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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BE/
萬字短篇/
內(nèi)容標簽: 悲劇
 
主角 視角
朱暖


一句話簡介:be

立意:不見光

  總點擊數(shù): 481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43 文章積分:322,52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完結(jié)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2966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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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光

作者:陸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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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見光


      不見光
      文/張寫寫

      01
      災(zāi)后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地進行。
      現(xiàn)場聚集了好幾家媒體,天太熱,記者們吃著冰棍,把稿紙對折了當扇子。
      等了三個小時,沒見人影,抱怨聲此起彼伏。
      有個男記者被太陽曬得臉發(fā)紅,受不了,先開了炮:“他就沒有點時間觀念嗎?這種場合還要遲到?”
      “你可小點聲吧,人要是聽到了不高興了,咱今天一天又白干。”
      “有錢到底了不起。∵^去的那些臟事,說洗白就洗白咯。”
      好在人最后還是來了。
      布滿灰塵和褶皺的嶄新工作服,一看就是來之前精心設(shè)計過,他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都寫滿了刻意。
      記者和攝像師拿起家伙兒準備工作,冷不丁又聽見對方不耐煩地招來了助理。
      “這邊再補點灰,還有這里,再弄皺一點!
      于是記者們又等。
      等到太陽下山,大家草草地捕捉了幾個畫面,準備采訪。
      他去補妝。
      把臉上的黝黑和曬紅補得更真實一些,還有頭發(fā)絲滴下的水珠,都精心地計算過顆數(shù)。
      事先對過臺本,他的回答顯得誠懇又謙卑。
      他為地震中喪生的人默哀,直到最后一個女記者開口問他:“沈先生,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站著的這塊地方原來是什么嗎?”
      沈辭清微微愣了愣,隨后望向了不遠處的助理。
      這個問題臺本上沒有,他不知道怎么回。
      可攝像機在拍,沈辭清只好尷尬地搖頭:“我不太清楚!
      “可是你理應(yīng)在這里參與重建工作長達半個月之久了不是嗎,又怎么會不知道這里原來是個敬老院!
      沈辭清聞言臉色一沉。
      助理起身想要打斷采訪,可話筒卻被硬塞到了沈辭清的面前。
      “你又怎么會不知道,長期以來,你一直資助的那個老人和她的女兒,都死在了這場地震里!

      02
      老房子的拆遷款下來,她的三個哥哥吵得不可開交。
      前幾天父親剛因腦溢血去世,火化完,扭頭三個人就撕破了臉,全然不顧家里還有個中風在床、老年癡呆的母親。
      拆遷款里有她一份,但朱暖沒要。
      放棄財產(chǎn)分割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把不能自理的母親帶走。
      哥哥們不樂意:“媽每個人還有兩千多退休工資呢,憑什么你一個人獨吞?”
      朱暖把母親的工資卡放在桌上,推著輪椅頭也不回地走了。
      搬到她打拼了五年好不付了首付的三十平老破小里,朱暖把唯一的臥室讓了出來。
      在她生活的小村子里,老一輩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
      母親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饒是中了風話都說不清了,潛意識里卻還是朝她發(fā)火,讓她滾。
      存款見底,朱暖沒辦法,兼了兩份工,把母親送去了養(yǎng)老院。
      她看過網(wǎng)上那些傳言,也怕母親在院里被欺負,得空就去看。
      有次去,正好碰見母親把屎拉在了褲兜里,養(yǎng)老院的護工指著她母親的鼻子破口大罵。
      朱暖急了,上去把母親護在身后,不成想母親對著她的肩膀就是一口。
      她母親罵她:“你貪我的錢!把我兒子都弄走了……你個不要臉的女娃,把我兒子還給我!”
      護工嘲笑她:“這種老不死的你還管她干嘛?讓她趕緊死了得了,真是晦氣!”
      那天朱暖工作被辭,手機被偷,肩膀被咬得血肉模糊。
      不會更糟了,朱暖想。
      然后當天晚上,母親腦梗送去搶救。
      外面下著大暴雨,朱暖蹲在急救室外哭,身上被淋得濕透了。
      她哭得順不過氣,突然有人給她遞來一塊干毛巾。
      男人穿著志愿者的工作服,一雙清亮的眼睛柔柔地望著她。
      “擦擦吧,別哭了!
      人好看,聲音也好聽。
      朱暖沒見過比他更干凈的人。
      太干凈了,對比之下她顯得格外狼狽。
      他伸手想拉她起來。
      朱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頭盯著他那雙白得發(fā)亮的運動鞋。
      那很貴,她知道。
      她大哥買過。
      他卻在她沒站穩(wěn)踩到他鞋子的時候,眉頭都沒皺一下地隨它去了。
      “對不起!敝炫粗馍系哪嗄_印,慌得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擺擺手,說了句“沒關(guān)系”,轉(zhuǎn)身去幫值班醫(yī)生的忙。
      他絲毫不介意,朱暖卻耿耿于懷了很久。

