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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湘走在隊伍后面,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知覺。
可惜并沒有,他還是一步接一步走著。
朱霖背著他的包走在隊伍中間,手里拿著他的水,時不時地回頭看他。
江湘知道他老是回頭,但是他連看他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嗓子很干,又不想開口讓人把水送過來。
旁邊的人扭頭看江湘,見他的臉色的確很差,小聲嘀咕了什么又問他還能不能走。
江湘拿眼睨他,不想搭理。
那人自討沒趣,低聲說了句真是個小少爺,快步走了。
慢慢地,江湘的身旁身后空無一人,就此打道回府的念頭愈演愈烈。朱霖見他臉色越來越沉,有些按捺不住地跑到他身邊。
“江湘,我們歇一會吧!
朱霖拉著他要往旁邊的石頭上坐,江湘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他又趕忙扶住,半抱著他往那邊走。江湘累極了,也不管這石頭臟不臟就坐上了。
“給,喝點水吧!
“嗯!
見他神色懨懨地喝完水,朱霖接過擰緊瓶蓋,拿出自己的水喝了一大口。
“還有多遠。”
江湘抬眼看著他。
“離下一個補給點大概還有三個半小時的路程吧!敝炝囟汩_他的視線,目光落在地上,“再走一會吧,補給點那里有車回去。”
畢竟開始也不過一個半小時。
江湘蹙眉,滿臉都是不悅:“我現在就想回去。”
“再走一會吧,這里也沒什么車,”朱霖又喝了一口水,“前幾天……不是你說要證明自己的嗎!
江湘垂頭,看著前面地縫里的雜草不說話。
朱霖轉頭看隊伍,見有幾個人正回頭看他們,便沖他們揮手。那幾個人見他沒什么,也揮揮手繼續(xù)上路。
其實今日的天氣很好,多云有風,很適合毅行,這次是他們走運撞上這么個好天氣。只是江湘體能太差了,朱霖老放心不下。
又歇了一會,江湘才起身說走吧。
隊伍的尾巴都看不見了。
后來……
后來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太過混亂,朱霖已經有點記不太清了。
深夜坐在自己床前,滿腦子都是幫江湘關車門時,匆匆一瞥時看見的,他懨懨的神色。
司機做筆錄的時候說,開到半路江湘突然說到了要下車,隨便給了幾張錢就走了。那地方偏得很,司機就問需不需要在這里等他,他答了句不用。最后看著他的背影抽了兩支煙,見他人都沒影了,才把車子開走。
朱霖有跟著去走之后江湘走過的路。順著那個方向,坐在警車上大概半個小時能看見幾棟別墅。
他想大概這就是他要下車的原因吧。
只是別墅都沒人住,沒能問到什么,他們把便朱霖送回了學校,與他說不要擔心,在學校好好學習。過幾天那天同行的警 察姐姐告訴他,里面有一棟是在江湘哥哥名下,而江湘沒能走到。
朱霖很久沒有說話,電話那頭問他還好嗎,他回了句沒什么,然后匆匆掛斷。
他不好。
他無法接受江湘迷失在這段路的事實,也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就為了個每年都能參加的活動,沒和江湘一起上車回去。
他跑去見過江湘哥哥幾次,總是碰見江羅汨在處理堆積的文件,面色蒼白,眼底一派青色。
走的時候他站在門邊猶豫了一會,最后還是說了句好好休息,江湘會沒事的。
江羅汨聞言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你也是,好好照顧自己!
