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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淮河岸邊,一處小鎮(zhèn),一座老宅,一段故事。
它不知自己來源何處,亦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它知它欲去往何處。
那便是,那屋中,那窗邊,那持扇不語的男子身邊。
他叫風停,這是它從來訪的客人的話語里推論出來的。
他愛聽一首曲子,很好聽,但它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無人與我把酒分
無人告我夜已深
無人問我粥可暖
無人與我立黃昏……”
老式唱片機里又傳出熟悉的曲調,它便知,黃昏又至,天色將晩。
連續(xù)的晴日,使得夜空中星子明亮,同墨色夜空一起照在它上。
它看著映在身上的浩渺星空,好奇地晃了晃身子,便聞得一陣水聲,而星空也被漣漪搖散,成了細碎光點,粼粼波光,映射到窗邊男子如玉面容上。
他低頭,看向中點點波光,無悲無喜,宛如神祇,高貴而清冷。
它被他這低頭一瞥所吸引,身形凝滯,驀然生出一股難以言狀之感。
水紋散去,池面恢復平靜,男子亦收回目光,凝望著窗外如墨夜色,直至夜深。
它與他,日復一日,如此過著單調的日子。
日子久了,它才知道,它本體是一滴淚珠。
不知哪位仙子途徑此處,落下仙淚,掉落在這淮河岸邊一處老宅的鯉魚池里,因為攜了一縷靈識,它才生出自己的意識。
它于這鯉魚池里不知存活了多久,但它真正蘇醒過來,并生出五感,也不過是月余前。
它雖受限于鯉魚池,不能離開,但每日吸收天地靈氣,感聽世間萬物之語,便也知曉了今夕何年,此為何處。
亦知曉,他最愛聽的曲子,名為“浮生”,立意取自某本記錄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相依相守的古書。
說起來,它生出五感,聽到的第一句人語,便是他無意識哼唱的“無人與我立黃昏”。
它當時雖未曾聽過其他的任何聲音,對他的輕聲哼唱,卻也驚為天人。
自此,每日無聊時,它便反復琢磨這句歌詞,咂摸其中意味。
但它畢竟不丨經丨人丨事,不知情為何物,思來想去,依然不能理解。
于是它每日細細地聽,反復地想,在感聽萬物日久之后,竟也讓它品出一二意味。
雖不知具體何意,但就它眼下所知所感,它只覺這一句歌詞,實在讓人不適,宛如絞肉剜心,悶痛不絕。
所以,他為何這么喜歡這首曲子呢?
對此,它依然難得其解。
夏荷開過,秋菊凋謝,濕冷的冬季悄然而至。
它不知不覺已在這鯉魚池里待了半年,亦望了那窗邊男子半年。
冰冷雨滴打破了池面寧靜,輕微的震蕩讓它在池中飄來蕩去,十分有趣。
它在池中游了幾圈,只覺得自己的力量竟又強勁了幾分,流動的速度及靈活度都有所提高。
它本體為淚,淚屬水,莫非,它竟可以借助水的力量……
它望向正伏案工作的男子,心中生出幾分期許。
又是大雨滂沱,風?戳丝椿疑炜,心下嘆息片刻,終究沒有再守望在窗邊,而是回到案邊繼續(xù)工作。
不遠處高幾上放著一臺老式唱片機,正在播放他最喜歡的“浮生”。
這支曲子,是羽竹離開后,他無意間發(fā)現的,歌中每一句詞都正中他的心思,故而沉迷其中。
他看著眼前正待修復的古畫,定了定心神,才全神貫注于眼下的工作。
“篤篤篤”
叩門聲響起,他沒有聽見。
緊接著,木門被推開,一道消瘦人影,緩慢拖行至他埋頭工作的書案邊。
那人影一伸手,按住了他正在修復的古畫,古畫立即被洇濕一片,嚇得他急忙抬頭去推開那只手。
抬首的剎那,他被對面那人的面容吸引,身形一滯。
“阿竹……”
那人影嘻嘻一笑,道:“阿竹,阿竹,真好聽,以后我就叫阿竹了!
