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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仇
父仇
一、
我再次悄悄地站在這個山莊的面前,慢慢地攥緊了拳頭,清晰地聽到骨骼咯咯作響,我感受到身體里的熱血在沸騰,腰間的佩劍在劍鞘里微微鳴響,似乎也早就按耐不住了,呵,這劍多少是通人性的,它能清楚地感知主人的狀態(tài),真是愈強(qiáng)則強(qiáng)。
爹,兒今天為您雪恥!
二、
一個六七歲的孩童跑了出來,見到我似乎吃了一驚,他剛要開口叫,我朝他擺手微笑。我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微笑有多大的殺傷力,它讓人難以抗拒,更何況是個懵懂純真的孩子?所以我很少笑,沉默寡言是我給江湖人的感覺,他們叫我“玉冰公子”,說實話,我本人不大喜歡這個名號,總覺得女孩子氣。不過“玉冰公子”一叫出來,會讓他們不自覺地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寒而栗。我也就無視什么名號了。
眼前的孩子,一身烤雞味兒,嘴角還有一抹油花兒,身上的褂子倒是干凈華美,那料子正是我娘年輕時的最愛,杭綢配蘇繡。跟這小人兒有種親切感,我蹲下來,掏出帕子給他擦嘴,和那雙油乎乎的小手,說:“跟大哥哥去山那頭玩吧。”
那孩子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眼睛道:“我能跟娘說一聲嗎?”
我微笑著搖頭:“這樣不好,你娘肯定不答應(yīng)!
孩子想想,伸手,我要琢磨一下才明白,抱起他,遠(yuǎn)走,然后越走越遠(yuǎn)……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哦,不,我不是君子。
三、
冰冷的山洞讓孩子恐懼,他開始哭鬧,吵著要回家,我由著他,沉默不理。自己一個人盤腿打坐,吐納氣息,我微笑,孩子,我可一點都也不冷!
孩子看看洞口下的懸崖,驚呆了,傻傻地蜷做一團(tuán),一動不動地守著洞口,讓我誤以為那是一只狗,其實那是一只狼崽子。被誤認(rèn)為“貓”的長成了虎,你怎么辦?“虎用力,人用智”罷了。
人啊,善假于物也。我用鞭子教會了他第一個詞,“服從”。我再次微笑,原來這個東西真的這么管用。我悠閑地站在一旁靜靜地欣賞我教會他的第一套劍法,那孩子很有天賦,只是后背血淋淋的破布條子一樣的衣服實在有礙觀瞻?晌揖雇诉有陽奉陰違、虛與委蛇這樣的詞,都說他是個狼崽子了。
夜晚漆黑,我獨自舔舐傷口,聽著身旁孩子迷糊之中的呻吟,是那般的耳熟,多少個疼痛裹身的夜晚自己也曾發(fā)出這樣的聲音?赡菚r有個強(qiáng)大的理念支撐著自己——為父報仇。小家伙靠什么樣的信念支撐弱小的身軀呢?我玩味的一笑。手例行慣例伸進(jìn)袖筒中觸摸那些陳傷舊疤,不能忘,這也算是一種臥薪嘗膽吧!
四、
那孩子忘神地盯著我簫上的配飾,血玉。聽完悠長的簫聲試探地叫了一聲:“大哥哥”,我想都沒想甩了他一耳光,他垂下那雙含露明眸,低聲道:“師父”。我冷笑,他紅腫的小臉蛋擠小了眼睛,卻依然流露得出,怨恨。這狼崽子居然恨我?我不禁在心中好笑,恨吧,恨吧,換誰,被仇人調(diào)教弒父都不會感恩的,我又何必非讓他記得我的好?況且,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好人,不,是很早就不是啦。
我笑著,心里卻吧嗒吧嗒滴著血。他根本就是一個畜牲,我的手再次伸進(jìn)袖筒里觸摸那些駭人的傷疤。我并不是一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所以那個畜牲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他的生命,當(dāng)然,死于我的劍下。我再次陰冷的笑了一聲,那孩子渾身一顫。哦,我的愛徒,你怕什么?我對你再不好也強(qiáng)似于我的師父對我。
五、
那孩子睡了,像一個受傷的天使。洞外一片漆黑,洞內(nèi)火種忽明忽暗。可是外面的漆黑仿佛能流動般要吞噬僅存的光明。我閉目挨到天明,背著籮筐順著洞外的藤繩下去,采集一些野藥材。不知多久,藤繩斷了!我借陡崖施展上乘輕功攀上洞口。望著手中持刀,瞪圓了眼睛,大口喘氣的狼崽子,不用想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自動忽略了他眼中的驚恐,讓他得到了他應(yīng)得的巴掌。
我繞過被打倒在地上的他,搭架,支鍋,熬藥。洞里彌漫著草藥的味道,苦澀卻有點藥香。我端著熬好的湯藥,遞到他眼前,“喝了!”他憤怒地緊閉雙唇。我沒有耐心哄孩子,掐開他的嘴強(qiáng)行灌了進(jìn)去……
看著那雙絕望的眼睛,我著實玩味了一陣子。許久:“我還能活多久?”
