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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臉盆般大小的白玉甕底,火苗在旺盛地跳動著。蒸燉下,空中漸漸彌散開一種引人流涎的香氣。
青蔥如玉的手指,輕輕揭開蓋子,里面赫然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沉沉睡去不知世間冷暖。
內(nèi)容標(biāo)簽: 靈異神怪 驚悚
 
主角 視角
海公子
配角
湯員外
蒲冰默


一句話簡介:貪婪的是妖獸還是人心?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230   總書評數(shù):2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9 文章積分:151,44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無CP-古色古香-奇幻
  • 作品視角: 男主
  • 所屬系列: 夜冥華
    之 七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2810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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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子

作者:魚藏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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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公子


      臉盆般大小的白玉甕底,火苗在旺盛地跳動著。蒸燉下,空中漸漸彌散開一種引人流涎的香氣。
      青蔥如玉的手指,輕輕揭開蓋子,里面赫然躺著一名小小的嬰兒,沉沉睡去不知世情冷暖。

      小公子生得聰明伶俐,天生就是一個美人胚子。美中不足的是,他無父無母,只因機緣巧合被一對老夫婦從海邊撿回。
      那日,老夫婦自海邊買魚歸來,見岸上有一名小小嬰兒正揮舞著拳頭鳴泣不已,一時動容,便走近查看。
      原來是個健康的男嬰。
      甫有人接近,嬰兒的啼哭登時止住,并咧開小嘴朝他們甜甜地笑。老夫婦環(huán)顧四周見空曠無人,想來這孩子是遭父母遺棄,又思及自身年近花甲至今膝下無子,便起了惻隱之心,將這孩子抱養(yǎng)回家。
      小公子尚在襁褓,正值嗷嗷待哺之際,夫婦倆雖無奶水,所幸勞碌半輩子攢下不少積蓄,于是又為小公子請了奶娘,悉心照顧著。時光荏苒,迅如彈指,眨眼間小公子到了牙牙學(xué)語的年紀(jì),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愈發(fā)惹人喜愛,且他見了生人并不害怕,還會沖著人咯咯直笑。老夫婦對他極為寵溺,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故而小公子七歲仍未斷奶,只有一回,他嘴里長了乳牙,吮吸間奶娘的□□竟被咬出一圈血痕。
      咬得狠了,傷口處血流如注,奶娘痛極,一時失手將小公子摔落在地。小公子卻一言不發(fā),只是呆呆坐在地上,沖著她笑。只見他伸出小小的舌頭舔著唇邊殘留的血跡,露出仿佛在品嘗某種美味的陶醉神情,嚇得奶娘花容失色。奶娘雖驚懼,亦不敢多言,只推托家中有事匆忙向主人家請辭回鄉(xiāng)。
      老夫婦雖不明個中緣由,但細(xì)想小公子已然垂髫,便慨然應(yīng)允。奶娘聞言如獲大赦,連夜便匆忙趕回老家。
      離了奶娘,小公子有些悵然,夜里睡不著,偷偷爬起來坐在闌干處望月。皓月懸空,清輝落在小公子臉上,襯得他雪膚潤澤,憑空多出幾分妖異。他無聲地笑起來,烏云悄然舒展身軀,月暈逐漸朦朧,將庭院染上一層凄迷。

      翌日,晴空萬里。夫婦倆早前就定下日期要出海探訪親友,帶了小公子一齊登上船。
      才駛出十余里,薄霧漸起,再往前,竟迎面涌來濃霧,睜眼視如無物。
      迷航的船夫一時辨明不清方向,眼看司南的指針在不停地胡亂打轉(zhuǎn),不由大駭,可他手握的船舵已不聽使喚,陰差陽錯地將船開往未知方向。俄而狂風(fēng)忽作,霧氣登時被吹散得一干二凈,未等船夫松一口氣,他又看見赫然巍立于前方的礁石,心中警鈴大作,大喊不妙欲扭轉(zhuǎn)方向,然而為時已晚,船體因借助這風(fēng)勁,如虎添翼般加速朝向偌大的礁石撞去……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船體傾覆,船上的人連帶貨物也統(tǒng)統(tǒng)避之不及跌落水中。倉惶中,呼救聲、哭聲、叫罵聲……相互交錯,老夫婦原本在休憩,不知是何緣故,遭逢巨變?nèi)韵萑氤了,小公子被緊摟于懷中,此刻全都無聲無息墜落深海。
      破碎的船只沉入海底,不復(fù)蹤跡,與此同時大風(fēng)驟然停歇,海面恢復(fù)風(fēng)平浪靜,就好像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隔日,船只遺骸被陸續(xù)打撈上來,岸邊圍觀的民眾正對著被抬往義莊的尸體議論紛紛,驀地,人群中爆發(fā)出一聲驚呼:“還有一個活著的!”
      驚詫的目光轉(zhuǎn)移到一具被海水浸泡得發(fā)脹、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一個孩子靜靜躺在她懷里,面色紅潤,呼吸勻暢,只是雙目緊閉,猶自沉浸在夢鄉(xiāng)。經(jīng)多方打聽,正是老夫婦家的小公子。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夫婦倆意外得了這么個寶貝以慰藉天年,卻因一場意外丟了性命。眾人又可憐小公子大難不死,睜眼只能看到雙親的靈位,恢復(fù)成舉目無親的境況,更是喟嘆不已,亦有各懷心思者表示愿意收留小公子。
      而等小公子悠悠轉(zhuǎn)醒后,卻不言不語,只睜著一雙烏亮的眼睛,無辜又天真。很快,小公子被官府帶走送去安頓,當(dāng)天夜里竟又離奇消失了,連帶著失蹤的還有那對老夫婦的遺體。
      誰也說不上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事便淪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然而動蕩不安的年月,發(fā)生一兩件怪事也不甚稀奇,于是漸漸地也就被淡忘了。

