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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件事還要從上個月底說起,大概是我下班時打的出租車從半道上拋錨開始的連環(huán)反應。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叔一路不停地和我說他正在上重點大學的女兒,然后安慰我說普通一本現(xiàn)在雖然競爭不大,但是好歹有個本科學位證。
在他知道我要去楚大之后,他安慰我足足半個小時,我全程低頭看手機搞得本來就只有百分之十的電量迅速消失。
他勸我抬起頭看人,不要動不動就自卑,沉了口氣后我想解釋道我是楚大的講師,難道二十九歲的我看起來如此年輕?
正在我要開口的時候,我聽見這輛小破車撲哧一聲卡在路上,司機大叔說他得下去看看。
這一看就看了兩個小時,最后烈日之下我終于忍不住太陽的折磨,對他說:“師傅,要不我把車費給您結(jié)了,就我把放到這里!
“哎呀,莫得事,莫得事,三分鐘就能修好!
我跺著腳又等了半個小時,手機徹底開不了機,想著下午四點鐘還要接見一個醫(yī)療設備的技師我完全等不及他修好車。
“那個,師傅,我真有事,就這樣吧。”
手機沒了電,我拿出背包,里面只有兩百多元,習慣第三方支付的麻煩就在于此,把錢都給了他,我忽然不知所措。本來我這個人就蔫蔫的,看人也不敢直視人家的眼睛,我們家那位說過幾百次讓我抬起頭看人我還是不好意思。
其實我不敢看人的毛病從我小學三年級就有,我同桌那個時候是個容易花粉過敏的男孩,叫宋劉思緣,宋是他爹的姓,劉是他媽的姓,到了春天開花的時節(jié),遠遠你就能看見一個滿臉包的豬頭,不用懷疑,那就是他,那個春天,當我們還以為他是花粉過敏的時候,我不幸和他長了一樣的膿包,而且全身都是,送到醫(yī)院住了一個月,醫(yī)生說那病叫……名字太長我也記不住,反正不是花粉過敏,后來膿包退下去,我臉上的疤卻一直沒有好,初中的時候還有人叫我滿天星,還是我喜歡的男生,黑歷史,這都是黑歷史。高中雖然淡了痕跡,我卻還是不敢抬頭看人,導致人人以為我是個高傲的女生,加上我當時成績沒有出過全年級前三,班里的人更加覺得我是不屑和他們目光交流,其實那只是習慣。
給了司機全部的零錢,我心頭發(fā)虛,手機也沒了電,幸虧這個街區(qū)離我朋友胡恬嫻的家很近,我走了一段路,走到她家小區(qū)借個電,其實我和她大學畢業(yè)后就沒有那么親近了,以前我們是室友,四個女孩,大三時各奔西東,我去了魁北克留學,她去了日本交流學習,剩下的兩個女孩準備考研。我叫她甜甜,她們兩個叫她咸咸,她自己喜歡別人叫她胡爺。
我們四個前段時間因為其中一個女孩的婚禮又聚在一起,甜甜給她當伴娘,我真沒有想到她們其實關(guān)系還很好,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和她們漸行漸遠,聚餐時看著她們一起拍照互相發(fā)朋友圈我才有點寂寞,其實我這個人一點都不像個文科女生,她們都說我是文科生中的理科生,平時厚厚的眼鏡片遮住我迷離的眼睛,她們也說看不出我的底細。
我的底細,其實淺得很。
我害怕和別人交流,我害怕接受很多人進入我的生活,我怕我自己的容量有限,進來的越多出去的也就越多,而我不想失去已經(jīng)占有的。
我去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去,還有一個人陪我,他是一個送外賣的小哥,怎么找12棟都找不到,他嘀咕這個叫“安菲特略特”的住戶的電話號碼究竟是97還是91。
我離得遠也看見了湯汁灑在外賣單上模糊了字跡。
“你要找12棟的住戶嗎?”
他警惕心很高沒有搭理我。
我說:“安菲特略特是嗎?”這名字是她大學時候的網(wǎng)名。
說著我把胡恬嫻的號碼背了一遍,“我是她朋友,來過這里!
然后我們就愉快的去了她家,很愉快,至少在開門前一刻。
我想給她驚喜,躲在電梯里等小哥敲開門然后我再出去說:“surprise.”
