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是在同學(xué)生日會上認識楚薇的。她不是本校的學(xué)生，可是她和男朋友一進門，就吸住了所有同學(xu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款款碎步，每踏一步，男生們心里就蕩出一圈漣漪。他們還沒有見過一張純凈的臉，卻在步伐間踏出一股誘人的風(fēng)情。而牽著她手的男朋友，自然也不是普通人，手腕上的那只表，已經(jīng)開始讓同學(xué)們交頭接耳。

　　請客的男同學(xué)本就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又財大氣粗，女朋友自然也是全民女神。現(xiàn)在又來一對。
　　程清才知道，富人和富人都是一樣的。香車配美女，愛情搭上金錢，天衣無縫。

　　兩個女孩本來不同桌，可是酒喝多了，人也亂了。座位亂坐，女朋友也亂親。壽星要和楚薇的男朋友拼酒，擠得兩個女孩湊到了一起。楚薇很主動地自我介紹，程清禮貌回應(yīng)。

　　楚薇很熱情，繼續(xù)說她是怎么與壽星認識的，說與這個學(xué)校的聯(lián)系……程清不感興趣，事實上壓根就不想和她坐一塊。漂亮的女孩走到哪都是主角。在場的男生眼睛明顯往她身上瞟，有的簡直像流著口水的狗，但不敢上來跪舔，畢竟名花有主。更何況人家那主也不是這些窮小子比得上的。

　　可楚薇就不一定這樣想了。她對誰都是溫和大方，即使那些搭訕的男生目地如此明顯，她也能笑的爛漫而不知情。反而和女生們聊的火熱。女生喜歡不高冷的女神，男生更是以為她好搞定。到最后，大家都圍在她身邊。

　　這是她高中時練就的本領(lǐng)。他人的目光就是自己的反光鏡，她初中時能從那些人眼里探出自己的魅力，卻不知該如何揮灑。學(xué)校就一個小社會，男生堆里吃香，女生堆里肯定會被孤立。誰都害怕被孤立。楚薇學(xué)了三年才把人際關(guān)系游的如魚得水。

　　就像現(xiàn)在，男生們看著她白月光的臉龐蕩漾著笑容，眼神還時不時在包廂里旋轉(zhuǎn)，誰都覺得是在朝自己笑，越是著迷越是要看清楚。男生們瞄過來十眼，她無辜地回過去一眼。這種無知的引誘也是少見了。

　　人美性格好，有她在旁邊，程清這朵綠葉就更加青翠了。楚薇不知是享受還是早習(xí)慣了這種示好，與很多同學(xué)都留了聯(lián)系方式。但一直陪在程清身邊，與她聊到最后，主動要了她的微信。

　　程清今年大四，工作無望，人生迷茫。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偶爾被邀請面試，先掃一眼簡歷上不出色的工作經(jīng)驗，再瞥一眼她的面相，便再無下文。

　　坐在公交車上，程清想罵一句這操蛋的社會！可又覺得這樣太沒素質(zhì)，只好轉(zhuǎn)頭罵自己。怎么就生的這么丑？國字臉，皮膚粗糙，還平胸。高中時為了學(xué)習(xí)，剪成短發(fā)，大學(xué)時為了修飾臉型，更喜歡用短發(fā)裹住臉，可越是這樣刻意，就越顯得她呆板、乏味了。

　　丑的臉，剪什么發(fā)型都是丑的。

　　想到生日會上那兩位女神。壽星的女朋友，溫婉優(yōu)雅，典型的精英人士的賢內(nèi)助。楚薇一張清純的臉，舉手投足間都妖媚的讓人移不開眼。

　　不得不承認，程清就是想擁有她們這樣的外表。想要漂亮不是為了勾引男人。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拼死拼活考上個本科，也明白，長像只能給自己加分，真正需要的還是大腦。雖然有很多人命好，僅憑美貌上位。不是不可以，只是風(fēng)險大。事實上，女人們追求的還是才華與美貌并存。

