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

　　凡是住在風陵城的人，沒有不羨慕殷家小公子的。

　　一個孤苦無依且根骨普通的小孩子，機緣巧合被仙門世家收養(yǎng)，不但沒有受到兄弟們的欺負，反而整天跟殷家大公子形影不離。
　　聽說那殷大公子，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送這個寶貝弟弟。

　　但小孩子大抵總是不懂事也不知足的吧。
　　據(jù)說這小公子自打進了殷府，就從來沒有露出過笑臉兒。宛若皎皎明月的一張臉，整天也跟那月光一樣清清冷冷的，眼睛更猶如漆黑的夜，連唇色也幾乎要淡去。

　　殷長源為了討好這弟弟，什么稀奇的仙門法器都往他屋子里送，自己也時常賴在小公子屋里一整夜又一整夜。
　　但小公子卻從來沒有領(lǐng)過情，每每把那些法器，眼都不眨得賞給下人。就為了這個，殷家的仆從們一個個都眼巴巴盯著小公子院子里的缺。但凡有，立馬便被搶破頭。

　　這一年，殷家家主迷上了鑄劍。
　　或許是因為有個門生說了句“家主當世一流的劍術(shù)，自當配以當世一流的仙劍”，又或許是因為長子打理了家事之后，老爺子無事可做，便閑來鑄劍玩玩，也未可知。
　　總之，沒過幾日，整個江湖便都在傳，說殷家在重金尋鐵，也在重金尋匠。

　　這事兒一定下來，殷家小公子難得的上了心，竟主動領(lǐng)了尋鑄劍師的任務，每日到城門口蹲守。遇到來應聘的鑄劍師，他便親自接待，領(lǐng)人住進劍廬，并把一應工作安排好。

　　殷長源除祟回來，在城門口遇上他，第一回當眾著了惱，拎小雞一樣的把人拎了回去，還對自家老爺子一通埋怨。
　　之后，這小公子便又被綁在了他身邊。鑄劍一事，也交給了大公子的心腹殷可。

　　這一日，殷可正對著劍廬里一群混飯吃的草包鑄劍師發(fā)愁，管家卻給他帶來個人。

　　來人自稱是鑄劍師，卻跟一般的鑄劍師長得完全不同——既不是五大三粗，亦不是膀大腰圓，一襲玄衣包裹頎長身軀，一張俊臉刀砍斧鑿般深邃。整個人乍一看如松如竹，細觀卻如山如海。若不是周身一點靈力都沒有，說是哪個世家的公子也絕不為過。

　　然而他腰間卻掛著一把極普通的劍，一把絕不該屬于頂級鑄劍師的劍。
　　那幾乎是一個破鐵片。

　　好在殷可跟了大公子那么久，也見過些世面，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還知道這種長相不匹配自身職業(yè)的，多半反而是高手。于是殷殷接待。

　　鑄劍師波瀾不驚，從包袱里取出一塊玄鐵，端端正正放在案上。
　　一眾同行紛紛側(cè)目，之后便是嘖嘖贊嘆。此玄鐵，視之溫潤若玉，光盛而內(nèi)斂；觸之如入寒潭，讓人周身毛發(fā)直立。

　　殷老爺子聞之，親自跑來驗賞，人前向來不露悲喜的大家主，竟也喜不自禁，看完了玄鐵，連連打量眼前的少年。大公子會意，問：“若此劍鑄成，你有何要求？”

　　鑄劍師長身玉立，雙睫微垂，從容答之：“鑄得仙劍，名動天下，何需其他？然此鐵既非凡鐵，鑄劍過程自然也不同。想劍成，得看殷家能不能付得起代價�！�

　　于是，金絲楠木燒制的炭、萬年冰川融化的水、皋陶燒陶器用過的土，車載量地往府里運，甚至傳言雷神遺落的錘子，也被送到了殷家的劍廬。

　　不日，劍成。

　　然此劍雖削鐵無聲、吹毛斷發(fā)，卻絲毫不見靈力流轉(zhuǎn)。旁邊放只邪物，它亦置若罔聞。

　　殷老爺子氣得差點吐血，一封家書，把出門在外的殷長源召了回來。

　　“你看著處理吧，我懶得管了�！崩蠣斪影褎]的賬本丟了過來，徑自要走。這殷可，一個月花掉了殷家好幾年的家用，就給他鑄成了一把與菜刀無異的東西。

　　殷長源接過賬本，卻聽那鑄劍師道：“家主留步。此劍，尚未完成�！�

　　“什么意思！”殷可瞬間炸了毛，這鑄劍師，特地等主人們聚齊了才放這話，是要坑死他么？

　　果然，殷長源長眉微蹙，不言。

　　這位大公子，不耐煩的時候，頂多也就這個樣子。

　　鑄劍師仿若未見，道：“尚需一只靈力純凈、從未作惡的妖靈，自愿以身飼劍，方可成�！�

　　“你什么意思！”殷長源幾乎是在怒吼。殷家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公子。這世間也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殷家未來家主。

　　老爺子卻是聽懂了。
　　難怪這鑄劍師要等到現(xiàn)在才說，畢竟，自見到他的次日，長源便帶著小妖外出了。

　　他年邁卻并不渾濁的眼，看向了被兒子護在身后的小妖。

　　傳言中從來不笑的殷家小公子，竟然笑了。

　　這一笑，滿園春花皆失顏色，蜂蝶亂舞，卻無敢近身者。
　　只有鑄劍師手中的劍，仿若受到召喚一般，倏忽而起，迅捷如電，穿透了他的心臟。

　　“阿峪！”殷長源一手扶著心尖上的人，另一手不可思議地抓空了。

　　那個連丹都未結(jié)的鑄劍師，就這么憑空不見了！

　　從阿峪看到那鑄劍師的第一眼，從那鑄劍師拿著一把破鐵片跟阿峪說那是他所鑄第一把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哪里不對！

　　可他還是不明白！

　　“他在劍里�！睉阎腥嗣嫔缪�，笑靨如花，他輕輕地伸手，握上刺穿了自己的劍，仿佛握著愛人的手，“他早就把自己鑄進了劍里，在等我回來而已。抱歉殷公子，救命之恩，只能以死相報�！�

　　遮天蔽日的蜂蝶從四方飛來，飛蛾撲火一般撲上了那把劍。

　　劍光流轉(zhuǎn)四溢，仙劍成。那小妖，也不知何時沒了蹤跡。

　　坊間流傳，殷家耗巨資鑄得仙劍一把，上可誅仙，下可避邪，然而不知何故，殷大公子卻從來不用，而是帶著一把破鐵片行走江湖，直至所有人都忘了這件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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