      03
      她母親命大,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天,又被送回了養(yǎng)老院。
      朱暖換了份工作,工資翻倍,可應(yīng)酬太多,她越來越忙。
      老板敲打她:“不能喝酒不行的,跑業(yè)務(wù)的,哪個不在酒桌上談生意!
      于是朱暖去超市買了最便宜的白酒回來練。
      劣質(zhì)的白酒,沖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她抱著馬桶吐了一次又一次,從一杯就暈吐到深不見底。
      朱暖工作賣命又能喝,老板帶她去酒局談生意。
      對方是大集團董事長的孫子,一路上老板都在叮囑她要想著法兒討對方歡心。
      她聽得認真,低著頭進了包廂。
      爾后看見了一雙白得發(fā)亮的運動鞋。
      朱暖抬起頭,恍惚間卻像是有一束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第二次見沈辭清,差點喝趴在酒桌上。
      生意場上那些漂亮話她一句也不會說,就只能悶頭喝,陪笑臉。
      她喝得醉醺醺,老板就要把她連帶酒店的VIP房卡往沈辭清的懷里塞。
      后來沈辭清讓朱暖上了他的車。
      他的車也干凈,后座的地毯上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有。
      朱暖很拘謹,生怕蹭臟了一點點。
      “上次在醫(yī)院,謝謝你。”朱暖說完,沒等到沈辭清的回應(yīng)。
      他忘了。
      理應(yīng)忘了,都過去一年多了。
      他忘了,反倒顯得她記住很不合規(guī)矩。
      沈辭清沒碰她。
      他把房卡和合同一起交給了她。
      這個項目多少公司擠破了頭想做,餡餅唯獨落在了她的頭上。
      “不想你再被送給別人了!鄙蜣o清對她說。
      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朱暖記了整個余生。

      04
      她母親的老年癡呆變得越來越嚴重。
      大哥不知道從哪兒得知她現(xiàn)在過得不錯,從小縣城來找她要錢。
      “拆遷款和媽的工資都給了你們,我哪兒還有錢!”朱暖看著他惡心的嘴臉,忍不住發(fā)了脾氣。
      大哥要挾她:“不給?不給我就把你被村里老頭睡過的事情說出來。”
      朱暖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她服了軟,背了債,給了他們五十萬封口費。
      拿了錢,大哥走得很滿意,她卻又被老板送給了別的合作商。
      只是她看見那張VIP房卡的時候,思緒猛地被拉回到十多年前的雨夜,她被父親灌了二鍋頭送去村南邊的老頭家。
      她半夢半醒間被脫了衣服,她不停地掙扎,不停地哭。
      “救我!爸!救我!”
      透過沒有貼上窗戶紙的角落,朱暖看見父親煙槍里緩緩升起的煙霧。
      她突然就哭不出來了。
      她的第一夜應(yīng)該挺值錢,看父親隔天買的新煙袋就知道。
      隔天母親從廠里趕工回來,得知了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一切,她看了看朱暖,又看了看丈夫的新煙袋,最后一句話也沒說。
      她的母親在這個老煙鬼做主的家里,早就逆來順受慣了。
      母親說,這是命。
      “女人生來就是伺候男人的,早一點晚一點有什么區(qū)別!蹦赣H對十六歲的她說。
      朱暖不信命。
      她拼了命地讀書,初中畢業(yè)考了縣城第一。
      郵差把市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家里,父親看都沒看就撕了。
      “讀什么書!备赣H吸著煙說,“讀完書都二十多歲了,村里的小伙子誰還要你?”
      當天晚上,朱暖離家出走了。
      村子只有一個門,在南面,走去那兒就一定會經(jīng)過老頭家。
      朱暖鐵了心要走,卻在漆黑的夜幕里看見老頭站在屋前的草堆前撒尿。
      她又惡心又害怕,嘴里喊著“我再也不敢了”跑回了家。
      酒桌上那張房卡就這么靜靜地躺著,朱暖的心也是冷的。
      可真被送到了酒店房間的門口,她突然發(fā)瘋似的對合作商拳打腳踢。
      就因為她突然想到了沈辭清對她說的那句話。
      讓她覺得自己在漆黑的夜里看見了一束光。
      光在,希望在。
      她要抓住那束光。
      她不能毀了自己。

