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街道，一樣的暮色，一樣川流而過的人海… …
　　我在公交的顛簸中打了個哈欠，對隨波逐流的無奈深有感觸；車內(nèi)雖擁擠不堪，卻保持了一種相對的寂靜——或許是因?yàn)榇蠹叶汲两谧约旱氖澜缰邪�，我這樣想到。車廂內(nèi)，手機(jī)屏幕的光照出一張張冷白的臉，疲憊與另一種奇怪的表情在他們的臉上揉雜。
　　——應(yīng)該和我臉上正掛著的差不多吧，我自嘲地笑笑。
　　目送熟悉的景物一樣一樣從窗外略過，余光突兀地瞥見天穹盡處一抹頹敗的青。我訝異于這奇怪的色彩，但加班之后的困倦如同潮水涌動，我便放任自己的思緒馳騁在那死灰般寂靜的空里了。

　　到家了。
　　我打開電視，隨后躺尸在沙發(fā)之中。
　　刻板的女聲自顧自唱著獨(dú)角戲，正在播放的新聞卻少見地攫取了我的注意力。
　　“今日上午九時十四分，有一小型隕石降落在我國B市市郊… …”
　　B市？
　　我從窩著的沙發(fā)里抬起頭，從屏幕里看見了本市標(biāo)志性建筑的尖頂。
　　——完全沒有印象。
　　不過，真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落在市區(qū)會怎么樣。我注視這電視屏上隕石的照片，從中看出了詭異的青色。

　　終于可以停歇了，我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忽然感到窗外光怪的霓虹神經(jīng)質(zhì)地閃了閃。無暇再作他想，意識已被似永夜化作無形的觸手侵襲，沉入了另一片陸離的影中… …
　　不知是多久的沉默之后，一些破碎的剪影似散作紛飛的紙片，從眼前飛過；夢魘般的畫面投影在腦海之中，攪作一團(tuán)人間地獄的恐怖：國王拖動著腐敗青綠的臃腫身軀，高據(jù)在王座之上，權(quán)柄滋生于惡臭之中，冠冕堂皇的權(quán)杖末端膿液流淌；惡龍盤旋于蒼穹之上，以純黑的翅翼帶來永夜無眠的恐懼，攫取人們的心靈，深淵的眼眸凝視萬物籠罩世間：狹長的瞳仁深處，上一條巨龍的尸體橫陳在足以令舉世為之傾倒的金山之上；陰云籠罩的大海之中，巨大的觸手纏繞著雪白的胴體在怒濤中沸騰翻滾，暗流涌動的漩渦盡頭，死者扭曲的姿態(tài)、渙散的瞳孔在絕望的寂靜中呻吟… …
　　我置身于邊界之上，旁觀這瘋狂的一切。我想移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動彈不得，整個人被那道邊界隔成了兩半：左邊是涌動的濃霧；右邊是一座灰色的城�；秀遍g，全身仿佛已從世界之中抽離——天旋地轉(zhuǎn)之間，世界顛覆。光怪的剪影散去，我復(fù)又墜入無盡的深洞之中。
　　不斷下沉、下沉… …
　　只有遠(yuǎn)處一點(diǎn)微光，閃爍著詭異的青，在墨色中起伏若氣息翕動。耳邊仿佛響起惡魔的低語，每一個字眼仿佛都浸潤在最原始的血腥與恐怖——
　　億萬年之久，久到不為我們所知的世界盡頭。

　　夢醒過后，是寂靜的空虛。夢這種東西誰都會做，但如此奇詭、輝宏的場面還是頭一次。我意猶未盡地望向窗外，卻是清明一片——一個平靜的早晨；天色只是淺淡得近乎空白，并無什么雜色。

　　我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入眼那縷萎靡的青。

　　又是機(jī)械而普通的一天，我望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發(fā)出社畜的嘆息。但想象力還是忍不住外放至無窮，隨思慮起伏不定。夢中那荒謬的斑駁色彩自腦海的深淵里緩緩浮現(xiàn)，鑄成一座記憶的孤島；視線又從那幽冷的海面上逐漸聚焦、聚焦… …最后，我以一種狹隘的視角旁觀——那高不可攀的碑塔圍繞著扭曲的宮殿，巍然屹立于孤島之上，游離在幾何的法則之外… …
　　——那是什么… …

　　老板的腳步聲將我從妄誕的世界中抽離出來，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手頭的工作上。
　　——真是遺憾。