突然拜訪沒有提前說一聲其實我也有點尷尬,希望這樣稀釋一下氣氛。
原諒我沒有帶水果去看她。
我跑出來正要說那個單詞,迎面瞧見開門的人。
我的天,是我男朋友,趙宣。
他沒有穿著浴袍我真是謝天謝地,我心里開始為他找借口,他們說不準也是好朋友,一個背后的擁抱看傻了我,甜甜說:“外賣到了?”
她也走出來,我們?nèi)齻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剩下若有所思的外賣小哥識相地轉(zhuǎn)讓戰(zhàn)場。
其實這種事我還真沒見過,除了在電影里看見那種捉奸在床,或者電視劇里女的男的出軌以后兩人大吵。
這就導致我根本沒有經(jīng)驗處理這種棘手的事情,我雖然能記住幾百個動詞變位保證絕對一個不錯,可我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我怎么開口。
他們也沒有說話,甜甜放開趙宣,他們走進屋里,還給我留了個門。
我看著桌上楊國福麻辣燙,突然胃口大開,早上我開了一個跨越早餐的課,中午又急著趕到市里,兩餐都只吃了一個手抓餅。
我冷靜下來,不是,我根本沒有沖動,對他們說:“我有點餓,能先吃一點嗎?”
我男朋友搬了個椅子坐下,沒說什么。
甜甜看了一眼他,也沒有說什么。
我得描述一下,甜甜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就是電視劇里只能遮住屁股的那種,那是我給趙宣買的襯衫,穿在她身上還真是該死的誘惑。
我拿出手機:“沒電了,借一下你的充電器!
她怔了下說:“我的接口是蘋果!
我把手機給趙宣:“你的是安卓的吧?”
廢話,他的手機是什么我當然知道,我們買了一粉一黑的牌子,我就是沒話找話。
我心里明白,我和他完了。
吃完飯我拿起手機就跑,真的是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想找個地洞鉆進去,明明丟人的也不是我一個人。
小區(qū)底下的外賣小哥居然還在那里,我很好奇他不用繼續(xù)送餐嗎?走到他身邊正要問他,他遞給我一張衛(wèi)生紙,我客氣地說謝謝。
說完我就拿起紙擦臉上的水,麻辣燙太辣,我出了一身汗,眼里也出了汗,外賣包里的衛(wèi)生紙質(zhì)量太差,擦完以后臉上都是紙渣滓。
手機有了電,我也不著急了,下午要見的技師也不急著見,突然輕松了很多。
我就像是一只蝸牛,見了趙宣第一眼后我就認定自己是一只蝸牛。因為,我想把趙宣背到背后藏起來,最好藏在我的殼里不讓任何人看見他,我堅持把他背在身上,弄的我自己疲憊不堪。
我還能記得第一次看見他,忘記了呼吸,不是撒謊,當你發(fā)現(xiàn)真的遇見對上自己頻率的那個人,你會忘記呼吸,還好我沒有活活憋死。
他和一群男生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都是模特社的男生,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白的,他長得最好看,額,其實我當時眼里只能看見他一個,別的人我都自動忽略了。
后來我就開始了倒追模式,可是我這個人有個毛病,不敢肯定的事情我絕對不告訴我身邊的人,心里老想著萬一做不到那多丟人。
趙宣是個實打?qū)嵉膶W霸,獎學金年年拿到手軟,各種比賽都能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男人漂亮不可怕,可怕的是漂亮的男人還聰明,他就是那一種。積累了初中和高中的單身歲月,這一次我終于決定出手。
能抓住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我拼命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確定他沒有女朋友以后我無數(shù)次旁敲側(cè)擊自己將會是最好的人選,他錯過我是他最大的損失,他每次都只是翻個白眼。
終于在一個冬季,大約是冬季,楚大下了很大一場雪,厚厚的雪堆掩蓋住地面房頂,寢室下面的臺階也被遮蓋的嚴嚴實實。
我就這樣下了樓見他,他發(fā)個信息讓我下來見他。
厚厚的雪堆上我腳步不穩(wěn)。
我的腳快速地在地上摩擦兩遍,平衡了一下身子——還是摔倒在地。
好吧,是趴倒在地。
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問我沒事吧,我趕緊把臉從雪地里揚起傻傻地笑著回答他不要緊。
他問我:“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我激動地瞬間爬起來,點頭如搗蒜,就是不說一句話,我太激動了,說不出一句話。
沒想到,這一試就是七年。
從二十二歲愛到二十九歲,整整七年,這是我做過的最了不起的事。
他一不開心就會和我打電話,一整夜一整夜地打。
他說:“我要做實驗,要做那種這種實驗,然后我現(xiàn)在總不能放棄那個混蛋老師的課,我真的煩死了,我特別特別煩。”
他說:“有好多事情都沒有做,我都沒有心情了!
