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av成人无码久久www,爽爽午夜影视窝窝看片,午夜亚洲www湿好大,十八禁无码免费网站 ,使劲快高潮了国语对白在线

文案
“(柳下跖)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盾髯印
“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于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yǎng)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薄肚f子·盜跖》
內(nèi)容標簽: 江湖 正劇
 
主角 視角
楊蔦
朱少乾
配角
白芷
翟夭


一句話簡介:女盜江湖,一襲紅衣一匹馬,足矣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1882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171,30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四方暗器·武俠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27017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盜朝驚衣錄

作者:柳風縈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為收藏文章分類

    盜朝驚衣錄


      北風呼嘯,滿地冰霜。

      正值明末,社會動蕩,民不聊生,關(guān)外的后金崛起,舉兵南侵。李自成率領(lǐng)的農(nóng)民起義軍正值聲威大振之時,勢如破竹,一路攻城掠地。京都近郊,放眼盡是肅殺之氣。

      不遠處一隊騾馬駛來,當前一車上的鏢旗迎風飄動,玄色“鎮(zhèn)京”二字極為顯眼。一旁騎馬而行的是兩個服飾頗為不同的人:一個身著緊衣短打,腰懸彎刀,約莫三十歲上下年紀;另一個卻是寬袍大袖,頜下蓄須,打扮與儒士無異,腰插一對判官筆。兩人均是步履輕捷,端的武功不弱。

      那年紀較輕的是鎮(zhèn)京鏢局的少鏢頭,年齡已不小了,但并沒有單獨接過幾次鏢。鎮(zhèn)京鏢局的老鏢頭蔡龍三十年前以刀法威震武林,他所接的鏢無一次失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隨著明朝逐漸沒落,地處京城的鏢局也接不到什么大鏢了。自打前年鏢局無生意可做被迫關(guān)閉之后,老鏢頭便不再涉足江湖。這可是老鏢頭執(zhí)意讓兒子接的第一趟鏢。蔡龍不放心兒子,遂邀了曾為關(guān)東大盜呂中陪同走鏢,要知呂中已金盆洗手數(shù)年,加之武藝高強,這一趟鏢可謂頗為安穩(wěn)。

      一路上眾鏢師寂靜少言,車輪碾過冰雪,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在茫茫雪原上猶是清晰。

      忽地呂中扭頭問蔡棟:“蔡鏢頭,為何令尊允你護鏢呢?”

      蔡棟笑笑道:“呂大俠,在下亦是疑惑。爹爹一再囑咐我這一趟鏢委實重要無比,可他卻又不親自運送!

      呂中道:“令尊關(guān)閉鏢局生意已三年,今日重振鏢局雄風,讓蔡鏢頭你顯顯鏢局新一輩的絕藝,豈不更好?”

      蔡棟道:“可這趟鏢的目的地是嶺南,路途甚是遙遠,難道爹爹不怕半路有盜匪出沒?”言語中甚是擔心。

      呂中哈哈一笑道:“想必蔡老鏢頭對足下武功極有自信啦!”心下卻暗嘲道:“難道你爹爹是請我來吃白食的?”

      蔡棟搖搖頭道:“在下的功夫豈能跟呂大俠比,只是臨行前爹爹告予我附近一帶有幾個匪幫出沒,出了北直隸更為囂張!

      呂中點點頭,沉吟道:“其實那些幫寨之間也是龍爭虎斗,他們?nèi)魜頎帗,咱們樂得漁翁得利!

      蔡棟道:“聽說最近在直隸出現(xiàn)一個山寨叫做‘飛鳳寨’,近幾年來發(fā)展得好生興旺,咱們不可不防啊!

      呂中心下一凜,道:“據(jù)說那寨主輕功甚佳,喜好出沒于京城各大王府,甚至戶部也被劫過。由此看來,她應(yīng)該不屑于劫鏢這樣的□□生意!

      蔡棟道:“但愿如此,但我鎮(zhèn)京鏢局也不可因此墮了名頭。她若真來冒犯,只能與她冒死周旋了!

      呂中贊道:“少鏢頭果有令尊豪俠之風。”

      夜幕降臨,北風呼嘯聲,如狼嚎,如鬼哭,聽得眾人心下不禁栗栗。

      蔡棟吩咐眾鏢師停下休息。呂中面對著火光心下思索,他原本想從送這趟鏢中撈些油水,畢竟少鏢頭鮮入江湖,武功又不如己,而且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監(jiān)守自盜。雖然這歷來為江湖中人所不齒,但自己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諒也無人得知。只是剛才一番話,呂中心下不由得佩服老鏢頭心思縝密,江湖上種種門道看來已是盡數(shù)告知了少鏢頭,雖然自己仍可動手,但見那蔡棟言語間對自己甚是戒備,談吐有些假客氣,自己再行事就難了。而且劫鏢的眾□□又虎視眈眈,若出了什么差池無法向蔡龍交待。到底有些底氣不足了。

      蔡棟遞給呂中水囊,呂中默默地啜著水尋思對策。蔡棟笑道:“夜間天冷,呂大俠還抵受得住吧?”呂中忙不迭地回答:“那是自然!睆陀謫柕溃骸吧夔S頭,這一趟鏢的主顧是何許人也?”蔡棟一怔道:“在下不知。應(yīng)是京里的大官。”“那咱們所護的鏢又是什么貴重寶貝呢?”“爹也許知道,在下確也不知!眳沃新犓捓锷跏巧,也不便再問。

      遠處鸞鈴聲起,眾鏢師聞聲都站了起來,握緊了兵刃凝神戒備。呂中望著蔡棟走向鏢車,心下暗忖:“如有賊子劫鏢,我正好順手牽羊,諒他蔡棟也無法發(fā)覺!