他卻不語,凝色垂眸,再次專心于手上的工作。
那人影見他絲毫不愿搭理自己,便自己在屋子里轉悠,畢竟它每日都在外面望著,卻從沒有看清屋中陳設,如今得以入內,自然好奇得不得了。
待它在屋里溜達到第六圈,風停依然沒有抬頭的意思。
它自認無趣,便從窗邊蹦了出去,依然回它的鯉魚池去了。
風停做完手中工作已經是一小時后,忐忑抬頭,屋中果然沒有第二人蹤跡,只有敞開的屋門和屋中道道未干的水痕。
他無奈苦笑,手放在書案下的抽屜把手上,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抽屜,又謹慎珍重地取出抽屜里唯一的物事——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開懷大笑的風停與羽竹,那是他們博士畢業(yè)時,穿著博士服,坐在學校情人樹下拍攝的。
那時候,未來可期,來日方長。
那時候,青春氣盛,以為有愛就能戰(zhàn)勝一切。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戰(zhàn)勝了一切,他們得到了家人的祝福,沒有受到外人鄙夷,且因家境殷實,所以能從事二人都喜歡的文物修復工作。
一切原本如此美好!
又一個春雨淅瀝的日子,風停染了春寒,有些咳嗽,伴有頭昏頭痛,所以無心工作,便坐在窗邊發(fā)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會時不時咳幾聲。
倒春寒實在厲害,窗外看似柔和的春風一吹,風停只覺遍體生寒。后背更是寒濕至極,讓他下意識得拉上了外套拉鏈,將衣服裹緊。
但是很快他就感到背上傳來一股溫暖之意,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輕如羽翼般落在他的肩頭。
他回頭一看,竟又看到了他的阿竹。
可是,阿竹的確已經離開了……
“你是誰?”風停皺眉質問。
“我是阿竹啊!”那人回道,“前些日我還來找過你的,這名字還是你取的呢!
“你到底是誰?”因為氣急,風停又開始咳嗽。
“誒誒誒,別動!衣服都掉了!蹦侨藫炱鸹涞降厣系挠鸾q服,見衣服被它腳下的水漬浸濕,便氣鼓鼓地望向風停。
風停錯開一步,拉遠了與它的距離:“請你立刻從我家出去!否則我就報警了!”
它上前一步想要辯解,風停便退后一步。
它只得遠遠道:“好好好!我這就走,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這么冷的天,你穿得實在太少了些。”
說罷它果真走了,一蹦一跳的,像個小孩子。
風停見它果然離開,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不過,它的確不像羽竹,它太跳脫與活潑了,羽竹則是完全相反的性子。
回到鯉魚池的淚珠兒氣鼓鼓地跟身邊的小鯉魚吐槽:“他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小鯉魚咕咕吐了幾個泡泡,說了些什么,淚珠兒卻沒有去聽,依然氣鼓鼓地數落風停不知好人心!
眨眼又到夏季,鯉魚池里有幾株睡蓮,趁著時節(jié)蓬勃生長,不幾日竟開出碗口大小的各色蓮花,實在好看得緊。
所以淚珠兒每日除了守望窗邊的風停,又多了其他的玩樂法子。
這一日,日落黃昏,淚珠兒在各色蓮花瓣上蹦來蹦去,從花瓣尖兒宛若坐滑梯一般滑落至花中蓬臺上,彈跳幾下便蹦到另一朵蓮花上,如此往復,玩得不亦樂乎。
但是本該出現在窗邊的風停卻沒有出現,本該響起的“浮生”也沒有響起。
它趴在一支成熟的蓮蓬上,思索風?赡苋チ四膬。
不過它很快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因為風停居然走出了屋子,來到了鯉魚池邊。
難道,他發(fā)現自己了?
