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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新雪初霽,冬日的暖陽懶懶地掛在空中,世界潔白了一片,唯有那紅日艷艷獨綻。
白得圣潔,紅得熱烈,像是夢一場。
哼著無名的小曲兒,提著新打的蓮花釀,魏無羨悠閑地漫步在山徑上。
年關(guān)將近,難得虞夫人沒功夫管他。不過,也正因此,許多弟子都忙碌了起來,只他一人閑散依舊,不需理會那些年俗
是了嘛,年關(guān),有家的,總歸是要回家的陪陪親友的,哪個又會像他?
不遠(yuǎn)處的六角小亭依稀可見,魏無羨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他的目的地到了。
說起來,這座小亭還是他與江澄一同發(fā)現(xiàn)的。山路崎嶇難行,地勢又很偏僻,若不是他帶江澄打野雞亂跑,還真不一定發(fā)現(xiàn)得了。這小亭也便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小亭地勢極高,從這里可以俯瞰到整個蓮花塢。魏無羨愛極了這點。他就坐在這兒,蓮花塢安靜地臥在那兒,如同終歲盛放的紫蓮,縱是不語不動,亦是能夠香遠(yuǎn)益清、名動天下。這是那金星雪浪也不可比的。
在魏無羨心中,這便是他的家,他唯一的去處,他魂歸之后的埋骨之地。
拂去亭中積雪,倚檻?yīng)氾,蓮花釀的滋味一如它的名字般動人?br>
清雅的香纏在鼻翼間,恰似夏日蓮池中浮動的清爽,口感綿軟卻又像蓮一樣的柔中帶剛,好比這云夢水澤養(yǎng)出的人一般。
魏無羨覺得,這蓮花釀就像他的師姐,溫婉而不失剛強。
一想到師姐,魏無羨便無可避免的想到江澄。
說真的,江澄與師姐除了長相外,無一處像是姐弟。
江澄的脾氣并不好,許多云夢的弟子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他們說他毒舌刻薄,可魏無羨到是覺得自家“師妹”很好,他只是有點口是心非,有點傲嬌,有點倔罷了。
江澄生得白凈,又是細(xì)眉杏目的,偏生骨架又小,乍看之下像極了女孩。所以江澄最討厭別人說他的樣貌了,如果被他知道會很慘的。但是魏無羨是不怕他的。而且魏無羨最喜歡干的事就是逗江澄,把人惹惱了再腆著臉皮去哄,哄好了再去逗,循環(huán)往復(fù)樂此不疲。
江澄鬧不過他,最后也只能隨他去了不作理會。
由此可見,江澄其實就是個嘴硬心軟的主兒。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魏無羨覺得,自己同江澄應(yīng)當(dāng)就是如此了。不過,他們之間比這更為親近,畢竟他們吃住都是一道,沒有比形影不離更適合他們的詞了。
偶爾的時候,魏無羨也會想,如果江澄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其實,魏無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在這種想法,大概,是因為他想離江澄再近一點吧,想一直陪在他身邊,想一直保護他……
他想,也許以后自己就會明白這是為什么了,但,現(xiàn)在不急,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他可以恣意揮霍,依舊做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少年。
魏無羨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后,他會多么后悔當(dāng)初的決定。
一壇酒很快就見了底。
賣酒的阿婆識得他,又因他年紀(jì)尚小,所以不愿多買于他,同樣也不多收他的酒錢就是了。
真的很喜歡云夢,真的很喜歡,因為啊,這里有他最珍惜的一切啊。借著醉意,魏無羨迷迷糊糊地想,不禁意間忽略了眼角的濕潤。
似乎有什么被遺忘了……
“魏無羨!你又跑這兒來偷懶!”
來不及多想,少年帶著怒意的聲音打斷了魏無羨的思緒,也讓他有了幾分醉意的大腦清醒了過來。
眼中暈開了笑意,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師妹~”
不出意料的一記板栗。
魏無羨捂著被打疼了的地方傻笑!罢f了多次不許叫我?guī)熋茫。。 苯无D(zhuǎn)過頭去,不想再去看那人的蠢樣。
紫衣少年的身影仍在眼前,卻恍若隔世經(jīng)年。視線模糊了起來,魏無羨覺得,自己已經(jīng)等了這個人太久太久,久到忘了年歲浮生。
“阿澄。”近乎嘆息,魏無羨上前抱住了那人。心里,好像被填滿了。
魏無羨沒有注意到,懷里的少年發(fā)生了變化。
“放手!