      馬蹄聲近處,蔡棟輕噫了一聲,見僅一騎,乘者是個紅衣少女。他馬上想到“飛鳳寨”的威名,心下不由緊張。復又想起飛鳳寨如此大的聲名,寨主自然是身負絕藝,年齡應(yīng)不會太輕,遂放下了一半的心。

      那馬甚是靈俊,馳到近前不,自己停了下來。紅影一閃,一個少女立在了蔡棟面前。

      蔡棟定睛一看,見那少女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火光照耀下,臉色嬌艷,雙眉彎彎,頗為美麗,只是眉目間蘊著一層殺氣,使人不由得產(chǎn)生敬畏之心。蔡棟抱拳道:“姑娘夤夜至此,有何貴干?”那少女哼了一聲竟不回答,徑自走到鏢車前端詳著鏢車上的鐵箱。眾人見她甚是無禮,幾個脾氣暴躁的就要上前干涉,蔡棟雙手一攔,道:“姑娘,在下鎮(zhèn)京鏢局的鏢師蔡棟,不知姑娘意欲何為?”那少女聽到“鎮(zhèn)京鏢局”四個字,微微一怔,冷冷道:“你這鏢中可有什么寶物?”言語中竟已把此鏢據(jù)為己有。離她較近的兩個鏢師按耐不住,上前攔住她,一個道:“你是何人?竟不將蔡老鏢頭的威名放在眼里!”另一個道:“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只聽“啊”“啊”的兩聲,那兩個鏢師雙雙仰摔在地。其他鏢師大驚,上前來救。蔡棟又驚又怒道:“姑娘,在下與你并不相識,何苦為難?”那少女冷笑一聲道:“就這點三腳貓功夫還在道上走鏢?趁早關(guān)了鏢局回家抱娃娃吧!”言語無禮,蔡棟再也忍耐不住,欲上前動手,被呂中手按肩頭,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呂中微笑道:“小姑娘功夫俊得緊哪,在下想領(lǐng)教幾招。”原來他冷眼旁觀,見那兩個鏢師被這少女快捷無倫地點了穴道,功力雖不如何高強,手法卻甚是精妙,想必是名師之徒,自己原居長輩,自矜身份,不想動手,眼下亟欲明了這少女師承,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那少女朝呂中上上下下地打量,過一會兒方道:“呂中呂大俠,您一直在關(guān)外闖蕩,什么風把您吹回這里來了?那田家莊的女子,呂大俠可照應(yīng)好了?”言辭中雖有“您”,但仍顯得十分高傲。呂中聽罷大吃一驚,冷汗涔涔而下——原來他數(shù)年前在關(guān)外田家莊作案,欲強拐那田家莊女子為妻,殺了田家上上下下數(shù)十口人。此案做得十分隱秘,但這少女又從何得知?他臉上驟現(xiàn)殺氣,主意已定,既然這少女知道自己隱私,就算是名師之后也容不得了。

      那少女也不等他回答,又是冷冷道:“呂大俠想必也對這趟鏢動過心吧?”此言一出,蔡棟忍不住道:“姑娘切不可誣蔑好人。呂大俠是我爹爹請來保鏢的!蹦巧倥吡艘宦暤溃骸澳敲床躺夔S頭,為何將此趟鏢真正護的寶貝藏在身上,而不是藏在鏢車之中呢?”蔡棟一聽不由大驚——這少女對此趟鏢了解得何等清楚!呂中恨恨地瞪了一眼蔡棟,心想當下不忙與蔡棟翻臉,否則不單單這少女不會袖手旁觀,眾鏢師畢竟會護著少鏢頭,到時候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沉聲道:“姑娘一再冒犯,呂某只能與姑娘手底見真章了。”見蔡棟無攔阻之意,向前立定。他到底是長輩,不愿先亮兵刃。

      那少女竟微微一笑道:“想必呂大俠極是恨我,欲殺之以絕后患呢!闭Z氣中甚是不屑。呂中呆在原地,既不能亮兵刃動手,又不能后退,一時間進退兩難。那少女目光轉(zhuǎn)向蔡棟道:“蔡鏢頭到底是實在人,知道如何防范身邊之賊,小女子愿與少鏢頭進幾招。”竟將呂中撂在了當?shù)夭还。蔡棟臉上浮現(xiàn)尷尬之色,道:“姑娘愿意,在下自當奉陪。”他初入江湖,不知這少女底細,取兵刃時低聲囑咐眾鏢師嚴加戒備,防止這少女的黨羽趁機搶奪鏢物。待他拔出鋼刀,那少女又是一笑道:“少鏢頭不必擔心,小女子僅一人,你盡可以殺我滅口,只是這呂大俠,小女子奉勸你多多留神為是!

      呂中聽她言語中一再挑撥自己與蔡棟的關(guān)系,再也忍不住,戟指叱道:“小姑娘多管閑事!”身形一縱,拔出判官筆就要動手。蔡棟冷聲道:“也不用如此麻煩呂大俠!毙闹袑沃幸杨H為不滿。呂中心道一時間哪能與他解釋得清楚,不去理會,道:“進招吧!

      蔡棟冷哼一聲道:“呂大俠忒也目中無人!眳沃行南乱粍C,忙收回判官筆道:“蔡少鏢頭不可聽信這小姑娘的話。”他實是忌憚蔡棟之父的武功威望,心想此時也不便與蔡棟翻臉。蔡棟緩步向前道:“向姑娘討教。”

      那少女咯咯一笑道:“蔡少鏢頭你也不必顧忌,盡管朝我這里招呼便是!本共话巡虠澋奈涔Ψ旁谘劾。蔡棟一愣,心下不由得暗暗恚怒,揮刀便朝那少女砍去。他憤于這少女的傲慢,出刀竟用了十成功力,刀夾勁風,虎虎生威,著實不容小覷。呂中見他這刀法已頗得老鏢頭真?zhèn),心想自己方才是有些低估了他的實力?br>
      那少女竟不亮兵刃,纖腰數(shù)扭,便輕輕巧巧避開了狂風驟雨般的幾招,輕功甚是不弱。蔡棟見她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越發(fā)有氣,將家傳刀法使得力大勁沉,刀光爍爍。那少女穿來插去,紅影閃動,蔡棟竟連她衣角都碰不到。呂中在一旁細細端詳,竟猜不出她是何門何派。

      酣斗中那少女朗聲道:“三招之內(nèi),我奪你兵刃!”蔡棟斗發(fā)了性兒,忙緊握刀柄連下殺著。他倒不是想殺了這少女,只是見她功夫?qū)嵲谧约褐希舨皇沟斗ㄖ凶顓柡Φ恼袛?shù),顯然難以抵御。三招一過,那少女一閃身,避開蔡棟向自己左脅的一刀,右肘倏出,蔡棟不及收招時,在他“神門”穴上一按,蔡棟右臂酸麻,鋼刀落下,還未落地,那少女已然抄住。蔡棟扶著酸麻的右臂驚疑不定,苦笑道:“佩服……”

      眾鏢師見少鏢頭退卻,以為他受了傷,紛紛搶上,那少女冷笑一聲,將蔡棟的鋼刀拋在地下,從腰間“刷”地抖出一條長鞭。只聽“乒”、“啊呀”之聲此起彼伏,眾鏢師均是手腕被鞭梢拂過,手指無力,兵刃掉在地下。幾個不用兵刃的鏢師搶到近前,見長鞭矯若靈蛇,鞭影晃動,還不及招架,便已或肩頭或脅下中鞭,軟倒在地。

