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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孟淺十五歲時,她遇見顧斐凡。
在孟淺家寬敞明亮的大廳里,媽媽牽著顧斐凡的手笑意吟吟地說,“阿淺,斐凡是你的哥哥,他之前受了很多苦,你要幫媽媽好好照顧他。”
孟淺那時還穿著她的史迪奇睡衣,整個人都是懵的。
直到顧斐凡向她伸出手。
他穿著一件白襯衫,一條水洗泛白的牛仔褲,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陽光灑到阿爾卑斯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上,
他對孟淺笑著,眉眼彎彎,仿佛連天上的太陽都不及他眉梢的一分笑意。
他說,“阿淺,你好,我叫顧斐凡!
從此顧斐凡住進孟淺家里,也闖進了孟淺生命中。
很多年后孟淺想,這一生大概再也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就像黑夜中綻放出一朵煙花。
她其實知道家里會有人來,只是沒想到,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仿佛一站在那里,就讓人想到山澗的泉水,清晨的太陽以及雨后的草地。
顧斐凡是個十分優(yōu)秀的人,優(yōu)秀并且非常溫柔,美好的使人根本不能將“垃圾”這樣的字眼聯(lián)系到他身上。
孟淺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他還是在一個午后,那天天氣燥熱,一絲風都沒有,連樹葉都靜止了,一切都顯得慵懶且漫不經(jīng)心。
孟淺的座位靠窗,陽光灑在她身上,暖融融的,使她昏昏欲睡。
突然有人跑過來搖晃她,“孟淺!孟淺!夏疏跟人打架了!”
孟淺迷迷糊糊的沒在意,“他打架還少了?沒事兒!
那人便瞪大了眼睛,“夏疏和顧斐凡打起來了,就在學校天臺上!”孟淺一聽,渾身的瞌睡都醒了,跳起來就往樓上跑。
當她喘著粗氣跑到天臺上時,就聽見夏疏聲音氣急敗壞,“你一個孤兒院出來的垃圾不配和她一起,顧斐凡,你給我離她遠一點兒!”
顧斐凡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卻透著股嘲諷的笑意,“夏疏,你才給我離她遠一點!
孟淺跑過去,就看見一群人圍著顧斐凡。夏疏站在他們前面,正兇狠的盯著顧斐凡,而顧斐凡背對著孟淺,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夏疏!”孟淺叫了一聲,沖過去用力推開他。
夏疏絆了一下,臉上表情立刻變了,眼巴巴的笑著,很有點討好的意思,“淺淺,你,你怎么來了?”
顧斐凡看到孟淺擋在自己面前,像一只護食的小獸,便牽了牽她的手,“阿淺,我沒事兒的。”
孟淺就像沒聽見一樣,怒氣沖沖的瞪著夏疏,“夏疏!你憑什么打我哥?!”
夏疏愣了一下,“淺淺你這么護著他干嘛?他有什么好?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垃圾!彼f著,眼神越過孟淺看向顧斐凡,語氣十分不屑。
孟淺聽到“沒人要”和“垃圾”這兩個詞的時候,心里一顫,下意識看了顧斐凡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眉頭緊皺,眼中顯出明顯的憤怒,他的拳頭握的很緊,甚至連骨節(jié)都發(fā)出可怕的“咯咯”聲。
孟淺突然有點恍惚,這樣兇神惡煞的顧斐凡,真是和平常的他一點都不像呢……
顧斐凡搬來一年,對所有人都溫和有禮,對孟淺也是十分寵溺,無論什么時候,他喊她的聲音,總是輕輕的,帶點嬌縱,帶點笑意。
“阿淺,今天要下雨,記得帶傘。”
“阿淺,降溫了,你的大衣我放在沙發(fā)上,你記得穿!
“阿淺,好好吃飯,不然晚上胃又要痛。”
就算她犯了什么錯,他也只是無奈的望著她,然后揉揉她的頭發(fā),滿眼溫柔的看著她說,“阿淺,乖,下次不許這樣了!
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渾身都散發(fā)出怒意,臉上更是帶著令人窒息的陰霾,眼中的兇狠,像是要將夏疏活活掐死在這里。
這樣,完全不是孟淺認識的顧斐凡了。
后來,那件事還是被孟淺解決了。
夏疏被孟淺逼著跟顧斐凡道歉,走的時候還留了一句話,“孟淺,你不過仗著我喜歡你!