不復(fù)少年音色的清亮,懷中之人的聲音低沉了許多,但,仍是那熟悉到骨子里的聲音。
“就讓我抱一下!蔽簾o羨恍若未覺。
“你不是,已經(jīng)跟藍(lán)二成親了嗎,你不是,說上輩子事就讓它過去了嗎,那,現(xiàn)在你來抱我,又算什么?”
刻薄的話如同吐芯的毒蛇盤旋在陰暗的角落中蓄勢待發(fā),讓人措手不及。
少年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面色陰翳的青年,還是熟悉到了窒息。
就連魏無羨也變了模樣,卻與之前再無半分相似。
明明,云夢的冬天并不算冷,下雪了亦是如此?晌簾o羨偏是感受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就像,懷中之人的體溫與聲音一般。
“阿澄?”魏無羨心中刺痛,強撐起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澳阍谡f什么我不明白。”
懷抱被掙開,江澄退后一步,面上是不帶掩飾的嘲諷:“我說什么你不明白嗎?”
腦海中突然多出了一大段記憶,如同走馬觀花般閃現(xiàn),定格在最后的,是江澄狼狽而脆弱的哭喊和他決絕的背影……
魏無羨愕然,怎么會這樣!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阿澄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那不是我!你信我!我沒有……”
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他只能一遍遍地去否認(rèn)。是了,他那么在乎江澄怎么可能去傷害江澄呢?那一定不是他!但是他要怎么跟江澄解釋?江澄又怎樣才會信他?
顫抖著上前將那人鎖在懷中,魏無羨死死抱住江澄,似乎是要把人揉進了骨血。
“呵,”唇邊上揚起譏諷弧度,江澄的身體漸漸消失!澳阋詾,你是誰憑什么有什么資格?你又能留得住誰?”
“魏無羨,你跟本就沒有心!
江澄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懷中卻沒有了他的痕跡!安弧⒊危。!”
魏無羨竭力嘶吼,紅著雙目徒勞地四處尋找看那抹紫色的身影,如同瀕死絕望的野獸。
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
魏無羨無神地跌坐在地。怎么辦?他的江澄不見了,他的珍寶不見了……
心臟似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呼吸都是痛苦的折磨,真正的生不如死。
魏無羨仰面掩目,猩紅的淚順著眼角流下。他把江澄丟失了,他的珍寶不要他了……
熟悉的鈴聲突然從遠(yuǎn)處傳來,魏無羨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急忙四下尋找。那是江家的清心鈴!他不會認(rèn)錯的!
江澄,江澄,一定是江澄!一定是江澄回來了!
紫色的背影闖入視線,魏無羨立即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追了上了去,口中仍喃喃道:“江澄、江澄……”似瘋似魔。
那道身影對魏無羨的動作視而不見,反而更快離去,好像在逃避著什么。
魏無羨也不在意,只是跌跌撞撞地跟著,任憑冰冷的雪浸透了衣衫、枯枝劃破了臉頰,連眉也沒皺一下。
終于,那身影停了下來。他們已經(jīng)到了山頂。
那人站在崖邊,緩緩轉(zhuǎn)身——是江澄!
魏無羨死寂的眸中再次綻放出了光彩,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深怕驚擾了這醉人的美夢。
“阿澄”他的聲音在顫抖。
江澄笑了。不是嘲諷的笑,也不是傲慢刻薄的笑,他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解脫,帶著釋然。
魏無羨看見,江澄的嘴動了動,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知道,江澄一定說了什么?墒牵麤]有聽到。
帶著幾分懊惱,魏無羨開口詢問,語氣近乎企求:“阿澄,你說什么?我沒有聽清,再說一遍好不好?”