　　程清不好看，越是不好看，就越能早早地分辨出人們擲在她臉上的目光。哪怕無意間落到她臉上，都立即撇過去，好像臟了他們的眼似得。她受夠了這種眼光。

　　小學(xué)時，班里編排舞蹈節(jié)目，班里80%的女生都入選了。程清跳的不錯，可是終選時，老師，看了她一眼，那種要搖頭又想皺眉的模樣全擠在臉上，很怕表現(xiàn)的太明顯會傷了小同學(xué)的心。
　　結(jié)果程清還是落選了。

　　那是程清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外表傷心。也懵懂地意識到，長成這樣，可能會喪失很多機會，也可能很難成為想成為的人。而現(xiàn)在，頻頻的面試失敗，程清簡直對這個社會絕望，還沒有跨進門檻，就已經(jīng)因為外表被排除了。
　　好像陷入了死胡同，需要錢來提升自己外在，卻又因為外在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楚薇發(fā)微信約她時，程清很意外，以為兩人再無交集，畢竟不是同一類人。

　　倒了一趟公交，兩趟地鐵，才趕到楚薇約的日料店。環(huán)境優(yōu)雅精致，生魚片肥美嫩滑。一出手就這么大方，程清局促了。她是沒有看過世面的人，面對這些生食一時不知該怎么下手，楚薇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動生色地調(diào)好醬汁端給她，又挑好海螺放到她盤子里，“嘗一嘗，好吃嗎？”

　　程清咬著腥軟的食物，想吐，仍笑著說：“好吃�！比思姨N心，自己不能不識抬舉。

　　這個自來熟的美女很健談，程清只好應(yīng)著她的話題。知道了她比自己大一歲，目前無業(yè)，男朋友養(yǎng)她，正在專升本，為了學(xué)習(xí)獨住……她有說不完的話，但也有斷檔的時候，為了躲避尷尬，程清假裝巡視環(huán)境，眼神兜了個彎兒，才發(fā)現(xiàn)，好幾桌男客人都在往這桌瞄。眼神黏糊糊的，想黏在楚薇身上，又怕被自己的女朋友發(fā)現(xiàn)。只好一邊對女友獻殷勤，一邊在心里出軌。

　　程清走到哪都是被無視的，早習(xí)慣了�？伤司褪亲约旱溺R子。有人與自己成明顯的對比，就會被明顯的刺傷。疼痛不單使人內(nèi)心脆弱，也會讓人內(nèi)心扭曲。楚薇越是體貼，程清就越覺得她裝模作樣。要不然那么多同學(xué)，怎么偏偏約了自己？

　　一碟生魚片，被程清不自覺戳得慘不忍睹，卻不知道到底是想戳誰。自己就應(yīng)該是別人的綠葉嗎？丑就活該一無所有嗎？那么多年拼命地讀書，結(jié)果連工作都沒有著落。而有些人天生不用努力，僅靠一張臉就得到了全身昂貴的衣飾，高檔餐廳隨便點的底氣，那她這么多年的努力是為了什么呢？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你想要得到的，別人毫不費力就已經(jīng)得到了，怎么爭都在時間與心力上差了好遠。只余好勝、嫉妒、欲望永無止境。

　　那一晚楚薇最終消費了多少錢，程清不知道，但肯定高于自己一月的生活費。程清想哭，又一次被迫接受了這個世界的差異與殘酷。

　　楚薇不知道程清的想法，只覺得她是一個清冷、自尊心強的女生。生日會上下意識地坐到她身邊，事后也沒心力去想明白。反正她的時間不是用來揣摩自己的心理的。又或者說，她自己也不敢去挖掘那可能存在的邪惡。畢竟，她一直是真善美的好人。

　　好人當(dāng)久了，都會以為這是真實的自己；會時時刻刻強調(diào)自己做個‘好人’。

　　她依然會與程清聯(lián)系，不是說她的男朋友，就是說要找工作。聊的多了程清也開始反省自己，與其自閉，不如真心接納新的朋友。
　　可時間久了，程清又發(fā)覺，楚薇說話，她聽著就行了，不用多插話，也不用給什么建議和安慰。好像是她一個人住，太寂寞了，得找人說說話。