      05
      朱暖把事情搞砸了。
      她好不容易混得風生水起的飯碗沒了。
      領(lǐng)薪水的時候,老板罵她:“不是因為看著你年輕有幾分姿色,我會讓你來公司里上班?初中畢業(yè)!你以為你去哪里找得到工作?”
      她確實找不到工作。
      可是,養(yǎng)老院的錢要付,她的一身債也必須要還。
      她去人才市場找工作,沒有拿得出手的簡歷,學(xué)歷又被一票否決,準備離開的時候,門口有個人叫住了她。
      “缺錢?找我啊。干得好,小費多的是!
      那人帶她去了一家足療店。
      她聰明,手法一學(xué)就會,半天之后就開始接待客人。
      朱暖沒來過這種地方,不知道價目表上沒有標注清楚的隱形項目。
      晚上有客戶點她,甩了她五百塊錢。
      她沒見過這么多小費,給他捏腳的時候格外賣力,末了她要走,被人一把拎了回來。
      “你懂不懂規(guī)矩?!”
      于是她被領(lǐng)班叫出去訓(xùn)了一頓,直到對方把話說開,朱暖這才顫著手把五百塊錢還了過去:“這事兒我不能干……”
      領(lǐng)班死揪著她的衣領(lǐng)不放:“你說不干就不干了?你簽了合同的,不干你得賠錢!
      糾纏的工夫,隔壁包間的門打開。
      朱暖看見了沈辭清。
      “沈先生!”情急之下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辭清回過頭,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紅得厲害。
      他頓了一下,很快就猜出了事情原委。
      他給了領(lǐng)班兩千塊錢。
      “你找別人替她,她我包了。”
      領(lǐng)班拿了錢,這才松了手。
      朱暖又一次上了沈辭清的車。
      他的車還是一樣干凈,唯一不同的,是多了點女士香水的味道。
      她怕他不記得她了,就沒提之前的飯局。
      沈辭清這次倒是有印象:“之前的工作不做了?”
      她微微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爾后她壓低了聲音答:“嗯,不做了。”
      他看出她的窘迫,沒問原因,轉(zhuǎn)而給了她一次機會:“我有個朋友新開的公司缺人。”
      “我愿意去!敝炫炔患按卮饝(yīng)下來,但又想起領(lǐng)班說的,“我跟足療店簽了合同,不干我得賠錢!
      沈辭清從內(nèi)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
      漂亮、要強,可惜命途多舛。
      沈辭清揉了一下眉心:“你不用管,我來解決。”

      06
      多虧有沈辭清幫忙,誆她的足療店沒再來找她麻煩。
      朱暖去了沈辭清朋友的公司。
      “喲,他可第一次介紹女孩兒到我這呢!
      他朋友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朱暖如獲至寶,受寵若驚。
      朱暖在對方的幫助下,開始接觸線上銷售。
      她長得漂亮,眉眼間一股清純大學(xué)生的味道,被安排去網(wǎng)店直播間做主播。
      很快朱暖就成了公司主播里的銷冠。
      年終放假前一天,公司像模像樣地舉辦了一場年會,朱暖作為優(yōu)秀員工上臺發(fā)表獲獎感言。
      “我運氣比較好!彼χf,“在貧瘠的歲月里,遇見了一束光。”
      她的那束光,有著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格和最慈悲的心腸,他出現(xiàn)在她人生至暗的雨夜,親手給她披上了堅不可摧的鎧甲。
      從此不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想到他的名字就夠了。
      沈辭清。
      沒什么比這三個字更能讓她勇敢。
      她就這樣憑借著這三個字的力量,一步又一步踏踏實實地往前走,慢慢地填上欠款的窟窿。
      生活越來越好,唯獨母親,越來越糟。
      朱暖去敬老院看母親。
      母親瘦得皮包骨,兩眼渾濁,神志不清地說胡話。
      說胡話,也沒完全糊涂。
      人都快不認識了,屎尿糊在身上,母親還是念她的小名,罵她。
      她要她的兒子。
      可她在這座城市兩年多了,她的兒子們寧愿來找朱暖要錢,都沒想著來看她一眼。
      護工看著她悶頭給母親處理滿身的排泄物,忍不住說:“造孽啊!
      在養(yǎng)老院走廊的盡頭,朱暖碰見了沈辭清。
      他站在陽光里,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橘色的光暈。
      沈辭清帶著青年企業(yè)家的身份來敬老院做慈善,他幫老人搬水、洗腳,身邊的攝影機拍了一張又一張照片,卻沒有一張能真正拍出沈辭清那雙明亮的眼睛。
      沈辭清回過頭,看見了她。
      朱暖手里提著母親的排泄物,她下意識地把垃圾袋往身后藏。
      院方送了沈辭清一面錦旗。
      臨走的時候,沈辭清又在敬老院門口和朱暖擦身而過。
      院長長嘆一口氣說起了她的際遇,沈辭清站在老槐樹下,靜靜地看著朱暖離去的背影,直至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07
      朱暖接到了一通陌生的來電。
      “喂,是我。”
      聽出是沈辭清的聲音,朱暖鯉魚打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沈辭清言簡意賅地說明來意,卻讓朱暖愣了很久。
      爾后她說:“沈先生,你已經(jīng)幫了我足夠多了!
      沈辭清沒從她這里獲取分文報償。
      仿佛他的善意與生俱來,不夾帶任何功利性,也不需要任何感恩。
      她這破破爛爛的人生,有幸走到今天,全是因為他。
      沈辭清資助了敬老院,也資助了朱暖的母親。
      院長說她運氣太好了:“沈先生那天聽說了你的事,二話不說,就把你母親的費用都承擔了下來!
      院長又說:“朱暖啊,沈先生就資助了你母親一個,你是獨一份的。”
      能在沈辭清的世界里成為所謂的獨一份,朱暖感激不已。
      只有感激,別的她不敢想。
      她也時刻敲打自己:“不準想。”
      后來朱暖鼓起勇氣,想要請沈辭清吃頓飯表達謝意。
      她咬咬牙拿出半個月工資,預(yù)約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檔西餐廳。
      朱暖去商場買了一條紅色的連衣裙,她小心翼翼地把吊牌包起來藏在里面。
      走路的時候吊牌膈著她有些疼,剛下過雨,地上有積水,她踩著高跟鞋,因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所以顯得格外蹩腳。
      就在餐廳對面的紅綠燈路口,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大哥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問她要錢。
      “我給過你錢了,去年我給了你五十萬!”她因此欠下的債到現(xiàn)在都還沒還清。
      她的大哥是個賭徒,五十萬早就輸光在了賭桌上。
      “我沒錢!敝炫淮饝(yīng),大哥就扯著她不讓她走。
      “我看見你在網(wǎng)店做直播,別以為我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可賺錢了!贝蟾缋浜咭宦暎澳阋遣唤o,我就去直播間告訴別人,他們眼中的清純主播早些年和村里姓周那老頭的事兒!”
      舊事忘了又提,傷疤好了又揭。
      明明就差一點。
      沈辭清就在對面的餐廳里,她只要走幾步路,就能讓他親眼看見她今天精心打扮的樣子。
      朱暖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將大哥推開:“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怎么樣才肯放過我?要我死你才肯罷休嗎?!”
      大哥不讓他死。
      還沒把她榨干,他才不會就這么她解脫。
      朱暖被大哥惡狠狠地拽著丟到了地上。
      她倒在水坑里,積水弄臟了她的新裙子。
      退不掉了。
      拉扯的時候,她的家門鑰匙從包里掉了出來,鑰匙上的掛件裂成兩半,露出了里面的定位追蹤器。
      是大哥裝的。
      難怪,無論她在哪里,總能輕而易舉地被他找到。
      “你這輩子逃不掉的!”她聽見大哥吼,“朱暖,誰叫你命不好,你怨不得別人!