      再度激起鄉(xiāng)鄰好奇心的,是一個人。
      仍舊在這個地方,時隔多年,兵荒馬亂早已成為過往,昔日蕭條的岸邊悄然玉立起一座高樓。
      日麗云鄉(xiāng)。
      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如是稱呼它。瓊樓玉宇富麗堂皇,奢靡得近乎不合規(guī)制,就連門上的銅釘亦不遜于皇家,遠(yuǎn)遠(yuǎn)望去賞心悅目到極點。
      鮮少有人能進(jìn)到樓內(nèi)。門外的饕餮石像取代雙獅,怒目猙獰,血口高張,令人望之膽寒;門內(nèi)卻是別有洞天,唯有從路過行人管中窺豹的只言片語中,才知曉這雕梁畫棟里藏著的是何等風(fēng)光。
      絲竹經(jīng)久不歇,一張紫檀嵌百寶歲朝圖梅花式掛屏橫亙于堂前,孤立的假山被能工巧匠雕鑿鏤空又綴以飛瀑置于水池中央,沖流直下激得水面浮起一串串珍珠般的水泡。待到夜間,玉盤清輝透過窗樞投映池底,玲瓏剔透的香爐點燃著小巧的香片,牡丹花叢便在淡靄煙云中含香吐麝。而最勾人心弦的,當(dāng)屬樓里面的那位庖丁大廚。傳聞那是一位極其俊俏的公子,他來歷成謎,但生得唇紅齒白,瞧上一眼便叫人心花怒放。仿佛天生就是當(dāng)廚子的料,公子一手庖丁技藝,比魯班還要熟稔,對待食材扒皮去骨分筋放血,順理成章,井井有條。俗話說“君子遠(yuǎn)庖廚”,可這名容貌昳麗的翩翩佳公子,卻甘心屈身于一隅鉆研烹調(diào)之技,加之廚藝精湛,因而聲名大噪,引人爭相圍觀。
      日麗云鄉(xiāng)表面上門可羅雀,實際只招待達(dá)官貴人和王公貴胄,尋常百姓根本連門檻都邁不進(jìn)去,唯有望而卻步。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一年趕上蝗災(zāi)泛濫,農(nóng)戶幾乎顆粒無收,路有餓殍、賣兒鬻女亦成為常態(tài)。官府奉皇命幾度開倉放糧,卻不知個中因何緣由出了偏頗,層層而遞,等發(fā)放到災(zāi)民手中時,糧食早已變作發(fā)霉的粳米。眼看日子過不下去,大部分百姓選擇往別處逃荒避難,而日麗云鄉(xiāng),唯有這日麗云鄉(xiāng),終日門窗緊鎖,只有靠近仔細(xì)聆聽,才能從門縫里聽出隔江唱晚、歌舞升平的悠然。