      呂中見狀,挺起判官筆撲將上去。那少女不敢再行托大,舞鞭與他斗在一起。呂中判官筆專找人身大穴,招數(shù)狠辣,顯然還記得剛剛少女揭己之私。那少女面帶冷笑,右手長鞭可遠可近,左掌劈拿點刺,掌法中夾雜點穴手法,一時間竟與呂中這橫行關(guān)東二十余年的大盜斗了個旗鼓相當。一旁蔡棟與眾鏢師看得撟舌不下。

      見一團灰影與一團紅影倏分倏合,激斗中只聽“啪”的一聲,兩人分開。原來呂中雙筆一點那少女肩貞穴,一點那少女下盤伏兔穴,那少女揮鞭自守,卷住了刺向自己下盤的判官筆,兩人各自運勁,呂中原以為自己力大,可以抽回,不料那少女借力打力,將呂中的勁力,轉(zhuǎn)向自己對抗另一支判官筆的那只手上,呂中收勢不住,索性一掌拍出,那少女未握鞭的那只手掌倏地轉(zhuǎn)回,與他對了一掌。本來那少女論功力與呂中硬拼,只會敗下陣來,但她手掌剛與呂中相觸,勁力未吐便借勢后縱,將呂中掌力消去了大半,自己竟也沒有受傷。

      呂中的那根被卷的判官筆在這股大力拉扯下脫手落地,那少女人雖后縱,但百忙之中仍揮鞭卷起那根判官筆,向箭一般地朝呂中射來。呂中揮剩下的那支去擋,只聽“當”的一聲,自己整條胳膊都酸麻了,僅剩的判官筆也脫手落地。

      呂中心下躊躇,這一下能說是彼方勝了嗎?自己雖兵刃落地,可那少女也有退卻之意。一旁的蔡棟和眾鏢頭看得目眩神馳,不由得喝起采來。呂中心中更是有氣,他以為眾人是贊美那少女打落了自己的兵刃。他本來就甚是高傲,一再礙于蔡老鏢頭的名頭,沒有與蔡棟為難,眼下再無法忍耐,心想將這少女打敗后,定收拾蔡棟,抄起地上的兩根判官筆又要動手。

      這是只聽鸞鈴聲又想起,大路上并馳來六七騎。蔡棟和呂中均驚疑不定:會不會是那少女的同黨前來劫鏢?都朝大路上望去。見那六七匹馬上均乘一男子,各帶佩劍,當前一匹馬竟是珍貴的“烏云踏雪”,馬身黝黑,四蹄雪白,黑夜中尤為顯眼。那馬上少年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身著黃緞長衫,頗為華貴,衣襟飄飄,腰懸長劍,面容俊逸,神情儒雅。

      一個少年指著蔡棟一行人道:“師哥,那不是‘鎮(zhèn)京’鏢局的鏢車嗎?”那少年點點頭道:“‘鎮(zhèn)京’的蔡老鏢頭十分了得,他的名頭很響。”另一個少年道:“難道有趟子劫鏢?師哥,咱們管是不管?”那少年微微搖頭道:“師父囑咐咱們不要輕易動武!闭f話間那六七匹馬已停下,眾少年跳下馬來,那領(lǐng)頭的少年卻在馬上未動。

      幾個少年都走到鏢車前與蔡棟行禮。一個道:“這位想必是‘鎮(zhèn)京’的蔡少鏢頭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官樣話說得伶俐。蔡棟滿臉尷尬之色,苦笑著作了一揖。要知道他剛剛被那少女盜匪打得顏面無光,更何況那幾個少年最多知道自己父親的名頭,而自己哪來甚么“大名”?另一個少年續(xù)道:“蔡鏢頭遇到麻煩了?”蔡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若承認,自己初次接鏢就如此不濟,傳出去豈不墮了鏢局的名頭?若不承認,那少女連呂中的兵刃都擊落了,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如不讓這幾個少年幫助自己,今日這趟鏢很有可能被那少女劫走。可他看那少女娥眉纖腰,怎么樣也不愿承認她這樣一個孤身少女就毀了“鎮(zhèn)京”鏢局的名頭。躊躇不定間,那個先前問話的少年哈哈一笑道:“難道這□□人物如此厲害?”幾個人目光向蔡棟身旁掃去,見那少女容色明艷,絕不像半點盜賊,相反再見呂中的模樣,幾個人心中便都以為他是盜賊了。

      當先的那個一聲呼叱,幾個少年各拔長劍,縱身到呂中身邊,一個道:“蔡鏢頭,今日我?guī)熜值軒讉幫你料理了賊人吧!”蔡棟一驚忙道:“各位不可誤會,他是……”話音未落,幾個人已圍著呂中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呂中根本來不及解釋,只得揮動拾起的判官筆再戰(zhàn)。蔡棟一迭聲地叫道:“各位,呂大俠是我鏢局的人。”可這幾個少年貪功冒進,打得興起,哪肯停下。蔡棟唯恐那少女借此偷襲,握緊刀柄,緊緊盯住,卻見她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邊,頗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幾箱鏢銀。再見那不遠處那“師哥”仍端端正正地坐在馬上。蔡棟跺腳道:“你們……你們停手啊!”余下的鏢師或是被那少女迅捷無倫的功夫嚇怕了,或是穴道酸麻動不了四肢,都幫不上忙,直留得蔡棟一個人手足無措。

      忽地那少女咯咯一笑,道:“蔡鏢頭別干著急啦,我走也!”說畢雙足一蹬,身子飛縱而起,蔡棟正納悶她想干什么,只覺一股大力拽住自己身子,雙腳離開地面。他低頭一看,自己腰間已被那少女的長鞭纏住,摜了起來!他到底有些真實功夫,一刀斜劈,想砍斷鞭子。這一刀又狠又準,不料那少女的長鞭甚是堅韌,這一刀居然砍它不斷。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猛地將蔡棟拋回了地面,緊接著一鞭擊向他天靈蓋。蔡棟見這殺著,大驚欲躲,但自己猛地從半空墜落到地,躲避不靈,危急中頭向后急仰,舉刀朝鞭梢上擋去。孰料那少女這一招乃是虛招,她手腕一抖,鞭兒轉(zhuǎn)了個彎,貼著刀身滑下,“噼啪”一聲抽碎了蔡棟衣襟。蔡棟一刀撩下,見自己外袍已碎成片片,銀兩等物事紛紛掉落,一件晶瑩碧綠的東西在草叢中閃著光。他知那東西重要,連忙去撿,手剛碰到那東西,那少女的鞭梢已在自己眼前,勁風呼呼,他只好收回手臂,閃身躲避。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那東西已被少女的鞭兒卷了起來。蔡棟心里頓時涼了半截,顧不得危險,上前搶奪。