      08
      他們總跟她說命。
      以前朱暖不信的,后來有一次老板請客,她看見沈辭清開著他那輛邁巴赫停在火鍋店門口,突然就像是被子彈命中了一樣。
      沈辭清是路過,正好過來找朋友蹭頓飯。
      朱暖低著頭,沈辭清順口問了一句:“怎么了?”
      她臉上有傷,昨天大哥再一次來找她的時候,她拿著水果刀作勢要自殺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
      好像她每一次見他,都那么狼狽。
      唯一一次她想要讓他見見她最好的樣子,也沒能成功。
      “沒事!敝炫孀∧,去了洗手間。
      她在不遠處看著沈辭清和一群人談笑風生,看著他接了通電話,嘴上說著失陪,轉(zhuǎn)身走出了火鍋店。
      沈辭清在火鍋店外打了很久的電話,隔著被熱氣騰模糊的窗玻璃,朱暖看不清他的表情。
      猶豫再三她還是跟了出去。
      她想把上次沒機會說的“謝謝”親口告訴他。
      沈辭清正好結(jié)束了通話。
      掛斷前,她聽見他對著聽筒抿嘴發(fā)出親吻的聲響:“晚安寶貝!
      朱暖的腳像是被灌了鉛似的,半步也挪不動。
      最后還是沈辭清走向了她。
      火鍋店門口的射燈下,她臉上擦了碘伏的傷口顯得尤為明顯。
      沈辭清禮貌地和她點了點頭,從她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折了回來。
      “對了,上次我有工作,忘記了。”
      朱暖最后還是等到了沈辭清失約的借口。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那天晚上她穿著濕透了的新裙子躲在餐廳外的角落里等待的三個小時一筆勾銷。
      朱暖記得那天晚上市中心來來往往的人。
      最后那些人都成了背景。
      她看見沈辭清開著新買的敞篷跑車,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摟住副駕駛座上女人的肩。
      他在笑。
      朱暖也笑。
      笑著笑著,她哭了。

      09
      電商的紅利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投資商。
      仿佛一夜之間,無數(shù)直播間、網(wǎng)店平地而起,朱暖所在的公司第一次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公司裁員,找了個借口,給朱暖放了兩個月的長假。
      正好是她父親的忌日,朱暖回了趟老家。
      二十年了,外面的城市飛速地發(fā)展,落后的村子里,隔壁的婆婆卻還在因為剛出生的是女嬰對兒媳破口大罵。
      他們不會知道,決定生男生女的染色體Y只能由男方提供。
      朱暖沒回家,直接去了墓地。
      村北邊有一塊荒地,專門用來給去世的人立碑。
      朱暖到的時候,父親的墓碑前雜草叢生,也沒有一朵菊花。
      她沉默了很久,走之前,她說了句:“媽現(xiàn)在挺好的!
      朱暖轉(zhuǎn)身,碰見了二哥。
      “怎么回來也不到家里?”二哥問歸問,見她兩手空空,也沒要請她回去的意思。
      “工作忙,就不回去了。”
      她沒回去,在村口等公交車。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醉醺醺的老頭兒笑得一臉猥瑣:“哎喲哎喲,這不是朱家的那丫頭嗎?最近還缺錢用嗎?要是缺,再跟我睡一覺……”
      半條腿都踏進棺棺材板的人了,滿腦子還在想那些齷齪事。
      朱暖不理他,周老頭大庭廣眾就要把她拖走。
      “松手!放開!”
      周老頭喝多了,被她一推,自己沒站穩(wěn),搖搖晃晃地栽了下去,后腦勺磕到公交站臺旁邊的石塊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朱暖走不成了。
      周老頭摔得腦出血,在醫(yī)院昏迷了好幾天。
      周家聽說朱暖在大城市打工,獅子大開口,問她要一百萬。
      朱暖拿不出錢,被周家上下扣在醫(yī)院里,不肯她離開。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朱暖把自己的銀行卡、欠款單統(tǒng)統(tǒng)扔了過去。
      她把包丟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就這么多了,你們拿去!全拿去!”
      這個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見不得她好。
      他們有善妒的劣根,想要更好的生活,卻從來不想著自己腳踏實地去努力。
      所以她的父親把她賣給周老頭換煙錢,大哥把賺錢的希望都押在了賭桌上,二哥只想著從別人那里白嫖點好處,三哥索性爛在家里當廢人啃老。
      她的崩潰,只換來周家老太的陰陽怪氣。
      “還以為在大城市能賺多少錢呢,到頭來還不如賣給我家老頭子值點錢!
      就這一句話。
      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讓朱暖從包里拿出了那把隨時準備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水果刀。