孟淺那時低著頭沒說話,也沒看到顧斐凡落在她身上的,復雜的眼神。
02.
放學后他們沒有回家,顧斐凡帶著孟淺買了一箱啤酒,然后坐在操場上等星空。
坐了一會兒,顧斐凡拿出幾聽啤酒,把它們都打開,孟淺愣了一下,剛想對他說,“斐凡哥哥,我不會喝酒!睍r,就看到顧斐凡將一聽橙汁遞給她,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阿淺還小,不能喝酒,喝橙汁吧!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孟淺看著顧斐凡,有些微微的發(fā)怔,以至于連那聽橙汁都忘了接過來。
她想,他可真好看。
顧斐凡看她傻傻的盯著自己,便抬手揉揉她的發(fā)頂,“怎么傻了,接著呀。”
孟淺猛地清醒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趕緊接過橙汁,低下頭不說話。
顧斐凡也沉默著,直到他將打開的啤酒全部喝完后,才輕輕的開口,“阿淺,你會討厭我嗎?”
孟淺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顧斐凡于是又問了一遍,“孤兒,打架,垃圾…阿淺,你會因為這些,就討厭我嗎?”
“當然不會!”孟淺眼睛亮亮的,語氣堅定極了。
“我不是那樣的,阿淺,你相信我…”顧斐凡其實已經(jīng)有些醉了,他抓著孟淺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小聲的呢喃著。
孟淺被他抓的有些痛,但還是很認真的對他說,“我相信你。只要你說你不是,我就相信你。”
顧斐凡看著孟淺,眼神已經(jīng)有些迷蒙了,“你會離開我嗎?”
孟淺的呼吸突然一窒
操場上,那少年看著少女仿佛有月色的臉龐,小心的問出了心里最深的秘密。
——你會離開我嗎?你會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就討厭我,遠離我,然后拋棄我嗎?
孟淺看著這樣的顧斐凡,有些透不過氣。
可盡管這樣,她還是對他說,“我不離開你。”
顧斐凡癡癡的看著她,然后開心的笑起來,將她抱進懷里,臉埋在她肩上,模糊的開口,“別離開我。阿淺,我喜歡你。”
“我好喜歡你!
孟淺怔住了。
顧斐凡說,“阿淺,我好喜歡你!
就好像所有力氣都被抽離,她什么都聽不清,只有顧斐凡說的那句喜歡,在她的世界里一遍遍回放。
少年在一片星光璀璨下席地而坐,修長的雙腿擺成一個舒服的姿勢,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仿佛漫天的星子墜入幽黯的長河,凝在他眼底,映出滿眼的情深。
她被擁進他的懷抱里,一個帶著淡淡酒香的吻印在她唇角,就像是晨光熹微的清早,第一滴露水落在花瓣上,只那輕輕的一觸后,便溫柔的離開了。
孟淺一直記得那個親吻,在之后無數(shù)個日夜掙扎里,哪怕她已經(jīng)不再相信顧斐凡的喜歡,她也依舊記得那個漫天星光下的,少年虔誠的親吻。
03.
五年后。
煊煌集團十周年慶的晚宴上,孟淺猝不及防的跟別人撞在一起,手中托盤上的奶油小蛋糕弄臟了那男人名貴的西裝。
“你是怎么搞的?走路不看路嗎!”那男人扯住孟淺的胳膊,叫嚷起來。
“不好意思,先生,你留下電話號碼,我會賠你的,但是,你現(xiàn)在能不能讓我先走!”孟淺看起來非常著急,腳步有些不穩(wěn),她低著頭,盡量用頭發(fā)遮著臉。
那男人依舊不依不饒,拽著孟淺的胳膊不松手。
孟淺著急了。
她的手心幾乎全都是汗,滿心都想著要盡快離開這里,甚至離開這個城市。
就在剛才,她看到他了。
五年的光陰,他們分開了五年,他好像一點兒都沒變。
如果不是剛才一眼就能將他認出來,孟淺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快要忘記顧斐凡了。
“孟淺?”身后有人叫她,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到她耳朵里,震的她的心都狠狠一抖。
顧斐凡幾步走過來,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頭便對那男人說,“你好,先生,你的衣服我會賠償,麻煩你先放手,我的助理會聯(lián)系你。”
大概是顧斐凡名氣很響吧,那人竟然陪著笑搖了搖頭,就趕緊離開了。
顧斐凡這時回頭,卻發(fā)現(xiàn)孟淺,早就已經(jīng)不見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微微的發(fā)怔。
孟淺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里。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會痛了。
從父母跳樓自殺,她被送到孤兒院,到夏疏找到她,幫助她脫離苦難,她以為,她早就已經(jīng)不會痛了。
可沒想到,看到顧斐凡的那一刻,她就像被扔進熊熊燃燒的烈焰里,燒焦的骨骸中都印滿了愛恨。
孟淺腳步踉蹌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本來應(yīng)該回公司的,夏疏肯定在等她,可是,她卻不敢見他。
夏疏一定會用充滿了溫柔的眼神繾綣的看著她,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該怎么回答?