江澄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向后退了一步。
“阿澄!不,不要!”魏無羨驚恐地向前,試圖阻止他。
可是江澄并沒有掉下去。他深深地看了魏無羨一眼,轉(zhuǎn)身便向半空中奔去——空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江楓眠幾人,他們似乎是在等江澄,在他們身后的,是蓮花塢。
魏無羨連滾帶爬地想去抓住江澄,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江澄同江楓眠幾人一起消失在了烈火沖天的蓮花塢中……
“不!——”魏無羨絕望地嘶吼。
“不——!”
從夢中驚醒,魏無羨已然是淚流滿面。
屋內(nèi)沒有人,呆滯了許久之后魏無羨才想起,自己這是在云深不知處,藍(lán)湛有事出去了。
無故做了噩夢,他再也沒有了睡覺的欲望。
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努力放空心緒,卻終是無法忽略心口的陣陣刺痛。
魏無羨苦笑,江澄,這個人始終是自己逃不掉的劫啊。
“阿澄……”
夜尚深,誰的心事被暗色埋葬,來不及開口,也沒有等到開口……
到底是擔(dān)心,還是意難平?
魏無羨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他想見那個人,那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只要可以確定那個人還活著。
留下一封書信,魏無羨還是踏上了回云夢的路。
那件事,是他的錯,是他先忘了他們的約定,所以,他來請罪了。
到了云夢后魏無羨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云夢也到了下雪的季節(jié)了。
入目皆是一片潔白,像極了夢中魏無羨曾見過的模樣。
那是,除了雪以外的,素縞的顏色。
蓮花塢中,江氏弟子一律白衣喪服,神色悲戚——是誰逝世不言而喻。
魏無羨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不敢再進一步。
怎么會這樣?騙人的吧,江澄他,怎么可能……
“是夷陵老祖。!”
一名江氏弟子發(fā)現(xiàn)呆滯的魏無羨驚恐地喊到。
不過幾息,訓(xùn)練有素的江氏弟子已經(jīng)將魏無羨包圍了起來。
“我要見江澄。”
魏無羨抬眸,語氣平直,神色平靜異常,只是眼底隱約可見一絲腥紅。
“………………”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敢回答。所有江氏弟子手中都出了一層汗。
“魏無羨——!”
少年清亮的嗓音打破了現(xiàn)場的靜寂,讓人難以忽視的,是少年聲音中難以抑制的噬骨的恨意。
是金凌。
“金宗主!”江氏弟子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
“我要見江澄!蔽簾o羨重復(fù)道。雙眼無神地看向金凌的方向,不知是看金凌還是其他的什么。
“這……金宗主?”跟在金凌身后的江管家為難地看了眼金凌。江澄生前曾立下規(guī)矩,蓮花塢嚴(yán)禁魏無羨踏足。
“……”金凌看著眼前這個他應(yīng)該稱為大舅的人,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白屗M去。”
金凌知道,舅舅不想見這個人,但是,憑什么所有的痛都由舅舅一個人背負(fù)!!這不公平。!該痛苦的人是他!!
所以,原諒我吧,舅舅,就讓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魏無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進來的。
四周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讓他恍惚以為這還是以前的蓮花塢,卻是被布置成了靈堂的模樣。
那個人就躺在那里,躺在棺槨之中,還是他熟悉的模樣,只是消瘦蒼白了許多,仿佛只是睡著了。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魏無羨顫抖著喊出了那個十五年來都再未叫過的名字,聲音干澀沙。骸啊ⅰ危俊
可惜,卻是再也無人應(yīng)他。
淚水決堤。
金凌在一旁看著他,哭紅的雙眼中,是報復(fù)的快感。
“魏無羨,你配叫他嗎?”
紫色電芒飛舞閃爍,映照少年俊美的容顏,像極了那人。
啪——紫電打在了魏無羨背上。他沒有動,他知道,金凌恨他,所以,他沒有動也不去躲。
這是,他欠下的債。
“你配嗎!之前你在干什么?跟藍(lán)湛打情罵俏?現(xiàn)在舅舅死了,你又來這里假惺惺做給誰看?!你不覺得惡心嗎?!”
