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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今天是大一新生報到的日子。
初秋九月的天氣,燥熱未減,又平添沉悶,校園里每條路上都可見拉著大小行李的新生和家長,各個系部的迎新人員正支了桌子,熱情洋溢的給每一個到來的新生作登記。
安童生透過宿舍窗戶向外望了兩眼,只覺得著鼎沸的人聲吵得他腦仁疼,便把窗戶拉下來關(guān)死,頃刻間便覺得清凈了不少。
安童生抽拉幾下鼻子,從壁櫥翻出一袋感冒藥,開水緩緩倒入,黑黑褐褐的藥粒子便噼里啪啦的膨脹起來,又慢慢融化,未及完全化開,便一飲而盡。
這一波流感委實厲害,饒是安童生這般高大威武的七尺男兒,也生生的沒了精神,蔫蔫的已經(jīng)好幾天了。
大周踢踏著拖鞋在床邊焦躁的踱來踱去,他一早便聽人說,這一屆的新生顏值超高,有好幾個;墑e的大美女,他安耐不住那寂寥的心,便央了安童生陪他一起去。
安童生卻不看他,將喝過藥的杯子沖洗好,又徑直走到床前,開始拆床頭上的那臺搖頭小風(fēng)扇。
大周一邊殷勤的上去幫忙,一邊堆著滿臉的笑容繼續(xù)央求安童生:
“生哥,親哥,一起去吧,只要你陪我去,我就把我剛刻好的那幾張碟子全給你。”
安童生便狡黠一笑,停了手里的活,把手伸到大周眼前:“拿來吧。”
大周嘴角抽動兩下,方知是中了計,他咬著后槽牙,恨恨的爬到上鋪,從壁櫥里拿了藍色卡包給他。
“你愛惜著用,別給我弄花了,花了我好幾百大洋刻的呢!
新生接待處設(shè)在學(xué)校東門的映雪湖畔,時下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寬大碧綠的荷葉幾乎將湖面鋪滿了,間或幾枝亭亭玉立的荷花高傲的擎出水面,有小魚從荷葉間戲水而過,無不引得行人駐足觀望。
從宿舍到映雪湖這段距離本不長,大抵是由于安童生吃了藥的緣故,他只覺得頭腦沉沉,腳也千般斤重,大周初初時候還是和他并排而行,漸漸地便將他甩在了身后。
已經(jīng)快到晌午了,陽光肆意揮灑,安童生感覺自己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好像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片樹蔭,正巧可供他休息片刻。
2.
安童生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周遭已經(jīng)暗下來了,窗外有路燈亮起。
已經(jīng)是晚上了。
他只覺得身上滿是汗,被褥都被浸濕了,頗感不適,便要起身去拿換洗的睡衣。這時候宿舍門被大力踢開了。
大周左手提了一個暖瓶,右手提著一袋子藥,滿頭大汗的站在門口。
他見安童生醒了,把暖瓶往地上一放,右手的塑料袋便直直飛到他腦瓜子上。
“大哥,那藥都過期了你還吃,不怕吃死人啊!
大周起身拿了杯子,給安童生倒了杯水,又按照醫(yī)囑給他交代了吃藥的分量,便風(fēng)一般甩門出去。
安童生看他如此猴急,心下一笑,怕是看上了哪個漂亮學(xué)妹了。
大周再回來的時候都十點鐘了,他吹著口哨,一臉的春風(fēng)得意。
安童生正拿了本小說躺著看,大周快步湊到安童生床前:
“我問你,那個顧曉君,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安童生手里的小說“啪”的一下掉到地上,
顧曉君
顧曉君
顧曉君
她終究是來了。
3.
刺耳的電話聲是在早上七點鐘響起來的,安童生一邊打哈欠一邊要伸手去接,大周從上鋪探出身子:“生哥,給我,準(zhǔn)是找我的!
安童生鄙夷的瞪他一眼,將電話線扯了又扯,勉強夠得到大周的床鋪。大周滿意的一手拿了電話,一手蒙了被子,只一刻功夫,又探出頭來,“你的!
