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相關(guān)][陸厲]歲寒心

　　歲寒心

　　結(jié)局往往都是沒有人能夠預(yù)料的。不管你是看相或是說卦，真能道出天機(jī)的人，都不如手上的指頭多。
　　正所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丐幫呢？還是丐幫……
　　知命不可認(rèn)命，這是誰說的？不過年輕人，還是要提醒一下，腦筋活點總沒壞。該放下的，還是放下吧。

　　近來厲南星聽到次數(shù)最多的，就是以上的話。他不是迷信的人，可偏偏有這些江湖相士糾纏不休。
　　陸小鳳走了，如不是，他纏人的工夫可與他們有得一拼。

　　還記得一年前厲南星與陸小鳳的第一次見面。當(dāng)時這只鳳凰似是被折去了翅膀，失去了飛翔的能力，在林間轉(zhuǎn)啊轉(zhuǎn)找不到出路。

　　晚煙含樹色，棲鳥雜流聲。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

　　陸小鳳摸摸唇上的小胡子，還好，沒有像他眉毛那樣擰到一起去。
　　一個人在山中困了三天兩夜，已是疲憊不堪。再這樣下去，恐怕?lián)尾涣硕嗑谩驮诮^望到認(rèn)命的時候，陸小鳳遇見了他的救命恩人。
　　這個人的身上散發(fā)著獨特的藥香，談吐間那種淡淡的語調(diào)牽人神魂。他真懷疑自己遇到的是神仙，恨不得將那人擁在懷里表達(dá)友好謝意。
　　只見神仙一轉(zhuǎn)身，很不客氣的拒絕了他的擁抱，然后微微一笑道：“我姓厲，叫南星。南方的南，天上星星的星。 ”
　　好一個‘厲、南、星！’
　　陸小鳳跟在他身后，不住感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那是一個雨夜，誰都想不到傍晚還是紅霞滿西天。轉(zhuǎn)眼太陽剛剛跳下地平線，烏云便聚集起來，不多時，天仿佛漏了一樣下起傾盆大雨。
　　所以，陸小鳳沒有下山。他住了下來，而這一住，就是一年。
　　他漸漸開始了解厲南星這個人。比如，他喜歡吹蕭，他常上山采藥。還有他總是沉默。他沉默并不說明他人冷淡，能讓一個陌生人住下且住了一年的人，你要說他冷淡，還真是忘恩負(fù)義……
　　有人說他陸小鳳的心思沒人猜得透徹，盡管他一天到晚嘴里說個不停。此刻，他真想拉著評價自己的那個人來見識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陸小鳳行走江湖，閱人無數(shù)，形形色色�？墒茄矍斑@人，怎么形容，都不對。
　　是的。厲南星在他的眼里，就是與眾不同。他不否認(rèn)，這其中還有點別的因素。
　　懷著這樣的心情，陸小鳳笑了，走進(jìn)簡陋得幾乎可以滲入雨水的草屋。

　　山間流水，逝去年華。
　　陸小鳳總是閑不下來。從前溫香軟玉生活慣了，突然換一種生活便不自在起來�，F(xiàn)在藥香替代檀香在空氣中肆意散發(fā)，扔下那群膚潤腮紅身姿婀娜的女人不管，跑到深山野林中不歸，為的只是看一個男人！
　　——一個理都不理他的男人。他很想問他：南星，南星，你究竟有怎樣魔力？
　　其實厲南星并沒有魔力，他雖是魔教后人，卻一心癡迷醫(yī)藥，行善救人。陸小鳳不知道這些，更不知道問題只出在自己一人身上。
　　終于有天他坐不住了，連聲招呼都沒打，人就消失了。

　　在這一年中，陸小鳳消失過三次。

　　第一次，厲南星沒有在意，他和平常一樣采藥，吹蕭，研究醫(yī)術(shù)，一如既往。
　　他是他的客人，就像蒼穹浮云，聚了會散。沒有思念，什么都沒有。
　　蕭聲沉抑，思緒如深碧的潭水，越望越陷，越陷越不可自拔。
　　也是第一次，他參不透書中那些所謂相思的詩句。

　　三天后，一副狼狽像的鳳凰再次迷了路。厲南星采下一株“離愁”草，拿在手中為他輕輕指點方向。
　　林間風(fēng)起，厲南星淡淡的笑了，越發(fā)的肯定這是只被折斷翅膀的鳳凰。
　　陸小鳳沒有解釋自己去了哪里，他想等厲南星來問�？墒菂柲闲菦]有，陸小鳳有些失望，幾天之后，他還感覺到厲南星比從前更少說話了。

　　第二次，陸小鳳走了七天。
　　七月流火，暑熱難熬。厲南星病了七天。
　　醫(yī)者不自醫(yī)，他意識模糊的爬上了山頂，俯看自己住的小草屋，這個距離望過去它只是一個黑小點，越仔細(xì)看越模糊。
　　與人朝夕相處，并不說明人你就了解那人。一旦他離開了你，再在記憶中搜尋與他相關(guān)的事情，卻是一片空白。