      10
      那天她沒有把刀尖對自己。
      她紅著眼,頭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她顫抖著手握住刀,嘴里喊著讓他們?nèi)ニ溃瑓s始終像個嚇壞了的小獸似的站在原地。
      她甚至不敢把手向前伸。
      大哥來找她要錢時,她用這把刀對準自己威脅他,她知道刀尖劃過皮肉有多疼。
      她怕自己失了手,讓別人也疼。
      朱暖被帶去了警察局做筆錄。
      等她說到了自己十六歲的雨夜,警察敲鍵盤的手猛地僵住了。
      他抬起頭看向朱暖,她清秀白皙的小臉上灰暗得見不到半點色彩。
      朱暖沒有被拘留。
      她的手機摔壞了,給她做筆錄的警察送她出警察局,好心地想幫她打電話聯(lián)系家里人。
      朱暖想了很久,報了一串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
      很久,電話接通,是個女聲。
      朱暖深吸了一口氣:“我找沈辭清!
      對方問:“他睡了,你有事嗎?”
      有事。
      很重要的事。
      但她沒立場把他叫醒。
      短暫的沉默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紀,最后,朱暖開了口:“沒事!
      她的尾音甚至還沒消散,電話就嘟的一聲掛斷。
      世界重歸于一片寧靜,好心的警察把她送去了車站。
      大巴車駛在不見盡頭的高速公路上,朱暖從來沒覺得哪個秋天像今年秋天這么冷。
      于是她裹緊了身上的外套,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城里,朱暖回到了自己始終沒舍得賣的小家。
      她睡著的這段時間里,一共有兩通未接來電。
      一通是公司的,另一通是沈辭清的回電。
      一夜之間,否極泰來,事情都開始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公司給她安排了新的工作,叫她回去上班。
      朱暖更拼命了。
      她什么都做,什么都學(xué),年底的時候她又拿了公司的優(yōu)秀員工。
      不同以往的是,沈辭清的公司和她所在的公司在一個場地合辦了年會,她上臺領(lǐng)獎的時候,沈辭清就坐在觀眾席的正中央,抬眸靜靜地望著她。
      在她發(fā)言的這一分鐘里,沈辭清的所有目光都是留給她的。
      她說了很多感謝的場面話,卻沒人知道,她之所以撐到現(xiàn)在,是因為沈辭清那通遲來的回電。
      他對她是有過關(guān)心的。
      哪怕只有一丁點,也足夠了。
      朱暖多希望時間可以停止。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不用掩飾對他那滿眼的喜歡,以一個干凈又平凡的身份,用老掉牙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給他寫一封情書。
      而不是只能站在臺上,目光略過沈辭清身邊坐著的女人,簡單地說一句:“事業(yè)不會辜負每一個拼命的人!
      事業(yè)不會。
      但愛會。

      11
      朱暖又拼了一年的命,把自己的身體拼垮了。
      她被同事送去醫(yī)院掛水,是她第一次碰見沈辭清的那家醫(yī)院。
      沈辭清帶著女朋友來當志愿者。
      她推著輸液的支架從洗手間里出來,正聽見隔壁休息室里女朋友對他撒嬌發(fā)牢騷。
      沈辭清安慰她:“就裝裝樣子,我已經(jīng)讓助理給你換成了空箱子,等媒體拍好照片,我就帶你去買限量款的新包!
      “裝裝樣子也很累啦!
      沈辭清云淡風輕地調(diào)戲她:“跟你做的時候我才累呢!
      對方嬌嗔:“討厭啦你!
      朱暖避免和兩個人打照面,連忙走了。
      又走了兩步,虛掩著的辦公室里傳來護士議論的聲音。
      “姓沈的又來裝模作樣了?每次都來做戲,他累不累啊!
      “以前是自己一個人來做,今天更離譜,帶著他那手不能提的小嬌妻一起來了!
      “你少說點,人沈辭清可是市里的‘十大杰出優(yōu)秀青年企業(yè)家’之一,小心別人找他爹讓你失業(yè)哦!
      “哎喲,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人能撕開資本家虛偽的假面喲……”
      朱暖聽不下去了。
      她感覺心中的一片圣土被一群道聽途說的爛人玷污得不成樣子。
      于是朱暖推開了門,對著那幾個說閑話的護士喊道:“你們憑什么這么說沈辭清?你們根本就不了解她!”
      幾個小護士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后其中一個年輕氣盛的直接把手邊的空箱子丟在了朱暖的腳邊。
      朱暖認得,這是沈辭清剛剛搬的。
      “看到?jīng)]?”護士反問,“我在這家醫(yī)院待待了五年,我還不如你懂?”
      她不信。
      除非沈辭清親口承認,否則她怎么都不信。
      可真等她站在沈辭清面前,她又問不出口了。
      倒是沈辭清先跟她打了招呼。
      女朋友擰起眉頭,顯然對他的主動很不滿:“這誰。俊
      “朋友公司里的員工,見過幾次!苯忉尯,沈辭清轉(zhuǎn)頭看向朱暖,“生病了?”
      朱暖輕輕地“嗯”了一聲,往旁邊挪了挪,給兩個人空出了位置。
      他看她的眼神還是這么溫柔。
      朱暖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擊中了。
      他好像,對誰,都這么溫柔。