朱霖自知失言,有些慌亂地把門帶上走了。
再后來,他因困于愧疚,大病一場。
等到了病稍微好了一點,人清醒了一點的時候,朱霖在病房里待得無聊,拿著遙控器不斷換臺,突然地就在電視新聞里看見了江湘。
鄰市電視臺報導了一起郊區(qū)發(fā)現昏迷少年的事件。
臉上有大塊淤青,左手手背三根手筋被挑斷,左腓骨骨折,手腕腳踝有被捆綁的痕跡,身上多處擦傷,耳道有蠕蟲爬出。
鏡頭給到江湘的時候,他緊閉著雙眼,昏睡中也皺著眉。
主持人補充說他喉嚨失聲難以交流,發(fā)現他時有意識,但不知道他的身份,送往醫(yī)院也無法聯系家人。
畫面是當時用手機拍攝,時不時在搖晃。朱霖看見江湘睜著眼,目光落不到實處,眼角有淚不斷滑出。
他跟著痛哭,顫抖著撥通了警 察姐姐的電話。
再過幾日,江羅汨終于告訴他江湘在哪。他趕到的時候,江羅汨剛將病房門關好,看見他的時候不禁錯愕,隨后點頭示意一下就走了。
朱霖推開門,輕聲走過去,看見江湘身體緊繃,似是有些害怕地望著這邊,等看清是他后放松了,卻也不說話,目光望向窗外。
朱霖腳步一頓,而后慢慢走過去,顫抖著開口:“江湘……
“我……對不起。
“是我,是我對不起你……”
江湘又轉頭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說。
朱霖的眼早已看不清江湘的臉了,透過眼里的淚勉強走到床前,蹲下來抓緊了床單。
“對不起……如果當初我跟著你走就好了……當初,當初我就不該拉著你去毅行……最后、最后也沒有好好照顧你……”
江湘聽著不禁皺了眉,他艱難地搖頭,動嘴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朱霖在床邊埋頭痛哭,他又緩緩地用手撫朱霖的頭,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涌出來。
不是的。
是我活該,是我罪有應得。
……
朱霖埋頭沒有哭多久,隨便用袖子抹把臉就問江湘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江湘搖頭。
他又問要不要喝水。
江湘點頭。杯子里準備好的熱水已經涼成溫水,朱霖把杯子遞給他。
護士推門而入,見江湘在喝水叮囑了一句不要喝太多水,記錄好數據,又去將窗簾拉得半開,走之前又叮囑了一句好好休息。
朱霖聽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畢竟你哥哥剛走我就來了!
聽到他提到哥哥的時候江湘僵了一瞬,之后只是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朱霖扯開一個笑:“那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江湘拍了拍床,嘴動了幾下。
朱霖盯著他的嘴唇仔細辨認:“搖下去?”
床上的人點頭回應。
朱霖便去將床搖下來,又替他將枕頭挪到舒服的位置。
江湘已經閉上了眼,朱霖思及自己也該去辦理出院手續(xù),低聲也叮囑一句好好休息后,輕輕帶上門走了。
只是床上的人很難好好休息,哥哥的眼淚滴在他肩上的皮膚,溫度灼得他總是想要落下淚來。
哥哥說了,靜思姐姐還在外面散心,還是沒人與她說江湘失蹤的事。
江湘想,靜思姐姐應該都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任何事。
畢竟……她曾經那么期待自己孩子的出生,那是她逝去丈夫留下來的,唯一念想。
他又想起那段日子,不多不少,是哥哥跟他說過的十五天。
他記起當時自己的崩潰,不斷地捶打哥哥,質問哥哥為什么要這么對他,靜思是他的姐姐,難道他就不是他的弟弟嗎?又在求他,求他放過自己,帶他回家,自己以后一定會乖乖的不再任性。
江羅汨睜著眼,雙目通紅卻好像連眨眼都不會了,只死死地抱住他,過了許久才艱難地開口:“不要任性了……香香,那是靜思啊!
江湘的手垂了下來,只剩下痛苦:“可、可是我好疼啊,哥,我的手不能用了啊!
聲音,人,都是顫抖的。
“沒事的,沒事的香香,我們就當是贖罪好不好。很快,很快就過去了!