電話那頭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說:“童生哥,是我啊,我是顧曉君!
七點鐘的校園,好像還在沉睡的樣子,安靜寂寥,行人稀少,偶爾有那么幾個人,背了書包行色匆匆。
安童生老遠就看到了站在餐廳門口的顧曉君,她著一身藕荷色的連衣裙,外面搭一件灰色針織衫,腳下一雙杏色小皮鞋,明眸善睞,清新活潑。
顧曉君見安童生走來,興奮的揮舞著雙手,小跑著,一蹦兩蹦便蹦到了安童生跟前,她笑嘻嘻的如以前一般挽著安童生的胳膊:
“童生哥,你好點了嗎,昨天你就那樣突然倒在我旁邊,堪堪把我嚇壞了!
顧曉君一邊說話,一邊比劃著安童生倒地的樣子。
安童生覺得有點丟臉,又不忍心打斷她,便靜靜的站在那里,眉眼含笑的望著她。
顧曉君說:“童生哥,真好,我終于考到你這個學(xué)校里了!
安童生給顧曉君點了西紅柿蓋澆飯,她欣喜的接過,嘗一口,眉頭便皺起來,“比哥哥做的差遠了!
安童生十歲的那一年夏天去舅舅家玩,吃過飯他便和表弟便爬到房頂涼快,顧曉君家和舅舅家是鄰居,站在房頂上便可窺見她家的一切。
安童生看到6歲的顧曉君,穿著碎花麻布裙子,手里拿了火柴,正一遍遍的點火。
她努力的劃著一個火柴,稍有火苗就趕緊抓起地上的干草放上,待干草也著了,便塞到爐膛里,爐膛里便有黑黑的煙氣冒出來,嗆得她不住的咳嗽。
她就這樣重復(fù)著這般動作七八次,不斷有黑煙冒出來,火卻依然沒有生起。
安童生站在屋頂對她喊:“你家大人呢?”
顧曉君從一堆干草中間抬起頭,仰著小臉望向安童生的方向。
安童生看著被鍋灰抹的黑乎乎的顧曉君的那張好看的小臉,噗呲一聲笑出來。
“我媽媽出去了,家里就我一個人,哥哥你會生火嗎,來幫我好不好,謝謝你!
顧曉君清脆的嗓音,比安童生聽過的所有的歌曲都婉轉(zhuǎn)動聽,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便從房頂上下來,拿了火柴便跑去顧曉君家。
他幫顧曉君生了火,顧曉君把一塊干巴巴的饅頭放在鍋里的籠屜上,蓋上蓋子,便和安童生并排坐在爐前。
爐膛里火很旺,有柴火嗶哩啪啦的爆炸聲,火光映著安童生和顧曉君的稚嫩臉龐,安童生心里無端的生出了要呵護她的想法。
“你等著,哥哥給你做好吃的。”
安童生從地上爬起來,胡亂拍了拍屁股上的草,一溜煙竄出去了。
他去到舅媽的廚屋,盛了滿滿一碗熱乎的米飯,又去院里的菜地摘了兩個新鮮的西紅柿,顛顛的返回到顧曉君家。
他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笨拙的切了西紅柿,炒了雞蛋,再把湯汁一點點的澆在米飯上。
他一手撐了桌子,看對面的顧曉君狼吞虎咽的吃著他做的蓋澆飯,那種開心和快樂,一直從心里溢到了嘴角上,眼睛里。
4.
顧曉君很快適應(yīng)了大學(xué)生活,她會在吃飯的時候喋喋不休的和安童生講她們系里的各種趣事,她會在沒有課的時候拉著安童生去餐廳下面的網(wǎng)吧學(xué)上網(wǎng),她學(xué)會了輪滑,參加了社團,她開始逃課和舍友出去逛街。
那一日大周組織了一場籃球比賽,安童生被拉去湊數(shù),廝殺正酣,球場外有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然后就聽到她們齊刷刷的大喊:“顧曉君,顧曉君,顧曉君!