我問他:“那你想怎么辦?”
“我都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那你問問有經(jīng)驗的人。”
“都是學生,我問誰?”
我說:“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不悅:“人家有公司的人,實際都是正常操作,我們這個公司就是個比賽公司,老師說他沒有精力管我們了,我都想打他,心里真的超級不舒服!
“這個比賽很重要嗎?”
“沒有所謂,主要還是鍛煉,現(xiàn)在老師態(tài)度很不明確,我都不知道這么辦,他不管我們,你說他早點說他不想帶隊,那不就結(jié)了,你說讓我開發(fā)票給他,我都沒有開過,我怎么開!
我撓頭:“我也不會開發(fā)票,我都沒有開過!
“這個老師一次性不說清楚!
“男老師?”我問,“我也覺得女老師干不出這種事!
后來他歇了一會兒。
我心里著急,以為他急哭了,“你怎么不說了?”
“男老師真的很難溝通,我不知道這么難溝通!
“你這事弄了幾天了?”
“不能給別人嗎?”
我又問:“你想怎么辦,總有幾個解決的預選方案?”
“我就是個學生,我能干什么,老師老和我說學姐不是,我總不能和學姐說罷,今天我和學姐說這個事,學姐說今天這個,我現(xiàn)在和學姐都和老師弄得不愉快,老師不愿意出錢!
“你不管了對你有什么影響?”
“沒有影響,但是現(xiàn)在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怎么和他溝通。”
有一些嘈雜的聲音,我問:“你那邊信號不好?”
“可能我說話就斷斷續(xù)續(xù)。”
我為他著急:“你還是和學姐說說,要不然你們舉報他!
“哈哈哈,你好有意思!
我心里開心,嘴上卻說:“我可沒意思了。”,我又說:“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說:“和老師溝通原來這么困難!
“可能老師就是不想和你們溝通!
“我們寢室現(xiàn)在沒有人,因為都去做實驗了!
“你們一個專業(yè)?”
“當然!
“好高級!
“其實LOW爆了!
“這個老師真的比另外一個老師比差遠了,哎這個老師……”
他又抱怨了一個多小時。
“你們以后還要跟著這個老師!
“對啊,我挺煩的!
“不能換。”
“其實我不想跟著他,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沒有多大用處,去年我和學姐也拿了一些沒有水花的獎,沒什么大用……”
我打了個哈欠,眼里含滿眼淚,但還是振作精神聽他說話。
他總是像個小大人一樣和我說一些我不懂的“大事”。
可是當我遇見事情,他從來都沒有時間聽我說完一次。
我被室友養(yǎng)的貓咪抓傷,撓出了血絲,打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中心醫(yī)院打針,我知道他所有的課程,他那天下午沒有一節(jié)課,可是他說他有別的重要的事情不能陪我,還勸我說貓咪抓傷沒有那么嚴重,我強調(diào)說那只貓咪沒有打過狂犬疫苗,可能帶著病毒,他說女孩子就是麻煩然后掛了電話。
那是我第一次因為他的冷漠哭泣,打針的那天在醫(yī)院外面的凳子上坐了很久,旁邊坐了一個人說:“剛打過針就哭會發(fā)燒。”我匆匆止住哭泣。
后來這樣的事情多了我也無所謂。
他送過我花,粉色的玫瑰花,我抱著那花傻笑了一整天。
我真的,很喜歡他來著。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就是我和他鬧掰了之后進行的第一次較量。
今天下午他突然來到我位置上,小聲但是卻充滿威脅意味:“跟我出來一趟!
我又不是傻子,他叫我出去我早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公司里消息流通地快,墻壁上到處都是耳朵,他那個設計組里有稿子泄露了出去,他就是保管所有人稿子的組長。
當然,泄露的設計稿也包括他自己的那份。
我當然深表遺憾。
撒謊,其實我幸災樂禍。
人渣就該由人渣對付,偷稿件的小偷正好對付這個偷人的渣渣。
我沒有理他,繼續(xù)翻譯一份設計說明,他把我手上的東西奪走,“你立刻出來!”
