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每一個男孩誕生前，都會有胎夢。

　　長公子是妾出，他那異域血統(tǒng)的母親有蛇一般結(jié)實滑潤的腰肢，不過她夢到的倒不是一條蛇。這位眼窩有些凹的二夫人在紙上畫下一條彎曲的線，添上四只爪子。當(dāng)年的董將軍眉心一緊，轉(zhuǎn)而又笑了起來。府中上下其實都知道那是什么，即便異邦夫人不通中原語言，即便這以后的二十多年主人只字不提。
　　那是龍，董府最榮耀的一場胎夢。

　　董將軍也認(rèn)為長公子更像自己，雖然伴隨自己而來的胎夢是一車黑色絲緞。然后，他就回頭看看那個正追著侍女打鬧，逗得侍女們咯咯歡笑的男孩，他的二公子，正夫人所出，胎夢是一塊黑色的頑石。顏色相同，但質(zhì)地和貴賤實在太不同了。他不懂，正夫人是皇后的親妹妹，為什么反成了這個樣子。

　　長公子取名董石犴，二公子取名董石越。
　　犴，出自狴犴，龍子一枚；越，出自越地，董將軍征討殺伐過的地方。
　　兩位公子也如自己的胎夢一樣，在董將軍心里畫出清晰的龍形，邊上還有一塊生硬的石頭，硌得他不舒服。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小兒子很礙眼，明明這個孩子得到的贊譽從不少于他的兄長。也許正夫人的早逝可以解釋吧，皇家背景的丟失，使自己身處壯年卻不受重用。董將軍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天下在他三四十歲的時候很太平；不過，他很快就熟稔了宮廷權(quán)術(shù)，一手遮天的后幾十年中忘記了荒蠻之地的濡濕和槍戟交鋒的稠膩，那濡濕的是身體，那稠膩的是血。

　　董將軍將長公子送到邊陲，交給陌生的將領(lǐng)，任其生長。身處在與游牧民族周旋的粗礪生活中，董石犴不太多話，深沉多慮。父親的用意他十分清楚，善于奔襲、常年作戰(zhàn)的這支軍隊會直接影響到朝中的局勢。
　　董石犴每夜聽著風(fēng)聲草聲簌簌作響，董石越耳邊卻滿是嬌俏的吳語；董石犴守在篝火邊與兵卒擦拭刀槍，董石越手中卻撫著柔軟的腰肢；董石犴用匈奴的血濯洗自己的面容，董石越笑看那些女子為他相思~

　　長公子重回長安時，董將軍看到的是一個年輕英武的男人，聲音謙和，面容堅毅，這正是他想要的，一個延續(xù)盛名、光輝家業(yè)的傳人。
　　叼著草根的二公子倚在門柱邊，看著父親和兄長。

　　龍也好，石頭也好，董家的巔峰終于來到了，門客涌動、朝臣附庸，這才是董將軍自己認(rèn)定的胎夢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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