　　如果兩人交朋友，總是一方袒露生活，另一方什么也不說，那這還是朋友嗎？明明有一方?jīng)]交心。程清不得不懷疑這段友誼。好像她是被女神挑中的幸運兒，應(yīng)該做好溫順的聆聽者，讓女神享受傾吐的快感，滿足女神的優(yōu)越感。事實上她也接不上話，楚薇一個人的語言就能撐起一片天。

　　她還經(jīng)常說，她在專升本班級哪個男生給她送了什么，又給她發(fā)了怎樣的表白，還約她去哪里……這些男人總是前仆后繼，樂此不疲地追她，有的甚至是有婦之夫。
　　她表情里找不出炫耀之意，也無厭惡之情，好像是無奈：想把他們刪了吧，卻又怕傷了他們的心，下次見面尷尬�？蛇@些男人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他們呢！

　　如果這時程清問一句：你沒給他們說你有男朋友嗎？你應(yīng)該給他們講清楚�。「陕镆o他們留希望呢？
　　那這天就真的沒法聊了。程清很清楚，有些女孩渴望自己有眾多追求者，這是對她魅力最高的恭維。她不是要換男朋友，也無所謂他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是不是她的忠實粉絲，不重要，只要能捧她站在最中心的舞臺，只要能讓她萬眾矚目。

　　程清討厭她這種虛偽�？墒且裁靼祝谶@個自由且復(fù)雜的世界，想與人好好相處，就得接受不同的觀念。
　　下次楚薇邀她一起去吃飯，或周末一起去喝下午茶，只要有空她依然會赴約�？梢裁黠@覺得，楚薇不過是無聊時需要有人陪，或者說是紅花得找一朵綠葉相配，還有那種善意又帶有小得意的體貼。

　　“我新買了口紅，給你也帶了一支。女孩子得學(xué)會打扮自己。”說完瞅了眼她暗淡無光的唇。

　　“這條裙子好看嗎？六七百呢！特意買給你的，別整天T恤牛仔褲的。你得改改風(fēng)格。”

　　還有各種小恩惠。護手霜的香味她不喜歡，買了不適合的護膚品，男生們送的零食，都轉(zhuǎn)手送給程清。

　　程清想要拒絕，總是占人家便宜，顯得自己更廉價了�？芍灰煌妻o，楚薇就能把慷慨說的合情合理，用霸道的撒嬌，讓人置于一種是自己做錯了的感覺。到最后為難地收了，面上還得感激涕零。
　　不像是朋友，更像是領(lǐng)導(dǎo)恩賜下屬。跟領(lǐng)導(dǎo)如何做朋友？她與你說笑時，你可以接著；她把你當(dāng)下屬時，你得躬著。如果反過來，你與她玩笑時，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此刻是拿你當(dāng)下屬。度沒把握好，關(guān)系也就僵了。與楚薇一起就是得時時刻刻以她為中心，她說什么，你聽什么。她賜什么，你就得接什么。

　　并且楚薇這種霸道的撒嬌經(jīng)常會上演，會拿出對男友的氣勢對程清說：跟我一起出去就得聽我的，我想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一起逛街，所有的購物袋都由程清提，不能影響她的淑女形象。一起坐車，會把頭歪在程清肩上，或者把小細腿翹在程清腿上……
　　程清甚至可以想象，她跟男友睡覺時，肯定也是把腿壓在他腿上吧！這是習(xí)慣。這是多年來被人寵出來的習(xí)慣。她懂�？墒浅糖逡彩桥⒆印Ｄ呐乱粋�丑女孩，也有一顆少女心。誰都想被男朋友捧著，寵著；優(yōu)雅地穿著粉紗裙走在街上有回頭率。而不是被女神當(dāng)成男閨蜜；更不想拿自己的丑，襯出人家的美。

