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樓下的涼亭，我從未去過，哪怕是經(jīng)過，一次也沒有。

　　想著與朋友早些相遇，突然折轉(zhuǎn)，走進(jìn)了旁邊的綠地。這其中有一條紅磚鋪就的小路，直達(dá)路的另一邊，走過去的時候經(jīng)過涼亭，走出亭子就看到纏繞在木樁上盛開著的紫牽牛。

　　這一瞬間，心弦波動，我仿佛又看見有著黑白雙色毛發(fā)的帥氣的狗狗，它吃著牽�；ǎ牬笾劬�，沖我搖尾巴。

　　2.初次見你，你還是個小不點，只有巴掌大。雖然很小，但惹人喜愛，你的到來，全家都很歡喜，似乎煩惱也減輕了許多。

　　來的第一天，你尿了爸爸一肚皮，我還有點擔(dān)憂，怕爸爸生氣，不要你了怎么辦。事實證明，卻是我小氣了。

　　爸爸笑著把你從身上取下來，說：“這小東西，知道是自己家人啊……”我知道，他很喜歡你，我們?nèi)叶己芟矚g你。

　　取名字的時候也很簡單，看你歡實，就定了‘歡歡’，全家一致意見，你嘛，自然是沒意見的。

　　3.俗話說，狗不嫌家貧，這話一點都不錯。

　　零幾年，是很困苦的時候，過得很清貧，家里只靠爸爸一個人工作。爸爸不是什么文化人，要養(yǎng)家糊口，憑的只有力氣。而我要念書，根本攢不下錢。

　　日子過得苦，人都吃不上多好，你自然吃的也不好。剩飯剩菜什么都吃，不挑食，但讓人更喜歡。雖然偶爾會因為護(hù)食兇我，還把爸爸的一雙鞋咬了個洞，但我們依然喜歡你，因為你守護(hù)了這個家。在許多個爸爸夜里干活不能回家的日子，但凡風(fēng)吹草動，都是你的叫聲警醒著我和媽媽，你是家的守護(hù)神，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后來，家里買了一只山羊，拴在你旁邊不遠(yuǎn)的地方，你總會向它吼。我從同學(xué)那抱來一只同你一樣黑白花的貓咪，你也總是和它打架。我很苦惱，我喜歡的兩個小可愛怎么可以打架呢，你們形色相似，是兄妹呀，雖然我也不知道那貓的雌雄……（更大的可能是我忘記了）

　　那時候我不懂，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是生氣了，氣它們分走了我對你的部分寵愛，所以總跟它們過不去。

　　山羊長得很慢，也就賣了，貓咪因為吃了被鼠藥害到的老鼠也死了。我很傷心。

　　我舍不得雨晴（山羊的名字），我懷念樂樂（貓咪的名字，為了和歡歡相配而來。）

　　開始的時候，我會在卡片上寫——樂樂走的第一天、第二天……直到三十多天的時候，我不寫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寫著還怪費精力的，就這樣恢復(fù)了正常生活。

　　有時候會給你園子里的西紅柿吃，你很喜歡，能吃兩個大西紅柿。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樣子，很認(rèn)真，很享受，一點都不嫌棄。

　　木柵欄外邊纏了很多牽�；ǎ袦\紫色，淡粉色，紫色等等。出于好奇，我摘了一朵給你，沒想到你真的吃了。后來，在許多個早晨，我都會摘下新鮮的牽�；ńo你吃。你吐舌頭的樣子，咀嚼的樣子，分外好看，低著頭尋覓花朵的樣子也很帥。那是我童年記憶里，很幸福很幸福的時光。

　　在這段時光里，還有一段小插曲，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狗狗，比你還小，但比你丑，身上還掉皮。家里有剩下的魚，我取了一塊給它，它似乎很餓，很快就吃完了，你看見之后沖它哼哼。它又吃了一塊，吃飽了就走了，之后再沒見過。我不吝惜那兩塊魚，就是覺得它沒良心。

