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渾濁的霧氣蒙在眼前，混著汽車尾氣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戴著口罩，抬眼看著一旁煙圈里忽明忽暗的妹妹，慢吞吞地合上眼，頗為不適地挪了挪身子。

　　喝一杯吧。妹妹這么說。

　　無所謂，她了解我的想法，回家后就在不大的房間里擺上兩瓶紅酒。我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眼皮打量了一圈，說我想喝啤酒。

　　她感到詫異，讓人買來兩瓶啤酒。

　　啤酒的味道不怎么樣。

　　準確地說，所有的酒都不怎么對我胃口。

　　明天就要奔赴首都，我沒有一時興起地說起什么不醉不歸。但我很清楚擺在面前的是一條不歸路。繼承家業(yè)，這幾個字我反復咀嚼，最后也沒品嘗出別的味道來。

　　妹妹在我手邊安靜地睡著了。我靜靜地看著她熟悉的臉，感覺自己連抬手揉她頭發(fā)的力氣都失去了。

　　第二天我們就去搭車，事實上，飛機更快，但我離奇地厭煩著這種交通方式。車站早已站滿了人，妹妹拉著我的手臂，拖著我往前走去。等我們上車時，只有末排還有兩個位置了。

　　我們坐到最后一排，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一身廉價的衣衫，安安靜靜地坐著，偶爾拿出手機來擺弄兩下，像是正和家人交流，臉上帶著微弱的笑意。

　　我費力地將手塞進衣服兜，摸出以前下載的、可以匿名聊天的app，隨意地找了個人聊了起來。

　　“……或許可以和你說說話嗎�！蔽也⒎呛退塘�，且我聽見了一旁的少年手機里彈出消息的聲響。

　　他沒發(fā)現(xiàn)是我。

　　我居然在暗自慶幸這件事。

　　他“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我說我是個不怎么自由的人，想學舞蹈卻學不成。我發(fā)現(xiàn)他離奇地呼吸一滯，于是暗自揣摩起他的想法。

　　汽車行駛在林間的公路上，他的臉上也是忽明忽暗。我坐在一旁，靜悄悄地打量著這個人。他忽然轉過頭，清澈卻又略帶晦澀的目光直直地對上我的眼睛——矛盾重重，令我難得地提起興趣來。

　　“是你吧�！彼f。

　　“嗯，是我�！蔽艺f。

　　接下來誰都沒再說話，我發(fā)現(xiàn)他靠在椅背，詭異地放松了些。心里終于提起的興趣也隨之泯滅，我連翻翻手機找點樂子的想法都沒了，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妹妹仍然靠在我肩膀上睡覺，左肩沉甸甸的，壓得我懶得動了。

　　“你也去首爾么？”他忽然出聲問。

　　我沒動，也沒去看他，隨意地點了一下頭。

　　我發(fā)現(xiàn)他更加放松了些，像是準備大倒苦水一樣，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點了頭，開始問起些無關緊要的事，似乎準備一路上就和我這么打發(fā)時間。

　　“去首爾做什么呢？”他問起。

　　“老套的路線，繼承家業(yè)�！蔽译y得的興趣也消失以后，我對他的態(tài)度并不十分友善。只能說，我也正準備著靠他打發(fā)這一路上的時間。

　　“啊……這樣啊，”他點頭，“我是去準備出道的，今年應該可以了吧�！�

　　“練習生。”我陳述了這個事實，懶散地偏過頭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生得確實不錯。

　　氣氛并不尷尬，雖然說的這些話停頓時間都挺久�；蛟S是我和他都不將此放在心上的緣故。

　　“唱歌跳舞的那一類嗎？”我說起。

　　“最喜歡的還是舞蹈�！彼f起時眼里閃過明亮的光，我不免多看了他兩眼。

　　“是嗎？”我拖長了聲音，偏偏帶著一絲羨慕。此后我沒有再和他說話。

　　下車前幾分鐘我終究按耐不住，開口道：“這次去繼承家業(yè)，就這輩子都和舞蹈無緣了……干脆，你帶著我那份走下去吧�！�

　　按道理來講，我不是那種熱心地鼓勵前途渺茫的練習生的人，但看著他清秀的面容以及他聽見我前半句話后眼底透露出的關切之后，我改主意了。

　　我希望他記住我。

　　最后失敗也沒關系，成功當然最好。

　　我希望他堅持下去后，會忽然之間想起有我這個人曾“熱心”地鼓勵過他。

　　畢竟，無論是出入商場以前還是以后，會這樣由衷地對我露出這樣關切目光的人，除妹妹外恐怕只有他一個了。那種關切的目光帶著淡淡的暖，顯得格外陌生，但又很是吸引人。所以我希望這個只能算萍水相逢的人記住我。

　　“好。”他答應了，彎起眼睛笑了一下，分外溫柔。

　　這時臨近下車，妹妹早已醒過來，下巴杵在我的左肩，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向我揮一揮手，沒入陌生的人潮�；疑撵F氣蒙在眼前，我皺眉，任由妹妹拉著我的手臂穿過層層人海。

　　此后的幾年我都再也沒見過他。我記憶里他的樣子已經(jīng)模糊，只有那一點關切仍然清晰，當然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妹妹拿著一堆海報走進我的辦公室，說讓我選一個當代言人。我隨手翻了起來，目光落在最末的一張海報上，指著一個人問：“他叫什么名字？”

　　“鄭號錫�！�

　　“就他了�！�

　　“這個團在國內人氣還不高�！�

　　我并不猶豫：“就他了。”

　　“好。”

　　有一個團的經(jīng)紀人并不死心，還企圖在我面前說說情。他沒能進來，被我妹妹送了出去。

　　我聽見她說：“緣分天注定�！�

　　是嗎？我看向茶幾上擺的一大束紅玫瑰，手指敲了敲辦公桌，叫人扔出去了。

　　有的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追求不到一個女人，有的人一個目光便夠。

　　這句話我倒是認賬的。

　　他答應帶著我那份走下去，可他既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也沒有留下個像樣的承諾。自此我和他的關聯(lián)，大概就會斷在這里了吧。

　　啊……可惜那束玫瑰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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