江羅汨不停地撫他的背,安慰他。目光觸及到他的左手,血已經干成暗紅的顏色,三個小傷口已經結痂,不忍地抱緊了他。
沒事的……再過幾天,就好了。
江湘窩在他懷里哭了一會,又猛地推開他,嘶啞著嗓子叫他滾。江羅汨要去抱他,他不停地掙扎,看他的眼神是憎恨也是厭惡。
羅銘康一直看著監(jiān)視器里他們的舉動,看到江湘不識趣地抗拒江羅汨的觸碰,不禁冷笑,然后向后擺擺手,又抿了一口茶。
后面的人見了,出門下樓梯到地下室,把江羅汨帶走了。
門關的時候,江羅汨看見江湘臉上又是痛苦的神色。
手緊握成拳,這是他的無能為力。
從耳道里爬出的蠕蟲,是用來折磨江湘,也是用來催眠的道具。
讓他忘不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也寫不下去,所有苦痛都是他一個人的。
羅銘康告訴江羅汨的時候,他剛看見朋友圈里靜思曬的照片,圣彼得大教堂,看起來很熱鬧,他的心卻很涼,和靜思一樣。
十五天長如一世,他連那個朱霖都不如。
江湘的傷說輕不輕,卻也沒有重到影響往后的生活。
前來調查的警 察給他做筆錄,他什么信息都給不了,問到什么都是直勾勾地盯著人不挪眼,連點頭搖頭都沒有。
年紀稍大的那個警 察問久了也有些怒意,有些克制地開口:“江先生,雖然你說不出話但動動手動動頭總是可以的吧。我們來不是為了揭你的傷疤,是為了幫你討回公道,你……”
張警官說著說著就見江湘轉開了頭,不由得一頓:“既然這樣的話,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們換個人再來!
說完便對旁邊那個年輕點的警察招招手,轉身走了。
年輕點的也要跟著轉身就走,但又覺得不太好,走之前不情愿地丟下一句好好休息。
門關時發(fā)出的聲響讓江湘閉了眼,過了一會,無聲地說了什么。
再見,沒有下次了。
羅銘康怎么會任你們查下去。
隨后意識昏昏沉沉,回到了過去。
很快……很快就到了,上次哥哥帶我去過的地方。
江湘喘著粗氣,有些慶幸地想著。
他走在路旁,一邊暗戳戳地想著待會怎么跟哥哥撒個嬌,讓哥哥心疼他走了這么多的路,一邊又在埋怨哥哥之前對他的怒氣與冷淡。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很期待孩子的出生,他沒想到靜思姐姐會被絆倒,他怎么會知道隨手摔的東西會有這么大影響。
可是靜思姐姐……只是過來關心他而已……
前面路邊不遠處停著的車打斷了他的難過。
也不知道怎么會停在這里,這款車哥哥也有一輛,但是還是哥哥的更好看些。
顏色不同可真是天差地別。
他胡思亂想地走近那輛車,左看看右看看,發(fā)現從這車旁邊的小徑不遠處,停著一輛哥哥的車。
?
哥哥在這里嗎?
江湘把包丟在一旁,坐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從那小徑走了下去。
他走了好遠好遠,走到天黑了也沒有停下,他想要休息,但一直在行走。
“香香?”
身后突然傳來哥哥錯愕的聲音。
右手臂和右腳踝隱隱作痛。
江湘轉過身,身后空無一人,他還有些迷茫,不明白為什么轉過身會看不見哥哥。
“把他帶走吧!
這是羅銘康的聲音,好像附在他耳邊。
哥哥也突然出現在眼前,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然后離他越來越遠,一道鐵門阻隔了視線。
一片黑暗。
江湘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氣,似是做了什么噩夢,平復下來后死盯著天花板。
過去了,都過去了,只是又夢到了而已。
過了許久,他又輕微地嘆了口氣,右手摩挲著左手上的紗布。
這贖罪太輕,又太重。
……
江羅汨今天來看江湘時覺得,他好像對他沒有之前那樣冷淡了。
除了剛出來住院的前幾天江湘對他是極大的排斥,之后便是充耳不聞。
想了想,他還是說了另一件事:“學校那邊已經溝通好了,這次期末考試不參加,等下個學期和補考的人一起考試。影響不大!
