而過,能隔著土色仰望天空,能越過時光撲進過往。
她看著那石頭,卻又沒有在看它。那青色的一片里、或者它的背后,有家的后院。郁郁青青的一片草木,為白色的和粉色的、隨處可見的花阻擋太過熱情的陽光。她便又變回了那個已經(jīng)開始干些重活的平凡少女。
下個月,本該和鄰家的姐姐學織布的。
街口的老人最愛講故事。
他有長長的白胡子,泛黃的蒼老肌膚,永遠因為笑容瞇起的小眼睛,還有和她相同的故城。
爺爺最愛的故事,主角她認得。沒有那兩個人,她就再不能奔跑著去擁抱城塞的風了。
“請?zhí)痤^!
引路人朝她露出了安撫般的笑,給予她這一路唯一的話語。
如祝福,如勸誡。
那只鳥撲向了她。
那雙翅膀伸展時有著美麗的弧線,卻也帶起凌厲的風,那鋒利堅硬的羽毛,眼看就要劃傷她的臉了——
那位王離開的時候她知道,她卻任性地沒有睜眼。天或許還沒大亮,正是最冷的時候。
門開了又合上,她仿佛許久才知曉,緩緩地睜了眼,看見了空蕩蕩的屋子,看見了漂亮的簾,看見了自己,看見了白天。
卻仍覺得一切都是虛假的,又或許只她是虛偽的。她仍懷疑那溫度,殘留在被褥中、讓她覺得暖和的溫度。
亦讓她無法如愿痛哭。
那只鳥收起了翅膀。
落在了她的肩上,高傲抬首。
但她不曾負傷——自那鋒利爪下。
那位王日日埋首于繁雜事務,第一個月卻每夜來訪,仿佛冷落新婚妻子是有失風范的事。
于那位新娘而言,這反是無法習慣的事。
第一次擅自睡了,第二次沒能熬住瞌睡侵擾,第三次等到深夜反被斥責。
白日走得太漫長,夜間不過一場夢。
他是噩夢的賦予者,他是噩夢的消除者。而怯懦有增無減,他是安詳?shù)母柚{里唯一尖銳的音符。
和那強硬的壞孩子奶聲奶氣地爭執(zhí)著,無論說什么最終都只換來嘲笑。
也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反反復復將母親告知自己的堅定申告。
那時站在自己與母親身前的、強大的、勇敢的人啊。
“他一定會回到烏魯克的!
他與他們的「家」。
醫(yī)官將喜訊傳達時,王皺著眉,一副嫌棄事情麻煩的模樣。
即使這訊息是目的本身。
她卻出了神,兀自看著窗外草葉上停駐的飛蟲。
終于察覺到視線時仍是驚慌的,徒然地重新坐得端正了,低垂下眸子,卻看見他伸向自己的手臂。
那只手掌覆在她似乎并無變化的腹部。她身體僵硬,仿佛能感覺到溫熱的呼吸落在了她發(fā)頂。
“……還很小吧!
不知是在說誰。
城塞日漸繁華,王便被剝奪了愈多的閑暇。
誕下那孩子的時候,他仍是盡責地出場了。
雖說,接過那孩子之后,王便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但他的怒火卻也不曾拋擲向榻上虛弱的人。
他仿佛也不曉得該同誰生氣的好,兇厲的視線尋不到落腳之處,徒增不滿。
最終倒霉的到底是醫(yī)官。王厲聲詰問。
“本王的孩子怎么會這么丑?!”
她便緊張了起來,雖說她見過的剛出生的孩子似乎都是這般模樣。
那么王的孩子是否本該不同呢?
而后發(fā)怒的是栗色長發(fā)的祭司長。
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冷不熱,態(tài)度不卑不亢,卻比夏日炎炎里下了場冰雹更加可怖。
戰(zhàn)局毫無懸念,以王的敗退告終。
在王終于摔門離開之后,喜色肆無忌憚地浮上眉眼之間,西杜麗將無措的她好生安撫。
“還沒學會哭便學會了皺眉,瞪人的樣子和王如出一轍。
“當然是漂亮的孩子。您和王可都是美麗的人!
她仍覺得不安,便驟然想起一些正遠去的事,猶豫了片刻,將自己的困惑問出口了。
“為什么會是我呢?”