　　拋開所有問題，不是程清不想改變風(fēng)格，她的生活費都是假期打工掙的，余存還要補貼上高中的弟弟，拿什么去買六七百的裙子？

　　因為窮，就更加的不漂亮。大都市的魅力從來不是她這類人襯托出來的，相反，她還有可能傷了它的體面。櫥窗外的翹首，捉襟的姿勢，走到哪都被人笑成鄉(xiāng)巴佬。

　　偶爾，楚薇也會體貼地接過兩個購物袋，再挽起她的胳膊，說說笑笑，任誰看都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閨蜜。

　　兩旁過往的路人，只稍余光，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目光火辣辣地灼在楚薇身上、臉上，漸漸地融化下來，融在楚薇臉上，眼睛里，更自信，更驚艷了。可她身邊，卻是一位眉目清冷，眼皮低垂，仿佛低眉能把自卑化成一種冷漠，能代表不一樣的驕傲。

　　臉與臉的不同，正是人與人的區(qū)別，可不幸的是，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喜歡盯著漂亮的人看。

　　程清也同樣低賤，所以更喜歡放慢腳步跟在楚薇后面。如那些路人一樣，眼睛定在楚薇窈窕的身材、舞動的發(fā)絲上，順便想象她那張明媚的臉。而自己身上起球的舊T恤，洗的發(fā)白的牛仔褲，只要跟楚薇走在一起，無論從哪里看，她都輸了，好像也沒有未來了。

　　自卑在她臉上躲藏，卻在身體里竄的更加洶涌。

　　小時候父母一直告誡她，暫時的貧窮不可怕，長像也不重要，只要成績好就能出人頭地。思想很前衛(wèi)了。可他們勞累了一輩子，還是在黃土地里。而有后臺的人，輕而易舉地把屬于她的名額奪去；漂亮的女生流兩滴眼淚，就能免去老師的斥責(zé)。而一個丑女孩拼了命的要贏過幾萬考生，付出比漂亮女生十倍的努力，才能獲得甚至無法獲得那些獎勵。

　　她被忽略、被不公平對待，都先告誡自己，這是他人素質(zhì)問題、是自己不夠努力、優(yōu)秀�？稍絹碓蕉嗟目简�、傷害，讓她從懷疑人性，到懷疑自己；從對抗世界，到失去向上的動力。一路跌跌撞撞，認認真真，走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生活的現(xiàn)實裸露出來，再豐富的內(nèi)心，也提升不了她的氣質(zhì)，更掩飾不了貧窮的本質(zhì)！

　　那天楚薇又約上程清，說她進了一家大公司，要帶她去高檔餐廳慶祝一下。程清知道，她所謂的大公司肯定是男友介紹的。自從認識她 ，她就處于失業(yè)和就業(yè)之中，每一份工作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她有很多機會和資源，卻從不好好把握。而這些都是程清拼盡全力也爭取不來的。
　　程清意識到自己嫉妒她，也不可能和她成為好朋友，很想遠離她，可又想通過她瞥見世界的另一面。通過她了解現(xiàn)實中的某些規(guī)則和黑暗，洞見人性的弱點和丑惡。每面對一次，就讓自己的心更堅硬幾分。這簡直是自虐，可是她知道，現(xiàn)在不吃現(xiàn)實的苦，出了社會還有千千萬萬沉重的現(xiàn)實等著她。

　　楚薇在酒店門口等著她，花枝亂顫地挽著她推開一間鎏金的包廂，里面還坐著一個男人。程清小聲問，才知道楚薇早換了男朋友。
　　相互自我介紹，是一個比楚薇大了十多歲的精英男。從富二代到適婚精英，楚薇能通通搞定。

　　這一頓飯才真正見識到楚薇的嫵媚�！坝H愛的，謝謝你幫我介紹工作，你對我真好。”獻上一個香吻。精英男微微有些害羞，但也心滿意足地被美人喂飽了。
　　“��！這個蝦還要剝，會臟了我的指甲，我不吃。”精英男笑著搖搖頭：“我?guī)湍銊��！薄爸x謝親愛的�！庇质侨崆槊垡獾南阄��？諝庵卸加心伳伒南阄�。