江湘正在喝水,聞言一笑。
江羅汨見江湘放下了杯子,問他還想不想喝。
江湘原是望著窗外,過了幾秒又轉頭看他,搖了搖頭。
江羅汨有些吃驚,慌張地低下頭:“那我去接點熱水,等要喝的時候也該涼得差不多!
床上的人又將頭扭了回去。
江羅汨接好水,將保溫杯放到靠窗戶的床頭柜上。想了想,站直身子,擋住了江湘望向外面的視線。
江湘偏頭。
他慢慢蹲下,抬頭看著江湘:“香香,可以……告訴哥哥今天怎么了嗎。”像是想起來什么,趕忙補充道,“沒關系的,哥哥可以看唇語的。”
床上人依舊看著窗外。
他拉過他交疊放在被子上的左手,聲音更加輕柔:“香香?可以告訴哥哥嗎?“
江湘終于有了反應,垂下眼眸看向他,眼神淡淡。
不知是因為江湘從未這么看過他,令他陌生的很,還是因為他們許久沒有像此刻這般對視,江羅汨不由得緊張起來,握著他的手攥得更緊了。
“香香!
江湘看著他的表情,又向下看,終是動了動嘴。
你是我的哥哥嗎。
江羅汨臉色一僵,而后有些急切,身子不禁往前湊:“是啊,我當然還是你的哥哥啊!
江湘也低頭湊向他,對他說,你不是。
江羅汨還想說無論如何他都是他的哥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突然變了,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人離他很近,呼出的氣隱隱撲在他的臉,讓他有些無法辨別那人在說的話。
羅銘康都這么明顯了,你怎么還會是我的哥哥?
江湘眼底蓄了淚,像是諷刺般又叫他一聲哥哥。
江羅汨放開他的手,慢慢起身抱住了他,沒有被推開。
過了一會才想起江羅汨有些低沉的聲音:“對不起,我……
“我媽她……曾經和羅銘康有一段,等結婚后,有那么一兩次……在你被接回來之前,我、我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后來才慢慢明白了一點。
“兩年前爸把公司給二叔后不是就去西班牙了嗎,公司就開始和羅銘康有合作,我就找了個機會驗了一下。然后……
“香香,我們……你不要難過,你一直都會是我的、我的……”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弟弟二字輕得仿佛沒有說出來。
可是爸一直都在意她,在意到就連她死了,都不肯娶我媽。
江湘在他的懷里松了一口氣,又有些諷刺地想。
江羅汨說完后也沒有放開他,只是默默將他按在自己肩上,不敢也不愿去看他的反應。
懷中人,是他江羅汨慣了十多年的弟弟,將他從可愛的、肥肥的小男孩,慣到如今嬉笑怒罵皆恣意的大男孩。
明明一開始心里就清楚兩人或許毫無血緣關系,卻在后來真的用了心。
一開始就是他的哥哥,最后依然只能是哥哥。
江羅汨難過,埋在他肩上的江湘也難過。
不同的人,相同的難過。
江湘被接到江家的時候還是三歲,記不住事。
對江羅汨媽媽的印象也不深,畢竟只相處了短短三年。
偶爾思及,能回想起自己窩在一個人的懷抱里,眼前是本圖畫書,頭頂有溫柔的聲音傳來,為他講著奇幻的童話。
或是跟著她走在一條路上,心情很是雀躍,隱約能聞到甜蜜的花香。
然后是哥哥幫他掖好被子,在他額頭上印上一個晚安吻,又被他拉住衣角,無奈地跟他說等慈善活動結束,媽媽就能回來。
再然后是,哥哥哭紅的雙眼,自己站在樓梯旁,黑色與白色。
父親的日益繁忙,哥哥對他越來越明顯的嬌縱,他成了個小霸王。
后來靜思姐姐還打趣說,江媽媽花了三年將江湘養(yǎng)成了一個溫潤小公子,卻被江羅汨這個弟控帶偏了路,沒了溫潤就剩個小公子。
說著說著還掐了一下他的臉,被他打掉手后繼續(xù)說別看現在江羅汨這么處處依著他,當初可是冷淡得很,聽說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江湘聽了很是惱火,轉頭問江羅汨他以前是不是很煩他。