江澄是死于舊傷復(fù)發(fā),那傷,就是兩年前魏無羨為藍(lán)忘機打的那一道。
本來江澄十三年間就為了江家、為了云夢留下了不少暗傷,身子更是虧損了許多。在那之后,江澄又是帶傷去除邪崇,傷上加傷,再加之郁結(jié)于心,江澄到底是撐不下去了。
紫電打在身上很疼,但,比不上心里的疼。
魏無羨依舊趴在棺上凝視著那人蒼白俊美的容顏,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不回來呢?
是啊,為什么不回來呢?自己,究竟在躲些什么?明明,明明只是不小心忘了,明明已經(jīng)全部想起來了,明明一直很想見他……可,自己究竟為什么不回來?
呵,他就是一個膽小鬼!因為不敢面對江澄的質(zhì)問,因為不敢看江澄失魂落魄的模樣,因為不敢觸碰江澄的淚水……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阿澄,我回來啦,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師兄回來了……”指尖反復(fù)描摹著那人的眉眼,赤紅著雙目的人已是泣不成聲!啊⒊危瑤熜只貋硐蚰闩阕锪,你看看我吶……”
抽夠了鞭子,那人仍是不退半分,金凌忿忿收手,怨毒地盯著魏無羨。
“你知道,當(dāng)年舅舅那顆金丹,是怎么失的了嗎”如同火上澆油,滿滿的,全是惡意!澳穷w金丹,可是舅舅為了你而引開溫狗才丟的!”
“這,是你欠他的!”
一聲驚雷炸響,魏無羨已是面無血色,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愣愣地轉(zhuǎn)頭看向金凌,張著嘴巴,似乎是想向誰求證一般。
金凌卻是一笑,眸中惡意更深。
“差點忘了,”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盒丟在了魏無羨腳邊!斑@個是舅舅讓我還給你的。他還讓我轉(zhuǎn)告你,今生與你,兩不相欠!”
聽到這是江澄給的,魏無羨立刻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fù)炝似饋泶蜷_————一顆圓潤光滑的金丹映入眼簾。
啪——盒子掉了,金丹也滾了出來。
“阿澄!——”魏無羨失聲怮哭,一頭黑發(fā)從發(fā)根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寸寸雪白。
不!他不要兩不相欠!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跟阿澄說呢,他還有答應(yīng)阿澄的事沒有做到呢,阿澄怎么可以、怎么能跟他兩不相欠呢?
金凌看看那個頃刻白頭的男人笑了,帶著怨毒、仇恨和報復(fù)的快意,可是笑著笑著他也失聲大哭起來。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舅舅他再也回不來了,他現(xiàn)在徹徹底底成了孤兒了,一個血親都沒有了呵……
近乎虔誠的吻上棺中人冰涼的唇,魏無羨試圖讓它染上自己的溫度!鞍⒊,你一定要等我啊,我還沒向你陪罪呢,我還有話沒和你說清楚呢……”
魏無羨其實現(xiàn)在就想去見江澄,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知道他的阿澄放心不下云夢,放心不下蓮花塢,放心不下金凌,他不能就這樣去見阿澄,他要把阿澄在意的全部守好,這樣他才有臉去見他。
沒錯,從頭到尾魏無羨都沒有想過讓江澄回來,這對他而言并非難事,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這么做了,那江澄真的會恨他的,所以,他會留下,留下來去贖罪……
那天之后魏無羨再也沒有離開過江澄身邊,那怕是江澄下葬之后他也只是在這人墓前守著。
藍(lán)湛來找過魏無羨。
沒有人知道他們之前說了什么,結(jié)果只是藍(lán)湛一人失魂落魄地離開。
藍(lán)湛或許是知道的,魏無羨的心從來都不在自己這里,縱觀天下,能系住他這浪子的,只江澄一人爾。
又是一年雪落,白發(fā)的男人提著一壇酒醉倚在碑前。
“……阿澄,其實吧,喝來喝去我還是覺得咱云夢的酒最好喝了,你覺得呢?……”
“……阿澄,云夢又下雪了……”
“……我好想你啊……”
“……今天又沒夢到你呢,就這么不想見我?……”
“……你看,我做到了,說好了陪你一輩子的……”
“……雖然有點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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