　　沒幾天撿了一只貓，給它喂了過期的香腸，吃的挺開心的。它卻是一只很挑剔的貓，香腸是勉強吃的，沒有肉是什么都不吃的。我果斷地放走了它。

　　歡歡，只有你不嫌棄這個貧困的家，就算冷落了你，還是會一樣期待我放學(xué)，沖我搖尾巴。

　　4.13歲的時候，我離開鄉(xiāng)村，回到了戶籍所在地。家鄉(xiāng)的變化很大，很多地方都大變樣，記憶中的街道、房子早已被樓房所取代，然而我內(nèi)心還是很歡愉。這里才是我的家。

　　因為要上學(xué)，我先父母一步回來，在阿姨家寄住，后來輾轉(zhuǎn)到奶奶家，幾經(jīng)波折才搬了后來的房子。城市很大，人心很雜，我守著一些東西，但同時也丟了一些東西，比如對歡歡的關(guān)心。

　　很多時間，我的記憶是空白的，因為不夠深刻，一切即是空白。

　　重新和歡歡親密，是在高二的暑假，我在院長里晾東西，一起身就暈了，睜開眼就看見歡歡在我面前，沖我搖尾巴，一副關(guān)懷備至的表情。我的旁邊，是被我推倒了的醬缸，新下的醬，鹽還很重，灑在我腿上，痧得很疼，留下了紅紅的印子。

　　因為這次暈倒，緊接著就去看了中醫(yī)，說是血糖低、血壓低，休克了。開了一百多塊錢的中藥，幾乎掏空了爸爸的錢包，那時爸爸是出租車司機，一天也未必能賺到一百塊，我這么一暈，幾天的辛苦就沒了。我心里很難過，你不能賺錢，還處處花錢，怎么這么不爭氣啊。

　　中藥每天都在熬，藥很苦，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又一次冷落了歡歡，甚至喂食都是媽媽在做。

　　如果我知道，后來你會離開我，我一定加倍對你好，事事親力親為，不留遺憾。

　　日子一天天地過，天氣逐漸轉(zhuǎn)冷，歡歡的小窩只有干豆皮和不太厚的棉絮。每天晚上八點鐘左右，爸爸才會開車回家。歡歡早早地出了窩，坐在院中望著木柵欄，等爸爸。

　　我的家在街邊離十字路口兩三百米的位置，有時候爸爸回來得晚。但每當(dāng)過了路口，車發(fā)動的聲音越來越近，歡歡就搖著小尾巴站起來，一副恭敬地歡迎主人的模樣。我每次見到這場景總是很開心，它是多么地懂得感恩。

　　等到爸爸回來將車停到院中，它又會乖乖地回到窩里，縮緊自己的小身子，安安靜靜地守著這個家。

　　漫長枯燥的等待只不過為了這短短的幾分鐘，然而它做得很好，好到至今猶不能忘。

　　5.時間過了太久，久到不記得是2012年還是2013年的時候，出租車的營生不景氣，陸續(xù)出現(xiàn)了出租車公司，政府限制了爸爸這樣開小車的司機的出行線路，能賺的錢少之又少，爸爸不得不出遠(yuǎn)門打工。為了生活，為了我的學(xué)費。艱難的境況讓家里不得不放棄歡歡。

　　起初，我非常不理解，以前爸爸也出去打工過，歡歡陪著我和媽媽，度過許多個不安、漫長的夜，為什么要放棄它。

　　我還在上學(xué)，并沒有太多時間去交流，只是中午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拴著歡歡的繩子解開了。那還是冬天。

　　媽媽對我說，解開繩子想讓它走，但是它不走。他們走去哪里，歡歡就跟到哪里。我很難受，還好歡歡沒走，走了我去哪找它。

　　之后的一天，聽媽媽說歡歡跟著爸爸去了阿姨家，把阿姨家的一個客人咬了。我聽了之后就把歡歡抱回家了，一直抱著，不撒手。

　　我聽說，要殺了它。

　　我抱了一天，爸爸媽媽沒有攔我，下午的時候媽媽找我談話。

　　我就問她，“為什么不要它了？”