江羅汨在吃葡萄,頗為無辜地沖他挑眉。
靜思看了又笑,又說那只是他剛來的事,沒過多久江羅汨就和他媽媽一起慣著他了。
江湘半信半疑,哼了一聲。
另外兩人對視一笑,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靜默,卻又讓人滿足。
這么延續(xù)十幾年,雖偶有吵鬧,而后又是嬉笑。
只是后來不知江湘在與他媽媽的那通視頻通話里講了什么,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大發(fā)脾氣,摔東西的聲音持續(xù)很久。靜思在他安靜下來后又等了一會,在門外敲了三下,江湘情緒未定,但還是給她開了門。
靜思跟在他身后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破碎的模型和玻璃:“怎么……居然摔了這么多東西,阿姨是與你說了什么嗎!
江湘背對她,低著頭沒有回答。
看起來很是落寞。
靜思這么想著,就往前走了幾步,想要他轉過身來,手剛碰到他就被他反手打了下去。
那時江羅汨剛好走到門前,看見靜思被打下去的手,看見她踉蹌后退了幾步,最后看見她似是踩到旁邊某個東西,摔了一跤。
很多事情就這么變了。
后來在病房里,慢慢控制好情緒的靜思對江湘扯了個笑:“不好意思啊香香,你、你可不可以讓我自己冷靜一段時間,你就……”
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未盡之語,心照不宣。
江湘還在掉眼淚,聽了之后哭得更兇了,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江羅汨紅著眼眶,沒有看江湘一眼。見靜思的情緒有要崩潰的征兆,手跟著攥緊,然后松開,將人帶出去了。
等到了電梯口,拿出手帕為他擦干凈臉:“哭也沒用了。既然靜思姐都這么說了,就……就讓她好好待著吧,等過一段時間,大家都冷靜一下!
江湘低著頭,還是在掉眼淚,哽咽著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該發(fā)這么大脾氣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羅汨看著他的發(fā)頂,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又閉上嘴。
他想說的,于江湘而言太過傷人。
他抬眼看電梯,還有一樓便到他們的樓層,又將低頭人的淚擦去:“去吧,回去睡一覺。睡醒了就讓李叔送你回學校!
江湘扯他的袖子:“你會回家嗎。”
江羅汨將他的手拿開,挪開眼不看他:“不了,我陪陪她!
電梯到了,江湘抬眼看他,又掉了滴淚,然后點點頭走了。
江羅汨仍站在原地,見電梯到了一樓后,斂了神色,轉身朝病房走去。
誰也不知道再見會是在什么情況下。
沒有人能料到。
江湘在醫(yī)院待了近三個月,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話也能說了。等到要出院的時候,暑期都要過去了一半。
朱霖聽他要出院,特意找人代了他那天的兼職,一早就跑來要來幫忙。
雖然也沒什么好幫的,護工把要收拾的東西都收好了。
剩下的就是等辦好手續(xù),再等他哥來接他回家了。
等得無聊了,朱霖就想要去樓下綠化挺好的地方走一走,解解悶,也有利于江湘的恢復。
江湘起先皺了眉想要拒絕,轉念一想又同意了,只拿了拐杖,沒讓護工跟著。
朱霖便一直在他左邊扶著他,生怕他扶著拐杖一個不小心就摔了。
夏日的陽光很早就開始燙人,到了樓下朱霖便后悔沒帶把傘下來。
“太陽有點大,要不你先在這坐一會,我上去拿傘!