      12
      朱暖再一次得到有關(guān)沈辭清消息,是半個月后。
      老板給她帶了喜糖。
      “沈辭清訂婚,喜糖買多了,大家分一分,沾沾喜氣!
      巧克力又香又甜,朱暖吃了一口,忍不住跑去廁所吐了出來。
      她眼前的那束光突然開始晃動了起來。
      搖搖欲墜。
      朱暖伸出手才恍然發(fā)覺,光是抓不住的。
      她回到工位上的時候,公司的其他小姑娘都在討論沈辭清,絲毫不掩蓋眼神里溢滿的對沈辭清的崇拜與愛慕。
      “陳真可太幸福了,能嫁給沈辭清這樣的男人!”大家紛紛感慨。
      沈辭清訂婚之后,就沒有再來過朋友的公司了。
      她以為交集到此為止,直到有一次晚上,老板打電話給她,說自己有事在身,讓她幫忙去接個人。
      接的是沈辭清。
      她考了駕照,開了老板的車去酒吧。
      沈辭清趴在吧臺上不省人事,嘴里卻還是念“陳真”的名字。
      她和陳真大吵了一架,獨自跑來買醉。
      陳真不接他電話,他就喝了一杯又一杯。
      朱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弄上了車,沈辭清靠在后座,沒多久,車里就充斥了一股嘔吐物的難聞氣味。
      聯(lián)系不上陳真,她拿著自己的身份證給沈辭清開了間房。
      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好,沈辭清卻拉住了她的手腕。
      朱暖第一次知道,原來喝醉了酒的人還能有這么大的力氣。
      他認出她不是陳真,卻還是要吻她。
      那是朱暖距離沈辭清最近的一次。
      唯一一次。
      她看著沈辭清那張英俊的臉,千百次想要勸自己放縱一把。
      外面突然開始下雨。
      雷聲轟鳴,她的思緒猛地被拉回到了十六歲。
      她沒再猶豫,用力地推開了他。
      臨走的時候,朱暖給沈辭清留了張字條。
      ——請不要停止發(fā)光,因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的光,開始熱愛這個世界。

      13
      三天后,陳真來公司找她。
      來勢洶洶的樣子和醫(yī)院里那個撒嬌賣嗲的身影判若兩人。
      她用了自己的身份證給沈辭清開的房,那是陳真家的酒店,她輕而易舉就能查到朱暖。
      “你該不會是覺得,能夠取代我在沈辭清心中的位置吧?”陳真居高臨下地羞辱她,“就憑你這不值錢的身體,和一張沒用的字條?”
      她寫的字條被陳真撕碎了丟在了面前。
      “別犯賤!标愓嬲f,“你過去的那點事,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朱暖低頭看著滿地的碎片。驀地苦笑了一聲。
      她千方百計想要放下的過去,根本過不去。
      所有人都拿著她那點可憐的過去,翻來覆去地要挾她。
      男人就罷了。
      就連女人,都要拿這段噩夢般的過去來折辱她。
      陳真來找朱暖的事情很快傳開了,傳言到最后,人們得出的結(jié)論一致,她想憑借自己那張尚且還有點姿色的臉,去勾引一個已經(jīng)訂了婚的男人。
      那可是沈辭清啊。
      她也配?
      傳言到最后,被她的親哥哥“坐實”了。
      她的大哥被債主追著打,他沒辦法,又來找朱暖要錢。
      不知道她住哪兒,他就來公司鬧。
      這一次,大哥動了手。
      她扇朱暖耳光,把她的嘴角打出了血:“早知道我們朱家會生出你這個賤胚子,當初就應(yīng)該把你掐死在家里!”
      他對至親的妹妹說著最惡毒的詛咒,他讓她給錢,不然他天天來她公司鬧,他要把她以前在老家的事都捅出來,讓她不得安生。
      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看這個無賴。
      他們對朱暖指指點點,說她勾引別人未婚夫,哥哥是個賭鬼,說他們一家子都是垃圾。
      大哥就坐在她的位置上,叼著根煙,得意洋洋地等她把錢雙手奉上。
      朱暖冷眼瞧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過了很久,她張開嘴,大聲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爾后她紅著眼,死死地盯著大哥。
      “我十六歲的時候被我爹賣給了村里的老頭換煙錢,我被老頭睡了,我是個臟東西,是你們眼中都婊子!”她大吼著,指著大哥的鼻子笑,“你滿意了嗎?你不就想拿這個來要挾我嗎?!行啊,我看你現(xiàn)在還能怎樣!”
      要看要不到錢,大哥惱羞成怒地揪著她的頭發(fā)把她的頭往墻上撞。
      “臭婊子!沒錢就去做雞,賺男人錢給老子用,聽見沒?!反正你這么臟,這輩子都不會有人要你!”
      是老板親自來把兩個人拉開的。
      朱暖頭破血流地被送去了醫(yī)院。