告訴他自己遇到了顧斐凡,告訴他自己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他,告訴他即使顧斐凡搶了她父母的事業(yè),她卻還是有些愛他,有些想念他。
她該怎么面對夏疏…
孟淺突然想到她年紀還小,顧斐凡剛剛到她家來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被父母責罵,想要離家出走,就帶了錢和衣服悄悄離開,夢想著一路流浪。
后來顧斐凡帶她回家。
找到她時,他眼睛都紅了,也沒有問她為什么要走,也沒有生氣的埋怨她,他只是上前將她一把擁進懷里,用低沉到幾乎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淺淺,別怕,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孟淺低頭喃喃著,眼淚一滴滴落下,“斐凡哥哥,我好怕…你能不能來找我…然后帶我回家?”
她其實知道,顧斐凡已經(jīng)不是她的斐凡哥哥了。從他將孟氏易主,逼得她父母自殺,斷了她所有后路的時候,她的斐凡哥哥就已經(jīng)死了,從此只能活在她的記憶里。
孟淺知道自己不能幻想,可是,可是她忍不住!
她能怎么辦?
就好像親手將顧斐凡的名字一點一點的繡進自己生命里,最燦爛的年華和最美好的青春都一心期盼的交付于他,將自己最熱烈的感情都系在他身上,哪怕最后顧斐凡親手扯斷了這些愛情,焚燒了這些光陰,甚至掩埋了這歲月過往,她也還是不能忘記他。
孟淺正走著,身邊突然停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轎車上下來四名身材壯碩的男人,將她圍在中間。
為首的那個道,“孟淺小姐,有人想要見您,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我不去,我不認識他,”孟淺一邊飛快的說,一邊想要從他們中離開。
“不好意思,如果您不配合的話,我們可能要強制的請您過去了!闭f著,便強行上來拉扯她
孟淺怕極了,聲音都有些尖利,她拼命掙扎著,“你們不能這樣,你們這是綁架!我會報警控告你們的!放開我!放開我!”
那些人就好像沒有聽見一般,其中一個人一掌切在孟淺后頸上,她便軟軟的倒了下去,什么意識都沒有了。
當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床邊有一扇落地窗,有一個人站在窗前,逆著光看不清楚。
“阿淺,你醒了?”那人說。
孟淺隨即猛地驚住,從床上坐了起來。
顧斐凡便慢慢的走過來,站在床邊看著她,語氣輕柔極了,“別怕,怕我做什么呢?”
顧斐凡的表情非常輕松,就好像他們之間那些恩怨糾葛從沒發(fā)生過,時間還停留在曾經(jīng)的校園時代,他不過在叫孟淺起床而已。
“你想…怎么樣?”
“我想和你在一起!
孟淺怔住了,她看著顧斐凡,眼中滿是懷疑,驚訝,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痛,“你說什么?顧斐凡,你說什么?”
顧斐凡坐在床邊,然后伸手將她抱進懷里,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頂,語氣充滿了潮濕的愛意,“阿淺,跟我在一起吧!
話音剛落,他猛地被人推開了,緊接著“啪”的一聲,孟淺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力氣大到讓顧斐凡的臉偏到一邊,然后迅速的紅腫起來。
顧斐凡好像也不生氣,只是轉(zhuǎn)過頭來靜靜的看著她,好像有話想說,最終卻又什么都沒說出口。
眼淚就那么從孟淺眼眶中涌出,一滴一滴洇進她身上的絲綢被罩里,顯出一團團深色的印跡。
孟淺看著顧斐凡,一字一頓,“顧斐凡,你還嫌害我害的不夠,要徹底毀了我才甘心嗎?”