江湘搖頭:“沒事,多曬曬也好,補鈣!
朱霖有點猶豫:“還是去一趟吧,等一會太陽會更大的!
江湘就轉頭看他:“說了不用就是不用,”看見朱霖一愣,他又把頭轉回去,“正好我們聊一會天。”
朱霖有些意外,問他:“聊天?聊什么?”
兩人轉了個彎,正好面對著太陽,江湘不由得瞇了眼:“那就是沒什么好聊的了!
朱霖聞言一聲苦笑,又抬手覆在他眼睛上方:“這段日子好好復習,有什么不懂的多問問。
期末考不了試,最后還是要補考的。”
江湘不知為何笑了一聲:“你怎么這么會找話題!
“怎么……了嗎。”
“沒怎么,就是我要出國了!
朱霖本是扶著他,聞言不由得手上力度加大:“你去哪里?學校怎么辦?”
“放心,不會回來了。學校自然是換一個!
前面有個空長椅,江湘就甩了甩朱霖抓著他的手,要往椅子那里走。
只不過沒甩開。
朱霖松了力道,扶他坐過去:“那你的事,難道真的就這么算了嗎?”
江湘有些好笑,反問道:“都已經算了三個月了,現在再說還有意義嗎!
朱霖沉默,他知道,江湘剛回來沒多久,他的案子就被銷了,沒有按流程繼續(xù)也沒有追究當初發(fā)生了什么。他跑去問之前的警 察姐姐,得到的答案是江羅汨不想因為這個事刺激江湘。他又跑去問江羅汨,連回答也沒有。
朱霖沉默了一會,問他:“你去哪里!
“佛羅倫薩,”江湘看他一眼,又補充道,“我媽媽在那里。”
朱霖本想問為什么去佛羅倫薩,聽到原因更是不解:“你媽媽不是……”
江湘打斷他:“我是私生子,她一直都在佛羅倫薩。”
一位世家小姐,真心錯付給有婦之夫,從荒唐中脫身卻又舍不得江湘,撫養(yǎng)三年后卻又將他送到江家,只身前往佛羅倫薩。
所幸是她從來都沒有對江湘不管不顧,時不時的通話與一起共處的寒暑假,一直都是江湘極大的期待。
反觀另一位,時至今日,江湘都認為無論是身家還是學識,他都配不上她。
嘖。
江湘對他所謂的父親再一次表達了不屑后,不管朱霖現在是個什么表情,有多么糾結,拄著拐杖就要起身回去。
朱霖趕忙將他扶起來,帶他回病房。
等到了病房門口,江湘動了動左手,對他說:“你回去吧,這里也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了。”
朱霖又抓住他的手:“先扶你進去吧。”
“不用了,就到這里吧。”
朱霖松了手,往前替他擰開了門鎖。
江湘順勢用右半邊身子推開門。
“對不起!
又來了,江湘嘆了口氣。
“你聽好了,朱霖!苯孓D過身,直直看向身后垂頭的人,“我只說這最后一次了,不怪你,從來都不怪你!
可以怪他被寵壞的性子,怪李叔要他長大成熟點的勸告,怪江羅汨后來在電話對他任性的斥責和后來那段日子他的無能,怪羅銘康的殘忍。
“我怪很多人,獨獨怪不了你。
“抬起頭,看我。
“參加毅行是我的決定,要證明我自己不是蜜罐里的少爺是我自己的想法,半途而廢更是我自己要放棄。
“而你!
江湘不忍說出接下來的話,微微低頭,又轉身推門。
“從來都不怪你,你很好!
朱霖急忙擋住門,不讓他關:“那我們還有機會見面嗎!