      是夜涼如水,街巷有足音匆匆飄過,倉皇而局促,最終消失在華燈玉宇之前。
      月光隱匿于烏云身后,亮堂的四周倏然陷入黑暗的混沌,高樓的陰影便開始張牙舞爪,仿佛要將潛藏的未知危險盡數(shù)展露。
      饕餮石像眈眈而視這對母子。衣衫襤褸的女子抱著嬰兒,消瘦的雙頰上布滿濃得化不開的愁色,她在門前徘徊著,幾度猶豫,望了眼懷里兀自吮吸手指睡得正香的孩子,不自覺又摟緊幾分。孩子受了勁,不安地哭叫了一聲,婉娘清醒過來,慌忙放松了力道。
      她終究下定了決心,上至門前,甫一觸碰,螭紋銅鋪首冰涼的感覺自指尖鉆入心底,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輕輕叩了三下。
      朱門應(yīng)聲靜靜敞開,婉娘吃了一驚,她原以為這扇門永遠(yuǎn)不會為她而開;▓F錦簇間,熠熠生輝,她活了二十幾年,卻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神仙洞府,一時竟忘了言語。
      青銅制的金罍立于大堂,高大如三人直立,清冽見底的酒水注滿了內(nèi)部,異香撲鼻卻沒有刺激的酒味,罍身四方開了洞,碗口大小的竹管被縱向劈開搭在了洞口前方,酒液便順著它一路流向了旁邊的假山石,化作飛瀑傾瀉。
      婉娘只覺得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層巒疊翠,綠意盎然中突然一個峰回路轉(zhuǎn),將她帶往柳暗花明處,恍惚中,又看見了驚濤巨浪,排空襲來,嚇得她連忙閉上眼,耳畔悠悠傳來一道好聽的聲音,柔和異常:“姑娘怎么了?”
      聲音不大,帶著一種蠱惑的磁性,令她感到些許心安。她順從地睜開雙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堂上只有數(shù)名青紗綠錦的侍女垂首靜立,她們面前有一人,正端坐于紫檀木雕如意紋太師椅上。那人衣袍上的水紋圖案宛如活了一般,激起千層浪,泛著粼粼波光,婉娘辨不清那是何種面料,八龍紋嵌綠松石金腰帶上刻著游龍錦鯉,徜徉其上,首尾相逐銜結(jié)成環(huán)。
      青花緋霧,水中撈月。
      原來剛才的一切全是幻覺。
      方才還在熟睡中的孩子,忽然發(fā)出一聲洪亮的哭聲。婉娘顧不得許多,急忙輕撫,可嬰兒啼哭不止,聲聲入耳愈演愈烈,刺得婉娘的心也跟著焦灼。
      一雙雪白的手從背后悄然伸向婉娘,她宛如福至心靈感應(yīng)到了,受驚似的轉(zhuǎn)身欲逃,卻又撞上另一具柔弱無骨的軀體。耳畔響起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她訝然回頭,原來是先前侍女當(dāng)中的某一位。待看清那張臉,見到似畫筆在絹上游走描繪的雪膚櫻唇,婉娘心中又是一陣感慨,連婢子都出落得沉魚落雁,當(dāng)真是富貴人家。在婉娘發(fā)呆之際,那侍女已自作主張?zhí)嫠舆^孩子輕拍撫慰,說來也怪,小嬰兒到了她懷中立刻安靜下來,啼聲一斷,婉娘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滿懷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立于滿室輝光之前,婉娘惴惴不安,她悄悄打量周圍,那些物件規(guī)制,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就好像,身處于神仙洞府一樣,而自己卻于深夜里莽撞唐突地闖將進(jìn)來。婉娘正胡思亂想著,稍不留神,視線便與先前聲音很好聽的那位公子對上了。
      顧盼流光的一雙眼睛,絲毫不遜色于他身上布料折射出的碧波萬頃,婉娘從他瞳孔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蓬頭垢面,粗布麻衣,沾了泥漿污漬的繡鞋掩藏在裙底下,卻遮蓋不住鞋面上的破洞,映在他璀璨星眸里顯得寒酸又無助。意識到這一點,婉娘登時赧顏,站在金碧輝煌的溫柔鄉(xiāng)中愈發(fā)自慚形穢。
      公子溫和一笑,開口道:“環(huán)棠,先將孩子抱下去!
      環(huán)棠應(yīng)聲抱了孩子行至屏風(fēng)后,柔聲哼著小曲兒哄他。婉娘有些局促,話到嘴邊,卻見公子食指豎起貼近粉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以眼神示意,其余婢女便將婉娘引至一張八仙桌,砌上香茶侍奉。茶壺與茶杯相得益彰,宛如蓮蓬與蓮葉開合舒卷,映照了公子眉清目朗的天人之姿,眼尾處染了一抹飛紅,就連他端起綴了鵝黃淡蕊的杯盞的姿態(tài),都風(fēng)雅得直可入畫。
      婉娘遲疑地捧起,見狀也有樣學(xué)樣,大約真的是渴壞了,她仰頭“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等放下杯子,卻聽到身后侍女壓低了聲音在竊笑。她定睛一看,只見另一名侍女端了銀盆跪于公子面前,公子以袖遮面,將口中茶水傾吐于盆中。見狀,婉娘再遲鈍也明白了,不禁臉一紅,耳根子也騰地燃燒起來,活像一只煮熟的蝦子。公子不甚在意,一笑置之,很快一道菜被呈了上來。
      擺放著的兩只鴛鴦牡丹瓣紋金碗里,所盛的物事是如膏狀般的一團,此刻正閃耀誘人光澤。它白如脂玉,看樣子又像是豆腐腦,不停往外散發(fā)著奶香,又見侍女從一只淡藍(lán)色敞口青鳳白地的瓷罐里舀出一小勺金黃色的蜜漿淋上,流動的液體層層疊疊,綿密盤曲。
      “佳客來訪,我理應(yīng)盡地主之誼。”他仿佛知道婉娘來此的目的,又寬慰道,“民以食為天,再大的事情,也等用膳過后再提可好?”公子的聲音悠揚動聽,落在她心底如環(huán)佩敲擊,琮琤而鳴。
      婉娘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禮遇,一時忘了言語,一晃神,香氣已從口腔里蔓延,鉆入鼻尖,滑進(jìn)食道——原來自己的手不受控制般往嘴里送了一勺,僅一口入喉,極致的香甜便緊緊攥住了婉娘的味蕾,使她不禁露出癡迷沉醉的表情。
      “這叫合碗酪,以羊奶加了秘方制成,方才澆灌的是瑪瑙蓮子花生蜜,配上它當(dāng)真再好不過了。”公子在旁解說,又用刻花錯金銀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角落里的鏨金銀竹節(jié)香爐,白色煙氣從小孔處噴薄而出,發(fā)出“嘶嘶”聲響,似在應(yīng)和主人。
      不知不覺,一碗小小的乳酪便被吃得精光。婉娘意猶未盡,但羞恥心作祟,只得強行將目光從侍女收走的餐具上收回。
      唇齒間還彌留這奶香,又見桌上多了一盤“枯葉”,婉娘好奇凝視,葉片上的紋理畢現(xiàn),順著葉脈方向到尾尖,顏色又綠漸黃。她不明白為何出現(xiàn)這樣的菜,公子眉眼彎彎,執(zhí)起象牙筷子便夾了一片放入她碗中。禁不住他飽含期待的目光,婉娘臉頰發(fā)燙,嘗試著輕咬一口,酥脆鮮香在舌尖迸發(fā)綿延,偶爾冒出來的熱意燙得她津液頓生。
      婉娘細(xì)細(xì)回味,這竟是豆皮烹炸染色調(diào)味而成,咸、甜、酸、辣……小小一片“枯葉”內(nèi)里飽含乾坤,跌宕多變的口感令她嘆為觀止。諸味褪去,婉娘口中只余下苦澀,她驟然憶起自己的目的,心底竟不安起來,連忙低頭喝了一口水,眼神卻管不住地朝公子的方向瞟去。
      公子衣著光鮮亮麗,就連用的物件,樣樣都透著貴氣,可是瞧他弱冠年華,一定尚未娶親,婉娘忽然覺得自己唐突了,將孩子交給他這一舉動怕是不當(dāng)。
      見她神色幾度變幻,公子展顏一笑,打破僵局!翱垂媚锩夹木o皺,若非走投無路,怕是不會深夜抱著孩子來寒舍!彼nD了一下,瞥見婉娘微微頷首,便知猜得八九不離十,又道,“現(xiàn)下天災(zāi),眾人皆往別處逃難去了,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jié)束。我深知顛沛流離的苦楚,如今仗著原有的家底,建下這座食樓,無非想讓路過的賓客有個落腳打尖的去處。姑娘一個人帶著孩子,怕是經(jīng)歷過不少波折。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我倒有個提議,將這孩子留在我府上,寒舍女眷也不少,照料他應(yīng)是無虞。你亦可先尋他法謀生,待穩(wěn)定下來再接孩子回到身邊,若是思念孩子緊了,隨時可以來看他!
      婉娘聽完一怔,自己的心事全被公子一番話說中,對方甚至替她想好了后路,見他言之鑿鑿,神態(tài)懇切,甚是溫柔,婉娘不禁想起自己那個因為貧窮拋妻棄子的丈夫,公子比他真是好上太多了,至少和她說話的時候,都輕聲細(xì)語充滿了柔情——他甚至還盛情款待了她,嘗到的佳肴比她這輩子吃過的任何食物都要鮮美,說是瓊漿玉露也不為過。
      若自己能早些認(rèn)識他……婉娘癡癡地望著公子的容顏,心底不免生出遺憾,卻也明白這份奢望無法實現(xiàn),畢竟這府里的每一個女子,與她是云壤之別。環(huán)棠正好將孩子抱來,婉娘連忙接過,襁褓中的嬰兒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突然開始哭鬧,婉娘登時淚水漣漣,誠如公子所言,自己確實無法給這孩子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
      本為佳人,奈何寒門早成家,小戶人家原本就為每日三餐而奔波勞碌,恰逢災(zāi)年,柴米油鹽便一下子中斷了,貧苦的日子頓時陷入難言的苦澀,當(dāng)家的受不了,竟悄悄丟下他們母子獨自逃荒去了。
      她時常擔(dān)驚受怕,總疑心下一刻路邊成堆的白骨里就有她和孩子的一席之地,家中的米缸已然見底,迫不得已之下,才下定決心來到這戶看起來衣食無憂的高樓。她堅信,把孩子留在此處,一定比跟著她過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要強百倍、千倍。她甚至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哪怕被趕出去,也希望對方能給這孩子一條活路,只是她不敢相信,那樣神仙般的公子,當(dāng)真連問都不問便同意了這無理的要求。
      婉娘仍覺恍惚,直到侍女恭敬呈上來一紙契約,她這才如夢初醒。白紙黑字,字里行間筆走龍蛇、灑脫飄逸,然而婉娘卻無甚心情欣賞,她搖搖頭,不言語,只因她不識字。
      公子露出洞悉的笑容,走近婉娘身邊,逐字逐句念與她聽。無外乎是方才席間承諾過的話語,若是換作他人,婉娘不一定相信,可公子的語氣是那樣誠懇,婉娘全都聽進(jìn)了心底。
      按照約定,這不是賣身契——婉娘這樣對自己說道,只不過是孩子暫時借住在這里的憑據(jù)。
      朝不保夕與錦衣玉食,傻子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婉娘默默聽完,毫不猶豫地將食指咬破,按上紅色的押。她親了親孩子光滑細(xì)嫩的小臉蛋,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著,生怕再也見不著般。稚子并不知道此刻將與母親分別,一昧沉浸在夢鄉(xiāng),小嘴咂咂作響。婉娘凝視良久,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于是孩子又安穩(wěn)地回到環(huán)棠懷中。
      在千恩萬謝中,婉娘帶著契約與公子厚贈的盤纏,邁出了門檻。
      朱門厚重,在婉娘身后緩緩闔上的同時,也隔斷了她回首時千般眷戀的目光。