      14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外面在下雨,床邊留了一張信封。
      信封里面塞了張銀行卡,還有老板的留言:這里面有五萬塊錢,夠你離開這座城市重新開始了。
      朱暖給老板發(fā)信息說了聲謝謝,沒再等到對方的回復(fù)。
      她拿著銀行卡去了敬老院。
      母親的頭發(fā)都白了。
      還是不認識她,只是現(xiàn)在,母親連“滾”都說不動了。
      她去找院長,告訴他,她打算帶母親離開。
      “何必呢,沈先生幫你母親付錢,你一個小姑娘這么困難,沒結(jié)婚,還要帶個半身不遂的母親,以后可怎么過!”
      說到沈辭清。
      她還欠他一句謝謝。
      走之前,她想再見他一面。
      朱暖找到了那條她不得不買下的紅色連衣裙,重新洗了一遍曬干了穿在身上。
      這兩年,她瘦了很多,裙子已經(jīng)不合身了。
      但她穿上還是很美。
      破碎的,枯萎的,那種美。
      她給沈辭清打了電話。
      等待過后,他的聲音陌生又疏離:“哪位?”
      她像是被雷擊中一般。
      朱暖緊緊地握住手機,很久都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沒有存她的號碼。
      所以,他之前的那通回撥電話,根本就不知道對象是她。
      她突然想起,回撥,好像是沈辭清的一個習慣。
      他怕錯過商務(wù)往來的電話,所以看到?jīng)]接到的陌生來電,總是習慣性地回撥確認。
      她卻因為那一通回撥,生生地熬過了這么些苦難。
      朱暖啪地把電話掛了,拖著行李箱去了敬老院。

      15
      二樓的活動大廳里,老人們在看電視。
      屏幕上是沈辭清,他作為“市十大杰出青年”接受采訪。
      他說話字正腔圓,眉眼間拂過一抹輕柔的風。
      他一一細數(shù)了這么多年做過的志愿者和參與過的慈善活動,他說他資助了市里的敬老院,還資助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
      主持人問他,他資助的這么多人之中,有沒有讓他印象深刻的。
      沈辭清微微一笑,回答得很漂亮:“我?guī)椭拿恳粋人,我都深深地記在腦海里。對我來說,他們都很特別,值得被記住!
      可沈辭清甚至還不知道她母親的名字。
      曾經(jīng)她引以為傲的一束光,隨著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越來越暗淡。
      她去找院長辦離院手續(xù),看見走廊里放著許多礦泉水紙箱。
      院長解釋說:“哦,那個啊,下午沈先生要過來拍攝,這是他要用到的!
      朱暖鬼使神差地打開了一個紙箱。
      空的。
      她突然不受控制地打開了第二個、第三個……都是空的。
      院長平靜地勸她:“像沈先生這種需要再公眾場合露面的年輕企業(yè)家,肯定需要一些東西來樹立自己的形象。你也不用太見怪,不管他的出發(fā)點是什么,搬的箱子里裝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錢他是真金白銀地砸的,你母親的費用也確實是他幫你付的,他總歸也是幫了你的,你得感激他,不是嗎? ”
      是。
      她得感激。
      只是朱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開了一道口子,她連呼吸都覺得疼。
      辦完離院手續(xù),她收到了一條好友驗證信息:我是沈辭清。
      發(fā)信息來的卻是陳真。
      “我不想看到你以后再給辭清打電話。”
      朱暖這才意識到上午她給沈辭清打電話的時候,陳真也在旁邊。
      陳真都知道那是她的電話號碼,沈辭清卻不知道。
      她沒回,陳真的消息又發(fā)了過來:既然你還不死心,那我不妨給你看個東西。
      陳真發(fā)了一段視頻過來。
      朱暖還沒來得及點開看,突然感覺到地面開始劇烈地抖動。
      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有好幾個護工率先沖出了大樓:“地震了!快跑。 
      母親還在二樓的活動大廳。
      朱暖丟下行李箱,趕忙往二樓沖。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年久失修的敬老院承受不了級數(shù)這么高的地震,朱暖甚至還來不及拉住母親的手,整座大樓轟然倒塌。