那遙遠的事似乎使祭司長感到胃疼,她的表情里寫滿一言難盡。
最終也只是贈她一句,似祝福,似勸誡:
“去問王吧!
“那只鳥喜歡好看的東西!睆阶赃M了被褥,王漫不經(jīng)心地將她攬進懷里,困倦地合上了眼。
并不是什么羞于回答的問題,他反倒有些驕傲似的!爱敵跛鼡癖就鯙橹,也不過這個原因。”
她便陷入了茫然。
“…不過你啊,果然沒睡著嗎。”那位王語氣有些不耐,但他抬起手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清早就讓他們送過來!
她于是想起難眠的初衷。因為需要靜養(yǎng)、必須獨自入眠的她,無比想見到的、一刻也不想分離、卻仍被帶走了的那孩子。
喉中有什么凝滯住,教她說不出話來。仍覺虛假的懷抱與溫度似在與她耳語。
「只你一個!
不和諧的音符源于臆想,如果說安詳?shù)那邮莾簳r母親哼唱的童謠——
他是安定的終結(jié)者,他是安定的守護者。
那記憶中的背影,與枕邊人重疊了。
她便第一次伸出了手,鼓起勇氣,將自己的「丈夫」環(huán)抱。
那孩子開始學識字的時候,她走出了宮殿。
她想要做些什么,曾經(jīng)與母親約定的某些事。這城市正繁榮著,是那個約定夢想的結(jié)局。
院子里的花還是白色的、與粉色的。柔嫩而渺小的花,無人照料也能年復一年兀自生長。
鄰家的姐姐能織出城塞中最好的布了。
早出晚歸,春耕秋收。
比起徒勞地眺望著與自己格格不入的議事廳,田野里的勞作算是與她生來般配。她喜歡麥秸編織的草帽。絕稱不上漂亮的平凡草帽,翻過來就能盛住陽光。
入秋后,她常在田埂上見到王。
這種時候倒會懊惱起自己太過隨意的打扮,常常抱著新割的糧食混在人群中悄悄地溜走了,偶爾還是忍不住遠遠地望向他。
一向喜愛站在高處,身姿挺拔的王。
泥板總是很沉的模樣,官員在一旁侍候。仿佛不曾有過開心的時候,他永遠都皺著眉、厲聲斥責著誰。
然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群并沒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氣氛,仿佛被王叱罵反倒會使他們更有干勁。遑論每到午后便會有得到休息機會的孩子們蜂擁而至,舉著各式各樣他們眼中的新奇玩意兒,和這位似乎永遠不會生氣的王分享。
嘰嘰喳喳,就好像林子里的雀子一樣。
她的孩子漸漸大了。
從某一天開始一板一眼地抱著質(zhì)量與體積毫無縮減地泥板、有模有樣地站在了王的身旁。她所眺望的,便又增加了。
那孩子開始正式分擔政務了。
以往睡前仍會常來看她的、還會撒嬌的孩子,如今全然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少年了。
她仍是在城塞的內(nèi)外行走,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微薄的、一個平凡女性恰好能夠承擔的工作。
從每一個平凡的視角仰望著,城鎮(zhèn)的中央,那高塔所在。
無論是哪一次,偶然或有預期地,以不同的身份見到那孩子、那位王。
得到一個擁抱也好,得不到一個眼神也好。
不再為真?zhèn)味鵁⿺_。
這是她在那時候所了解的「真實」。
平凡的少女、確然有幸站在了某人的身側(cè)。既普通、也奇異的真實。
全部都無條件地接受了。
在夜里被輕輕喚醒。
枕衾稍有些涼,起身的時候她微微打了個哆嗦,看見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時,著實給嚇了一跳。
少年擠眉弄眼,比著口型,摟著厚實的外衣,用氣音催促著自己的母親起床。
她看了一眼窗外,月上中天。她困惑卻順從地這樣做了。這孩子仿佛比她所知的活潑了許多,宛如回到了還會向她撒嬌的年紀。
他拉住了她的手。萬分自然地。
就和他的父親一樣,對于肢體接觸稱不上喜愛,卻永遠理所當然的模樣。
她是理應「理所當然」的對象。在他們的認知里,這同樣是不需要去刻意證實的真實。
她心中浮現(xiàn)些許雀躍,也對未知的這夜晚感到奇異。那孩子拉著她的手小跑了起來。他腳步很輕,配合著她的步調(diào),帶她穿過了重重走廊、地上地下,終于從她一無所知的通道里離開了城塞。
她茫然地看著空曠的荒野,以及遠處的河。風將長至膝蓋的綠草吹彎了腰。她的目力不錯,勉強看見了那只小舟。少年笑了起來,轉(zhuǎn)過頭喚她「母親」。
“是否需要整理衣裝呢?”