　　… …
　　又是一個安靜的早晨。
　　我起床，舉目是黯淡陳設(shè)的寂靜。再一次從詭秘的夢境之中醒來，我不由得有些呆滯。在荒誕的世界里，國王依舊維持著虛偽姿態(tài)，端莊肅穆的腐敗模樣；惡龍的巨目凝視之間，眼舌在人間與無名的瘟疫一齊歌頌恐怖；巨大腕足在愈發(fā)混濁的海水中猙獰翻覆，從未偃旗息鼓… …與上次別無二致的場面，再一次赤裸裸地橫陳于我的眼前，卻依舊是無動于衷。
　　不，還是有些許不同的。在那王座的彼方、在那天穹的黢黑、在那深海的盡頭，起先是私語的切切，而后紛雜喧鬧的種種噪聲接踵而至，有如電鋸轟響，耳膜在震顫中戰(zhàn)栗… …我漸漸能分辨出那仿佛是無數(shù)人聲的揉雜，但又異常地古怪——它們偏偏以人類的聲帶發(fā)出了野獸嘶吼般的質(zhì)感！一陣沒來由的恐懼忽然將我吞沒，我在絕望中啞然。驀地，嘈雜的聲響猝然停頓，又轉(zhuǎn)身帶起了山鳴海沸般的咆哮：
　　“過來！”、“過來！”
　　“到這里來！”
　　… …
　　到祂的身邊來… …
　　到祂的身邊來？
　　我觸電般地回過神來，腳下已是冰冷的地板——我要跟隨昨夜夢境中那誕妄的指引走向何方？
　　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怖自腦海的深淵里浮現(xiàn)。
　　我默然無語。
　　… …

　　這是一個寂靜的早晨。我頂著洶涌的困意，和公交車窗上那個消瘦的人影相對無言。相同的夢境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那沸騰的呼號聲一次比一次猛烈、嘈雜，但最終在剎那的寂靜之后都會轉(zhuǎn)化為聲浪陣陣壓倒性的魔音：
　　“到祂的身邊來… …”
　　音量巨大不似蠱惑，而是用迷惑
　　性的話語暴力地進(jìn)行召喚。
　　忽然，眼角的余光里神經(jīng)質(zhì)地閃過一抹詭異的青，我猛地抬頭，對上了一道又一道詭異的目光——瞳孔深處是一抹頹靡的青。
　　一陣寒意沿脊柱爬過，直直灌進(jìn)了我宕機(jī)的大腦。大腦機(jī)械地轉(zhuǎn)動著，思維出乎意料地遲緩。良久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今天似乎特別的安靜，可以說是一片死寂的程度了。置身于這樣的寂靜之中，給人一種不真實(shí)的割裂感；大腦沉浸在極度的緊張之中，我甚至無法得知時間的流逝。
　　街上趕早的上班族們摩肩接踵，整個世界卻是一片該死的寂靜。
　　人們面無表情地走過，沉默、沉默、還是沉默，人潮涌動之間，構(gòu)成一片寂靜的海。
　　還是公交到站那恪盡職守的提示音結(jié)束了我的困局，我逃也似地下了車，想著晚上一定要換一種交通工具，卻發(fā)現(xiàn)相似的狀況仍未停止，一種被人從背后凝視的毛骨悚然感刺上腦后。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窺視的目光：不同的人們，詭異的相同卻是他們瞳孔深處閃爍的一點(diǎn)青光。
　　… …
　　下班了，我打車回家，萬幸的是出租車司機(jī)似乎是忍住了回頭的沖動，安安分分開他的車。
　　我閉上眼，假裝那種窺視的目光完全不存在。但腦海里還是不住地浮現(xiàn)起白日里的所見，無數(shù)無數(shù)的目光匯聚到一起，我哪記得人們的相貌，只是他們眼底那駭人的青色顯得分外清明。
　　我忽得想起了這一切的開端，第一個那樣詭異的夢；想起了那天蒼穹盡處一閃而過的頹敗的青… …還有那天新聞里的隕石。
　　我自嘲地笑笑，恍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原來之前早有預(yù)兆，只是我太過麻木不仁罷了。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知道這一切遠(yuǎn)未結(jié)束。明天之后是后天，后天之后是更加遙遠(yuǎn)的明天。
　　我想起了夢中那奇妙的呼喚，這一次，我決定去回應(yīng)祂。
　　姑且一試，僅此而已。

　　第二天，一個寂靜的早晨，我出乎意料地好了。

　　離那段仿佛魔怔的時日已經(jīng)過了好久，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定只我的胡思亂想罷了。
　　一身輕松。

　　最近床好像變小了。
　　真奇怪。
　　算了，不管了，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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