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

　　鏤龍神龕娓娓流煙，甘而微苦，最適合醒酒。

　　侑子低垂著眼眸，睨著忙東忙西碎碎念個不停的少年。

　　“好歹也少喝點(diǎn)啊……對肝臟損傷很大的……阿列阿列？這里還有8個瓶子？！……”

　　嘴角斜挑，斷了越發(fā)清晰的私語。

　　“四月一日，秋天也是踏青的好季節(jié)哦。”

　　“唉？”

　　“所以……”從床邊抽出了煙袋，深吸，吐氣，白煙扶搖直上，看不清了走向。

　　“所以？……”四月一日緊張的眨眨眼。

　　“所以買酒，我們?nèi)ヌで喟蓗”

　　四月一日伏倒在地。

　　“說什么秋天也是踏青的好季節(jié)，其實就是想喝酒吧！”沒有握著酒瓶的手緊緊攥拳，怒氣十足的向前一指，“還有你，百目鬼！你為什么也要過來！”

　　“……我想吃炸豆腐�！�

　　百目鬼一手捂住耳朵，果不其然……

　　“你這個家伙！我在問你是誰叫你過來的！難道是炸豆腐叫的嗎？你也適可而止一點(diǎn)吧！……”

　　“好吵。”裝滿啤酒的塑料袋經(jīng)換一手，捂住剛剛被摧殘的耳朵。

　　“你你你你你？本大人…………”

　　“到了�！�

　　“可惡！即是是牢騷也要完完整整的聽下來啊！”

　　“好吵�！�

　　“我回……咦？”換好了鞋，卻無人如往昔的來接應(yīng)，不得不讓人介意，“侑子小姐？……摩可拿？……”

　　百目鬼站在對門前，指尖撫著門上的紙條，懶散的念：“‘名喚四月一日的四月一日，我和侑子先行，若見此條，速速追來……’”

　　“唔……先行一步啊，可是該往那邊走呢？”熟稔的接過百目鬼遞過的塑料袋。

　　“那邊。”

　　四月一日順著手指過的方向看去。黑蝴蝶停滯的墻間生生開了一道門，罅隙之間濃稠的紫光緩緩流動，看后心旌微顫，恐懼從四面八方繚繞而來，揮之不散。

　　“走了。”百目鬼握住對方冰涼的手，旋開門把。

　　“開，開玩笑呢吧……”實在是不想進(jìn)去，可抵不過對方的力氣，也抵不住好奇心的驅(qū)使，終是隨著他進(jìn)了門。

　　風(fēng)呼嘯而至，衣裾袖角獵獵作響，四月一日緊閉雙瞳，手背抵住燦燦金眸，若受傷了，那個人也會疼吧。

　　虛瞇著眼，見了百目鬼擋在身前的背影，心中微微泛熱，卻還要嘀咕上句“多事”。

　　風(fēng)過后，聽聞黃鶯輕吟，杜鵑啼血之聲。再睜眼，哪來的什么詭秘的紫光，惟剩了開著堇色花朵的田野，綿綿連天，鐘靈毓秀，依稀聞得水聲，揉在花香四溢的風(fēng)中，那是說不上的美好。

　　“這里……是哪里啊……”看得呆了，竟忽略掉了漸漸明晰的腳步聲。手上一痛，剛要發(fā)作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護(hù)在了身后。

　　來者是名男子，頭發(fā)耀著天光�，F(xiàn)出一片柔和的蜜色，長得不能算是非常好看，卻讓人覺得清爽。

　　“是客人嗎？”男子倒顯得比百目鬼和君尋更加吃驚，“好久都沒來客人了呢。我叫忍，荒木忍。”

　　語畢，荒木挑挑嘴角，笑了。

　　百目鬼蹙眉，斷下四月一日報上姓名的欲望，聲音幾近冷酷：“你是人類嗎？”

　　君尋唯一的欲望就是掙開百目鬼的手，順路吼上一通：“你是白癡嗎？怎么能問人家這種白癡問題！”

　　愿望還未成真，荒木笑得卻更加燦爛了：“我也不知道呢�！�

　　聽及此言，百目鬼眉愈深，君尋的腳開始微微發(fā)軟……

　　“抱歉，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以招待的……”荒木扶著托盤，端上三杯山泉花茶。

　　“謝謝�！本龑の⑽Ⅻc(diǎn)頭，以示謝意。

　　“呼……呼……”嘬茶聲。

　　“喂！你這家伙！有點(diǎn)禮貌行不行，給我適可而止吧！喂喂！”貓咪發(fā)火了……

　　“好吵�！眲e過頭，食指堵住耳朵。

　　“啊哈哈，你們的感情真好呢。”荒木撓撓頭，“那個，曾經(jīng)也有人，喝茶喝的這么大聲呢�！�

　　君尋和百目鬼側(cè)耳細(xì)聽。

　　對方垂下眼眸，續(xù)上話尾。

　　“那個……我和他是同學(xué)，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到高中，再到大學(xué)……啊哈哈……其實我很喜歡他……”見二人神色無異，輕輕舒氣，繼續(xù)講述下去，“大學(xué)畢業(yè)那次，我們到這里來玩。半夜有什么奇怪的聲音，他叫我在這里等，他沒有回來就不要出去。于是我就等啊等……到了第二天，我出去了，在花田里找了一圈，可是連他的腳印都沒有找到……后來我就在這里等，我想出去找他，可又怕剛一走，他就回來了……他送給我的一�；ǚN，我種在田野的最里層，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滿了……我根據(jù)表算過，迄今，差不多也有一百年了吧……”