      目送婉娘離去,從始至終掛著溫和笑意的容顏在大門緊閉的瞬間,倏然收起所有的喜怒哀樂。
      公子支起一只手臂撐著腦袋,斜靠在紅白瑪瑙鏤刻雙魚的胡床上小憩,一眾侍女乖巧立于面前恭候他的吩咐。公子狹長鳳眼斜飛向左側(cè)的環(huán)棠,下巴尖輕輕一點,環(huán)棠會意,便抱了孩子下去。
      角落一隅,博山爐燃了一地瑞腦飄香,冷冽且醒腦。煙云繚繞之間,只見紅、白兩色瑪瑙巧雕雙魚交歡,纏綿悱惻,魚首張口托捧火珠,魚尾凸雕著靈芝,甩尾間盡顯魚龍變化。
      “公子,湯員外求見……”
      侍女怯生生地進(jìn)屋通報,與此同時,屋外響起一道洪亮的嗓音:“公子今兒個為老夫準(zhǔn)備了什么樣的佳肴?”
      聲音驚擾了正閉目假寐的公子,他耳尖輕動,欣然翻轉(zhuǎn)起身:“恭請員外。”
      話音甫落,一只白底玄紋的靴子已然踏進(jìn)門檻,公子欠身迎賓,奉茶款待。湯員外挺著圓潤如懷胎十月的肚子,朗聲道:“數(shù)日不見,外面熱得像蒸籠屜,你這里倒是一如既往清涼沁心!毖援吷钗艘豢谙銡,冰意入腦,頓覺精神了許多。
      “員外且先坐下,喝杯茶消解暑氣如何?”公子款款笑道,手中折扇一指,侍女立即奉上香茶。兩人相對坐下,湯員外見杯中茶梗立起,不禁喜上眉梢,爾后又玩味十足地摩挲著杯身,瑪瑙雙花耳光素杯,溫潤如玉夾了鴿血般的沁色,足見年代久遠(yuǎn)。他舉杯呷了一口,茶汁在口腔里打著轉(zhuǎn)兒,登時清香四溢。
      “這是什么茶?”湯員外嘖嘖奇道。
      “九華英!惫佑痔嫠辶艘槐
      “果然是名茶需得好茶具相配!睖珕T外將目光投向臨近的一名美貌侍女,卻說著不相干的話。
      湯員外盯著杯子,卻沒有動,指關(guān)節(jié)或輕或重地敲打著桌面,以一種慢吞吞的語氣道:“我瞧公子這張瑪瑙床,用料似乎與這杯子同出一處……”
      “如此甚好,既然員外慧眼識宗,便一并送往您府上!鄙砗蟮碾p鯉瑪瑙俏色之作被點名,公子眼也不眨,隨口便答應(yīng)贈與對方。
      “上次你送的那只海水云龍紋水丞,已是天大的人情,這次怎好意思再收下!睖珕T外嘴上推辭,瞇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卻溢出了狂喜的光芒。
      “員外說的哪里話,這些物件我平日里也用不上,如今可算是為它們尋到了好去處,您才是幫了我大忙的貴人。”公子打著哈哈,眉心一動,倏然轉(zhuǎn)了口風(fēng),“現(xiàn)下便為您安排菜肴。”