      那少女捏著那塊東西仔細琢磨,借著火光一看,原來是塊玉雕的羅漢,摸了摸,心道:“錯不了!辈虠潪閵Z那玉,一刀劈來,卻不知自己功夫與這少女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三招一過,右臂便被鞭梢倒刺帶過,劃了一道口子。那少女道:“看在蔡龍還有些本領(lǐng),饒了你吧。”收鞭后縱,便要跨上馬離開。

      那少年離鞍走到那少女旁邊,道:“姑娘難道不知,這是鏢局的重要東西,為何恣意強搶?”那少女歪著頭,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以她的閱歷,頗識江湖上一些人物,可她并不知這少年是何來歷,冷冷道:“本姑娘就是盜,盜即是盜,我若不盜,還叫‘盜’做什么?”那少年道:“姑娘若真在意這趟鏢,在下可替‘鎮(zhèn)京’鏢局出一份子,實在不必搶這貴重東西。”那少女冷笑道:“你竟敢如此說話?江湖上敢這生勸我的人還真沒有幾個呢!”那少年不答,走到酣斗的呂中一伙人旁邊,也不拔劍,身形一晃,在格斗圈子外面游走了幾圈,左肘在眾少年右臂關(guān)節(jié)處輕輕一碰,眾人便不由自主地垂下握劍的手。呂中早已打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見這少年功夫奇妙,瞋目說不出話來。那少年走到呂中跟前站定,客客氣氣地道:“在下朱少乾,這幾位是我的師弟,初入江湖,請老前輩不要見怪!眳沃泻咭宦暤溃骸翱茨菐讉小子的著數(shù),應(yīng)該是武當派。不知少俠與武當掌門人無音道人什么關(guān)系?”朱少乾一笑道:“那是在下恩師!

      那少女冷聲道:“少陪!”施展輕功,便要離開。朱少乾輕飄飄地一個轉(zhuǎn)身,攔在那少女身前,作了一揖道:“姑娘還是把那玉留下為好!蹦巧倥车溃骸白岄_!武當派的弟子原來是這般死纏活纏得不要臉!”朱少乾聽她有辱師門,也不生氣,道:“姑娘……”話音未落,那少女舞鞭護住身后,朝相反方向奔去,腳步迅疾。朱少乾嘆了口氣,拔步便追,兩人武功具在伯仲之間,只是那少女經(jīng)過數(shù)次拼斗,腳力已有些不濟,朱少乾幾步追上了她,仍是客客氣氣地勸她留下玉來。那少女長鞭一抖,叱道:“姓朱的,你與此事無關(guān),趁早讓開!我可不愿與你動手!敝焐偾⑿Φ溃骸肮媚锕Ψ虿蝗酰谙氯缯娴男枰獎邮,輸贏未知。只是不知……姑娘與飛鳳寨有何淵源?寨主是姑娘的什么人?”

      那少女傲然道:“飛鳳寨自然與我有關(guān)了。至于寨主嘛,她還不配作我的什么人呢!”朱少乾略一思索,心下有了答案,揣度道:“姑娘難道是飛鳳寨寨主?”那少女撇了撇嘴角道:“你還不算太笨。飛鳳寨寨主我想我還是擔當?shù)闷鸬!敝焐偾m然有了準備,但驚訝之情還是現(xiàn)于顏色——這方當韶齡的少女,乃是在江湖中頗具勢力的飛鳳寨寨主,著實令人驚嘆。

      聽聞那少女報得來歷,呂中恍然明白,大喝道:“原來當日在田家莊……”

      那少女咯咯一笑:“真不巧啦,看到呂大俠馬失前蹄。那不過你放心,田家莊的小姐沒死,現(xiàn)在在我飛鳳寨已是一名舵主啦!”

      呂中更為驚怒,若田家小姐將自己的丑事宣揚出去,在江湖上可真顏面掃地了。綠林好漢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均被視為常事,但若掠人妻女,傷及婦孺那么就會為眾人所不齒。

      轉(zhuǎn)念一想有些生疑:他血洗田家莊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眼前的少女不過韶齡,十多年前更是年幼,怎么可能知道這些?

      那少女伶俐無比,道:“呂大俠不用奇怪,那是我的師父目睹了呂大俠的所作所為!彼豢谝粋“呂大俠”,表面恭敬,實為譏刺。

      呂中勃然大怒,判官筆一擺便又要上前拼斗。瞥見朱少乾面色平靜,頗為鎮(zhèn)定,不由得有些顧忌。方才他輕輕松松分開了激斗的眾人,同為武當?shù)諅魇址,功力可是高明多了。眼下朱少乾雖阻止那少女奪鏢,但是敵是友仍舊難說,姑且按兵不動。

      朱少乾一直未曾開口,此時一開口卻震驚四座:“難道寨主與呂大俠是同樣的目的,想面見皇帝?”

      眾人表情各異。呂中一心奪寶,并不知其中蹊蹺,頓時大惑不解。那少女明顯知道個中緣由,微微冷笑,并不作答。武當諸少年紛紛驚呼:“師哥!”而蔡棟面帶尷尬,一眾鏢頭均不知所云。

      原來此間大明已亡,闖王進駐京都。崇禎天子煤山自殺,南明政權(quán)幾次更迭,如今朱由榔在西南重整旗鼓,以“永歷”為元年。朱由榔個性好大貪功,行軍的路上掠盡各地珍寶。他見一路各大古剎香火仍旺,強令各主持開啟地宮,將歷代佛家重寶搜刮得一干二凈。那些佛寶中有大量前朝古佛像,外鍍黃金,甚至有純金鑄成,光華燦爛,朱由榔將其中七成據(jù)為己有,剩下三成獎勵將士們,便得士氣高昂,一路更是勢如破竹。其時他已稱帝,于酒酣后口吐狂言:“得我佛者得天下也,朕得與其共享之!”此話一出,被有心人記下,幾經(jīng)周轉(zhuǎn),便傳到了江湖間。基于圣上金口玉言不得悔,此話竟喻朱由榔將以皇位相讓!幸好朱由榔及時知曉自己的口誤,翻悔已不及,只得命部下迅速搜羅天下所有佛像,并嚴令禁止再有生產(chǎn),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家中被卷得一干二凈,數(shù)百廟宇自也遭了殃,眼見民間議論紛紛,萬般不愿下許諾,若往后見持佛像者,自己可滿足其愿一。經(jīng)過一年多的搜刮,在自己境內(nèi)的眾佛像已是銷毀的銷毀,掩埋的掩埋。廟堂高枕無憂,江湖紛紛擾擾。有志之士譬如顧亭林這樣的大儒自是愿意有胸懷天下之士得一佛像,便可要求朱由榔厲兵秣馬,蕩平闖軍,恢復明室。而亦有不軌人士想藉此發(fā)橫財、得高位。于是眾人紛紛尋找佛像,如少林這般古剎每日都有上百人騷擾,煩不勝煩。如少林、仙霞這等大寺,僧人武功具高,南明官兵是不敢來騷擾的,其本身亦不愿以我佛換取私利。

      眼下鎮(zhèn)京鏢局運銀是假,護此玉佛是真,而此鏢的主顧相必是用玉佛去贏取帝王一諾。

      那少女自是明白,冷哼一聲道:“我的師父想用此玉佛得那昏君一諾。那么朱公子,你是名門高弟,又有甚么愿望不得滿足?”言下竟開始軟求。

      朱少乾含笑道:“姑娘折煞在下了。在下既為凡夫俗子,自有愿望,與販夫走卒、朝中高官無異!