“你毀了我孟家,現(xiàn)在,連我都不放過嗎?”
顧斐凡看著她,耳邊是孟淺幾乎泣血的質(zhì)問,緩緩的笑了起來,那笑容看起來非常溫暖,可他說出的話卻讓孟淺遍體生寒。
“阿淺,我毀了孟家是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
“阿淺,我永遠都不會放了你!
孟淺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只是看著顧斐凡,就好像看著自己曾經(jīng)年少的,幼稚的幻想。
顧斐凡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門卻被輕輕敲了敲,他的助理在門口說,“顧總,夏先生來找您要人了,現(xiàn)在就在客廳,您看…”
孟淺猛地松了一口氣。
她知道夏疏一定會來的,就像當初從孤兒院找到她的那樣,他會保護她,幫助她,永遠都不傷害她。
顧斐凡沉默了幾秒,將她放開,卻在她眉心印下一個親吻。
他湊到她耳邊,聲線低沉,“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的。那天不會遠了,阿淺,我等你來!
孟淺那時一直不相信會有這么一天,可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按照顧斐凡設(shè)計的情節(jié),一步一步踏進深淵,即使遍體鱗傷也再不能回頭。
04.
這些天,孟淺一直在做夢。
夢中,她父母相攜站在她面前,一遍一遍的問她。
“阿淺,你是不是還愛他?”
孟淺想反駁,她拼命的搖頭,她想開口說她已經(jīng)不愛顧斐凡了。
可下一刻顧斐凡卻出現(xiàn)在她面前,向她溫柔的伸出手,“阿淺,過來!
周圍是絕對的黑暗,她父母和顧斐凡都站在她面前,一方言語悲痛,一方滿目寵愛。
“阿淺…別愛他…”
“阿淺…過來…”
孟淺疼極了,就好像無數(shù)細針密密的刺在她心上,然后澆了滾滾的熱油。
就是這樣的夢,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每次她醒來時,她都很恍惚,很無措。
今天,她又驚醒了。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孟淺渾身都是冷汗,仿佛用水兜頭潑過一般。
門鈴就在這時響起。
孟淺的精神恍惚極了,她根本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
這些人,這些事,逼得她快要瘋了。
怔了一下,她起身去開門。
她突然想,如果是危險的人,怎么辦?
可緊接著她卻又勾起嘴角笑了笑,“如果是的話,那就是吧!
要錢就給他,要命也給他,還要謝謝他,結(jié)束自己難捱的生活。
可是,她設(shè)想了許多種可能,卻偏偏沒想到來的人是夏疏的父親。
沒人知道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夏家時,孟淺心中那酸澀的絕望和潮水一般涌來的痛苦。
她害了夏疏。
她害了夏家。
孟淺終于知道,在這世上,你不能依靠任何人。
沒有人會永遠幫助你,陪伴你,哪怕是你的父母,朋友,也總會有一天離開你,相攜著慢慢遠去。
總有一條路,你得自己一個人慢慢走,一路荊棘載途,泥濘坎坷,你得自己慢慢過。
“或許有人會遇到一個愛她的人吧…這樣就不用自己一個人了…”孟淺有些恍惚的呢喃著,“可是,那又怎么樣呢,那個人不會是我了…”
多么心酸啊,會有人遇到陪伴自己的愛情,會和愛人一路扶持著踏上征程走向遠方,那人會有白頭到老,夫妻恩愛。
可那個人,再也不可能是她了。
顧斐凡來接她的那天,天氣不是很好,一直下著朦朧的細雨,好像永遠都不會停。
顧斐凡看到孟淺上了車,便將她擁進懷里,將臉埋在她肩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阿淺,我好想你!
“你不會騙我,對嗎?”孟淺輕輕的問。
顧斐凡怔了一下,隨即笑道,“當然!
聽到顧斐凡這么回答,孟淺整個人便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她知道自己的未來是怎么樣。
就像他們商量好的——顧斐凡保證不再找夏家的麻煩,以后但凡夏家下單的生意他不能插手,不再刻意作梗毀掉夏家。而孟淺保證不會再和夏疏聯(lián)系,搬去顧斐凡的房子,不出去工作,不逃跑,一輩子待在那里直到老死。
她的未來,就是永遠待在顧斐凡的籠子里,放棄自己所有熱切的夢想和希望,放棄自己想要擁有的生活,哪怕顧斐凡最后厭倦了,她也不能離開。
孟淺突然想起,顧斐凡答應(yīng)她放過夏家時,她曾經(jīng)問他,“顧斐凡,你既然能放過夏家,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呢?”