      婉娘離去后,并未立刻走遠(yuǎn)。眼見大門關(guān)閉,可她心底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揣著懷中的銀票,婉娘仍是愁眉不展,她按住頻繁跳動的左眼皮子,索性將心一橫,轉(zhuǎn)了回去。她心想,公子是那樣的絕世容光,又古道熱腸,即便現(xiàn)在回去再看孩子一眼,也一定能諒解她。
      大門敞開,里面沒有人影,于是婉娘大著膽子往里走,空中卻飄來一股肉香。
      那是她從來沒聞過的香味。
      常日累月的饑餓,早已使得婉娘忘記了肉到底是什么滋味,此刻她的味蕾又重新被喚醒,在這味道的刺激下,她不禁口舌生津,連帶著剛才飽餐過一頓的腸胃,也開始咕嚕作響,如同著了魔般,她遺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循著香氣,一路追尋,終于在一間小小的屋子前停下。
      香味的源頭就在此處。濃郁的氣息從緊閉著的窗戶縫隙中奮力掙脫,在空中歡欣雀躍,翻轉(zhuǎn)舞蹈,才悠然飄向了遠(yuǎn)方。
      仍舊是沒有人,婉娘試探著推開了門,珠簾背后藏著的香味愈發(fā)沉馥。她悄悄探頭張望,蒸籠屜的蓋子不知被誰掀開,這一看,嚇得她魂飛魄散。
      一名白白嫩嫩的嬰兒靜靜地躺在蒸籠屜里,正安詳?shù)厮?br>  仔細(xì)端詳他的面容,可不就是自己的孩子么?小臉上猶帶著甜甜的笑意,然而他的身體早已熟透,渾身散發(fā)出濃烈的肉香。
      婉娘發(fā)瘋般扔掉了自己身上的銀票,聲嘶力竭地尖叫著。
      身后垂著的珠簾突然被卷起,她渾身一滯,只見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至眼前,正是先前溫柔的公子。“倒是可惜了這副好嗓子!惫雍翢o愧色,只搖著頭,伸手在她鼻尖一晃,袖子上一股濃烈香薰過后,她頓時動彈不得。在將要失去意識之前,婉娘聽見他低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你不該回來的……”