      眼見軟求亦不成,那少女刷地一抖鞭兒,喝道:“那么都來動手吧!”

      朱少乾不再謙讓,長劍一指,“姑娘請進招!睔舛雀呷A。呂中雖在一邊,亦忘了漁翁得利之說。

      那少女知他不會先出招,手腕一抖,長鞭倒卷,鞭梢分點對手“晶明”“承泣”“眉間”三穴。朱少乾贊一聲:“好俊的點穴功夫!”長劍斜指,左掌橫封,一招“虛式分金”,端的是正宗武當劍法,身形瀟灑無比。那少女一聲嬌叱,扭腰閃開,左掌倏出,迎朱少乾捏著劍訣的手掌而來,兩掌未觸已變掌為指,朱少乾頓覺手腕“列缺”“太淵”二穴一麻,好在他閉穴功夫已至相當火候,而自己的劍招已逼得那少女未盡全力,兔起鶻落間兩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那少女動作迅捷至極,鞭兒不停,向朱少乾劍刃上纏去,劍光鞭影交纏在一起。

      兩人翻翻滾滾斗了百余招,兀自分不出勝負。其時論真實功夫,朱少乾實在這少女之上,然而一來他心存仁義,好多厲害的殺招舍去不用,出劍時留了幾分余地;二來那少女武功聞所未聞,點穴功夫高妙,兼之鞭為長兵刃,在守勢上頓占便宜,于是兩人竟斗了個旗鼓相當?赡巧倥瓚(zhàn)蔡棟、呂中在前,朱少乾在后,蔡棟倒罷了,呂中可是個勁敵,已耗了六七分力氣,眼下已是力不從心,嬌喘連連。

      朱少乾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蔡棟無需多慮,那呂中卻窺伺在側(cè),不可不防。那少女亟欲脫身而走,猛下殺招,均為朱少乾一一化解。這般打法極是耗費力氣,她眼見自己落于下風,鞭兒一收,袖中飛出三只暗器。她拼斗三場,旁人均不知她有暗器。朱少乾臨危不亂,長劍圈轉(zhuǎn)了來,在自己胸前掠下,將三枚鳳頭錐斬為六段,右手劍訣卻直取對方眉心,力量雄渾。那少女以為他難躲暗器,疏于防范,縱身上躍,卻已不及,“喀拉”一聲,肋骨已斷,立時閉氣暈厥。她身子還未倒地,一團灰影卷上——呂中終插手進來,橫抄起那少女身子,拔腿便奔。

      朱少乾大驚來救,他知曉呂中性格,得到那佛像后定會殺人滅口,劍光閃閃,“順水推舟”,直指呂中后背。呂中功力深厚,又對武當武功頗為了解,施個巧計,將那少女身子朝朱少乾拋去,待他慌忙接住,判官筆已跟至,陰毒至極。

      距離太近,朱少乾若躲閃,此招必傷及那少女身子,他任俠心腸,不肯躲避,只聽“撲”地一聲,判官筆已插入肩頭。他臨危不懼,一手橫抱那少女,一手刷刷刷三劍,將呂中逼退一步,便想裹傷。呂中哪里肯給他余暇,挺另一判官筆又上。朱少乾血流不止,握劍的手漸漸無力,卻又不得脫身,一時焦急萬分。

      這時大道上馬蹄得得,一軟頂馬車急急駛過。朱少乾瞥見那馬車,心下大喜,一招“斗轉(zhuǎn)星河”,將呂中逼退三步,幾個起落已近馬車,呼道:“阿芷,是你么?”

      車中“啊”的一聲,一個女子嬌聲回道:“是我!你是……”

      “照顧好她,我去去就來!”呂中已奔至跟前,再無時間解釋,將那少女身子急拋,穿過馬車車簾,扔進車里,那車夫顯然識得他,知是遇到大麻煩,哪敢耽擱,揚鞭催馬,馬車片刻功夫已經(jīng)遠去。

      朱少乾松一口氣,方才那少女在手,他心存顧及,加之單手用劍,招數(shù)流轉(zhuǎn)不靈,縛手縛腳。眼下滯礙一去,肩頭雖流血不止,但精神一長,使出武當派最精妙的“柔云劍術(shù)”來。一招過后,竟不回轉(zhuǎn),劍著連綿不斷。呂中手忙腳亂,肩頭、大腿中劍,轉(zhuǎn)身逃之夭夭。

      他無暇分顧蔡棟等人以及驚得不知所措的師弟們,一聲唿哨,“烏云踏雪”奔近,他揚鞭催馬,追那馬車去了。

      那紅衣少女自被朱少乾擊中昏迷,鴻蒙中似被人拋了出去,緊接著耳畔有馬蹄答答,微一清醒,胸口頓時劇痛難耐,又暈了過去。

      朦朧中感覺自己身下床褥甚軟,鼻畔縈繞著一股甜香,緩緩睜開眼睛,見自己竟身處一大家閨秀的香閣之中!繡被暖和,簾帳輕垂,簾外錯金鴛鴦香爐沉水香裊裊,一旁檀木架上一只白鸚鵡正埋頭打盹兒。

      她微一挪動,胸口又是一陣疼痛,不由得“啊喲”一聲。守在簾外的丫鬟一驚站起,喊著“小姐,她醒了!”奔出門去。步履匆匆,環(huán)佩叮當,一只溫軟的手按在自己額上,她下意識想要格開,卻渾身無力,待看那小姐剛才進屋拔步,并不會武功,這才放下一半心來。

      房中燭光明亮,映著那小姐一張嬌臉,皮膚白嫩,眉間一股清雋的書卷氣,眼中滿是欣喜,道:“你醒啦?謝天謝地,燒也退了!

      一旁丫鬟扶她起身,那少女問道:“我怎么會在這里?”語氣中頗多戒備。

      “表哥讓我照顧你,看你受了這么重的傷!

      “你表哥?”

