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

　　半個時辰過去了，瑞王閉著眼睛左在太師椅上，靜靜地微笑著，仿佛已經(jīng)睡著了。

　　也許有人會不知道當今皇上姓甚名誰，但普天之下沒有人會不知道瑞王爺。他的勢力一直從帝都伸延到塞北廣袤的大漠，延伸到草木葳蕤的南疆。他的瑞王府有半個皇宮那么大，所有的磚瓦都是用純金打造的，飛檐是上等的翠玉琉璃。傳說，他的手上掌握著天下半數(shù)的兵權，但更讓人信服的說法是，在他手里的兵權遠遠不止這些。

　　無論是財、權、勢，瑞王都名滿天下。

　　權傾朝野，富可敵國。
　　用這八個字形容他一點都不夸張。

　　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王爺在等一個人——一個讓他很有興趣去見的人。這個人足足讓他等了半個時辰，單這一條，他就可以被暴尸城門。但是瑞王很安靜地等著，所以沒有人敢說什么，王爺府里安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而這個人，說來荒誕。他既不是仗劍江湖的俠客，也不是智慧過人的能人異士，僅僅只是一個戲子，而已。

　　戲子，觀雨。

　　一陣清香掃過，瑞王輕輕睜開眼。

　　“你來了？”

　　黃昏的時候，溫潤的天空終于落雨了。

　　大霧像死亡般安靜地籠罩在湖面上，隱隱綽綽地只能看到湖心一點朦朧的光。那一季淡淡的流火下，青衣男子淺笑，明媚如小筑四周開到荼靡的菊：“王爺，承讓�！�

　　“又給你贏了啊……”瑞王瞇著眼看著青衣戲子，微微頷首，纖長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只夜光杯，敲起微微的聲響。眉宇間是絕世的風華，姿態(tài)高貴無比。
　　“那是，我肯定要贏你的�！�
　　“恩？”
　　“我太了解你了�！�
　　“？”
　　“你每次都走這步。”
　　“……”

　　彼時，不同與湖心小筑的風雅閑逸，王府的前廳里，來人狠狠地把茶盞摔到地上，從椅中猛地站了起來：“豈有此理！我堂堂當朝宰相，官居一品，等了兩個時辰卻不見王爺蹤影！你們?nèi)鹜醺曃覟楹挝铮浚　闭f罷，宰相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侍婢們都嚇得向后退了一步，人群中有人發(fā)出輕微的唏噓聲，管家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打從半個月前，那個青衣人來訪的那天起，王爺每隔日便會和他到湖心小筑中去。雖然不知道他們密謀的是些什么，不過，他跟隨王爺多年，深知王爺?shù)臑槿耍阂徊回澗�，二不戀色。多少附庸而來的人都不能將王爺打動，可偏偏除了這個戲子——

　　他只見過他一面，是去王爺書房送茶的時候。

　　一襲單薄的青衣，笑容明媚得心醉。

　　大圖王朝荒巹十六年，文帝病危。朝中政黨分為兩派，分別支持莊王與瑞王。文帝有三子，長子莊王殘暴好色，庸碌無能；嫡子康王先天不足，已是弱冠之年，智力卻與黃口小兒無異；所以本來屢建奇功，文滔武略的瑞王就成了儲君的最佳人選，他的文采和謀略都無人能及。只是，依大圖律法：長子為先。所以，只要莊王健在，這個皇帝的位子是怎么也輪不到瑞王的。但是，這個青衣男子卻信誓旦旦地對瑞王說：

　　——我可以幫你得到這個天下。

　　得——到——天——下——！

　　那是怎么大的決心和許諾呢？

　　他的眼神很清澈，俊美的面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瑞王托起他的下巴，仔細打量之后，嘴角笑起好看的弧。

　　半個月后的重陽，小島上的菊花幾乎全部開了，湖面上的霧還是很大，只能從濕潤的空氣里聞到彼岸鋪天蓋地的花香。瑞王在湖心小筑里煮了一壺酒，二更夜的時候，青衣人帶來了宰相的頭顱。

　　誰都知道，宰相是莊王最大的心腹，要搬倒莊王，就一定要先擺平宰相。兩人把酒而坐，瑞王對青衣男子笑了笑，“做得很好�！�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說�！�
　　“殺了宰相，所有人都會知道是王爺你做的�！鼻嘁氯怂菩Ψ切Φ乜粗�。
　　“就是要讓他們知道……”瑞王壓下聲音，優(yōu)雅地撫過額角的長發(fā)，“……和我作對的下場。”
　　“聰明。”青衣戲子很明媚地笑起來，燦爛得仿佛就是一朵盛放的菊花。他舞劍而歌之：“，”長發(fā)絲緞般揚在胸前，任露水打濕他的青衣，一曲霸王別姬，瑞王已看得出神，一笑傾斷幾人腸，畢竟那樣的妖媚，不是一般人都能有的。
　　“你很美�！�
　　“很多人都這么說�！�
　　“切，自戀�！�
　　“去死！”

　　“哎，你這么幫我，為的是什么呢？”