淚珠兒緊張又期待地看著風停一步步走向它。
然而風停并沒有發(fā)現它。
只見他坐在鯉魚池邊,手中居然拿著一壇酒。
他獨坐了許久,直到皓月東升,大地披上銀霜,方才動了動身體。
“阿竹,你走了一年了……”風停仰望夜空。
因月色明亮,整個夜空只有一顆名為伴月星的星子散發(fā)著微弱光芒。
風中傳來一聲嘆息,淚珠兒福臨心至般感受到了風停的悲傷,再聽他哼起“無人與我立黃昏”,心中一痛,脫口而出:讓我陪你共黃昏,好不好?
但是它未化人形,如何能傳音入耳,它的話語,湮沒在夜風拂起的漣漪中。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淚珠兒的存在,終究被醒來的仙子發(fā)現。
雖然它未為禍人間,但到底于天理法則不合,她不能任由帶有仙子靈識的東西長存凡間,若被上神知曉,只怕會徒生禍端。
且淚珠兒的力量越來越強,她自己的靈識受損,使她不得不立即下凡來尋回那散落的一縷靈識。
淚珠兒似有感應,貪戀地看著窗邊的風停,心中劇痛,恨不能立即飛身到他身邊。
可它不能,連日晴天,地上沒有充足水分供它化形移動,且它到底靈力低微,許多事都是力不從心。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不如跟我回天界,我可助你修煉!毕勺拥纳硇纬霈F在鯉魚池邊。
淚珠兒尤自努力想要化形,至少,要以人形,再見他最后一面!
仙子搖頭嘆息:“你且看過這個,再做決定!
仙子從識海里抽出當初所見所聞,將它注入淚珠兒的識海。
淚珠兒渾身一顫,識海中出現一對孩童。
這一對孩童自出生便在一起,一起從無齒小兒成長為大人模樣,一路上有苦有樂,卻是最難忘懷的時光。
直到這一對小兒長大,淚珠兒才意識到這竟然是風停,另外一個男孩兒名叫羽竹。
“阿竹,阿竹,卻原來是叫他么?”淚珠兒苦笑。
識海中,風停羽竹二人的故事還在徐徐展開,他們興趣相投,志向相同,一起研讀古書,談笑風生,對月而酌,好不快哉;他們偕立夕陽之下,享盡生平喜樂……
仙子陪它一起看著這一切,仍舊被他二人的愛情所感動。
當初,正是因為有感于二人的凄美愛情,仙子才落淚一滴,此番動了心神,所以她才昏睡過去,成就了現在的淚珠兒。
淚珠兒看完了風停羽竹二人的故事,方才明白,為何他喜歡“浮生”,為何他喜歡在窗邊凝望。
“你可知,你幻化成人形之后的模樣?”仙子將淚珠兒從池水里撈出,挽指點向池面,平靜的池面霎時呈現出淚珠兒化形去找風停的場景。
淚珠兒看著自己與羽竹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低喃一聲“原來如此”。
“如此,你可愿與我回天界?”仙子又問。
淚珠兒晃了晃身體:“我,舍不得。”
仙子嘆息一聲,道:“既如此,我便要收回我的靈識,免得上神知曉……”
仙子的聲音漸遠,淚珠兒覺得身上的力量也漸漸潰散。
恍惚間,它想起,仙子給它展示的,風停羽竹的結局。
它萬萬沒想到,羽竹竟會為了搶出坍塌的博物館內的古畫而死。
它萬萬沒想到,風停親手將渾身鮮血的羽竹抱回家,親手將他埋葬在書房外面的小花園里,又親手在其上修建了這方鯉魚池。
它萬萬沒想到,讓它生存、蘇醒的鯉魚池下,竟然存放著風停畢生摯愛。
在它即將消逝的剎那,它又看到坐在窗邊的風停。
它親眼見他閉上眼,雙手無力垂下。
“風停!”
那一刻,它離奇般生出無盡力量,幻出人形,飛到他身邊。
那一刻,夕陽遲暮,它立于他身旁。
那一刻,它終于明白“無人與我立黃昏”是為何意。
那一刻,它的形體潰散,化作點點光斑,最終消失在夕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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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某CP向剪輯視頻,然后就被“浮生”洗腦了,故有感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