      輕紗漫舞,繁弦急管。
      湯員外坐落在廳中,一邊欣賞著歌舞,一邊等待。他用瞇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色迷迷地打量著舞姬的身姿,不時跟著伴奏的曲調(diào)哼上幾句,愜意至極。
      不消片刻,便有人將一只木蟹式盒端到桌上。盒身以天然木根經(jīng)工匠巧手雕刻,蟹足參差,底部又造出枯黃荷葉,輔以蒼老蓮蓬,狀若一只碩大的河蟹張牙舞爪于踞殘荷之上,只是看著嚴(yán)絲合縫,竟不知從何處開啟。
      恰好此時公子進(jìn)了門,身后跟著的兩名仆人共同扛了一只嵌寶珠刻花金盞托進(jìn)來。蓮紋層層疊疊環(huán)繞,中心蓮蓬處鼓著一個小小的“山包”,看這陣仗,似乎份量不輕,凝視看去,竟是泥漿和了稻草將內(nèi)里事物包裹起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惫右缓仙让,笑道,“今日便為員外呈上原汁原味的食材!
      湯員外大為好奇,這公子向來喜歡打啞謎,他早已習(xí)以為常,便好整以暇待他揭曉謎底。公子接過侍女遞來的繡帕擦拭了雙手,將先前上桌的那只“木蟹”的器背甲掀起,鮮濃的魚香隨即涌出,根根晶瑩剔透的奇粗翅針閃爍著誘人光亮。湯員外早已餓得眼饞心切,迫不及待地盛上一碗,入喉爽滑,一口咬斷時竟覺得彈牙,然而不見一絲配料,雪白的濃湯更是余味無窮,他不由食指大動,又連喝了三碗,才眷戀不舍地放下碗筷,畢竟他知道,好東西留在最后,眼下還得留著肚子。
      “方才是……”湯員外唇齒留香,回味不絕,禁不住問道。
      “;⒊,配上鮑魚高湯細(xì)火炆燉,是絕佳的滋補品。”公子露出一貫神秘的微笑,執(zhí)起托盤另一端放著的鎏金錘,在湯員外熱切的注視下,輕輕敲擊,小“山包”的外殼受了外力便裂開了一條縫隙,隨著公子的力度漸漸擴大,終于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那是一顆嬰兒的腦袋。
      “這……”
      湯員外大駭,指著它連連后退。
      “員外莫驚慌,不過是只猴子,用面粉將它裝點得像人些罷了!惫影矒岬溃ミ^湯員外的手,引領(lǐng)他摸向那張小臉。
      栩栩如生,可觸碰時,又覺得粉團團的,粘膩的手感倒真像是面粉的質(zhì)地。湯員外頓覺失態(tài),又自嘲地想,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膽子再大也不至于鬧出人命來。
      公子見他欣然接受了這個說法,便不露聲色地繼續(xù)用精制的刀具,將那燉得酥軟的頭蓋骨打開。露出的半邊腦髓,其溝壑縱橫處依稀可見細(xì)小的血絲紋路。下人及時送上細(xì)火慢燉的天山雪蓮,熬制出來的湯底滾燙沸騰,公子將它澆灌入腦內(nèi),登時奇異的清香便縈繞滿室。
      “員外,不妨嘗嘗看這上等的猴腦!
      公子用銀制的勺子舀起一勺,不容湯員外拒絕,便放入他碗內(nèi),摪兹缬竦哪,吹彈可破,明明是令人惡心的物事,偏偏被烹調(diào)得毫無異味,反而意外地……勾起人的食欲。
      鬼使神差般,湯員外執(zhí)起調(diào)羹,顫巍巍送了一口進(jìn)嘴里。
      “!钡囊宦,細(xì)微到幾不可聞。
      牙齒咬破了最外層的膜,一股粘稠細(xì)嫩的流漿霎時在喉間溢散開來,甚至夾帶了淡淡的乳香,黏稠而不粘膩,倒有幾分豆腐腦的清爽。
      別樣的口感,令湯員外先前的顧慮一掃而空,他近乎貪婪地吸食完剩余的腦髓,直至腦殼空空如也,才肯罷休。他心滿意足之至,摸了摸腹部,無意間一瞥,這才留意到那托盤上其實還有一層淺淺的水紋,泥漿外殼碎了之后落在水面,慢慢地融化,由模糊漸漸暈染成清晰的圖案,凝神細(xì)看,竟形成了一幅“青玉嬰戲圖”的陣仗。
      “如此貼合意境,倒真叫湯某人嘆為觀止!睖珕T外不無感慨道。
      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
      公子笑了笑,捧起茶杯,卻只是沾了沾唇做個樣子,那唇染了水色,瀲滟紅光微閃,一時看得湯員外也有些口渴,忙不迭低頭呷了一口茶。
      酒足飯飽后,湯員外滿意地帶著今日所得的瑪瑙床和瑪瑙杯打道回府。公子倚在門邊目送他離去,眼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

      如此過了半旬,再次見到公子時,湯員外的肚子更顯圓潤了。
      這回,他身旁還多了一人。
      “蒲大人,來見過這位日麗云鄉(xiāng)的主人——”湯員外肥胖的臉上滿是堆起的諂媚,他身后的年輕人執(zhí)了一把秋柳雙鴉紈扇,著墨色葛衣,到底有幾分膽怯,不敢肆意狎望,卻被湯員外一把拉住進(jìn)了里屋。
      廳內(nèi)一隅,又換上了一張三獅滾球架子床。公子躺在榻上閉目小憩,春衫半滑露出銀白的蠶絲內(nèi)襯,綾羅繡被隨意落下,聞聲睜開惺忪睡眼,正好撞上那位新來的蒲大人投來的目光。公子淡淡的一瞥,如同初月驚起的山鳥奮起呼鳴,生生擾亂了年輕官員的心潭。
      蒲大人不知怎地,心境驟起波瀾,只得低下頭不敢繼續(xù)與之對視。
      公子披起衣袍,輕盈面料繪了淡墨暈染出的薄云滿月,愈發(fā)襯得他仙姿妙影。
      他笑著與湯員外寒暄幾句,眉眼一轉(zhuǎn),看向那位新來的貴客:“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聲音悠揚,惹得那人又是一陣心顫。
      湯員外哈哈大笑,介紹道:“你總說無人欣賞你的手藝,這不,老夫特意為你引見狀元郎蒲大人!
      那位蒲大人見公子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慌張道:“在下蒲冰默,是新……新科狀元!
      湯員外正盯了角落擺放的一只黃玉佛手花插嘖嘖稱贊,公子見狀掩口吃吃地低聲笑著,他手指纖細(xì)修長,看得蒲冰默一怔,又突然發(fā)現(xiàn)公子不知何時貼近他臉頰,吐出的氣息打在他耳畔,鬧得他一個大紅臉連帶耳尖一并發(fā)燙。
      “蒲大人要不要隨我一起,參觀一下寒舍?”
      公子順勢發(fā)出了邀請,眼里滿是不容置喙,于是蒲冰默稀里糊涂地跟著他七拐八拐,來到另一廳中。
      輕紗帳被挽起,對著酸枝木夾紗夔龍槅扇,映出皎月朦朧,然而屋外一片亮堂,蒲冰默瞠目結(jié)舌,驚嘆不已之際,乍聞?wù)裥鋼艄穆,長袖飄落眼前,如天女散花,見一婀娜身影獨舞。
      眾樂師低頭閉目,皆沉浸在演奏中,撥弦如瓢潑驟雨灑荷葉,凌亂堪比狂珠落盤,倏而曲調(diào)一轉(zhuǎn),漸轉(zhuǎn)為淅淅瀝瀝,湮滅無聲。
      “魚麗于罶,鲿鯊。君子有酒,旨且多。魚麗于罶,魴鱧。君子有酒,多且旨。魚麗于罶,鰋鯉。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維其嘉矣!物其旨矣,維其偕矣!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曲調(diào)悠揚,美人歌喉婉轉(zhuǎn),蒲冰默聽得如癡如醉,忍不住問:“這曲子可有名字?”
      公子身旁是一汪見底清池,幾尾小魚輕靈嬉戲于荇藻之間,他一時興起,便掰了一小塊餌食,投入水中,驚得它們游向各異,才似笑非笑答道:“此曲喚作《魚麗》,巧的是,這美人的名字也叫‘魚麗’!
      蒲冰默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看見公子拍了拍手,那名叫“魚麗”的舞女便沉默退下,蒲冰默多瞧了她一眼,卻見她表情呆若木偶,眼神空洞。尚來不及細(xì)問,他便被公子帶入席。一道冰糖炆鵝掌就在眼前,燴得酥爛,不待公子發(fā)話,饑腸轆轆的他先一步動箸,入口即離骨,甜咸的味道在舌尖交替出現(xiàn),刺激著粒米未進(jìn)的胃。旁邊是一盤金黃色的炒飯,飯粒被一層薄薄的油脂包裹著,啖落卻爽落分明,每一口都帶著汁水,對了,是溏心鮑魚的醬汁,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嘗出了鮑魚肉的煙韌細(xì)滑。公子始終在旁冷眼而視,見蒲冰默大口進(jìn)食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便悄然抽身離席。