　　“安定這個天下�！彼箲械匦π�。

　　他本是西域人，在大圖，西域的血統(tǒng)被看作是低級的，常年的戰(zhàn)亂使他同他的母親流離到中原，大圖與諸邦國的沖突讓他們有家不能回。為了生計，母親做了舞姬，被人當做最下賤的人來玩賞，自己亦不過是一介戲子。
　　僅此而已。

　　所以，他一直勤練武學。

　　他發(fā)誓，要用自己的手去結(jié)束這亂世。

　　他要的是一個安定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他要打破中原與西域的隔膜，他要西域的商人與大圖友好往來，他要西域人可以和大圖的人自由戀愛通婚，他要讓自己的民族和大圖一樣高貴，他要讓所有像他母親一樣的西域子民都可以回到故鄉(xiāng)，永遠都不要再受他們所受過的凌辱……

　　他要借諸王的手，平撫天下的暴亂——統(tǒng)一這個中原！

　　而這一切，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那，你要的是什么？”瑞王饒有興致地問道，給他斟了杯酒。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彼χ戳搜廴鹜�，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

　　十月，中丞、柳州刺使、吏部尚書相繼于家中被殺。

　　十一月，瑞王將莊王在朝中殘余的勢力一網(wǎng)打盡，并調(diào)兵駐于城外，聽候調(diào)遣，以防宮變。

　　此時，朝中的政治格局已發(fā)聲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有人都對瑞王馬首是瞻；唯一不變的，是湖心小筑半月一次的密謀。

　　小寒。天飄大雪。

　　湖面結(jié)了很厚一層冰，白色的大霧覆上瑞王朦朧的視野，在他年輕霸氣的臉上結(jié)下一層薄霜。他懷里拽著一個明黃色的小紙包，煮著酒，閉目而冥。

　　鳥盡弓藏。等那人殺死了莊王，他就是儲君，是霸主，享盡榮華，君臨天下。而那人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他知道的太多，太危險——

　　所以他只能殺死他，他必須這么做，即使是朋友，也絕不能心軟！畢竟，每一個皇座，都必須用鮮血染成。

　　午時，湖面的霧散了一些，青衣人還是那身薄衫，踏著風雪從湖上走來。

　　“我做到了�！鼻嘁氯诵Φ妹髅慕器�，把挑在劍上的包裹遞給眼前英俊的男子。

　　“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到。”

　　“坐。”瑞王給倒了兩杯酒，沖他微微笑了笑�！扒f王已死，我們要好好喝兩杯。以后我是皇帝，我要封你做大將軍。”

　　青衣人接過酒杯，沉默了一陣，又把酒杯輕輕放下，“不，我做不了你這個將軍了。”

　　瑞王心頭一緊，難道他知道了？正想著，他覺得胸口一陣巨痛，呼吸變得很困難。

　　“你——！”他憤恨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
　　“呵呵，我在莊王的頭上涂了毒，現(xiàn)在只怕那毒已經(jīng)從你的手侵進你的心脈了吧。”只見青衣人明媚地笑著看著他，淡淡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你下棋總是輸給我？因為我太了解你了，我說過，你贏不了我�！彼男芨蓛�，沒有一絲雜念。

　　瑞王一陣抽搐，覺得全身再沒有多余的力量去回答他的話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我要的是什么？”青衣人笑笑，自顧自地說下去：“現(xiàn)在我告訴你……”

　　“我要看著你死去�！�

　　瑞王艱難地望了眼笑得純粹美麗的青衣男子，痛苦地擠出一句：“為……什么？”

　　“你真的以為我殺那些人是幫你嗎？跟著你對我又沒好處，你死了以后，我可以輔佐你弟弟康王，有那個白癡做傀儡，這個天下還不都在我手中？”他說著，越發(fā)明朗地笑了起來。

　　瑞王無奈地笑了。不可一世的自己終于還是輸了，原來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白癡呵！

　　剩下的，就到那邊再去說吧。
　　……

　　他最后看了眼面前美麗到窒息的男子，慢慢合上了眼睛。

　　荒巹十七年正月，文帝病逝，孝康皇帝登基，改國號為大裕，封輔臣觀雨為風火大元帥，天下兵權盡歸之所有。大赦天下，又開西、南兩個商口，允許臣民自由通商往來。并下令風火大元帥帶兵掃清瑞王殘余勢力，苦戰(zhàn)十二天，瑞王駐在城外的大軍被全部殲滅，伏尸百萬，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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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靜靜寂夜，覆天落雪。幾個西行的旅人駐足在古老的野道旁，整裝準備起程。月光下，雪地里隱隱露出瑩白的一角，在寒夜中閃著陡峭的光。

　　“華兒，你懷里拽的是什么？”美麗的少婦裹緊了身上的白狐裘大衣，半蹲下身微笑地問道。

　　“阿媽你看，這塊石頭好白好漂亮！”

　　“好孩子，”少婦輕輕拍了拍孩子的頭：“快收好小石頭，我們要準備趕路了�！�

　　天明的時候，雪地上只剩下一串拖沓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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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人知道，在那皚皚大雪下覆著的，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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