安童生扭頭便看見顧曉君一邊跺著腳沖她們?nèi)氯拢贿叢蛔〉鼗仡^望安童生這邊,滿臉緋紅。
籃球擦著安童生的手肘極速飛過,安童生被撞得回過神,大周正一臉高深莫測的看著他,安童生記起大周問過安童生的話:“你和那個顧曉君,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籃球比賽結(jié)束,安童生和大周不負眾望,3比0大勝對方。
安童生從球場出來,便看見顧曉君坐在籃球場旁邊的石凳上,她雙手在身側(cè)撐著石凳,下頜微抬,兩只腳隨意的蕩來蕩去。
她正盯著前方看的出神,以至于連安童生坐到她身邊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顧曉君回過神便嘻嘻一笑,并不說話,只是看著安童生,眼睛里燦若星辰,一閃一閃,像璀璨奪目的星海。
安童生望著顧曉君明亮的眼神,心突然就黯淡下去,他借故要去宿舍沖洗,躲開了顧曉君的注視。
安童生開始找借口遠離顧曉君了,他不再陪她吃飯,也不喊她去圖書館,他對著一臉迷惑的顧曉君露出了冷漠的神情。
然后有一天,他被顧曉君堵在宿舍門口。
她氣鼓鼓的,臉漲得通紅,咬著后槽牙,就那么倔強的站在安童生回宿舍的道上,惡狠狠的瞪著他,卻不說一個字。
安童生剛要安慰她,卻見她眼睛里蒙著一團水氣,旋即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安童生便再也動彈不得,只靜靜的望著她,仿若聽到了誰的心被撕裂的聲音。
她哭的越來越厲害,一邊哭一邊質(zhì)問安童生:“為什么不理我了,為什么要躲著我,以前的童生哥哥不是這樣的。”
她的哭讓安童生的心里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安童生想伸手安慰她下,可是理智卻在告訴安童生,就這樣吧,斷了彼此的念想吧。
安童生平穩(wěn)了下氣息,故作輕松的說:“曉君,我沒有故意要躲著你啊,實在是因為最近太忙了,我女朋友今年要畢業(yè)了嘛,我天天陪著她找工作就把你給忽略了,我這哥哥做的不好,以后改正!
安童生看到顧曉君的臉由紅變白,由驚訝變得失落,她眼睛里的光亮一點點的黯淡下去,她努力的咬著嘴唇,最后崩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沒有過多的言語,她轉(zhuǎn)身便混跡于熙攘的人群里,直到安童生再也分辨不出哪個是她的背影。
安童生抹了抹臉上悄然滑落的淚滴,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5.
顧曉君果真沒有再來找安童生,安童生覺得安靜多了,只是他發(fā)現(xiàn),有些習(xí)慣,卻是改不了了。
他會在吃飯的時候,突然就夾起盤里的菜送到對面的盤子里,“這個給你,你愛吃”,抬頭卻發(fā)現(xiàn),大周一臉驚恐的望著他。
他會在圖書館里習(xí)慣性的占上兩個位置,但是直到他離開,身邊的位置都是空的,他看著那空空的位置,就仿佛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這一日下大雨,安童生抱著一摞新借來的資料回到宿舍,大周也剛剛把淋濕的衣物換下,他一邊拿了干毛巾擦頭發(fā),一邊對安童生說:“剛才顧曉君給你打電話了,你有空給回一個吧!
安童生思量片刻,拿起電話,摁下了捻熟于心的號碼。
顧曉君說,下周便是她生日了,她想讓安童生陪她過生日。
安童生說:“好”
周日很快便到了,安童生換了嶄新的衣裝,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樣子還是老樣子,只是眼神再不似從前。
顧曉君穿一件鵝黃色的毛衣裙,頭發(fā)挽起,戴著生日帽,在室友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到了許愿的環(huán)節(jié),顧曉君雙手合十,眼睛越過人群看向安童生,安童生佯裝看不見,別過頭去。
包廂的門這時候打開了,一個身材苗條的美女正伸了頭往里看,顧曉君正疑惑是何人,便見安童生從座位上站起來,伸手拉了那女孩。
“給大家介紹下,這是我女朋友王沐雅,是來給曉君妹妹過生日的!