　　遲暮時分，似有晚風(fēng)徐來。單薄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抬起頭，隱約看到住處的上方有一只風(fēng)箏。
　　紅色的風(fēng)箏，在霞光絢麗的天空中，飛得很高�？忠凰砷_手，瞬間便會消失不見。
　　厲南星尋著風(fēng)箏的方向而去，就看到那人孩子氣的臉，一深一淺的酒窩浮現(xiàn)。為了能在這無風(fēng)的天氣下讓風(fēng)箏飛高，他在院子里來回奔跑著，滿頭大汗。
　　玩的正開心，忽然發(fā)覺身邊有人，陸小鳳停下動作，笑了。
　　厲南星恍惚明白到：原來，你的事情我都不曾記起，我所保存的，是我們兩人的時光。

　　自那以后，就興起陸小鳳引退江湖的謠言。傳得很火，不知道是真是假。
　　想知道真相的人找到了他們隱居的徂徠山。是一個瞎子，快活的瞎子。在他的臉上看到的只有希望沒有絕望。
　　這個人似乎對山間的鳥語花香很是喜歡，甚至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厲南星以茶待客，兩人聊得不亦樂乎。

　　明明兩個人都是他陸小鳳的朋友，而且他認(rèn)識任何一個的時間都比他們兩人見面的時間多得多！可是為什么他插不上嘴，只能可憐的在一旁聽？
　　最最重要的，厲南星什么時候這么健談了？相處一年下來，他渴望聽到他磁性的聲音。他不奢望那人親密的稱呼自己什么，但一句陸小鳳或者陸兄總該可以吧！
　　悶，中秋到了，下午還真是悶的發(fā)慌。

　　送走花滿樓后，陸小鳳就坐在院子里托著下巴望天。厲南星問他在做什么，他就回答：乘涼。
　　皓月當(dāng)空，漫天星斗。
　　晴朗的夜，連人的心情也恢復(fù)得很快。幾縷浮云像極了陸小鳳的小胡子。
　　他看著看著，眉端舒展開來，隨后興沖沖的進(jìn)了屋子。

　　昏暗的燭光下，厲南星翻看醫(yī)書，時不時的輕輕抿嘴。這是他的習(xí)慣，當(dāng)遇到不解的問題，就是這樣一副可愛的表情。
　　他趁他沉思的時候走近，擁他入懷。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是由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陸小鳳將頭埋進(jìn)他的發(fā)間貪婪的吸著，一點點收緊雙臂，好熱。
　　這個季節(jié)，隨便動下就是一身的汗，何況兩個熱血男兒隔著不算單薄的衣衫。

　　厲南醒合上雙眼，深吸口氣發(fā)絲垂落胸前。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能與他糾纏不清，雖然他知道這個人很愛他。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如當(dāng)年仲燕燕一樣。他不想再辜負(fù)誰，因為他已經(jīng)不可能再愛上誰了。
　　心如止水，任再大的風(fēng)，也吹不起波瀾。
　　所以只說了三個字：你走吧。

　　燭火熄滅，屋子里頓時漆黑一片。陸小鳳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把他抱得更緊。心很痛。
　　厲南星沒有掙扎，那人呼出的氣息在頸項附近瞬間燃燒，一點點游走至臉側(cè)，唇角。剛剛碰觸到就離開。
　　像一只貓對一件物品的好奇，先是用爪子碰碰，然后東西動了，它再退開。如此，反復(fù)。
　　等玩耍之心失去，才知道物品是因自己的牽撤運動。屋內(nèi)很靜，似沒有人般。
　　厲南星只覺背后一涼，渾身一輕，沒有了束縛。再點起燈，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忽然屋外一聲悶響，接著天空有如白晝。紅色、白色一閃而逝。
　　厲南星趕忙踏出房門，就看到斑斕絢麗的煙花。一縷縷的竄到天上，炸開五彩繽紛。
　　煙花映紅陸小鳳的臉，他興致正高，縱身飛躍，似乎與它們?nèi)谠诹艘黄稹Ｒ豢桃膊话察o。
　　他倚在門口，笑了。
　　陸小鳳見他出門，便落在他身邊，拾起他的手放在胸前。四目相視，不容逃避。

　　他說：南星，我們給彼此一個機(jī)會，一點時間，好好問問自己的心，究竟想要什么。
　　他說：我的答案很明確，我只想在你身邊陪伴你。也許我想要的你給不了，可是，不要趕我走。
　　他說：我等你。