      “表少爺是武當首座弟子,又是……”丫鬟頓了一頓,“小姐看在表少爺份上讓你住在這里三天啦,你若是傷好了一些,就快些離開吧!”

      如此無禮的驅(qū)逐,要放在往昔,這紅衣少女定拔鞭相向?煞角叭嗽谖蓍芟,且朱少乾對自己究有救命之恩,她不得不暫吞下這口氣,掙扎著下床,孰料胸口斷了的肋骨喀拉一響,又疼得死去活來。她不愿在陌生人面前示弱,咬牙強忍。

      “姑娘可好些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朱少乾立于門邊,因顧及這是表妹閨房,雖是中表之親,也不便徑自進入。紅衣少女乍在這官家氣派的宅中見到他,心頭浮起一絲熟稔的親切,見他劍已解下,換上熟羅長袍,玉帶圍腰,竟是個高官世家的公子哥兒模樣,與那日道上瀟灑退敵迥然不同。

      那官家少女明媚的眼光立刻轉(zhuǎn)向表哥,欣喜之意見于顏色。“表哥,快進來!”

      朱少乾搭了搭紅衣少女的脈搏,沉吟道:“看來姑娘胸口的傷依舊嚴重。表妹,怎么沒請大夫?”

      “小姐是掛念表少爺?shù)陌踩毖诀呖煅钥煺Z。

      那官家少女甚為伶俐,道:“我這就去請大夫!蹦茄诀呔o跟而出。

      屋中僅剩朱少乾與那紅衣少女二人。兩人那日廝斗甚狠,此時紅衣少女閉目不理他,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半晌道:“姑娘之傷,在下深為抱歉。”紅衣少女仍閉目不動。朱少乾又道:“為表在下的歉意,姑娘可在此間養(yǎng)好傷再走!薄拔沂遣菀爸,沒的污了你的宅子!奔t衣少女一開口便是言辭犀利。

      朱少乾誠懇問道:“那么姑娘怎生打算?”

      紅衣少女不答,忍痛下地,便要離去。

      朱少乾雙手一攔:“姑娘,請留下那佛像!

      紅衣少女冷笑道:“我道是為何將我留在這里呢!你倒是充君子,沒在我昏迷之時摸了去,但是現(xiàn)在,要想奪玉,先取我命罷!”

      朱少乾并不動怒,淡淡道:“那么姑娘還是養(yǎng)好傷,再做打算。若無在下引路,只怕姑娘出這個宅子都力所難能!

      紅衣少女忖度形勢,不得不承認他說得甚有道理,嘴上卻硬氣:“我道武當子弟都是倚強凌弱之徒!”

      “姑娘曾與我相斗多招,未分勝負,我們兩人實力仍未有定論。若姑娘樂意,待姑娘傷好之后,在下愿意與姑娘切磋技藝!彼膽讶葑專聦嵣纤褜⑺龘魝,勝負高下已判。但朱少乾乃謙謙君子,不肯出言伐于己績。

      紅衣少女倚在床頭,不知何言。朱少乾見她傷后頰上沒了血色,先前那股殺氣早無,楚楚可憐,哪像個叱咤江湖的女寨主?

      待郎中到來,接了紅衣少女的斷骨,她行動不便,朱少乾為了賠罪,到房中與她共用晚膳。那官家少女見表哥如此,也命丫鬟搬了繡凳,在一旁相陪。

      席間三人談笑甚和。朱少乾雖知,因那玉佛紅衣少女對自己仍存敵意,但見她忍痛強打精神,自也放下這劍拔弩張的話題。而那紅衣少女畢竟感激表兄妹二人對自己的相救之恩,雖不耐于兩人流露出的官家派頭(尤是那小姐),但也不好意思再言離去。朱少乾與那紅衣少女共談江湖之事,竟頗為投機。而提起呂中窮兇極惡,終得落敗,兩人拊掌大笑。

      那官家少女插了進來:“說了這么多,我還不知道姐姐的姓名呢。表哥,你也不知道吧?”

      朱少乾搖了搖頭,望著紅衣少女,意存期待。

      紅衣少女一陣猶豫,想到師父的囑咐。見兩人誠誠懇懇地望著自己,遂道:“我姓楊!

      “楊姐姐,你的名兒舍不得說嗎?沒關(guān)系,我可以讓表哥不聽!

      “不必了,江湖中人,哪有你們這么多規(guī)矩。我……我?guī)煾附形野⑹\。”

      朱少乾笑道:“‘蔦蔦草蟲,裊裊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钤!”

      楊蔦哼了一聲:“你酸秀才掉書袋,戲弄我呢?”

      官家少女抿嘴笑道:“表哥是稱贊姐姐名字好呢!姐姐,我姓白,你叫我阿芷便是。表哥就是這么叫的!

      朱少乾笑道:“天色不早了,表妹,讓楊姑娘好好休息吧!

      楊蔦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依她的性子,脫身而走才是上策。無奈傷后武功必打折扣,這官宅中不知潛伏著多少好手,單一個朱少乾已非己能敵?扇袅粼谶@里,只怕會橫生枝節(jié)。

      思前想后,她穿戴整齊,拿了兵刃,輕輕推門而出。九曲回廊,彎彎繞繞,不耐中她翻上了屋頂,在屋瓦間一掠而過。奇怪,宅中各處燈火不明,一個守衛(wèi)也無。

      她辨清方向,在最大的宅頂停步,伏在屋角,輕輕掀起一塊瓦,向里窺伺,頓時倒吸一口氣。

      見朱少乾坐在右側(cè)第一張椅上。當中而坐的是一對中年夫婦,想必是此宅主人,白芷的父母。堂中立的六七個人都是道上見過的,武當?shù)囊槐姷茏樱焐偾膸煹軅。白芷卻不在此間。家丁們垂手立在一畔,其中幾個身高幫闊,雙足不丁不八,顯然會武。眾人屏氣凝息,朱少乾恭聲道:“秉姑姑姑丈,那玉不在孩兒手中。”

      白老爺哼了一聲道:“好啊,你拜了武當,便不把你姑丈放在眼里了。”言語中十分恚怒。

      朱少乾躬身道:“孩兒不敢。”

      “少乾”,白夫人柔聲道,“此玉事關(guān)重大,你不可欺騙你姑丈,何況……”語聲放低,“你前日救回那姑娘,聽老梁說是個江湖盜匪,可曾是真?”

      “什么?”白老爺脾氣暴躁,“你竟敢在我家私藏盜賊!”

      “不敢欺瞞姑姑、姑丈。玉佛在那姑娘身上,孩兒不想在她身上用強。”

      “好啊,原以為你在替我掩飾,沒想到你還是實話實說!”楊蔦暗暗氣惱。

      “朱少乾啊朱少乾,你好歹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年,難道不知對付這些草莽之輩,不能用所謂的君子之道嗎?”