江湘轉身關門,只說一句有緣再見。
朱霖松了手,門在他眼前合上。
江羅汨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下意識地看了墻上的鐘,十一點零四分。
嗯,五點了,他該在回家的路上了吧。
江羅汨又拿著毛巾將頭發(fā)擦得半干,跑去書房坐了一會,盯著電腦不知在發(fā)什么呆,最后還是合上電腦去了客廳。
他接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目光落在遠處的高樓大廈,又落在底下的燈紅酒綠,人來人往。
這是他剛買不久的公寓,用另一個角度看熟悉的景色。
不知道他現在走到哪里了,嘖,怎么又想起他了。
算了,今天太累了,再想一會吧。
不知道今天他是怎么過的。
他還好嗎。
對哦,怎么可能會不好。
不好的是他自己。
在江羅汨還是一個九歲的小屁孩的時候,有過一段特別陰晴不定的時期。
最開始是不記得是因為聽了別人的閑言碎語,還是自己突然發(fā)現,好像爸爸很少待在家里,很少花時間陪他和媽媽。
然后自己又發(fā)現,媽媽有一張和別人的合照,對她好像很重要。
他偷偷將合照藏起來,看到媽媽后來明顯的低落,又將合照放了回去。
第二天媽媽和他說話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看著他的眼神也有些躲躲閃閃,他便問,今晚可不可以給他念小王子。
她念了,但是他睡得不踏實。
后來,爸爸媽媽分別找他說,家里多一個小孩陪他好不好呀。
又過了沒多久,家里接過來一個小男孩,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
三歲,還挺乖。
沒人和他解釋為什么會把人接過來,但是他聽懂了,爸爸是他爸爸,媽媽是他阿姨。
再可愛的小孩,出生就是原罪。
之后的一段時間,他拿人當空氣,小孩也被人管著招惹不到他。他的世界里都像根本沒有小孩的存在一樣。
只是媽媽對小孩很好。
之后算是潛移默化吧,小孩越看越可愛,越接觸越喜歡。送小孩去佛羅倫薩過假期的時候,還很不舍。
真的是很可愛的一個小孩。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小孩會變得越來越重要,甚至在媽媽出事后……
他拿了點小孩枕頭上的頭發(fā),結果讓他松了口氣。
罪惡感少了點,對自己的譴責,也稍微放下了點。
靜思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明里暗里地說他們感情真好。他只是笑笑,反過來打趣她的事。
他們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兩人都變了很多。
后來他時常想,如果沒有那件事,他們會不會有那么一點的可能。
他左右不了羅銘康,雖然他嘗試過。
誰也想不到,羅銘康居然一直都對靜思這個前任的小侄女照顧有加。靜思因為小孩的無心沒了孩子,而小孩又撞見……
這個學期剛開始的時候,他答應了小孩如果期末可以專業(yè)前五,就給他買輛車。
暑假一定會抽時間,兩個人找個海邊一起玩幾天。
還有陪他去佛羅倫薩,見他媽媽。
全部都失言了。
夏天走了,他也不會回來了。
一切都過去了。
在給帕爾修斯雕像的畫上落下最后一筆的時候,人潮又漸漸多了起來。把鉛筆收回口袋里后,江湘又盯了自己的畫一會,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沒眼看。
嘖。
低頭看手表,果然是到下午五點了。
背好畫板,江湘輕車熟路地走進一家咖啡店,剛坐下后侍者便給他上了杯溫水。
他估摸著時間,又對侍者說今天不要咖啡,只要一份朗姆酒糕。
侍者笑著說他以為他還不到可以碰酒的年齡。
江湘頷首,對他說自己快要二十一歲了。
侍者有些驚訝,問了日期后又說那日一定要來這里,他們會為他送上一份禮物。
江湘笑著應下,侍者也笑著走了。
今日在領主廣場和他搭訕的中國游客,比起剛到佛羅倫薩的那幾天少了很多。九月到了,都要回去上課、工作了。