小家伙在想什么?“很久。”
然后他沉默了三天。
“我怎么還活著?”
我費腦筋地思考小家伙的厭世!盀槭裁催@么問?”
“師父不是要毒死我嗎?”
啊,我想起三天前為他采藥熬藥喂藥。
“還痛嗎?”我忍著笑摸他后背鞭傷。他轉(zhuǎn)過驚異的小臉,眨著興奮的眼睛,激動地說:“不疼,哥!”他揚起白凈的小臉,我也再次揚起我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
六、
那孩子牙齒直打顫,怯生生地:“師父,水冷。”
我猶自在懸崖下潭水中擦洗著身子:“嗯,要么洗澡,要么挨鞭子!
我洗完自己后,朝那孩子望去,那孩子渾身哆嗦,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紫,強(qiáng)忍住每次將冰冷的水撩在自己身上。我把他拎過來,輸了點內(nèi)力給他,那孩子眉眼乖順:“謝謝師父!
我當(dāng)下把內(nèi)功心法的口訣傳給了他,命他每日照此練習(xí)。他當(dāng)下了一遍,我很滿意,所以幫那孩子搓澡做為獎勵。可是那孩子很顯然不大領(lǐng)情,把搓澡當(dāng)作受刑,渾身亂扭。手指劃過他光滑緊致的身軀,他一癢,我心里也覺得怪怪的。背后的鞭傷總是沒有徹底好利索的時候,現(xiàn)在泡了這么長時間水,早就腫脹了,心中隱隱不忍。呵,我當(dāng)時活在師父手下時誰心疼我了。接著按住小家伙給他洗澡。
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摸著我手臂上駭人的傷疤,還是忍不住問了:“這?”
“你師爺打的。”我冷冷地答道。
“原來所有師父都打徒弟!彼贸鼋Y(jié)論!叭绻歉绺缒亍北任米勇曔要細(xì)小,卻叮了我一口心。
我裝作沒聽到:“所以,下次再敢不聽話,給我小心了!闭f罷朝他光屁股重重打了一巴掌。莫名其妙地,我竟看了看我的手。他泥鰍一樣地游到岸邊,從來都是用鞭子的……
七、
“師父,我……”看著眼前的小伙子,我笑了。十年,終于修成正果。凝望著他波光婉轉(zhuǎn),欲言又止。笑了,“說!
“我回來后,師父答應(yīng)過的,”他不再說。
我點點頭,允許他一直跟在我身邊,然后一起游遍山川。他只是低著頭看著地面,然后慢慢抬起頭,目光在我那腰間別的簫上停留片刻。這孩子,打小養(yǎng)成了這毛病。
八、
山莊有個瘋婆娘,終日穿著杭綢蘇繡,抱著個枕頭,哼哼唧唧,像抱兒子。
山莊沒有變樣,除了那個瘋婆娘。
山莊沒有變樣,除了十年前丟了個孩子。
那孩子回來了,所以山莊沒有變樣,后山景色依舊美麗。
“師父還會帶我去山那頭玩嗎?”神色無比眷戀。
“只要你贏了。”我微笑。
瞧,那孩子也沒有變。
九、
他翻身進(jìn)了山莊,里面刀光劍影,哭叫慘叫,聲聲不絕,我笑,這小狼崽子。許久沒了動靜,我笑不出來了,進(jìn)入山莊,慘絕人寰,一地鮮血和尸體。
不!
我慢慢邁進(jìn)門檻。他不過是貪玩耍不肯練劍,被我抽了頓鞭子,喝幾碗湯藥,將養(yǎng)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他不過是被我罰了一天一夜練功累昏在地,睡個好覺,或給他一耳光,他就又能站起來了;他不過是……
我慢慢跪在地上,將不能再站起來的他抱在自己懷里,不理會殺父仇人驚奇叫出我的名號“玉冰公子”以及全場活物的篩糠反應(yīng)。鄙夷地望著仇敵:“知道他是誰嗎?”又看看他身邊三個渾身發(fā)抖的妻妾,包括山莊上的那個瘋婆娘。
那人緩緩將劍垂下,血還順著劍尖滴著,一滴兩滴……
“他就是你這十年來多方打聽重金懸賞要尋回的人!蔽依湫χ,那把劍竟自抖動。
懷中他睜開眼睛,手攥著簫的配飾血玉,氣息微弱:“師父。”
“說!