      湯員外仿佛做了一場噩夢。
      和田玉中,黃玉歷來為珍貴品種,能達(dá)到瑩潤如脂者,更是鳳毛麟角。那只黃玉佛手花插,鏤空雕梅花紋木座上凸雕著枝葉盤繞,垂枝泣露的模樣,湯員外瞧了只覺心癢難耐,一時興起便伸出手,之后竟陷進(jìn)了無邊際的黑暗,萬劫不復(fù)。
      公子滿意地看著仆人將他抬到了后院回廊最深處的房間,剝光了衣衫,露出白花花的肚腩。一桶冷水澆下去,裸露的皮膚受到刺激凝聚起一小層雞皮疙瘩,公子命人將他洗涮干凈,待水瀝干,才搬至隔壁的另一間空房。
      寒意襲人。墻壁上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也難以掩蓋上面的大片斑駁,像喑啞干涸的血跡。各式各樣、叫不出名的刀具掛于其上,偶爾閃過銀光。
      公子注視著湯員外,仿佛眼前只是一坨任人宰割的肉,伸手撫上這一身肥膘,所觸之地皆為滑膩,也不枉自己耗費數(shù)月時間精心飼喂至今日。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他冷笑一聲。門忽然開了,魚麗雙眼直勾勾地走向他,公子指了指湯員外躺著的那張散發(fā)寒氣的冰床,魚麗便當(dāng)著他的面解開衣帶。絲綢滑落,露出一具略顯消瘦的胴體。而后,她順從地走到冰床前,與先前昏睡的員外并排躺下。
      魚麗儀態(tài)風(fēng)情萬千,皮膚光滑細(xì)膩,仿如置于錦盒中的上等羊脂玉,全都令公子滿意至極。他從墻上取了雙圈彎刀,靠近魚麗,由脖頸處,勾勒了一個瓶口般大小的傷口,新鮮的血液汩汩流出,她卻覺察不到疼痛般,任其動作。
      公子將她四肢分開,又取來一柄牛骨尖刀,自左側(cè)腋下劃出一個小點,沿著紋理,一寸寸前行,從背部延綿至腰臀,又迂回至頸側(cè),直至全身。血珠從小小的一顆漸漸淌成滴答作響的細(xì)流,冰床底下是一個巨大的銀盆,一滴不剩地接收。
      手起刀落,完成精心雕琢的最后一挑,魚麗便如同脫胎般剝下空殼的舊形體,奉上新鮮血肉淋漓的內(nèi)里。
      公子銳利的刀鋒吻上她的頸側(cè),明月入空鏡,照亮了魚麗蒼白光潔的臉頰,終于,這張臉也被完整地取下,納入預(yù)先備好的冰盒里。

      月輝遙映,公子如同鏡花水月浮現(xiàn)人世,于蒲冰默醉眼惺忪間驀然現(xiàn)身。
      蒲冰默被一眾侍女灌得迷迷糊糊,公子摒退左右,攬過他肩頭,也不知喂了什么,不消片刻他便悠然轉(zhuǎn)醒。
      他靈臺初得清明,沉吟片刻,見桌上狼狽已被撤下,替換新的桌綢。一只圓形白瓷盤上工工整整碼放著切好的肉片,色澤紅艷,紋理清晰。乍看之下,肉片形狀堆疊成一尾活靈活現(xiàn)的錦鯉,“魚身”線條渾圓飽滿。
      “蒲某素來不吃生食……”正欲拒絕,卻見公子安然夾了一片,沾了蘸料,便往嘴里送去。蒲冰默愣愣地看著他咀嚼的動作,風(fēng)雅如浮云吹雪,那紅白相間的紋理,在來回轉(zhuǎn)動的小舌中翻滾成了醬沫方咽下,表情愉悅至極。
      準(zhǔn)備到一半的言辭便被吞進(jìn)肚里,蒲冰默也夾起了一片,依葫蘆畫瓢,只一口,他就愛上了這個感覺。說不出是什么肉,只覺得細(xì)嫩甘甜,滿口生香,不覺加快了動作,多夾了幾塊,將要咽下滿口肉沫時,不小心嗆住了,侍女連忙替他捶打后背,等他得到舒緩后,又聽見公子道:“喝一口湯吧!
      一盞青花瓷盅置于面前,掀開蓋子,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涌向他鼻尖,低頭,湯汁澄清透亮,連一絲蔥花姜末也未見,只有幾片燉得泛白的肉沉在碗底。
      “羊肉羹。”公子主動解釋道。
      于是蒲冰默便淺嘗了一口,沒有羊肉的膻腥,細(xì)細(xì)嚼動時也沒有尋常羊肉的粗糙,但是這肉香卻滲進(jìn)了他的靈魂,徹底占據(jù)了他的心。
      停不下來。
      他不由加快了喝湯的速度,“咕咚咕咚”,喝得急了,部分湯水便溢出嘴角,打濕了衣襟。等到他終于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才發(fā)現(xiàn)桌上菜肴已全部被他一掃而空,而公子握著筷子就這么看著他。
      “對不起,我……”蒲冰默想要道歉,卻被公子用一根手指封住雙唇。到最后,他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日麗云鄉(xiāng),也記不起陪他一同前來的湯員外的去向,唯一憶起的只有公子手指殘留在唇上的觸覺,和那張紅唇吐露的只言片語。