那女孩略微一鞠躬:“不好意思曉君,我工作沒處理完,遲到了。”
顧曉君還沒緩過神來,便見那女孩從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雙手遞到她面前:“曉君,這是我和你哥哥為你挑選的禮物,打開看看喜歡嗎?”
是一條精致的項鏈。
顧曉君硬生生擠出了笑容:“喜歡,謝謝”
她連“你們”兩個人都不想加上。
生日會解散的時候,顧曉君是被室友們抬回去的,她喝了太多的酒,安童生都不知道原來她這么能喝。
安童生對王沐雅說:“謝謝你,陪我演這一場!
6.
安童生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回到了二十歲那年。
二十歲的安童生正讀大一,暑假的時候被舅舅喊去家里輔導(dǎo)表弟功課。安童生的聲音穿過茂密的梧桐樹,越過高高的院墻,傳進顧曉君的耳朵里,她欣喜的扔了手里的鋼筆,抱了一摞資料也來到舅舅家。
白日里他忙著給他們輔導(dǎo)功課,顧曉君會從家里拿了瓜子,在學(xué)習(xí)的間隙讓安童生給他剝,安童生就那么聽話的,把一粒粒的瓜子剝開,把瓜子肉放在顧曉君前面的白紙上。顧曉君做一道題,便伸手摸一顆瓜子肉放嘴里,吧唧吧唧的嚼著。
夜晚的農(nóng)村異常熱鬧,吃過晚飯,人們便一手提了凳子,一手拿蒲扇,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從家長里短,聊到天南海北。
安童生便邀了表弟和顧曉君,拿著手電筒去抓結(jié)了龜。安童生和表弟舉著手電筒一棵樹一棵樹的照,顧曉君則跟在后面,手拿一個塑料瓶,他們逮到一只,顧曉君便擰開蓋子塞進去。
安童生只覺得那樣的日子格外舒心和快樂。
有一日到了午睡時間,天氣實在太熱,安童生便和表弟一人拉著一條涼席,在離家不遠的樹林里尋了塊平整地面,不一會便在習(xí)習(xí)涼風(fēng)中沉沉睡去。
安童生是被一泡尿憋醒的,他本想找個隱蔽之所就地解決,奈何那天天氣太熱,這樹林變成了人們解暑納涼的圣地。他望著周遭三三兩兩手搖蒲扇的大軍,抬腿就往舅舅家跑。
“你說童生這孩子是不是看上曉君了?我看他倆關(guān)系太親密了點,你等抽空提醒提醒!
“是得當(dāng)成個正事辦,他倆可是親兄妹,別弄出不好的事來!
安童生剛要邁進家門的腿就這樣僵在空中許久,他的腦子一片混沌,他這是聽到了什么驚天的秘密?
安童生就這樣帶著那泡尿,掉頭往自己家跑去,他的耳邊一直在回響著那幾句話,那些話讓他覺得心里特別疼,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沿著坑坑洼洼的土路趔趄前行,有風(fēng)吹來,灰塵四起,他也不躲閃,只管張著大嘴狠命的哭,驚得正在唱歌的知了撲棱撲棱飛了老遠。
如火的驕陽透過密密的樹梢照射下來,留下一地斑駁,仿若安童生此刻的心。
他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住進了顧曉君。
他無數(shù)次幻想著,等顧曉君上完高中,考上大學(xué),他便來舅舅家向她表白,追求她。他甚至都設(shè)想好了表白的場景。
只是這個活潑明朗的少女,從此以后他再也惦記不得了。
他一路飛奔回家,他跑了半小時,滿頭大汗,褲腿上沾滿了塵土。
安童生母親朱元正在菜園里忙活,菜園里種了好幾顆黃瓜,她戴著草帽,穿白格子的確良的褂頭,正彎腰拿了細細的繩子將須牽引到旁邊的竹竿上。
安童生站立好久,才怯生生的喊了聲:“媽”
朱元聽得有人喚她,便抬起身回看,見是自己的兒子,忙不迭的從菜園子里出來。
“童生啊,不是在舅舅家住幾天嗎,今兒個怎么回來了?餓不餓,媽給你做飯去。”
朱元拉了安童生便往屋里走,安童生卻紋絲不動,朱元回頭望,她看到兒子臉上有古怪的神情。
安童生狠狠的咬了咬牙,鼓起勇氣開口了:“媽,我和舅舅家那個鄰居顧曉君,是什么關(guān)系?”