顧斐凡當時是怎么回答的?
他那時好像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撫上孟淺的臉頰,語氣里充滿了憐惜,“阿淺,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呢?”
車子行駛著,孟淺被顧斐凡抱著,昏昏欲睡。
“就這樣吧…”她緩緩地說,“我再也沒有力氣去追逐什么了…”
顧斐凡聽了后,反而將她抱的更緊了,他的聲音輕輕響起,奇異般的有種命運的味道,“阿淺,許多年后,歲月會將你的血肉和骨骸都風化成灰,那時你的靈魂就得到自由。而我將會永生永世停留在這里,懷念你和我們的過去,我會永不超生!
說完,他低頭親了親孟淺的額角,聲音非常輕柔,“困了嗎?睡吧…”
05.
從那天開始,孟淺就沒有笑過了。
大多數(shù)時候,她總是沉默的坐在陽臺的吊椅上,看著窗外出神,安靜的就像一座美人雕塑,一整天都不發(fā)一言。
有的時候,窗外會飛過一只小鳥,就像一個小黑點,飛快的就從窗外掠過。
這時,孟淺就會眼睛一亮,坐的稍微直一些,但還是不說話。
有時候,她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個字。
顧斐凡每天都會回來,每次回來就要抱抱她,將她放在腿上,問她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很多時候,顧斐凡會帶禮物給她,各種各樣的首飾,卻唯獨沒有戒指。
孟淺是不注意這些的,只是有一天,傭人無意中提到,顧總對孟小姐真好,要什么給什么,只是,該買的都買了,唯獨缺枚戒指。
孟淺聽到后,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心里卻酸澀極了。
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資格要他的戒指。
他又以怎么樣的身份,來送她戒指呢。
有一次,顧斐凡喝多了。
助理將他送回來時他滿身的酒氣,醉的意識都不清楚了,嘴里還在喃喃著孟淺的名字。
她很無奈,本來不想管他,又想到天氣慢慢涼起來了,這樣睡著會生病,沒有辦法,便將他扶到床上,順手一扔。
顧斐凡悶哼了一聲,突然伸手牽住了孟淺的手,“阿淺,別走,我好想你…”
孟淺本想抽手就走,卻發(fā)現(xiàn),顧斐凡哭了…
他眼角發(fā)紅,眼淚慢慢的凝聚起來,然后順著他的側(cè)臉緩緩滑下。
顧斐凡語氣充滿了疼痛,那樣子真是讓人從心底里感到悲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阿淺,我們只能這樣互相折磨了…”
顧斐凡滿臉是淚,呢喃著說,“阿淺,我們這輩子,只能這樣互相折磨了…”
孟淺頓住了腳步,勾起一絲自嘲的苦笑,“是啊,我們這輩子,只能互相折磨了,誰也不放過誰,一直折磨到死…”
誰也不放過誰,誰也不讓誰好過,誰也不能幸福…
06.