      16
      四周一片死寂。
      朱暖試著開口喊母親的名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幾分鐘前,她親眼看見母親和幾個老人被掉下來的樓板砸到。
      朱暖心里很清楚,母親沒有生還的可能。
      她運氣好,只有雙腿被壓住,上半身安然無恙,只是在廢墟里,她挪不了。
      眼前有一個狹小的縫隙,透進來一抹微光。
      她手還能動,于是朱暖試著撥119。
      手機沒信號,附近的網(wǎng)絡(luò)被地震摧毀,緊急電話撥不出去。
      朱暖只能等。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透過縫隙,她看到救援人員來了。
      她想活,她想求救,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朱暖想起自己還有點電量的手機,她把音量調(diào)到最高,想要放出一點聲音吸引救援人員的注意。
      她胡亂地點著,碰巧點到了陳真發(fā)來的視頻。
      朱暖斜著眼,勉強看到碎裂的屏幕上沈辭清的樣子。
      “你和那個姓朱的女的到底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是她開的房?你們做了什么!”
      開頭是陳真氣急敗壞的質(zhì)問。
      “沒做什么。”沈辭清解釋,“他就是老薛公司里的一個員工!
      陳真:“別人都說了,你是她生命里的光!”
      沈辭清:“我怎么知道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想!
      陳真:“你跟她沒什么,為什么還要三番兩次地幫她?”
      沈辭清:“我?guī)退裁戳耍俊?br>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是你把她從足療店贖回來的!
      “你還要無理取鬧到什么時候?那家足療店是我爸開的,我犯得著為了誰贖身?”
      陳真:“你真對她沒什么兩樣?”
      沈辭清:“你能不能別鬧了?每天都要費心費力地做那些惡心的慈善,我真的很累!
      陳真:“不是你要維持自己的形象嗎?別人還沒說你假惺惺,你自己倒還委屈上了?”
      視頻沒結(jié)束,到此戛然而止。
      但后面沈辭清說了什么,朱暖已經(jīng)一點都不關(guān)心了。
      從一開始,她在醫(yī)院里碰見他,是因為他在裝模作樣地當志愿者。
      也是,急診室的志愿者,哪有閑情逸致在外面晃悠。
      足療店是他爸開的,也不知道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逼迫了多少女人,店里又有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資助她母親這一件事,他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和視頻作為他評選杰出的素材。
      她想感謝他,請他吃飯,他嘴上說著工作,懷里卻摟著另外一個女人。
      多可笑。
      這是她的光。
      在她人生至暗的時刻,是沈辭清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從深淵里拉出來。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她澆滅了自己對他所有的愛意,僅存一份以他為榜樣,為動力,為支撐她走過余生的全部信仰。
      可在這一瞬間,都沒了。
      朱暖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了眼母親被壓的方向。
      “有人在里面嗎? ”
      詢問的聲音就在她的頭頂,朱暖只要再次點開那個視頻,對方就能聽見。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有人嗎?”
      她沒點開。
      天色尚早,朱暖卻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沒有光了。
      再也見不到光了。

      17
      “她是和別人有點不一樣的。”
      “她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單純,都善良,她只要能抓得住一點希望,她就會拼盡全力地往前走!
      “看到她給我留的字條,我想過要認真地做慈善,去幫助一些人的!
      “陳真,你別鬧,我對她沒有愛情!
      陳真反問他:“你就沒有動過心?”
      “有過。一瞬間。”
      那天,在敬老院門口,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他真的很想給她一個擁抱。
      但,只有那么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他決定要資助她的母親。
      再后來,日子過得太快,人生中的過客太多,名立場上的誘惑也好,生意場上的廝殺也罷,他把她忘了。
      救援隊發(fā)現(xiàn)朱暖的時候,她已經(jīng)沒了氣息。
      發(fā)現(xiàn)她的救援人員給她的手機充了電,想打電話給她的家人,卻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一個備注是家人的號碼都沒有。
      有一個置頂?shù)奶柎a,叫沈辭清。
      救援隊給沈辭清打電話,無人接通。
      他們在她的微信里看到了幾條信號站修復(fù)之后才收到的消息。
      是陳真改變了主意,把視頻的后半段發(fā)了過來。
      她要殺人誅心,讓朱暖知道,沈辭清短暫動過心。
      可惜了,朱暖看上的男人不過是個庸俗爛人。
      可惜了,他們以后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陳真用沈辭清的手機拉黑了朱暖的號碼。

      18
      沈辭清在地震重建現(xiàn)場的采訪視頻很快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樹大招風,這么多年,沈家在生意場上樹敵不少,好不容易被逮到了機會。
      足療店被查封,被強迫在里面提供性服務(wù)的年輕女孩終于重獲自由。
      沈家旗下的所有黑色產(chǎn)業(yè)鏈都被挖了出來,一夜之間,沈家巨變。
      警察拿著搜查令去沈家的時候,看見墻上掛著沈辭清“市十大杰出青年企業(yè)家”的榮譽獎狀和大大小小的錦旗。
      別墅被封,從此沈家跌落神壇,人人喊打。
      沈辭清父親獲了刑。
      再沒人見過沈辭清。
      又一年地震哀悼日,有人去墓地看望在地震中喪生的同胞。
      朱暖的墓前有一束白花,花瓣上還滴著露水。
      那一束花下面有一張字條。
      “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的。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沒有落款。
      沒人知道那張字條是誰留的。
      下了一場雨,上面的字被雨水沖刷得分辨不清。
      又刮了一場風,什么都被吹走了。
      后來天光大亮,墓碑管理員認認真真地做了清掃。
      一束光落在朱暖的名字上。
      她的墓碑一塵不染。
      干干凈凈。
      和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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