她呆愣了一會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fā),又胡亂拍了拍自己的衣裳。那少年笑得更快活了,按住她的手,為她仔細拍平了衣上的褶皺。
他又喚了聲「母親」,示意她轉(zhuǎn)過臉來。他已經(jīng)很高了,與她不相上下。他伸出手便能輕松為她整理頭發(fā)。
舟上有人在等待著。
她感到緊張,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少年。幽會的氣氛陌生,而深夜偷跑出宮殿這種事、該會惹祭司長大人生氣吧。
她便忽而想起那位王被指責卻無法還嘴的模樣,不禁“噗嗤”一聲笑了。那少年回過頭來,頗有些神采飛揚,問話直白得教人意外。
“母親是想起了父親的糗事嗎?”
她慌忙擺手,卻欲蓋彌彰。少年一副深諳其道的老成模樣朝她頷首,然后在唇前豎起了食指。
“到咯!
舟上并無船夫,那位王手中執(zhí)槳,頗為嫌棄似的,責備著少年。
“竟敢讓本王等這么久……做好覺悟了嗎?”
說后半句的時候,卻將視線轉(zhuǎn)到了她面上。
將將在少年身旁坐好,她正在與他相對的座位上。她教他嚇得一驚,不知所措地與他對視。
有些想逃,有移開視線的沖動。那雙深紅色的眸子攝人心魂。
這時少年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手。
槳被塞進了男孩子手里,起身的那位王拉住了她。
訝異而慌亂、又順理成章似的和他一同坐到了少年的對面,而后她自然而然擔心起這孩子是否會劃船了。
竟是會的。雖然看起來頗有些不滿,對自己的父親心懷怨言,但他還是熟稔地驅(qū)使小舟從岸邊駛離了。
她便又擔心起這孩子是否常常背著父親摸魚躲懶。
至于和今晚一般、父子二人同流合污的可能性,則被她下意識地忽略了。
小舟基本平穩(wěn),難免微微搖晃。夜里還是涼的,有風但是不大。她不常乘船,隱約有些畏懼。很久以前學過鳧水,長大之后卻不敢了。
局促地坐在王的身旁,舟上一時無人說話。林里的飛禽、原野的走獸或也都入眠了,唯有船槳擊出水聲一片,驚擾了游魚。
直至順著河流而下的這一葉舟,終于繞過了繁茂的林子。
她看見了城塞。
宏偉的城塞,城塞之上便是南娜的車架,俯瞰萬物,贈與小舟粼粼水光。
那位王頗為自得地揚起了眉,轉(zhuǎn)頭來看她。為這景色所深深吸引,她驚愕的表情仿佛取悅了他。那少年此時卻是恬靜的,表情安然地、默默遙望著那座城。
她便忽然又覺得這種眺望是熟悉的。
而后他握住了她的手。
大抵是閑談了些趣事。
有意避開了公務,那位王顯然是全當此刻正在休假了。
然而她所知的生活卻都是瑣碎無趣的,遂只作聽者。
她不在故事里。
小舟停靠岸邊,朝氣蓬勃的那少年先一步上岸了。等到船身的搖晃不再那樣激烈,那位王借給她一只手臂。
放肆地扶著那只手臂站起了身,她抬腳跨出這只舟。踩著綁帶簡單的涼鞋,踩進了淺淺的水中。濺起的水花驚了空氣,而少年牽住了她。
她身在故事里。
秘密的通道再次被關閉,不算精巧的機括似乎是古舊的,年久失修,發(fā)出了腐朽厚重的聲響。
或許是出自同樣的半大少年的手筆。
她不覺停步回身,從漸漸微小的縫隙里、激蕩起的灰塵里,最后一次、看見了月亮。
忘記了接下來該做出的反應,忘記了理應擁有的情緒。
石門相合之時,一同駐足的王逼近一步。
賜予她一個吻。
某日起,失去了氣力。
奔跑的氣力。
某種無法治愈的疾病,出奇地降臨了;蛟S是在不知情的過去,用未來的日子,交換了這故事吧。
不能再走出宮殿,她開始學識字了。
剔除掉「目的」的成分,留下的愿望,難以理解,純粹而又滑稽。
