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已經(jīng)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三個小時了。

　　昨天晚上她熬夜熬到了四點，其實也沒別的什么事，就是握著手機(jī)刷來刷去，看些不知所云的東西。床邊桌上擺了一碟西瓜，是外賣商家搞活動三塊三換購的，一點都不甜，跟林芳在鄉(xiāng)下拿勺子舀著吃的西瓜一比，跟清水沒什么兩樣。

　　吃完飯的碗還沒有洗，擺在西瓜旁邊，被空調(diào)風(fēng)一吹，整個房間里都彌漫著調(diào)和油冷卻后的油膩味。遙控器上顯示溫度是二十六度，她一貫喜歡溫度更低的環(huán)境，但據(jù)說二十六度最省電。

　　不是想積極響應(yīng)環(huán)保號召，只是因為窮。和她合租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每天晚上都要縮在客廳沙發(fā)上打游戲，一邊打一邊大聲罵娘，好像不出聲怕林芳會以為他是個死人似的。

　　他從來不提電費這一茬，林芳也沒有找過他，每次欠費停電了就嘆口氣，打開微信去交錢。

　　不知道那個人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時候林芳早上六點就會被他的大嗓門吵醒，聽著他一邊沖電話吼，一邊急沖沖地洗漱出門，“哐”地一聲把林芳和整個破敗的房子隔絕在身后。

　　但有時候他也會磨蹭到下午一兩點。林芳有次心血來潮，十點鐘的時候起來打算給自己煮碗面，哼著歌扭開燃?xì)庠畹臅r候，那個男的突然就從房間里走出來，一邊對著電話罵罵咧咧一邊往身上套衣服。

　　看見林芳后他朝這邊瞥了一眼，扯出一個自以為禮貌的笑容。林芳沒動，順著他長滿胡茬的下巴往下望，看見了他沒來得及拉平的襯衫下露出來的腹毛，視線再往上移就是那人微禿的頭頂，一頭卷毛稀稀疏疏地盤在他頭上，油得像她面前的灶臺。

　　有蚊子在咬林芳露在外面的小腿，她突然就覺得很厭煩，從此之后再也沒親手給自己做過早飯。

　　這小區(qū)地方偏，周圍商家少，外賣配送費一個比一個高，林芳發(fā)現(xiàn)了一家小店，東西還挺便宜，她已經(jīng)吃了快一周了，有點想吐。

　　她的書還擺在枕頭邊上，上一次翻開已經(jīng)是兩天前的事了，書角皺皺巴巴的，還沾著吃飯掉上去的幾點油。

　　她租房是為了安心學(xué)習(xí)，這話說出去誰都信，除了她自己。這門一關(guān)便沒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安安靜靜地看起來還真有些像個一心向?qū)W的人。

　　她維持著那個姿勢，平躺在床上，右手拿著手機(jī)，側(cè)著頭去看手機(jī)上熒熒的小字，左手搭在小腹的贅肉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兩條腿蜷起來，一條沖著上面，一條平放在旁邊，像兩個互相垂直的直角三角形。

　　某明星又被爆出來出軌，他的老婆選擇原諒他。林芳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劃進(jìn)了另一條新聞。

　　最近在追的那部劇又更新了，但林芳的流量已經(jīng)告罄，她看了看預(yù)告，覺得心潮澎湃，便又充了十塊錢流量包，想著明天少吃一頓就回來了，便點開了新的劇集。

　　看完劇之后她感覺有些口干，爬起來去翻地上那一堆4.5升的怡寶桶子，把有水的那一桶提起來一看，也就淺淺一個底了。

　　林芳喝完那一口水之后還是渴，就拿手捻著西瓜往嘴里塞，塞了三塊之后才感覺得救了，她舔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在桌面上擦了擦，又躺了下去。

　　她手指戳了幾下屏幕，去看她最近關(guān)注的那幾個小鮮肉的微博，把他們最近的自拍照點開，保存本地，然后美滋滋地把圖片拉大來數(shù)他們的睫毛。

　　她在他們微博下留言，卻不知道該說什么，琢磨了十幾分鐘之后，留下一排千篇一律的“哥哥我可以” ，便興致缺缺地退了出來。

　　她想起前幾天聽人推薦的那本小說，據(jù)說虐身虐心讓人欲罷不能，便起了點心思要去看，點開后發(fā)現(xiàn)是本付費小說。她打開計算器數(shù)了數(shù)，這一本看下來要二十多塊錢，便關(guān)上了那個閱讀APP，跑到百度網(wǎng)盤上搞了個TXT。

