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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兒
北宋,臨淄城外,一坯黃土,半坡枯草,歪脖殘柳下赫然是一座孤墳。一女孑然兀立于墳前,一身紅衣似火。她將翁中殘酒盡皆澆于墳前,喃喃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依兒,姐來看你了!你可是怪姐來的晚了?”那女子忽得一哽,長嘆道:“對不起,姐不能救你!你在黃泉下要好好的……”語聲嗚咽,漸不可聞。
此女名喚“紅塵”,取萬丈紅塵,醉生夢死之意。她乃是九天靈狐,入凡塵修行。皆因當(dāng)年一段情誤,此女遂發(fā)誓:“千秋萬載,唯愛己身;如違此誓,萬劫不復(fù)!”
上元節(jié),難得的人間元宵夜。萬戶同歡,火樹銀花,琉璃燈盞,一夜魚龍舞。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紅塵看得是興致昂然。不管看過多少次,紅塵依然貪戀人間的喧囂熱鬧。這估計也是她修行千年仍無法得道的原因之一。
前方的人群忽得起了騷動。卻原是豪門世家寧府在拋年糕;ɑňG綠的年糕吸引了大量的游人。眾人爭搶著年糕,轉(zhuǎn)眼寧府門前被擠得水泄不通。紅塵冷冷得哼了一聲。她不屑地想:寧府又做這種嘩眾取寵的事,如若真有善心何不平時就開粥布施!啊的一聲驚呼傳來,紅塵一怔心道:不好,有人被擠倒了!紅塵一個縱身就越過了眾人頭頂。不理會四周的驚呼,她凝神細(xì)看懷中的女子。好纖細(xì)的妙人兒!一身嫩綠的衣衫,一雙秀目緊閉,隱約滲出淚水,看來著實嚇得不輕。那是她和柳依兒的初次見面。
柳依兒,原名無人知曉,只因她是寧府長公子——寧清風(fēng)在淄水旁撿來的棄嬰。說來也巧,那個夏日清晨向來不喜早起的寧公子居然破天荒起了個大早。游經(jīng)城東淄水時,不知怎得就看見了這柳樹下的孤女。當(dāng)時不過五歲孩童的寧公子執(zhí)意要把這女嬰帶回府里。眾人無法違逆他,皆因其為寧老爺?shù)莫氉。寧老爺年方五旬才獲此麟兒,當(dāng)然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地寵著。因為她是從柳樹下?lián)靵淼,故取名“柳依兒”?br> 寧府,晌午,一男子長身玉立于假山池畔。雖生得劍眉星目,卻自有一股焦躁之感在其眉間。顯然,他在等人,而且已等了很久。他正是寧府長公子——寧清風(fēng)!他簡直憤怒到了極點,老爺不和他商量就擅自替他做主和城西史家訂了親。是,城西史家也是豪門大戶,世代書香。那史家小姐紅袖,也確生的美貌端莊,更兼其知書達(dá)禮,一手針線活更是人人稱奇,個個叫絕!他的反對別說老爺不明白,就是一般府里的下人也是萬般不解。明明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寧公子卻死活不同意。他有他的私心,卻不足為外人道也。他愛上了他父親的養(yǎng)女、他的義妹柳依兒。可是名分上她卻是他的妹妹,是他永遠(yuǎn)無法得到的人。
依兒在閨房中徘徊良久。她把手中錦帕硬生生絞成了一團(tuán)麻花。她心里亂極了,卻不知到底該不該去。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她口口聲聲喚做哥哥的人,這個發(fā)誓照顧她一生一世的人,其實是愛她的?蛇@層窗戶紙誰也不能捅破。否則,她怎對得起將她如親生女兒般撫養(yǎng)長大的寧老爺和寧夫人!就算他們不追究,那又拿什么來堵世人的悠悠眾口?她從不是個堅強(qiáng)的女子,她害怕!而她更怕的是一旦真到了那天,寧清風(fēng)會否怨她毀了他的名譽(yù),葬送了他的前程!如果真那樣,她會生不如死!