說完他看了看四周,旁邊的人都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不對勁可誰都不想多管閑事。
我和他的關(guān)系大家都不知道,因為他說辦公室戀情傳出去對我們兩個的升職都會有惡劣的影響,我也就守口如瓶。
我摘下眼鏡,刷一下丟在電腦屏幕上,“你想說什么就在這里說!
他也索性撕破臉:“是你對不對?”
我沒想過他以為是我,我和他在一起七年,他竟然不相信我的為人。
也是,這個社會誰還講人品。
“是我什么?”
“是你偷走設計稿,你想報復我,你想把我在業(yè)界的名聲都搞臭。”
所有人都不工作了,停下手里的活觀看一場大戲。
男主角都上場了,我怎么能不奉陪。
“我告訴你,你還不配我做這樣下作的事!
他不要臉面說:“你什么人我清楚的很,把爪子藏起來,必要時候狠狠伸出爪子撓人一下。”
“趙宣。”
我喊他一聲,脫下眼睛以后我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即使靠的很近,原來我們離得這么近我也沒有看破過他,我忽然無限悲傷。
我這七年居然愛了一個混球。
我把電腦旁的眼鏡撿起來砸向他,“那你他媽的又是什么人?”
他們瞪大了眼聽完我說這句話,我一直都是個老實孩子,至少在這些人眼中我是個乖乖女,帶著眼鏡微微有些發(fā)愣的女孩。
我說了這一輩子第一句臟話,就為了這個爛人。
接著我徹底剎不住車:“大家都聽著,我和趙宣男女朋友七年,我和他求婚求了十四次,平均每年兩次,每一次吵架我都乖乖認錯,他讓我以為只要是吵架就一定是我的錯,我必須要無條件哄他,行啊,我可以疼他哄他,可以忍受他的脾氣,可是前段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居然和我大學室友有一腿,我室友告訴我他們在一起三年了,我的媽啊,我和他在一起的七年里,他居然有三年都在出軌,你們說他是不是個爛人!絕世爛人!”
有人過來拉我,讓我不要再繼續(xù)說,我反正不要面子了,趙宣不讓我好過,我也絕對不要他過得好,反正魚死網(wǎng)破誰怕誰。
他也沒料到我情緒變化如此大,欺負慣了我,他就以為我怎么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丟臉。
“趙宣,我和你說清楚,這事和我沒有關(guān)系,但要是我知道了這是誰做的,我立刻和他睡,把我自己都給他,立刻!”
他捂住我的嘴,“別說了!”
我推開他:“你他媽叫我住口,我就得住口,你憑什么命令我!”
他沒了法子。
他走了以后,竊竊私語的聲音許久才靜下來。
我打開電腦準備寫一封辭職信,公司不會允許當中惹事的員工依然留在公司,我也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
還好我已經(jīng)想好了后路,別看我剛才情緒不穩(wěn),可我一個轉(zhuǎn)身就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我可以申請長期授課,現(xiàn)在大學的課程是一周兩節(jié),長期授課可能會比較辛苦,相比起每天都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這要好得多。
我剛把辭職信發(fā)給上司,上司就走過來跟我說讓我過去一趟。
我跟著上司拿著打印好的辭職信敲開一扇門,這一層的人我都不認識,平時公司不同部門的人都不會見面,越級見面更加不可能。
那人放下手中的事務,請我坐下。
房間里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這是我的辭職信。”
我恭敬地雙手將信交付于他。
他沒接信,我的手呆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我不敢看他,從頭到尾沒敢看他一眼。
他說:“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猛一抬頭:“什么真的?”
我覺得他眼熟,忽一想?yún)s記不得在哪里見過他。
“誰幫你收拾的他,你就——”
我連忙否認:“假的!”
天知道他怎么能聽見我和趙宣的爭吵,此刻再聽這話我羞得臉通紅。
他笑道:“辭職信不收,回去工作,要辭退的人不是你。”
我還是堅持把信給他:“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公司教會我很多東西,我也很感謝公司的栽培!
他挑眉:“教會你什么?例如?”
“額——”漂亮話就那么幾句,說完了我就不知道再胡說些什么。
最后我只能拿回信件,“那謝謝您了!
我推門出去,聽到背后的他說:“被貓抓傷你都能哭一個下午,被他欺負了你要哭多久?”
我轉(zhuǎn)過身看他,原來那天醫(yī)院外面的長凳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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