　　他揉揉眼睛：“我還是沒等到他�！�

　　“你還想見到他嗎？”君尋亦是微微皺眉，忍不住追問。

　　“想，”他抬頭，眉宇間溢滿了堅決，“所以……”

　　“所以你的愿望，由我來實現(xiàn)�！焙头艘兄T框，如瀑長發(fā)垂至膝骨。

　　荒木笑瞇瞇的讓座：“真是巧呢，又有客人了呢�！�

　　“世界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币荚ё硬o寒暄，順勢坐下，捧起香茗，嗅后細(xì)品，“花茶，山泉水，泡得很好……”

　　“我想再見他一面，可以嗎？”

　　“愿望的實現(xiàn)，往往伴著代價的付出。你愿意嗎？”

　　“我愿意。”

　　“那好，愿望的代價就是，你的命�！�

　　再次從門中出來時，墻壁上的黑蝴蝶依舊忽閃著翅膀，未曾離去。

　　“那個次元，沒有時間�！卑倌抗砣缡钦f。

　　“也就是說，只要離開了那個次元，他就會飛速老去嗎？”

　　回答的面無表情：“是�！�

　　君尋垂首：“為什么要用人的性命做代價呢……”

　　食指骨節(jié)抵住下唇，盤梗在眉間的困惑消散不退。

　　目光順著他的手看去，看至他抿到發(fā)白的唇，百目鬼連忙別過頭：

　　“我餓了。”

　　“喂喂喂�。�！”

　　“炸豆腐，我要吃炸豆腐�！�

　　“你這家伙是管狐嗎？”

　　剁著腳離去，頭上仿佛還“噗噗”的冒著白氣。

　　“去往冥界的事情，你跟他說了嗎？”侑子倚著門柱，吞吐云煙，垂睫淺笑。

　　“沒有。”

　　“有些話不說，可就沒機(jī)會了�！睋]揮手，離去。

　　吃飯時侑子提到了將荒木送往冥界的事情，四月一日理解的點(diǎn)點(diǎn)頭，人死不能復(fù)生，再相見也只能相見于九泉之下了，有危險什么的，他不在乎。

　　百目鬼聽到“我不在乎”是皺緊了眉。

　　“四月一日君尋�！睂⑺У酵ピ褐�，“我有話對你說�！�

　　“什么話不能在屋里說啊。”

　　“我喜歡你�！�

　　秋風(fēng)瑟瑟，沉默盤挭于庭院，久久不散。

　　君尋“啊”了一聲：“你肯定是餓了，我去給你做……唔……”

　　喋喋不休的嘴被堵上，忘記了掙扎，氣氛幾近旖旎。升溫的空氣烤得神智已然混沌，連眼鏡掉到地上都未曾察覺。

　　月光流進(jìn)情欲未退的眼眸之中，看起來格外誘人。

　　百目鬼終是沒有再做些什么，撿起眼鏡，遮掩住那雙誘人的瞳眸。

　　“不許死，你不在乎。我在乎�！睙o甚感情，抑或是太多的感情交織成細(xì)密的網(wǎng)，讓人無從辨別。

　　兀自轉(zhuǎn)身離去，獨(dú)留下庭中一人。

　　又是一個等待的開始，只是沒有了風(fēng)中搖曳的堇色花，看起來格外荒涼。

　　“荒木忍，你不后悔嗎？”侑子旋開紫檀木扇，遮掩住詭異挑起的嘴角。

　　他搖搖頭：“不后悔，再等上一百年也不后悔�！�

　　“我遣使二人送你至冥界入口。百目鬼靜，四月一日君尋，你二人切不可沾染忘川苦水，送至奈何橋處即刻回頭。”侑子收了木扇，扇骨劃過君尋的嘴角，“切勿因——小——失——大——”

　　再次抬起頭時，已至冥界。

　　荒木開始流淚，不自制的流。淚所及之處，開出朵朵冥花，妖艷不可方物。

　　君尋已轉(zhuǎn)過頭，“只要跟著他走就行了吧”這樣的話哽在喉中，說不出口。

　　仿佛說了就是答應(yīng)，答應(yīng)了，便是一輩子的事。

　　直到手被對方拖住，十指相纏，這才回過神。掙扎著想放開，對方卻如藤般，越是掙扎，纏繞得越是緊密。

　　“很危險，不要放手。”

　　冥界路漫漫無尾，若能相伴著走，亦為圓滿。

　　終于行至奈何橋，荒木擦著不斷冒出的淚，笑了。

　　“就到這里吧，不知道他的這個輪回還有多長時間，也不知道他變成什么樣子了，但我還是有自信能等到他，能認(rèn)出他的�！�

　　鞠躬，眼淚如短線的珠簾不斷墜落，翻滾。

　　“謝謝你們，再見。”

　　有驚無險的回到店內(nèi)，四月一日還是沒有放手。

　　靜默著，膠著著，好像小孩子之間的比賽。

　　終于忍不住了，君尋舒氣：“我也可以等你，像他一樣，從人間，等到冥界�！�

　　扭過頭去，掩著住愈加紅漲的臉。

　　百目鬼笑開了，環(huán)住他的肩膀。

　　“我不會讓你等的�！�

　　堇花的花語名為快樂。

　　君尋，請讓我給你，堇色的未來。

　　“四月一日�！�

　　“什么？”

　　“我愛你�！�

　　“嗯。我也是”

　　THE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