孟淺本以為他們以后都只能這樣,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可后來的某一天,顧斐凡卻突然讓人送她去羅馬。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準備好一切,就讓人送她走了。
走的那天,他送她去機場,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廳里,顧斐凡沒有抱她,親吻她,他只是站在人潮中,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溫柔的說,“阿淺,祝你平安喜樂,得償所愿。”
孟淺以為顧斐凡終于厭倦她了,想要將她遠遠的送走,從此相忘于人海茫茫,再不相見。
她便順從的去了那里。
顧斐凡會承擔她生活的一切費用,她完全不用擔心,于是便活的懶散起來。
她很多時候都待在家里不愿出門,偶爾心情好時,會帶著畫板出去寫生或是為路人畫畫,賺到的錢買兩個冰激凌,一個巧克力味一個香草味,放在香脆的蛋筒里,一邊吃一邊走回家。
意大利有花香,藍天白云和充滿詩意的街道,每一次呼吸都能聞到浪漫的氣息,讓人覺得慵懶而又嫵媚。
她以為她的生活會一直這樣過下去,最終掩埋在異國的城市里,被所有人遺忘。
直到她收到一份包裹。
打開看,里面是一件婚紗,一枚戒指,以及一封書信。
信是顧斐凡寄來的。
他說:
阿淺,很早之前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卻很害怕。
我活不長久了,我死后,我的一切都留給你。
阿淺,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要告訴你。
在我十歲那年,我家莫名其妙起了火,我父母當場死亡,而我僥幸撿了條命,從此住進孤兒院。
我一直以為那火是天災。可我后來才知道,那不是天災,那是人禍。
那是一次蓄意謀殺,主謀就是你的父親,他找人放了火,害死我的父母,拿到了當時競標的那塊地。
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當我知道這一切時,我心里有多么的絕望。
可我沒有辦法。
兩條人命,骨肉至親。我再愛你,又能怎么辦。
我本想,結(jié)束這一切后,我這輩子都不會見你了。
可后來我知道我得了胃癌,醫(yī)生說沒時間了。
我當時想,不行啊,我快要死了,死了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于是我開始害怕,我越來越想見你,越來越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都好。
我想的快要發(fā)瘋了。
后來,我再次見到你,你卻那么恨我,恨不得從沒見過我。
我沒辦法,只能做了那些事,逼你留在我身邊,逼你在我最后的日子里,能和我在一起。
阿淺,你就像是古羅馬的龐貝城,從不消沉黯淡,也從不為任何人駐守。有無數(shù)人和你擦肩而過,感嘆于你的魅力,最終也只能作為一個旅人,無奈離開。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就只能變成維蘇威火山。在那短暫的一夜擁抱你,將你藏在我懷里,幾千年都不為人所知。
或許很多年后你最終還是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會將美麗與光輝重現(xiàn)人間,那也沒有關(guān)系了。
至少,在那一夜里,我曾經(jīng)擁有過你,那就足夠了。
阿淺,我的時間不多了,可你的生命還很長,你總會遇到一個想要陪他遠行的人。你們大概會結(jié)婚,也會爭吵,但你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終結(jié)的最后的那一刻。
我祝福你。
我多想看你為我穿一次嫁紗,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婚紗和戒指都是我親手設(shè)計的,阿淺,我把它們送給你,祝你這一生都平安喜樂,得償所愿。
而我會永遠懷念你和我們的過去,我會永不超生。
孟淺看完后,默默的將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然后將婚紗戒指都安放妥善。做完這一切,她好像就不知道該干什么了,于是她坐在床上,一遍一遍的想他們的以前。
她想著他們的過去,一直想到淚流滿面,晨光熹微,到最后,心臟痛到麻木,眼淚無法流出,她才終于體會到,這些年來,顧斐凡每天都嘗到的痛苦。
她多想去看他,多想照顧他,多想告訴他,她其實好愛他。
可是再也來不及了。
第二天,孟淺去了龐貝。
從羅馬出發(fā)到龐貝,大概3個多小時的車程,中間要在那不勒斯轉(zhuǎn)車。
這一路的風景極美,鐵軌鋪在海岸線邊上,火車掠過,感覺是在海上行駛似的。
很快,她到了龐貝。
可是,站在龐貝古城的遺址上,她并沒有感受到一絲輝煌和魅力。她只感覺到一片沁入人心的悲涼,被幾絲微風吹到她身邊,打了個旋兒,又向遠方去了。
顧斐凡突然出現(xiàn)在她視線里,只不過那是一個背影。
好像隨時都會煙霧般縹緲散去,隨時都會在陽光下消失不見。
孟淺知道那不是顧斐凡,那只是她的幻想。
顧斐凡已經(jīng)離開了,在前天晚上,醫(yī)院病房里,他寫完那封信后,就沉沉的睡去,再也沒有醒來過。
帶著他們的愛恨,帶著他們的回憶,帶著他們的過往,去了一個孟淺無法企及的遠方。
眼前,龐貝城中人來人往,孟淺卻只是站在那兒,看著虛空中一個虛無的方向,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遠處,維蘇威火山巍然屹立,仿佛幾千年都不曾變過。
人永遠都不是不朽的,不朽的是山。
所有人都知道,一千八百年前的一個深夜,維蘇威火山爆發(fā),埋葬了龐貝城。
可是又有誰能知道,維蘇威火山埋葬了龐貝城,甚至不惜將它深藏,只是為了一個一千攝氏度的擁抱和那一夜夢中,纏綿繾綣的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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