      楊蔦聽他話語中對江湖中人極盡輕視,更為憤怒。

      “那姑娘是因孩兒受的傷,孩兒不能坐視不管。姑丈,一個病弱的姑娘,縱然是盜賊,我也決不能強逼于她。”

      “哼,你倒是充仁義!那么我倒問來,那女盜匪偷偷將芷兒綁了去,你有何話說?”

      這下房內(nèi)房外兩人具大驚。楊蔦萬分不解——自己連白家大門都沒有出過一步,何來綁架一說?何況用膳后自己未曾再見過白芷。朱少乾心里慌亂,白芷出事,自己竟此時方知,何況楊蔦對那玉佛看待如此之重,絕不會因為白芷是自己表妹就存了惻隱之心,一時茫然無措。

      “姑姑,姑丈,楊姑娘雖然是盜,可她與……與一般的盜匪不同。眼下玉已在她手,她若真想走,為何要捎上表妹?這樣豈不多個累贅?”

      “哼。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你從中攔阻,她豈能走得那么順利?她這是搶了芷兒作為護身符,好順順利利脫身!”

      朱少乾心亂如麻,既擔心表妹的安危,又頗不相信楊蔦竟如此做。他究有幾分膽識,定神問道:“那么,姑丈是如何得知是楊姑娘擄了表妹呢?”

      白老爺怒氣沖沖,道:“給他看!”家丁呈上一張紙箋。

      楊蔦心下大奇,自己并沒有留下過什么紙箋,何況自己從房中悄悄至前廳,前后不過半個時辰,那么這肯定是在自己離開房間之前就留下的。

      她頗有江湖經(jīng)驗,疑云大起——定是有人擄走了白芷,借機陷害自己。且不動聲色,觀事態(tài)發(fā)展。

      朱少乾掃一眼紙箋,笑道:“姑丈,這人偽造楊姑娘之筆跡,可手法實在是不夠高明!”

      “此話怎講?”

      “楊姑娘是女子,而且大病初愈,怎會有如此剛勁的筆力?何況”,他將紙箋對著亮光,“這箋上滿是灰塵污跡,顯然是揣在懷里長途跋涉后沾染的塵埃和汗跡。楊姑娘來此間已有三日,一步也沒有邁出過大門,怎會將這紙箋弄得如此污穢不堪?”

      眾人緩緩點頭,均覺他說有理。楊蔦不由得暗暗佩服朱少乾的智慧。

      白老爺怒氣略減,雙眉緊蹙,“不管怎么說,芷兒眼下生死不明,少乾,你看該如何?”口氣已緩和很多。

      “表妹失蹤,我也十分焦急。想必那賊人得知楊姑娘在白府上,欲挾表妹來逼我們交出楊姑娘以及玉佛!

      一旁的武當一弟子怯怯開口:“師哥,是不是那呂中干的?”

      “何以見得?”

      武當眾弟子臉現(xiàn)慚色,欲言又止。朱少乾心里更疑,追問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另一師弟小聲道:“師哥,呂中他……他……殺了‘鎮(zhèn)京’少鏢頭以及所有鏢師……”

      “什么?”不單是朱少乾,連檐角的楊蔦也驚得呆住了!澳銈儭銈冊趺礇]有阻止?他只有一個人哪!”

      “師哥,他露一手功夫,嚇退了我們。然后讓我們不要插手,否則死路一條。蔡少鏢頭不愿交出余下鏢銀,于是……”

      朱少乾怒不可遏,喝道:“恩師教我們要俠義為懷,你們眼睜睜地瞧著呂中屠殺數(shù)十鏢師,竟無人上前阻止,枉為我武當?shù)茏!?br>
      “不過”,朱少乾平息怒氣,冷靜道,“阿芷也不是呂中擄去的!

      他將紙箋朝向眾人,解釋道:“這紙箋上寫:‘取爾妻性命,辰時玉磐洞,并玉佛一具!獏沃谐D暧陉P(guān)外活動,而那玉磐洞乃西南偏安一帶的小洞,就連嶺南當?shù)厝硕级嘤胁恢,他一個冀北大盜又如何能知?”

      楊蔦一驚: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來到南明的范圍了。復又感嘆,自己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這么遠,若師父知道,定斥責自己江湖經(jīng)驗太淺。

      “請姑丈放心,我回去思考對策,一個時辰之后,定出門一尋表妹。”

      朱少乾對一眾師弟見死不救的行為大感氣惱,自顧自地向姑姑姑丈行禮離開,一眼也不瞧師弟們。

      白老爺與夫人亦彷徨無計,遣散了家丁,轉(zhuǎn)入后堂去了。

      楊蔦輕輕躍下地,正準備從墻頭翻過離開,一個聲音自黑暗響起:“楊姑娘!”

      她一驚,猛地握住長鞭鞭梢,回頭見是朱少乾。

      “你……發(fā)現(xiàn)我了?”

      “聽了這一大通話,你傷未好,定是乏了吧?”朱少乾并沒有責怪的意思,對楊蔦偷偷想走也沒有顯現(xiàn)出過多的吃驚。

      “你……”楊蔦見他臉色憔悴,想到這幾日為救自己千里奔波,爾后又因表妹之事心事重重,不禁出言相慰,“白姑娘定不會有事的!

      “楊姑娘,你還是快些走吧!

      楊蔦驚詫莫名:“甚么?我若走了,白姑娘焉有命在?”

      “我自會想辦法……那玉佛,懇請姑娘留下。”

      到底是為了玉佛——楊蔦無端地感到了酸楚,自己的命在朱少乾、在整個白家,竟還不如那玉佛!

      她一陣激動,猛地揮出鞭來,呼呼呼三下,直逼得朱少乾手忙腳亂。他怎么也沒想到在這當口她會動手,自己也未曾攜帶兵刃,一時間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楊蔦的目的僅是逼退朱少乾。她縱身躍開,掏出那玉佛,直摜在地下,一手握住鞭梢,朗聲道:“姓朱的,我楊蔦受你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待我將師父交給我的事情料理完,把命交給你便是!眼下可由不得你了!”內(nèi)力直透鞭梢,一鞭下去,玉佛頓時碎成片片!

      朱少乾眼見那玉佛碎裂,無計可施,又想到表妹,玉佛一失,她生還無望,義憤填膺,一掌向楊蔦劈去,這一掌使盡全力,勁風呼呼,楊蔦不得不后縱而避。她雖有傷,輕功依舊高妙,一躍上院角圍墻,朗聲道:“楊蔦恩怨分明,朱少乾,他日定會將命交上!”