寧清風(fēng)在烈日下呆站了一下午,直到天完全黑透柳依兒也未出現(xiàn)!他悵然若失。他原想拋開身家前程,和依兒遠(yuǎn)走天涯。雖然可能風(fēng)餐露宿吃盡苦頭,可那也是雙宿雙飛應(yīng)付的代價,倒怨不得人。但依兒沒來,寧清風(fēng)苦笑著想:原來依兒真是僅把他當(dāng)作大哥而已!此后數(shù)月,兩人倒真是兄恭妹讓,相敬如賓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是一年春歸去。柳依兒躲在翠竹叢中,癡癡望著寧清風(fēng)在陽光下追逐嬉鬧的身影。院中的兩人正在玩那時最流行的游戲——蹴鞠。一個高大英武如陽光般耀眼,一個風(fēng)流倜儻似明月樣璀璨,倒是誰也沒把誰比下去。那另一位男子正是寧清風(fēng)的生死之交——卓磊。出身于商賈之家,文武雙全的卓磊不知迷倒了多少懷春少女。只可惜這是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那些女子卻是白費了心機(jī)。
哎呀,依兒驚叫一聲,卻是卓磊一個海底撈月將球踢飛了出去,正好砸在她的頭上。柳依兒羞得滿臉通紅,顧不得頭上的發(fā)髻凌亂,提起裙角撒腿就跑。卓磊卻是呆了一呆,贊道:“世間竟有如此絕色!”他恍惚間看到草叢中有一支亮閃閃的銀釵,立刻細(xì)心收于袖中。
柳依兒不知當(dāng)日無心遺留的一釵竟闖了大禍。一向身強(qiáng)體壯的卓磊回府后,竟一病不起,生生害起了相思。卓府頓時大亂,卓父委婉探知其病因后只得厚著臉皮去寧府提親。那時,一般官宦人家是不會和商賈中人結(jié)親的。士、農(nóng)、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
寧老爺為人最是和善,他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笑瞇瞇地告訴卓老爺要征求一下依兒的意見。柳依兒聞聽此事,臉色大變,身子搖搖欲墜。她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那么早,那么突然!她倉皇四顧,卻見得寧清風(fēng)遠(yuǎn)遠(yuǎn)背過臉去。她猛抓住門框,才沒讓自己倒下,心道:寧哥哥,你是真的不管依兒了嗎?眼眶又紅了,她低下頭顫聲道:“讓我想想!眱衫现坏浪嫫け,卻沒有再催促。
寧清風(fēng)的婚期卻是一天天近了。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一頂花轎將一身喜服的史紅袖抬進(jìn)了門。寧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相比前院的喜慶,□□的蕭索就越發(fā)明顯了。柳依兒的身子一向弱,前夜又偶感風(fēng)寒,現(xiàn)在床上發(fā)著燒,著實不能去迎親了。
過門就成了寧府的主婦,府中上下皆對她必恭必敬,紅袖簡直滿意到了極點。不過,也有一個小小的不滿,她聰明地保持了沉默。她的丈夫,堂堂禮部侍郎居然在新婚當(dāng)夜念念不忘妹妹的病情!不知道這應(yīng)該叫兄妹情深,還是別的什么……反正,紅袖心里不舒服,當(dāng)然少不了給依兒臉色看,卻都是乘丈夫不在的時候。不久,她又從下人口中得知了卓磊為了依兒得相思病的事。她故意找依兒聊天,而后裝做不經(jīng)意地說:“妹妹,你真厲害。世間男子皆為你顛倒癡迷,倒是比狐貍精還略盛一疇!”依兒咋聽此言,心知這寧府自己是再也住不得了。
距寧府大婚僅一個月,柳依兒正式嫁入卓府。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若真能這樣倒好了!依兒嫁入卓府后整日里郁郁寡歡,不是低頭垂淚,就是暗暗想心思。府中的流言也因此日漸增多。
一日,依兒閑來無事,遂作畫自娛。依兒暗想:丈夫的生日近了,再加上平日里他對自己照顧有加,不如就送他一副肖像畫吧。她畫了又畫,描了又描,卻未發(fā)現(xiàn)卓磊從門外進(jìn)來。他只看了一眼桌上畫作,不由大怒:“依兒,枉我對你如此好,你卻還是惦著他!”依兒一驚,手中毛筆頓時掉落在地。是啊,那眉毛、眼睛、鼻子、嘴,無一處不像寧清風(fēng)!依兒苦笑,心道:原來自己竟愛他如此之深!卓磊要氣炸了,大吼:“你還有臉笑!一直有人傳言你和他不清不楚,可我一直都在替你辯白!現(xiàn)在倒好,事實擺在眼前……”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依兒卻只是瞪著她那雙大眼睛無辜地望著他。卓磊的心徹底寒了,厲聲道:“滾!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依兒拿著一紙休書,踉蹌走出了卓府大門。天下著瓢潑大雨,而身后的大門卻毫不猶豫地關(guān)上了。世間再大,她又能去哪里呢?寧府她已然回不去了,卓磊卻又一絲夫妻情分也不念將她休棄,她該何去何從?恍惚間,她又來到了淄水畔,那個她和寧清風(fēng)初遇的地方。她喃喃道:“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正在茶樓里品茗的紅塵突覺心頭一跳。她暗叫一聲不好,飛身下樓,沖入了瓢潑大雨中。可她還是來晚了一步,就見滾滾淄水中一抹綠綺緩緩沉入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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