　　“養(yǎng)不起，沒什么喂它的？它還咬人了，是認(rèn)識的人，人家沒說什么。要是咬到別人，那不得去醫(yī)院看病、打疫苗啊，咱家哪有錢�。俊�

　　我一下子就哭了，什么都沒說，因為無話可說。

　　雖然家里條件不好，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過得不好，那一刻，我才深深地感覺到，原來生活已經(jīng)這么殘酷了，殘酷到容不下一個小生命。

　　一條狗能吃多少東西一條長不大的狗的胃有多大？可偏偏人吃飯都成了問題，偏偏缺少它的那一口糧，偏偏被逼得不得不結(jié)束那可愛又可敬的生命。

　　當(dāng)天晚上，四點多鐘，我看到大人們找了白色的繩子。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離院子最遠(yuǎn)的房間。

　　天光越來越暗，在即將天黑的時候，爸爸從阿姨家回來，帶回了歡歡離開的消息。我不記得當(dāng)時想了什么，我只記得自己哭了。那是我人生中很苦的回憶。

　　歡歡來到我家有近九年的時光，雖然后來我冷落了它，但依然改變不了它在我心中的分量。它在我的家人們心中也很有分量。

　　我記得去阿姨家吃飯，我的情緒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桌子上的肉是歡歡的。我看見那盤肉，心里不是滋味。到頭來，你竟是這樣離開的，一點也不體面，甚至還很屈辱。

　　我去看過你最后停留的那面木柵欄，甚至想象了他們是怎么勒死你的，想象你最后的掙扎與叫聲，但我沒想象過會在飯桌上看見你，飯沒吃幾口就下了桌。舅舅、阿姨也都下不去嘴，心里不舒服，后來我聽說，那盤肉扔掉了。

　　6.歡歡的事告一段落，日子還是照樣過。爸爸出去打工，只剩下我和媽媽在家。院子里的門很小，用來鎖門的鐵鏈需要纏繞才行，但每次都很麻煩。我和媽媽就、用很軟的鋁絲纏了幾圈，索性不鎖門了，第一天安全度過。

　　因為家里沒有冰箱，夏天天很熱，就把剩菜放在院子里用大盆扣上，放外邊一晚上涼涼的，不會壞掉，第二天也安全度過。等到第三天的時候，院子里的菜和盆丟了。

　　菜不是好菜，普通的白菜豆腐而已，盆卻是好盆，家里最好的一個盆。

　　我心里很難受，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偷盆偷菜的，生活真會給人添堵。若是歡歡還在，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發(fā)生，可它已經(jīng)不在了，永遠(yuǎn)不會在了。

　　再后來我去念大學(xué)，室友中有一個很喜歡狗的，總是帶我去狗市逛，還喜歡摸狗，我卻很討厭這樣。狗市的味道很重，狗狗身上有細(xì)菌，我不想碰。但我也在想一個問題，以前有歡歡的時候，我覺得狗很可愛，現(xiàn)在怎么好像非常討厭狗呢？想了很多次，但始終沒有答案。

　　畢業(yè)后，來到現(xiàn)在的地方生活、工作，這里的人愛打麻將，也愛養(yǎng)狗。我一如既往——討厭狗，也害怕狗。我明明很喜歡的，怎么會到如今這地步？

　　有的時候，看電視劇里，同事家里，朋友那里都有狗狗，他們會給狗狗取可愛的名字，買好吃的食物，還會做衣服。我有時候會想，要不要我也養(yǎng)一條，就叫‘方便面’、‘麻辣燙’、‘米線’什么的，好記還好聽。

　　想歸想，終歸沒有這么做，直到看到那盛放的紫牽牛，我才明白：我喜歡狗，因為喜歡你。我想養(yǎng)狗，但我只想養(yǎng)你。此生，有你足矣，我不會再養(yǎng)其他任何動物，因為，我的愛，只給你。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我的狗狗——歡歡。

　　你的特別，無可替代。

　　截稿于2019.09.09（一）
　　PS:本想在9月9日發(fā)的，意味著長長久久，結(jié)果網(wǎng)絡(luò)故障，沒有發(fā)成，生生延遲到現(xiàn)在。我知道這是變相告訴我不可能了，雖然還是很難過，但也唯有接受。希望來生還能相遇，就算困苦，也要不離不棄。

　　歡歡，我想你，特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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