他話音剛落,便見朱元眼睛里充滿了驚異之色,可只一秒,朱元便恢復(fù)了常態(tài):“這孩子,你能和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按照輩分算的話,她得喊你聲哥!
安童生突然急躁起來,他高喊著沖著朱元嚷嚷:“我都知道了,我倆是親兄妹!”
安童生就這樣叫喊著,把自己從夢里叫醒了,他驚悸的從床上坐起,周圍一片黑暗。
7.
大四了,安童生和大周為了工作四處奔波,今年的就業(yè)形勢異常嚴峻,眼見著一場場招聘會下來,心儀的工作還是沒找到,安童生和大周不免有些焦躁。
這一日兩個人在面試完以后便去步行街吃拉面,面館生意不錯,門口的隊伍排了有一米長,安童生排在末尾,跟著隊伍一點點往前挪。
有目光一直朝他這邊掃射,他抬起頭,旁邊包子鋪的攤前,有一個帶著遮陽帽的女孩正疑惑地盯著他看,他覺得這個女孩有點面熟,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的。
那女孩躊躇了幾秒,帶著試探的口氣問他:“請問你是顧曉君的哥哥嗎?我是她室友!
安童生愣了一會,旋即明了,以前生日會上見過的。
“哦,是的,曉君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嗎?”
“曉君她,生病了,已經(jīng)回家休養(yǎng)了!
安童生腦子里嗡嗡作響,他看著那女孩嘴巴一張一合,“白血病”三個字像重錘般,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坎里,痛的無法呼吸。
他用最快的速度買了車票,顧不得回家,便直直的跑去舅舅家。
舅舅家有聲音不斷的傳來。
他聽見他媽媽朱元的聲音:“童生這孩子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讓他去配型試試吧。”
她聽見顧曉君的媽媽說:“不行,還是我去配,我已經(jīng)愧對童生了,不能讓他再做這么大犧牲。”
安童生一臉淚痕,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站出來。
“我去配對,我年輕”
他輕緩又堅定的說出這幾個字,既不看自己的母親,也不看顧曉君的母親。
顧曉君的母親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踉踉蹌蹌的從屋里奔來,到了安童生身前卻又猛地停住,她想要摸一模安童生,卻又不敢碰觸,就這樣張著雙手,隔著空氣,她輕輕的,上下的,摩挲安童生的頭,又摩挲安童生的胳膊。
安童生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女人,有著和顧曉君一樣的眉眼,他記起二十歲那年夏天的晚上,他飛奔回家的那個晚上,母親朱元和他說過的話:
“沒有哪個娘會人心扔了自己的孩子,你親娘這些年也受了許多煎熬,她也是受害者!
安童生鼻子一酸,伸手便把她抱住了。
懷里的女人哭的渾身哆嗦,一邊哭一邊說:“童生,媽媽對不起你!
配型的結(jié)果很好,安童生被安排調(diào)理身體,等待骨髓移植。
他在移植的前一天,偷偷去醫(yī)院看了顧曉君,他透過門上的那扇小窗望去,她安靜的躺在素白的病床上,臉色和身下的床單一般無二。
他喊了兩個媽媽近前,要求她們保密,他覺得顧曉君值得擁有更快樂的人生,他希望等曉君醒來,世界還是她以為的樣子,什么都沒變。
安童生換了衣衫,被推往手術(shù)室,隨著頭頂?shù)臒袅疗穑汩]上了眼睛。
曉君啊,今天是我們遇到的第四千七百六十五天了,我也愛了你四千七百六十五天。
我曾經(jīng)幻想過我和你的幸福未來,可是命運給我們開了這么大的玩笑。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憎恨我骨子里的血液,它讓我徹夜難眠,讓我痛不欲生,讓我除了你再也無法去愛別人。
可是今天,我卻無比感謝它,謝謝它,可以讓我不管身在何處,都知道這世上有一個我深愛過的女孩,在快樂的活著。
8.
