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班轉(zhuǎn)來一位男生。

　　我抬眸掃了一眼，長劉海有點遮眼，我干脆低下頭用小刀刻著桌洞邊，不去理他了。

　　我永遠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個位置，貼著冰冷的黑板，與他們隔了老遠，簡直就是楚河漢界，仿佛與世隔絕。

　　不過我一個人也很好，起碼我做什么都不會有束縛。我刻著刻著，漸漸撩開衣袖子，往刀痕斑駁的手臂上刻著。

　　首先是一個五角星，然后是一只可愛的狗……我這么刻著，樂此不疲。大抵是太專心致志了，以至于耳邊忽然有人說話時我嚇得一顫。

　　那個轉(zhuǎn)來的男生在講臺上說：“刻一朵花好看。”

　　我放下刀子，透過長流海瞇著眼打量他。前面的學生面色疑惑，搞不懂在說什么。

　　也許我目光太過兇狠，那個男生說了些別的話，很快便入座了，坐在第一排。

　　我低下頭繼續(xù)無所事事地翹著腿，把小刀合上往桌洞一拋。小刀從桌洞面滑了一圈，由千瘡百孔的木壁摔到地上，滑到老遠一排同學的腳前。

　　那個同學十分嫌棄地拾起我的小刀，看都不看我一眼，快速地扔到了我的桌前，扔完還搓搓手。

　　我拾起刀，這次拋在桌洞里，它沒掉。

　　下課去食堂時，我走到人群里，以我為中心的圓圈瞬間變得空蕩蕩的，還挺自由。我習慣如此，走到食堂門口便又折過身來向操場老遠的一棟舊樓上走去。

　　我上了六層樓絲毫不累，也不厭倦。因為我的身體和腦袋每天都要更新，重啟，我的日子每天都不一樣。

　　我走到頂層，陽光被大風狠狠吹過來，刺眼至極。我閉著眼上了那幾階樓梯，來到天臺。

　　這棟破樓一直都是我的常來之地，我這次照來不誤。不過這次我的眼前不是大白云，而是一個身影。我定眸警戒地看著，那個人轉(zhuǎn)身來。

　　是今天那個轉(zhuǎn)來的男生。

　　我習慣性轉(zhuǎn)身要離開，他道：“這里很好看，你不想看看嗎？”

　　這個人很奇怪，他是整個校園唯一一個敢和我說話的人，語氣竟然還如此溫暖常態(tài)。

　　我轉(zhuǎn)身，明明想說整話的，偏偏一出口不是“呼啦呼啦”就是“嘶嘶”。我抬眼去看他，等著他和那些人一樣的反應(yīng)。

　　他微微一笑：“過來看看吧。白云很好看。”

　　我不知道什么感覺，可能天生的淡然。但是顯然的是，我感覺有什么在跳動。

　　起風了，風很大。吹著他的衣領(lǐng)子，和我一身怪異的服裝。我意識到我的服裝丑死了，還帶著杠子，簡直就是醫(yī)院里那些病家伙穿的。

　　從未有如此失手慌忙。我成了逃兵。

　　回到教室的時候，我頭有點疼，伴隨著一點暈。我意識到后果是什么，我拼命抑制，終于暫且贏了它一把。

　　我扶好一旁的桌子，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慢慢做回屬于我的最后一個位置。四面窗戶都打開了，風很大，天很亮，仿佛提醒我要做白日夢。

　　有時候我會選擇在秋天的火紅的楓林里趴在木窗前沉睡。我昏了昏眼，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眼睛。我感覺恐懼，拼命揮著手叫喊。

　　“她在干什么？”“又犯顛了�！蔽衣犚娪信M來交流私語的聲音。我掙扎了許久，總算脫離眼睛，眼前漸漸亮了起來。

　　還是這個教室，剛才的那倆個女生坐在位置上喝著別的顏色的水。

　　我喘了口氣兒，感覺腹部一陣收縮。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坐在椅子上趴著。發(fā)呆了不知多久，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多。我看見天臺那個男孩，他手上還拿著吃的。

　　興許是認出我了，他和別人交談一會，向我這邊過來。他笑道：“我看你沒吃飯，這個給你�！�

　　我接過，這個東西有點怪。我本來要咬一口，他“哎”了一聲，從我手中拿過去。我瞪著眼去看他，他輕笑：“不是這樣的，要把袋子撕開。”

　　他把撕好的吃的給我，我聞到一股香氣，忍不住搶過來胡吃了。剛吃，我便聽到前面幾個人用嫌棄鄙視的眼前看著我。

　　我本來應(yīng)該是毫無感覺的，可是吃著吃著我眼角就濕潤了。有水滴過臉，我感覺有個地方又麻又疼，我忽然清醒了一點點。

　　我趁著這寶貴的時間，感覺體內(nèi)有另一個我在支配自己。我話語雖然含糊，但是比先前要好許多。

　　我拼盡力氣，這才零零散散拼湊了幾個字。我說：“我不想忘記�！�

　　他給了我建議：寫日記。

　　我的生活總算不再無聊了，我有充足的時間寫當天的日記。雖然一個詞我可能要想大半天，最后大部分的字都是那個男孩教我的。我也漸漸懂了他的名字：楊軒。

　　而我叫，賀蘭。

　　楊軒說這個名字很好聽，賀蘭。

　　我每天都會寫日記。一開始我隔日都是翻昨天的日記才勉強記得這些事，后來我發(fā)現(xiàn)，過去的事情我已經(jīng)慢慢地記得一些了。雖說如此，可我仍舊保持寫日記的習慣。

　　我清醒的時間漸漸由幾秒變成了幾分鐘。在這時間，我可以和楊軒正常聊聊天，但是仍舊口齒不清。我的腦海如今記得的，大抵全是有關(guān)楊軒這個人的了。

　　上課的時候，我正在專心寫日記，忽然看見一個女人和老師打了招呼，說了些什么，然后向我過來。我下意識地站起來死死抓住桌角。她過來拼命拽著我，帶著眼淚。

　　我大聲叫著“日記沒寫完”，奈何說出來卻是“烏拉烏拉”。我的桌子被同學拉了過去，我沒有依托。

　　我漸漸明白了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我也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仰望天空。病房的燈很好看，但是沒有白云好看。這里的味道很難聞，我頭很暈。

　　我出了醫(yī)院，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走到某個地方，很高，像天臺，我摯愛的故土。我眼前出現(xiàn)一片白云，很白很好看。我抓住它，抓住一片溫存。在這片溫存的照射下，我感覺自己爬上了云彩。

　　四周一片白茫茫，是白云。我走了很久，看見楊軒站在那里。我跑過去，拿著那本沒寫完的筆記本給他看。

　　我看見他后面有一扇門，他剛剛從那里出來。這扇門指引我過去，一片柔和的光芒籠罩我。我意識到，這次我要忘記楊軒和一切事物了。

　　我說“再見”，然后輕輕走了進去。我聽見楊軒在那一邊，也說著“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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