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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晚鐘響了。
我收了已是溫熱的念珠,棄了木魚,掩了山門,就沿著一條幽幽的小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身后的佛光終于遠了。
小時候,我總愛偷看倉央嘉措的情詩,熒熒豆火下翻著一卷卷繾綣旖旎的詩冊,偶有夜風透過窗欞晃動了燈火書影,似連心都跟著蕩漾起來了。
枯燥的佛門生活,我終日以此為樂。
我明白師傅終會發(fā)現(xiàn),但從未料到他面上的平和,他沒有多少怒氣,只半是悲憫半是無奈的看著驚慌失措的我。他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去佛堂,念幾遍《清心咒》罷!
那個深夜,師傅又將詩文交還給我,就在佛堂,在佛的面前。
“自倉央嘉措后,參佛的人心里都有一個當壚沽酒的姑娘!
我不懂,我只想求他結(jié)束懲罰,讓我能在天亮前去稍稍睡一會兒。可他只是慈哀的看著我,將寬大的手掌放在我的戒疤上:“多念幾遍吧!闭f罷他輕敲木魚,清脆的聲音便回蕩在空蕩的佛堂,一下,兩下,三下,三響之后,他什么都沒有再說,緩步走了出去。
耳邊的聲響漸漸息了,可那木魚分明還在我心頭敲著,三下,三十下,三百下,一直未停,伴著經(jīng)文的嚀嚀喃喃,響了整晚。
我踏著月光下灰白的山路,去俗世,找我的姑娘。她也真是個酒娘,笑起來清清淺淺的,像一段佛光。
林間的風掠過我的頭頂,清涼地,卻直戳的我頭皮發(fā)疼。想是我剃了度,受不得塵世的風了。我知道,我不該走入人世的,我只當畢生在佛前誦經(jīng),可下山的路曲曲延延,我不走下去,怕是會惦念幾輩子。
我想,有時候,人生的正路與歧路,都要自己走一走才好,能回的來就是回來,回不來便也罷了。
我不知道當年倉央嘉措幽會酒娘時會否有過悔愧,我只感到心臟在忐忑地顫動,這不是我第一次偷偷下山找她,可我明白,即使再多次,我心中的戰(zhàn)栗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較少,就像倉央嘉措沉吟“世間安得雙全法”沉吟了百年。
“你來了!
循著聲音,我才知道自己已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山腳的那家酒肆,我的酒娘她就倚在門邊等我。許是剛咽過酒吧,她唇瓣上還殘著幾許水澤連碎散下來的鬢間的發(fā)絲也被粘黏住了幾根,凌亂,卻又是那么美。
倏忽就想到殿堂上高坐的佛,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存在,不驚不躁,不悲不喜。
我對阿酒——她就叫阿酒——輕輕點了點頭,隨意擇了個位置,將桌上倒扣著的酒盞遞給她:“斟一些罷,今日,我也想嘗嘗。”
她似是有些驚訝,細長的丹鳳眼都睜圓了些。但她依舊將酒緩緩倒下,我嗅到了那種我從未敢碰觸的異香。
“這是破了戒了。”她說。
“早就破了!蔽倚】谛】诘貙⒕骑嫳M,又辣又燙。
“這酒溫過?”
“不曾!
我又自斟了一盞,淺抿一口,分明還是燙的。這酒燙喉的滋味像極了小時候那段念了百余遍的《清心咒》,心悸卻又平靜。
我抬頭看著阿酒,看著她被我注視得有些泛紅的面頰,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像在一棵萬年菩提下含一段古老的韻,悠悠揚揚,從心口蕩開,又緩緩飄回,撥動了一顆又一顆念珠。
“和尚,”她喚我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冰冰涼涼的,像我今晨敲過的木魚,轉(zhuǎn)過的經(jīng)筒,“日后你還過來嗎?”
她的話里沒有期盼,也沒有疏離,只是給了我兩個公平的選擇,任何一個她都會欣然應(yīng)允。
她是如此的廣大悠遠,和她在一起,我總會想起我念了多年的佛。佛用慈悲的眼光注視著我,猶如慈母對迷途游子的關(guān)懷與包容。
忽然聽到打更的梆子聲,一聲,兩聲,三聲,是三更天了。我又想到了年少時聽到的木魚聲。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象,而萬象本是無。
“不了!蔽移鹕矸髁朔魃拢霸俨粊砹!
阿酒聞言也只是點點頭,她說:“走吧,我早知我攔不住你。和尚,你屬于佛!
“多謝你……女施主……”我想,這真是一個好姑娘。
回去的路與來時是相反的,我將我踏出的腳印一一拾回,將這許久看盡眼的塵世風月歸還,再有風過,卻已是平平和和。我知道,這是山頂?shù)姆鸹米鞯那屣L,我有一種歸鄉(xiāng)的妥帖。
師傅就在山門前等我:“回來了!
“是,弟子回來了。”
我又重讀了倉央嘉措的詩,在佛堂明亮的燭火下,他的文字依舊纏綿,可卻再無纏綿意了。我忽然懂了師傅當年的話,每一個參佛的人心里都有一個酒娘,參透即是佛,不透,那就真的是個姑娘。
許多年后,我繼承了師傅的衣缽。偶然間,我發(fā)現(xiàn)我最有悟性的小弟子接連數(shù)月偷偷下山。我只佯裝不知,該教導(dǎo)他的我都已經(jīng)教導(dǎo),有些路他得自己去走。走我當年的路,遇自己的佛。
早課念珠起,我推開房門,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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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喜歡寫小隨筆,感覺很有余韻【恬不知恥.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