　　包廂門半掩，一位服務(wù)生去端菜，另一位在門口察言觀色地候著，生怕哪里需要添酒，哪里需要更換餐具。上幾道特意給兩個女生點的湯盎時，侍者很聰明，每一道都先端給楚薇，貼心幫她掀開，再提醒她小心燙。端給程清時，卻是放到旁邊，便退出去了。

　　程清想笑，可是嘔在心底的那些悲忿讓她笑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這個社會永遠不缺聰明的人，誰都是通過他人的外在，挑出面孔去對待他的。

　　楚薇去洗手間的間隙，精英男也不忘客套地對程清說：“謝謝你一直照顧薇薇，她小孩子脾氣，你多體諒�！�

　　程清嚼菜如嚼蠟，食不知味地回：“沒什么，她對我也很好�！�

　　說到這，也沒什么能客套的了。沒有人看得出她比楚薇年紀還小。這也沒什么，一個沒有人愛，丑陋的窮學(xué)生，從小就被命運逼迫著成熟，體恤，寬容。寬容這些人，寬容這個世界。

　　臨近畢業(yè)的最后半學(xué)期，程清始終沒有更適合的工作，而同學(xué)們一個個都有了更好的去處，她仿佛被世界遺棄。

　　有時候?qū)χ鲜酱蛴C，堅持沒有前途的工作，程清很懷疑人生的意義。她的人生太潦草，太卑微，太無望。盡管她把每件事都做到盡善盡美，老板依然假裝看不見她的成績，也無力提高她的薪水。

　　她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辛酸。天生的公主，有天賦的企業(yè)家，沒有幾個是那樣的命。

　　不可抑制地想起楚薇，只要她抬腳，就有多條捷徑供她選擇。和當(dāng)初搶了她名額的學(xué)生一樣。雖然走后臺、走捷徑被人嘲諷：看他們能走多遠！可那又怎樣呢！摸爬滾打，拼博半生的人都會從至高頂上摔下來，還不許走捷徑的人摔跤？

　　她只恨自己。

　　楚薇又打電話約程清陪她去買面試的衣服。一問才知道，她與精英男分了手，工作自然也不好做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楚薇突然問：“你不是也要換工作嗎？我們一起去面試吧！”

　　程清的眼神飄在寡淡的半空：“什么公司？招畢業(yè)生嗎？”

　　把名稱地址發(fā)給她。短短幾行字，程清突然醒了，這是她夢寐以求，卻壓根不敢想的公司。

　　“可是我沒有面試邀請？”

　　“沒事啦！我跟我朋友說說，應(yīng)該沒問題。他正在極力地討好我呢！”仿佛能看到楚薇俏皮地眨眼。

　　翻各種面試寶典，修了兩天個人簡歷，練習(xí)一上午的自我介紹，還請楚薇指點畫了個淡妝。
　　兩人一起進了公司大樓，莊重華貴的大堂，前臺精致的笑容像是演練了很多遍，引著她們進了面試廳。等到面試官，是另一種親切溫和的笑容，讓人不自覺地信賴。程清暗暗想，大公司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吧？應(yīng)該會一視同仁，公平公正，努力就有收獲，靠實力說話的吧？

　　整個面試過程下來，程清覺得自己表現(xiàn)的還不錯，楚薇無所謂結(jié)果，她從不缺這一碗飯�？沙糖蹇吹贸�，她也是盡了心準備。兩人會有一個怎樣的結(jié)果？

　　等了三天，程清收到了面試回復(fù)郵件：很抱歉，你的面試不符合本公司……程清的五蘊在暈散，手還停在屏幕上，心已經(jīng)沉到了潭底，正在打撈的瞬間，手機再次響起，舒緩的音樂帶來楚薇歡快的聲音：“清清，我面試通過啦！你呢你呢？”

　　天空黑沉沉的。程清頓了頓，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冷風(fēng)灌進來，她全身都在打顫，卻一動不動，怕一動，眼淚就會掉下來。她不知這次面試是公平公正選出來的，還是一開始就內(nèi)定好，楚薇僅僅是拿她尋開心？明明不可能的面試，為什么要帶上她？明明她的學(xué)歷比她更高，經(jīng)歷比她更穩(wěn)定。