不過自己也快開學了,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適應過來。
廣場上有人拉手風琴,曲風像是蘇格蘭那邊的,挺好聽。
以前來佛羅倫薩的時候很是嫌這里人多嘈雜,可現在卻是日日都來,還帶上了畫板,一天畫一個雕像。
這里的熱鬧讓他心安得很。
江湘盯著表演看了有些入迷,侍者將多了兩顆車厘子的朗姆酒糕送上來時還驚訝速度之快,看表才知是自己太過入迷。
司機到的時候江湘剛好只剩最后一口,等他付賬完,司機便湊上來,跟他說今晚他媽媽訂好了餐廳一起吃飯。
江湘點頭,與他說讓他散會步再過去吧。
司機接過他的畫板,往停車區(qū)走了。
廣場與旁邊店鋪的燈光早就亮了起來,暮色還未完全沉下去。
江湘最后停在海神噴泉前。
所思在遠方。
江湘生日那天正巧一節(jié)課,中午和同學聚餐吃了意大利餅,晚上便是回家和媽媽一起。
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之前的約定,思索了一下,還是讓司機去了領主廣場。
他剛推開門,那日的侍者就迎了上來,笑著對他說了句生日快樂,然后將他帶到一個座位上。
沒等多久就上來一份小蛋糕,在意料之中。
江湘一邊道謝一邊將托盤拉過來,發(fā)現上面還有一張明信片與一支筆。
侍者說寫好這張明信片,他們會幫他寄給想寄的人。
江湘很是好奇,問他們怎么會這么貼心。
侍者解釋說這是專門給留學生的一份禮物,遠在他鄉(xiāng),這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一點溫暖。
江湘點頭,說真的很溫暖,又將明信片放回托盤,說自己的親人就在這里,沒有要寄的對象。
侍者不解,說如果所有的親人都在的話,不如寄給過往的好友。
江湘又突然想起,零點剛到時,手機里接收到的一條生日祝福短信。
他是半夜醒來發(fā)短信,還是……強撐到四點發(fā)完短信后才睡?
見他有些晃神,侍者叫他一聲,將明信片拿起遞給他。
江湘回過神,將明信片接了過來,侍者又笑著將筆遞給他。
寫完后他將明信片遞給侍者,問他的格式和信息有沒有填對。
侍者匆匆看了一遍,說都對了,還打趣說他肯定害羞了,不然為什么除了必要信息是意大利文,還有一句“如果你來佛羅倫薩游玩的話,我陪你!钡难埵且獯罄膶懙。
江湘扯了一個笑,說是寫給他哥哥的,人很忙,他不想他不管工作就來這里。
侍者覺得他的話邏輯上有些不對勁,出于禮貌還是笑了一下。
江湘又讓侍者幫忙把小蛋糕打包,解釋說他的母親還在家里等他一起慶祝。
侍者了然,打包的時候又給添了一塊提拉米蘇。
江湘走前壓了50歐元在桌子上。
他的心情有些低落,看向車窗外,都能看見自己神色懨懨的倒影。
腦海里突然閃過很多的畫面,最后定格的畫面是,自己在江家時的房間,面前是正在顯示著與媽媽進行視頻通話的電腦。
“以后還是不要這么麻煩你哥哥了,香香都已經二十了,不能這么依靠他!
“我才不呢,不管我多大,我都要一直賴著我哥!
“真傻,一直賴著你哥,你將來的嫂子會不高興的。你以后也是要成家的。”
“那又怎樣,我哥這么好,會有誰配得上他嗎。我才不會有嫂子!
屏幕里的人突然紅了眼眶,江湘卻沒有意識到。
他只想否認一些事實。
“香香……”
她落下淚來。
“不要喜歡他了……
“你們、你們再怎么樣也是兄弟啊,不要再喜歡他了好不好……”
江湘動了動嘴,對倒影說,不要再喜歡他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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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起源是我的一個夢,最后夢的內容不足五百字。
夢很好但是我寫崩了。
有聽一些歌找情緒,但是我太浪聽歌也沒用qaq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