我瞪了一眼持劍的男子,他先是驚訝,后竟是憤怒,他一劍刺來。哼,沒想到你兒子是我“玉冰公子”徒弟吧,讓你更想不到的是“玉冰公子”其實就是……
“師父小心!”略顯遲鈍穿透皮肉遇到骨頭受阻的聲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是我,是趴在我身上的他,是那個曾經(jīng)渾身烤雞味,小手油乎乎的他。
那人朝瘋婆娘驚呼:“兒子!”瘋婆娘聽到那人尖叫,撲到我身邊對我懷里的那孩子一聲聲喚著兒,凄涼萬分。那孩子伸出另一只手安慰著瘋婆子。
微弱的耳語:“哥,你答應(yīng)過的,帶我去山那頭玩!
“是,不過,我要先處理一件事!蔽覜]有任何表情。
“不,”幾不可聞的哀求,我詫異,為什么不?若是十年前不是看到你,今天便是他十周年的忌日。他不但殺父奪母,葬送我一生幸福,為了復(fù)仇,我隨那個變態(tài)師父習(xí)武,終日體無完膚,茍且偷生,而且他如今又傷了你的性命,為什么“不”?這樣的人不該殺嗎?不要管我,我結(jié)果了他,便帶你去游山玩水。
我欲起身迎敵,背后插入了冰涼的匕首,我吃驚的看著懷中就要合目的人,“為什么?”他苦笑著,松開手,摸著那塊血玉,血玉上沾染著鮮紅滾燙的血,“哥,他畢竟是我父親啊。”
我憤怒地一巴掌打開他,那個瘋女人看著隨著他手拽走的我的那塊血玉,驚了片刻,哆哆嗦嗦拿起來辨認(rèn),“你是……”隨即狠狠地給了我一耳光,怒吼道:“他是你親弟弟!”我挑起眉毛蔑視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你不是我娘,我沒有你這樣的母親!我看著猶自掙扎的那孩子,將他復(fù)抱于懷,你真的是我弟弟嗎?你真是眼前這個瘋女人所生的嗎?你難道不是侍妾所生?我抬頭望著眼前的仇敵。
他暗自悲傷,點點頭道:“我和你父母本是同門,因看不慣你爹總是對你娘拳腳相加,我和你父親下了生死書,他去時,你娘早已身懷六甲,就是你弟弟!闭f著手伸進(jìn)懷中,不好!暗器!我拋開那孩子,利劍刺了過去,他居然中招了,哈,大仇得報!
他緊閉雙唇,拿出和我簫上一樣的血玉,強(qiáng)忍劍傷說:“你弟弟走丟后,你娘瘋掉了,怕她睹物思人,所以我偷藏了你弟弟的這塊血玉!
呵,我已經(jīng)欲哭無淚了,背后的那一刀,好痛。我轉(zhuǎn)身看著血泊中的那孩子躺在娘的懷中,他微微動了動嘴,弱弱地一聲 “哥”,神色渙散,沒了焦點,心痛,我這樣的人怎么配心痛?
十、
一年后,有人說,看到山莊的后山上有一個白衣公子陪著一位夫人和老爺在掃墓,據(jù)說那一簇簇墳堆好不壯觀,白衣公子一跪就是三天,后來是那個老爺把他打起來的,再后來,玉冰公子消失了,不過那墳?zāi)挂恢倍己芨蓛,沒有任何雜草,好像一直有人打掃呢,而且啊人們口口相傳有個專門劫富濟(jì)貧的大俠,傳說他是玉皇大帝下凡,專門懲治貪官污吏,山賊盜寇,尤其是不孝子和薄情寡義之人,還有啊……茶樓里人人都在談?wù)撝@事情。
二樓臨窗聽著雜言碎語,看著街景,品著名茶,實在心靜。突然街上一頓喧嘩,定睛望去,只見:
“兒啊,那可是給你老爹治病的錢啊,咱們家就這點兒家底了,你媳婦的嫁妝都被你賠光了,你可不能再去賭啦!崩蠇D人說著老淚縱橫,死死拉住那小伙子的衣角。
“去死吧,老棺材瓤子,我本來今天能翻本的,就賴你,沾了這身晦氣!呸!”路人指指點點這個不孝的敗家子。
二樓的茶客咽下口中茶,摸了摸桌上的蕭和簫上那塊玉,老伙計,今晚,又有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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