某個午后突然想起的是一首歌。在某個夜晚被問及的一支曲子。
王稱贊過的,是她的聲音。
任性地給予了她“唱歌或該不錯”的揣測、或說斷論。并未再度提起,年輕的女孩子卻為此耿耿于懷。
在花園里悄悄練習的時候被撞見了,半天之后被問起時窘迫到滿臉通紅。
而后因為那個孩子,成了半途而廢的事情。
那位王來訪時,她并沒有起身的力氣。
自一個月前起,居所變更為小卻溫暖的這屋子,床側(cè)對著向南的窗。
她轉(zhuǎn)過臉看去,王坐在床邊,側(cè)對著她,那張面孔仍是年輕的,仿佛從未發(fā)生改變。
「永恒」是否就是他的模樣呢。
王似乎在思索什么,沒有看她,沒有看窗,他的正前方空無一物,此時卻如有某物停留。
午后的陽光灑進房間,落在了床頭,她所見到的王的側(cè)臉便顯得暗淡了。
她忽然想觸碰他,像他曾經(jīng)理所當然地牽住她一樣,去牽他的手。
但終歸沒有伸出手,只是努力翹起嘴角,露出一個自認還算明亮,從未在他面前肆意露出過的快活笑容。
“我可否為您唱一支歌呢?”
還算完整地唱完了那一個音符,但曲子在不當停留的節(jié)拍里中斷了。
屋子里便安靜下來。
王卻仿佛許久才意識到這寂靜的來臨。
他側(cè)首去看那剛才未需他攙扶便獨自努力坐起了身的、依靠在床頭、與他并肩而坐的女人;蛟S是疲倦了,她的身子不覺向這一側(cè)歪斜,頭便靠在了他肩上。
金色的光直直照耀在她面上,照亮她端麗的容貌、安詳?shù)拿佳、以及初次見到的、未曾收斂的笑容?br>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抬起了手,輕輕落在她發(fā)頂。
“……真是不敬。”
這是夢的結(jié)局了。少女在黑暗中轉(zhuǎn)醒。視線可及的電子表無聲提醒,她身處凌晨四點。
她睜著眼,眼前是白色的、空空蕩蕩的天花板,并沒有想什么,并沒有看什么,只是合不上眼。
夢做完了,是否不該再回到睡眠呢?
直至枕邊人似乎也轉(zhuǎn)醒了,手臂擱在她的腰上,她緩慢地垂落眼瞼,又緩慢地掀起眼睫。
他將臉湊近了些,似乎有些不耐地出聲了:
“還不是該起床的時間!
她再一次、靜悄悄地眨了眨眼。
“……是否曾有過那樣一位王后呢?”
這樣悄聲問他了。
“……怎么。夢見本王的過去了嗎。”
他輕哼一聲,卻說不清情緒喜怒。
“竟然只想問這個?”
她隱約的猜想便得到了確認,這是兩個不同的夢。
只是一個平凡少女的一生而已。即使那位王占據(jù)了其中大半,歸根結(jié)底,只是那個少女的故事而已。
那個王的夢中,確然是有那個少女的。
是在某個秋日,廣闊的田野上,麥浪的盡頭是雄偉的山峰。
他確認完畢泥板上統(tǒng)計的數(shù)值,百無聊賴地望向遠方。今日沒有孩子們前來搗亂,效率是最優(yōu)狀態(tài)。
山峰仿佛在呼喚他,森林仿佛在眺望他。
他有些思念身處「遠方」的日子了。
確實有誰在眺望他,他敏銳地捕捉了那視線。冷淡地回望過去,看見抱著麥子的女人們之中,有一個膽大妄為地抬起了頭。
本該表達怒意的,但他認出了那張臉。
她與他對望了,卻意外地沒有一如既往立時怯懦避開。
于是記住了那道視線。
至于在城門關閉的巨響中,陰影籠罩的地方,走到了她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拍她的頭,這樣一件事。
王或許早已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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