　　她走馬觀花地翻了幾頁，發(fā)現(xiàn)是最近大火的重生的題材，開頭老套，情情愛愛地糾纏不清，看了幾眼之后覺得狗血得沒意思，便又退了出來。

　　她手機(jī)握在手里，停留在主頁面上，上面一堆各種APP圖標(biāo)，花里胡哨地一片，左翻一下右翻一下，翻了幾分鐘，什么都沒點開。

　　她終于又想起自己是來學(xué)習(xí)的了，便坐直了，打開床上書桌的小臺燈，把供了很久的那本書端上來，告訴自己今天要看完這一章。

　　她看了兩分鐘，那些字每一個她都認(rèn)識，但組合起來的那就話偏偏就晦澀難懂，她大聲念了好幾遍，那些東西還是只停在她嘴里，半點沒進(jìn)腦子。

　　她想著，這會兒看不進(jìn)肯定是狀態(tài)不好，那就休息一下，反正狀態(tài)不好學(xué)習(xí)也沒效率，何必浪費時間，等狀態(tài)回來了，再一天看兩章地追回來。

　　她這么想著，也就心安理得地把書放下了，昨天媽媽給她打了個視頻電話，問她在干什么。她快速地把手伸到手機(jī)背面，把面前的書翻開，挑了筆記最多的那一頁，然后一邊回答說在看書，一邊調(diào)成后置攝像頭來證明自己。

　　她這事兒做得極其熟練，她家里人也因此覺得她一直在努力讀書，她有點想笑——他們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兩個月來她每次給他們看的都是同一本書。

　　媽媽很高興，勸她說不要太累了，要注意勞逸結(jié)合，又問她錢夠不夠，都被她用一張乖乖的笑臉應(yīng)付了過去。

　　她這會兒又放下了書，左右沒事干，便又打開手機(jī)，她決定去嗑cp。她手機(jī)里各種社交軟件都有，關(guān)于這些的網(wǎng)絡(luò)資訊從來一個不落，cp也嗑得雜，從來不愁餓死。

　　她挑了自己的大本命看了半個小時，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瘋魔了一般。想給太太們吹彩虹屁，卻又詞窮得很，也怕說錯話叫人不喜歡了，最后挑了最穩(wěn)妥的方式。吃到糖了就哈哈哈，吃到刀了就嗚嗚嗚。

　　看完了又去臨幸自己的二本命，最近這個cp大火，標(biāo)簽里什么神仙都有，她整個人都嗑得有點癲。

　　她看了一個特別可愛的沙雕小條漫，捂著肚子笑了半天。笑著笑著又突然覺得有點累，看著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又瞅了瞅滿地的外賣盒和空水桶，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干什么，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這些東西對自己有什么意義？

　　她又想起枕頭邊的那本書，便把手機(jī)丟下又摸了起來，結(jié)果一看見書上的XX理論，便心頭一股無名火騰騰地?zé)�，把書又丟了回去。

　　手機(jī)又回到她手上了。

　　這會兒她又想起來在微博存下來的那幾張自拍，就打開相冊，想著吸一吸老公們的顏舒緩心情。

　　屏幕上的少年人們眉目如畫，個個眼含深情地望著屏幕外的林芳。微博上收來的是高清大圖，連他們臉上細(xì)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林芳看著眼前的少年人，他深情款款的眸子似乎含著熱淚，誠摯地望著她。

　　她沉浸在了少年的眼中，似乎踏進(jìn)了一個夢，連呼吸都放慢了。心頭涌起的熱流讓她不自覺飄飄然起來，她的眼睛慢慢瞇起來，似乎要睡去了一般。

　　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出現(xiàn)在她眼前打破了她的夢，那張臉的嘴唇微張，下邊露著半顆歪牙，唇上干裂起皮，一雙呆滯無神的眸子正愣愣地望著她，看起來像個四五十歲的憔悴婦人。

　　林芳一愣，她的老公們?nèi)ツ牧耍@個人是誰，怎么這么難看。

　　她看照片看的入迷，手機(jī)屏幕變暗了也忘了點一下來激活，十五秒自動息屏后，它就變成了一塊黑色鏡子。

　　林芳看著眼前的人，后知后覺到，哦，那是我自己。真難看啊 ，她想著。

　　她不想把食指伸過去解鎖手機(jī)了，平躺下來把手機(jī)丟到一邊，手機(jī)砸在了那本兩個月只翻了幾頁的書上。

　　她側(cè)過頭看了一眼，那股剩飯的油膩又纏上了她，混著地上外賣盒的腐朽味往她鼻子里鉆，她屏息了一會兒，不到三十秒就撐不住了，大口喘氣的同時把那難聞的氣味吸了個飽。

　　她突然笑了一下，這么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她站起身，從五樓窗戶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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