　　第三次，陸小鳳走時外面下著雨。
　　厲南星一覺醒來呆呆的看雨水像斷線的珠鏈順著棚上的草滴滴滾落。許久許久，他拿起掛在墻上的斗笠，踏出了門，消失在雨霧中。
　　一宵秋雨過后，天氣微微轉(zhuǎn)涼。山上不比別處，由泥土反出地表的寒氣，在清晨的林間凝結(jié)，白茫茫一片。霧重了。

　　他又走了，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陸小鳳離開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
　　厲南星并不去多想什么。也許這只是一個玩笑，等那只鳳凰開心了，一切就都隨浮云散去，哪還記得當(dāng)初說過什么。
　　一陣風(fēng)甫過，燭火搖晃了一下，厲南星趕忙護(hù)住不讓它熄滅。關(guān)上窗戶，暖了許多。
　　再低頭，翻開的書頁上是一曲《折桂令春情》：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找豢|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癥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

　　夜空不再晴朗，氤氳蔽月混沌無光。草屋中傳來陣陣的咳嗽聲，直到燈火熄滅，仍舊不停。

　　第二天，厲南星出門加了件衣。哪里都沒去，只在院中研磨草藥。
　　正這時，一個人走來。他身穿淡紫色的衣服，束著頭發(fā)，耳鬢處留兩縷垂在胸前很是精神。可就那兩撇胡子與眉毛一樣耷拉著，像是在負(fù)氣、不甘。
　　他喊他聲：“厲兄弟�！北阏驹谀抢锊徽f話了。
　　厲南星專心磨他的藥，沒有理那個人。
　　劍在身后，蕭在手邊。

　　那人又靠近了一些，似乎想看清楚厲南星的動作。又脫口問了聲：“這是在做什么？”
　　剎那風(fēng)聲四起，卷起落葉在天地間飛舞。
　　劍，抵在陸小鳳的胸前。再進(jìn)半寸便可傷人。
　　他說：我這里只歡迎朋友。你不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厲南星隱居徂徠，何時交過朋友？有的，一年前，他認(rèn)識了陸小鳳。陸小鳳就是他的朋友�？蛇@人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只叫他“南星。”從未叫過厲兄弟。因為他說過，正是南方天上的星星，讓他不再迷茫。

　　那人走了，怎樣來的，就怎樣走的。他臉上的四條眉毛依舊耷拉著，像是在負(fù)氣、不甘。
　　厲南星收起劍，望向遠(yuǎn)方的山，心想：定是那只鳳凰又迷路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該去找他？然而就算找到了又怎樣呢？

　　也許他聽了他的話，他的一句：“你走吧�！本妥吡耍僖膊换貋砹�。自己又何苦再去找？
　　也許他信了他的話，他的一句：“我等你�！本偷却嘈潘麜䴕w來。只是，太久了……

　　將劍收在腰畔，戴上斗笠拿起蕭，厲南星就下了山。
　　究竟想要什么？他想得很明白……想要一只在耳邊的嘮叨鳳凰。
　　我沒有趕你走，可是為什么？你不回來了？

　　江湖謠傳陸小鳳八面玲瓏，更有一些能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正因他人也是如此，惺惺相吸嘛。
　　江湖謠傳陸小鳳退隱江湖，有人說他又一次被西門吹雪追殺，無奈而已。有人說他真的動了心，和他心愛的女人改名換姓，遠(yuǎn)走高飛。
　　還有人說……他死了。他的最后一戰(zhàn)，是在徂徠山。他的對手，是一個他負(fù)過的人。一劍穿心……
　　眾人說法各異，到底哪個是真的呢？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也沒再江湖上出現(xiàn)過。

　　厲南星抓了副藥，路過客棧聽見里面幾個江湖人說起陸小鳳的事。
　　他搖手嘆氣，若人的心是空的，被刺一劍會死么？

　　綠竹蕭疏，掩映著幾樹桃花。紅艷嬌媚。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又一年過了。他不禁想起那句話：該放下的，還是放下吧。
　　浪跡江湖，逍遙自在多好，為何守著那個人的話不放開。

　　笑了笑，抬頭看去，住的草屋就在眼前了。
　　進(jìn)屋放下斗笠便去煎藥。遠(yuǎn)山積雪未融，也是這個時節(jié)他認(rèn)識了他。一臉愁容，在山林中迷失方向。
　　春雨無邊，細(xì)潤纏綿。相識、相知。
　　他不說話，他便懂他的想法。他常說個不停，他不理他……

　　如今已無人懂他，無人在他耳邊口無遮攔的說話。沒有了他，世界變的很奇怪。沒有了他，就沒有了一切。
　　將爐上的藥倒入碗中，棕色的液體隨著熱氣散發(fā)出香味。
　　厲南星回屋，向床邊走去。床上躺著一個人，睜著眼睛，精神渙散。
　　他小心扶起他，冰冷的身體不如昔日溫暖，他吹吹還燙嘴的藥湯，溫柔說道：“陸兄，該吃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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