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時候，江的手機開始尖銳的叫囂。
　　旁邊的女人埋怨了幾句，轉(zhuǎn)過身又睡去了。江轉(zhuǎn)頭看著女人光裸的身體，沒有穿內(nèi)衣的胸線隱約在被單下起伏，白森森的赤裸肌膚在月光下滑膩如蛇。
　　突然覺得厭惡。接了電話，沒好氣的喂了一聲。
　　煙盒里的煙就剩一支了，江煩躁的叼起，打火機吧嗒的聲音和電話里突如其來的哭聲同一時間炸開。
　　安在電話里哭，你這王八蛋！上了床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么！她大出血，在醫(yī)院，快不行了！
　　江深深抽了一口煙，煙霧彌漫的臥室忽然有點窒息。
　　他冷冷道：“她要死要活關(guān)我什么事？”
　　電話是狠狠按掉的，憤怒的摔在床頭。女人一下子被驚醒，睡眼迷蒙的問，怎么了。
　　江把錢摔在女人身上，拿錢，穿好衣服，給我滾。

　　江去的時候薔還在急救室。
　　一進門，安朝臉一巴掌扇來，江看著安，平日里俗媚的臉，化濃艷的妝，如今哭的亂七八糟，像是碎去的調(diào)色盤。
　　安扯著他的衣領(lǐng)，你他媽的還是男人么！
　　江的臉偏在一邊，眼神落落的看著急救室門前那一閃一閃發(fā)著紅光的燈。
　　安一直在哭，她說，江你就不能好好愛她么——就不能好好愛她么——
　　江，你是要逼死她。

　　安是做小姐的，一年前上過江的床，然后江給她錢。
　　安說，江，我和你上床，我拿你的錢，因為我是婊子，因為我賤，薔不一樣。
　　薔有很好的家世，彈一手絕好的鋼琴，第一次在酒吧給朋友慶祝生日，看見在吧臺調(diào)酒的江，迷戀到無可救藥。
　　然后每天偷偷出門，去喝江調(diào)的酒。
　　惹火。
　　江說，這酒叫惹火。然后看著薔，眸光閃閃。

　　薔是干凈的女子，那天夜里，薔的落紅在江的床單上盛放出一朵妖嬈的花。
　　薔對安說，安，我多么愛江，我愿意為他或生或死。
　　安出神的笑，或生或死？哈，這個詞，有點嚴重。

　　安十五歲認識薔，她父親死的早，走投無路時，是薔給了她一萬塊錢。
　　那救命的一萬塊錢。
　　可是一萬塊錢怎么能夠治療腎衰竭？于是她就去賣，一夜夜承歡在各種男人身下，把掙來的錢一半用來給母親治療，一半存起來，等待健康的腎臟。
　　可是那個女人沒有福氣，還沒有等到健康的腎就死去了。
　　安抽煙，或者摩爾或者七星，有時也抽俗氣的520，然后看著小公寓里那扇沒有窗簾的落地窗外燈火輝煌，扯開唇傻笑。
　　她想，其實，我也曾經(jīng)干凈過。

　　薔從手術(shù)室出來的時候，安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抽干凈了，爬在薔的病床邊握著薔的手嚎啕大哭。
　　江站在床邊，冷冷的，冷冷的不說一句話。
　　薔微微抬起手，手腕上還纏著隱隱透著血的紗布，干裂蒼白的嘴唇輕輕的笑，江，我說過，我可以為了你，或生或死。
　　護士進來，淡淡的看了江，孩子四個月了，是個男孩，出來的時候都能看見頭發(fā)了。
　　薔笑，江，你看，我打算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去死的。
　　我想過要和你一輩子的，可是，我也得了這種病。
　　安的遺書上寫，江，她那么愛你，要好好待她。

　　薔那天在酒吧是給安慶祝生日，安在酒吧唱歌，江偶爾去做酒保，安洗凈鉛華，想安安分分做江的妻。
　　安對江說，唱完今天這一場，從此我再也不來這里了。
　　我和你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薔對安說，安，那個酒保是誰，你認識么。
　　安回頭看隱在幽藍色燈光里的江，有些顫抖，你喜歡他？
　　薔低頭，面色緋紅。

　　十五歲的時候，薔問安，如果有一天我們同時愛上了一個男人，你會怎么辦？
　　安說，不會的，我們不會愛上同一個男人的。
　　薔固執(zhí)的又問，假如呢？安笑，那么，就讓給你。
　　一語成讖。

　　八年后，薔果然和自己，愛上同一個男人。

　　確診單下來的那一天，安抱著自己在醫(yī)院的小花園里哭的肝腸寸斷，原以為幸福就在眼前，原以為一生一世不是童話。
　　薔打電話過來，安，你要幫我。

　　薔上了江的床，江發(fā)了瘋了來找她，她抽煙，散亂著頭發(fā)，只穿著內(nèi)衣從床上起來，床的一邊也躺著一個男人，赤身裸體，看著江嘲諷的笑。
　　安說，江，我需要男人，你一個人怎么夠？
　　江雙眼通紅，安，你記住是你負我，日后，不要后悔。
　　安輕輕的吐煙圈，那多謝，我真希望你現(xiàn)在就給我消失。

　　江走后，男人從床上起來，拿了外套給安披上，然后嘆息，這又是何苦？
　　安揪著衣角，嚎啕大哭。

　　安在小公寓里繼續(xù)寫遺書，江，對不起。

　　薔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安的臉色日漸蒼白，薔握著安的手笑的很幸福，安，我終于要結(jié)婚了，江說，等我好了我們就結(jié)婚。
　　安給薔喂糖水的湯匙叮咚一聲掉在地上，安手忙腳亂的拾起來。起身時，江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病房，依舊冷淡的神色，淡淡的看著安，我們月底結(jié)婚，你還算是大媒人呢。
　　江的笑容里有諷刺，安能看得見。
　　安低下頭，眼淚砸在保溫杯里，輕輕道，恭喜你們。

　　2008年12月6日，安死于腎衰竭。
　　2008年12月11日，江收到一個包裹。送信的人是曾經(jīng)睡在安旁邊的那個男人，那男人說，我是安以前在酒吧的朋友，沒錯，我愛她，可她愛你。
　　前兩天她死了，和她媽一樣的病。
　　那天，其實我們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她有病，怕連累你，所以要我陪著她做戲。
　　她臨走前要我把這個存折交給一個叫薔的女人，里面有十萬，說是還她當年的錢。
　　包裹里是她的遺書，沒有署名，我想，應(yīng)該讓你知道。

　　江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口子，裂裂的疼。
　　一下子，暗無天日。

　　我想過要和你一輩子的，可是，我也得了這種病。
　　江，她那么愛你，要好好待她。
　　江，對不起。

　　沈安安很愛一個叫易寒江的男人，沈安安也可以為了易寒江或生或死。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著紅色的裙子，朝著他笑的像朵紅色的向日葵，我是沈安安，歲歲平安的安。
　　我的愿望是掙很多錢，然后買一棟大房子，讓我媽住在有陽光的屋子，每天在陽臺上曬太陽。
　　然后做干干凈凈的女人，做個幸福的易太太。
　　也想學(xué)煮飯，要給易寒江先生當一輩子煮飯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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