大周和安童生并排坐在候車室,離火車檢票時間尚早,大周去買了兩瓶水,自顧擰開喝兩口,另一瓶扔給安童生。
“確定要走了?”
安童生點點頭,“那邊的公司待遇挺不錯的,正好,我也想換個環(huán)境,開始新生活!
大周無奈一笑,“那臨走前,給我解個惑吧!
安童生說:“好”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了。
顧曉君的母親叫顧娜,安童生母親叫朱元,她倆原本是鄰居。
顧娜父親是村長,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沒有什么娛樂項目,所以一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露天電影便成了全村人翹首以盼的新奇玩意兒。
來顧娜村里放電影的這一波人里有個俊俏的年輕后生,他并不是放映隊的隊員,只是隊長的親戚,閑著無事便跟著下鄉(xiāng)游玩。
這后生模樣周正,身材魁拔,精神又帥氣,又生得一張抹了蜜的巧嘴,每每放映結(jié)束后便跟隨老板去村長家拉拉家常,一來二去便認識了顧娜。
顧娜瞧著那后生尤其稀罕,模樣學(xué)識都是她身邊那些人無法比較的,有一次放完電影,人群悉數(shù)散去,顧娜一手提了板凳,一手拿著扇子往家走,那后生便從后面竄出來,笑嘻嘻的塞到顧娜手里一包東西。
顧娜心砰砰跳的厲害,她手里使勁攥著那東西一口氣跑回家。
是一袋雪花膏。
顧娜去院子里打了水,細細的洗了臉,拿了一面鏡子支在桌前,方才小心的把那雪花膏拆了一個小口子,擠出少許,輕輕的往臉上抹。
那是一種帶著甜甜味道的香氣,鋪滿了屋子,也充盈了顧娜的心扉。
后面的故事便水到渠成,他們兩個偷偷的好上了。
直到顧娜懷孕。
先發(fā)現(xiàn)顧娜懷孕的是她的母親,她瞧著最近這些日子顧娜總是蔫蔫的沒有精神,一到飯桌上就忍不住嘔吐,她心下一驚,便喊了顧娜盤問,顧娜起初并不肯說,她的母親便誑她說:“如若是真的有孕,正好叫那后生娶了你!
誰想,后生見顧娜有孕,嚇得一張小臉變得煞白,說話都開始結(jié)巴:“如,如,如何是好,我爹娘會打死我的。”
一場電影沒放完,后生便逮著個空跑了。
任顧娜爹跑遍了關(guān)系,都沒找到后生的家,那放電影的一伙人像商議好了一般,不肯透露半點信息。
顧娜連著哭了幾日,在肚子快要遮不住的時候,顧娜的父母便將她終日藏在家里,直到孩子降生。
朱元和顧娜一墻之隔,朱元年長顧娜幾歲,老早就出嫁,奈何身邊無子嗣,正托了人遍尋領(lǐng)養(yǎng)個娃娃,她聽得來走親的弟弟說起此事,便簡單收拾了下,去村長家里將嬰兒童生討了來。
沒了孩子的顧娜消沉了一年有余,村長擔(dān)心她這樣嫁出去會被婆家欺負,便托人從旁村給顧娜招了個上門女婿,次年顧娜便誕下了顧曉君。
9.
候車廳里的大喇叭開始吆喝檢票了,安童生把身邊的行李規(guī)整了規(guī)整,便起身要走。
大周將最后一件行李遞給安童生,
“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
“我可以追顧曉君嗎?”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咯!
安童生拉著行李箱走過檢票口,在快要拐彎的地方站住,并不回頭,只是將手舉過頭頂,輕輕的擺了擺手,
再見
顧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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