　　她以為這個世界會給她一縷光明，能重塑她否認掉的世界觀。但是她的未來鋪展開卻是黑沉沉的絕望。有捷徑的人她永遠也拼不過。沒有人給她機會成長，沒有人會拿著放大鏡研究一個丑陋女孩是否有優(yōu)勢，是否有能力。
　　大家都是普通人，只能依靠最直觀的表象去判斷、或者迫于壓力打開另一道門讓有條件人的進去。而她，什么都沒有。

　　她一并想起那些跟在楚薇身后的日子，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她，所有人都圍著她。聊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楚薇身旁還有一個女孩。而他們看向程清的目光，程清能輕易讀懂：‘哪來的土渣子？怎么丑成這樣？’

　　對一個人的傷害不一定是打他、罵他、傷害他的身體，一句無心的玩笑，一個鄙夷的眼神，一個人這樣對他沒什么，可千言萬語的份量，千百種蔑視無視的目光，卻深深地刺傷了他。

　　楚薇還在說著什么，可是程清已經(jīng)想關(guān)上耳朵了。她想永遠關(guān)閉她的聲音。

　　“沒關(guān)系�。≡僬艺�，反正你現(xiàn)在也有工作，先別急。要不我再給你看看其它……”

　　“夠了吧！”程清沸騰起來：“收起你的好心吧！你這套在男人面前玩玩也就算了，女生面前還是收起來。”

　　那邊好像成了一團折皺，收縮到極致又緩緩舒開，卻舒不到原樣了。半晌：“你什么意思？”

　　“你是把我朋友嗎？你有認真聽過我講話嗎？楚薇，善與‘為你好’不是一回事，善與偽善更讓人難以分辨。你真的清楚你所做的一切的心理嗎？”

　　“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難道不是嗎？否則你怎么說的是‘我再給你看看其它’，而不是‘我再請我男朋友幫幫忙’。

　　所有唾棄規(guī)則的，都恨不得成為規(guī)則本身！

　　冒出這個念頭，程清覺得自己更低賤了。所以什么也沒說。

　　兩個人的關(guān)系熄滅了。

　　程清換了新工作的一年后，仍然會時常想起楚薇。刷到她的朋友圈，從不點贊，但會停泊好久。她一點沒變呢！陽光充沛的下午茶，人比花嬌的美照，還有與不同閨蜜的聚會。從不見男生。

　　程清很奇怪楚薇怎么沒有刪掉她，以她的性子怎么能容忍被別人說教？誰都討厭被說教，尤其是吵架時，即便對方說的很在理，也要到事后承認。

　　也許，對一個人無視才是最大的嘲諷。

　　她被無視了很多年。

　　現(xiàn)在她學(xué)會了化妝，買得起幾件不錯的護膚品，幾件得體的衣服，偶爾也會有男人來獻殷勤。越是這樣，程清越是想，當(dāng)初那個丑女孩為什么要跟在漂亮女孩的身邊？過了很久很久，才漸漸明白，她一直信仰是：只有智慧能讓我們低頭、人性不會依靠主觀去判定他人。憑著這些，她不斷地跟在楚薇身后去測試人性，去試探有沒有人在意她的尊嚴。

　　可是沒有，最容易達到與眾不同的是外表，沒有人去觸摸丑陋女孩的靈魂，沒有人對她們一視同仁。也是通過楚薇，她才發(fā)現(xiàn)讓人們低頭的不一定是智慧，是人民幣，是權(quán)勢，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富二代，是頂著啤酒肚的有錢大佬。而人們更會通過外在去選擇與誰交友，僅僅是交有用的朋友。

　　但這一切與楚薇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除了小公主脾氣，無知的善意和虛榮，還有哪里不對？是外界的忽視激起了自己對她的敵意。明明是自己要跟在一個漂亮女孩身邊測試人性。