      蒲冰默懵懵懂懂地直行,不知是為了見那人一面,亦或是為了他手中做出的食物。
      實在是太精妙了。
      他由衷感慨道,自從那日回到家中,他便食不知味,任何食物到了嘴里都成了最寡淡的存在,反倒是那天嘗過的肉片,那味道一直彌漫在口腔里,由清淡至濃郁,愈來愈重,直至充斥整個人。而公子的音容笑貌,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夢中出現(xiàn),蒲冰默每每醒來,都覺得下身一涼,又是羞愧又是慍怒。
      日麗云鄉(xiāng)。這個名字就像一個咒語,將他的心神牢牢攥住,最后在不知名的情愫牽引下,又把他帶到這里。
      立于門前,蒲冰默又猶豫了,幾次三番想要敲開那扇門,又隱隱約約覺得不妥,就在他舉棋不定時,門自己開了。
      一張張俏生生的嫵媚面孔活色生香映入眼簾,他聽見:“公子讓我們請您進(jìn)來——”

      蒲冰默終于又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仍舊是那張光滑潔白的容顏,可仍覺得看不夠。
      公子正端坐于庭院中撫琴,柔若無骨的手指拂過五十弦,仿佛撥動的不是琴弦,是人心。
      蒲冰默不止一次偷看公子的臉,許是做賊心虛,總瞧得不甚真切,每每目光只匆忙掃落在某一處。而公子望向自己的目光,總是帶著別樣的柔和,那眼是暮春迷離綻放的桃花,翹起的眼尾格外艷麗;那唇是不施胭脂卻勝過點絳,含香吐麝呵氣如蘭。
      “蒲大人——”
      公子的聲音宛如遙遠(yuǎn)傳來,連喚數(shù)聲,終將蒲冰默沉溺的魂招了回來。他一個激靈,醒神看見公子依舊言笑晏晏,“您不想嘗嘗看嗎?”
      他恍若初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又已落座于桌前。桌上堆著一團小山般的事物,四肢和頭部已被切除,從形體大小上判斷,像是一只豬,又像是一頭小牛。
      房間里彌漫著異樣的焦香,與上次烹制方式大為不同,它的外皮被烤得金黃,泛著的油光看得人胃口大開。
      公子握了一柄看不出材質(zhì)的小刀,挑了一個角度輕輕切開,內(nèi)里的肉香一下子蓬散出來。肉片被切下,七瘦三肥,焦黃的脆皮裹著五花肉輔以醬料著色,化為盤中山水,只一拈筷,香氣自然而然從眼觀入口鼻。許是處理的方法得當(dāng),看著寡淡的肉片,放進(jìn)嘴里竟能如此入味,比之上次,肉質(zhì)更為筋道。這細(xì)膩肥美的口感,簡直令蒲冰默欲罷不能。
      安然落肚,空虛的胃終于得到了安慰。
      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自己孜孜渴求的,就是眼前這方小小的庖廚天地。
      飽暖思□□。蒲冰默先前收起的心猿意馬,頓時又禁不住外泄,一掃當(dāng)初的唯唯諾諾,目光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赤目灼灼地看著公子,殊不知公子也在炯炯有神地盯著他。他心中暗喜,只當(dāng)自己與公子是心有靈犀,便猴急地握住公子的手,正欲開口,卻見公子笑瞇瞇撫著他的手道:“仍是瘦了些!
      瘦?什么瘦?這肉片明明肥厚得滴下油脂。蒲冰默疑惑地看了一眼盤子,卻無意間,瞥到盤底有一顆金牙,像極了那天領(lǐng)他而來的湯員外的臼齒——那人大笑時便會顯露。
      他一怔,腦中飛快思索,半晌,終于明白公子意有所圖。他傻了眼,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想要逃離,卻發(fā)現(xiàn)根本掙脫不開公子回握住的雙手。情急之下,文弱書生竟也能爆發(fā)出嚇人的力度,他猛地推開公子,退后幾步,也不顧撞上門框,見了鬼似的轉(zhuǎn)身就跑,再不肯回頭,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大門緩緩閉合,任憑他如何敲打仍紋絲不動。
      公子匍匐在地,卻只是舔了舔唇吃吃笑著,格外妖冶。

      新科狀元失了蹤,掀起滿城風(fēng)雨。等到有人終于想起日麗云鄉(xiāng)這個去處時,聞訊趕來搜查的官兵只看到人去樓空的枯敗之景,而門前那一對饕餮石像,也憑空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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