　　很多次程清從公交車上看窗外，看著那些等候在紅綠燈路口的人群，有的人面色黃的如咖啡漬，臉像芝麻大餅，贅肉被衣服遮掩，不甘心想要跳出來。上帝沒有給她們琳瑯的身姿，亦沒有給她們羊脂的肌膚。她們都不似楚薇那種天生麗質(zhì)。

　　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人��！

　　我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是特別的。受到兩句夸獎，就以為自己不平凡，能做大事，能實現(xiàn)理想，能改變家人的命運，甚至世界�？墒墙邮艿礁嗟拇驌�、挫敗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普通到一抓一大把。
　　太多人懷揣著獨特，走著走著就模糊了面孔，與大眾熔于一爐。茫茫人群，又有幾個是特殊的呢？又有誰能發(fā)現(xiàn)整棵樹上一片葉子與另一片的不同呢？

　　自己普通怎么能責(zé)怪他人無視？

　　她欠一個女孩一句道歉。

　　程清揣著手機，表情像迷路的羔羊，在濃霧中徘徊不前。最終還是點開楚薇的微信頭像，給她的最新動態(tài)點了一個贊，又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僅僅一個笑臉。許久，那邊回來一個的問號。

　　程清笑了。有一個符號就夠了。數(shù)字、表情、紋路，眼神，太多可以表達信息的方式，不一定要撇捺的漢字，符號也能給人一種希望。

　　楚薇始終是善良，路走絕了也要給人搬個臺階下。

　　時間尚早，程清約在咖啡館，她沒想到楚薇比她早到。咖啡已經(jīng)點好了。白色的奶泡在杯中懸浮，坦坦蕩蕩的，有一種待攪破的沉默在兩人之間。

　　楚薇開口了：“你有事嗎？”

　　程清抬起眸，先道了對不起。承認一個丑女孩對漂亮女孩的嫉妒，袒露自己的扭曲和自卑。是她的自卑把一個女孩的善意都看成了別有用心。

　　楚薇柔柔地笑，笑容浮在臉上像天邊的晚霞。一天中最美好最感慨的時刻。

　　“其實應(yīng)該道歉的是我。你說的對，我一直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好人，因為這樣我就能有更好的人緣，得到更多的夸獎。你覺得你嫉妒漂亮的女生，可是你知道一個女生被孤立的感覺嗎？她可能什么都沒有做，可能只比一些女生漂亮獨特，可能會搶走一些女生的風(fēng)頭和關(guān)注。而那些普通又好強的女生，學(xué)習(xí)好的她們不敢動，只能排擠一些獨特又軟弱的。起惡心的綽號，到處散播謠言，刻意的無視�？匆娔阕呓司屯Ｖ拐f話，各種譏諷、惡狠的眼睛戳向你，你離開后，她們又開始交頭接耳。她們聯(lián)合起來，像龐大的螞蟻大軍殺人無形。誰脫離隊伍，誰搞特殊，都會跟我一樣。沒有人敢接近我。學(xué)習(xí)不好，怎么努力都不會，漂亮又顯得骯臟了。她們更會嘲笑：除了勾引男人還會什么��！”
　　楚薇無限感慨地苦笑：“漂亮就是勾引男人？漂亮就活該被騷擾？漂亮的女人開豪車就是被包養(yǎng)？這個世上往往女人對女人的惡意更大，這種惡意簡直能毀掉一個人。如她們所愿。這幾年體會到了臟也有臟的快樂，還學(xué)會了討好女人�？墒俏业母冻隼餂]有心，也沒有人真正在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愛別人了�！�
　　又似墮落的對程清自嘲：“你肯定還看不起我吧！我的一切不過是靠男人得來的，什么都不會。偷偷告訴你哦！我不止一個男朋友哦！”

　　程清也柔柔地笑了，想說‘不，那是你的本事，我都沒有男人看上呢！’，想說‘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梢仓皇切Α�

　　兩個人袒露自己的不堪，交換羞恥，承認缺點，應(yīng)該算是好朋友了吧？

　　站起身：“走，吃飯去，我請客。”這一次，程清主動挽起楚薇的胳膊，說說笑笑，任誰看都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閨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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