      兩人打斗的聲響終于驚動了眾護院武師,幾個人向墻頭撲去,楊蔦手臂一揚:“暗青子招呼!”朱少乾見識過她暗器厲害,忙提氣喊道:“小心!”眾武師聽到欲閃避,頓覺肩頭、腿上一陣疼痛,紛紛跌下墻來,無一不中了鳳頭錐。楊蔦已無影無蹤。

      朱少乾滿心牽掛表妹,命家丁點亮提燈,將玉佛的碎片聚成一堆,見復原無望,可想當時楊蔦使了十成勁力。連白老爺夫婦亦趕來,見玉佛已毀,白夫人尖叫一聲暈了過去,白老爺聽了家丁敘述,氣得一巴掌扇在了朱少乾臉上。白老爺不懂武功,朱少乾如欲躲避應(yīng)不難,只因他心傷表妹,心情激蕩下竟忘了躲閃。

      卻話楊蔦奔出白家大宅,滿心失落,不分東南西北地亂闖,后才發(fā)現(xiàn)這早已不是直隸地界,而是嶺南。自己不識得道路,竟越走越荒涼。

      其實在白家并沒有什么人真的出言不遜,當面輕視于她,連那個丫鬟也因小姐之故對自己頗為照顧。只是白家上下,連帶朱少乾,舉手投足間避不了官宦人家的貴氣與傲氣,言行舉止間流露出對江湖草莽的滿不在乎。白老爺是南明高官,自不必說,白夫人和白芷是貴婦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亦可以理解,但是朱少乾明明是江湖人士,一入白宅,便與京城的紈绔子弟無異,雖言語有禮,頗為回護自己,但連這些都是為自己、為表妹打算。

      楊蔦舉鞭亂抽,地上塵土紛紛,卻怎么也解不了自己的氣惱之情。一小半是因為自己辦砸了這件事不說,還將玉佛擊得粉碎,難以向師父交代;一大半更是因為朱少乾對待白芷與自己均謙恭有禮,前者是真真的親切關(guān)懷,后者卻僅為有利可圖!再者想到蔡鏢頭一干人等喪命荒野,自己亦有責任,她雖是盜,但亦講究江湖規(guī)矩,想到蔡鏢頭并不是壞人,忍不住一陣難過。

      正當滿腹委屈之時,兩騎快馬自身旁奔過,馬上乘者均腰系紅巾,連韁繩亦纏上了絳色絲線。這是嶺南地界,她并不識得多少盜匪。

      接連數(shù)騎奔過,皆是一個方向。楊蔦好奇心起,拔步奔去。約莫半個時辰,見一座古剎,在這茫茫林海間頗為突兀。剎前栓了十幾匹馬,院中傳來呼喝叫喊之聲。

      她躡步上前,不料近旁的馬怕生,揚蹄欲鳴。她見事極快,右手連揚,嗖嗖嗖嗖數(shù)聲,十幾匹馬頸處均中了一只鳳頭錐,一聲不響紛紛倒地。楊蔦悄沒聲地在窗下一蹲,輕輕捅破窗紙向里瞅。

      里面約莫有三十來號人,明顯是兩個幫派,左首十來人與先前所見騎者并無二致,右首二十人左右均是鄉(xiāng)農(nóng)打扮,每人肩上一布袋蠕蠕而動,袋中很可能有蟲豕毒蛇。

      左首當先之人身高膀闊,嗓音粗豪:“郭老三,你們郭山幫一向在山間打獵耕作,與我赤焰派井水不犯河水,又為何苦苦糾纏?”

      右首郭山幫幫主,那個叫郭老三的看似是個木訥鄉(xiāng)農(nóng),一開口卻是鋒芒畢露:“兄弟得知赤焰派得了一大筆利貨,特來分一杯羹。”

      嶺南諸盜做法,與直隸之盜并無二致,楊蔦深諳其中道理。一方得利,往往道上各家都爭搶來得一份子。這種情況往往會引起各幫各派的廝拼,直至分出勝負而止。

      赤焰派當家沙炎哈哈一笑,道:“郭兄弟說笑了,哪里有甚么利貨?分明只是個小姑娘,兄弟倒是想靠她訛詐一下那些官家老爺。”

      楊蔦心下猜疑,小姑娘,難道是白芷?

      郭老三仰天大笑:“老沙啊老沙,你在道上做事這么多年,頭一回搶起人來了!還是個小姑娘!”復又冷笑:“江湖中人,最忌諱的就是與官家糾纏不清,想必你是最近手頭吃緊,不得不做這些下等生意吧?”極盡嘲諷之能事。

      沙炎倒也沉得住氣,冷冷道:“小姑娘倒是不值幾個錢,但那玉佛呢?”

      談起玉佛,郭老三臉上微微色變,“它在哪里?”

      “承諾讓你的手下不與我為難,便可一見。玉佛是兄弟所得,光明正大,老三若強搶,有違好漢行徑!

      “哼哼,只怕你出了這廟門便逃之夭夭了吧?兄弟們,上!”他的人數(shù)超過對手,穩(wěn)操勝券,雙方頓時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熱鬧。郭老三面露詭笑,手中農(nóng)鋤一揮,見雜草亂飛,草后掩藏的大鐵箱現(xiàn)了出來。

      楊蔦盯著那鐵箱,心怦怦直跳——難道白芷就在這鐵箱中?

      沙炎大叫“住手”,自知己方人數(shù)不敵,已落下風,只得先施緩兵之計,將箱上的鎖打開。

      兩名下屬從箱中先抬出一個人來。楊蔦定睛看去,果真是白芷!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雙目緊閉,似是暈了過去。

      “這小姑娘”,沙炎道,“是昔日兩廣總督,今南明左相白敬之女。”

      “這個兄弟自然知道”,郭老三洋洋得意,“還是曾經(jīng)的大明皇親,現(xiàn)左相白敬外甥朱少乾之妻!

      楊蔦雖有心理準備,仍大吃一驚。料想白芷與朱少乾出身名門,沒想到竟顯赫至斯!白芷倒還罷了,大家氣度盡顯;朱少乾在道上對敵時哪里像個明室貴族?

      “得到了這小姑娘,等于抓住了白相命脈,他手握的那枚玉佛怎可不乖乖教出來?連帶著朱少乾與整個前明皇室……”

      郭老三搖搖頭,笑道:“兄弟有這雄心壯志,令人敬佩!可惜我郭老三只想領(lǐng)著兄弟們隱居世外,要拿玉佛,也皆出于此!

      沙炎此刻只想令郭老三服服帖帖,忙道:“那么先讓這小姑娘陪兄弟玩幾天?”

      楊蔦心下不忍,然她知盜匪打家劫舍,淫人妻女亦不在少數(shù),雖為江湖正道所不齒,仍不時有人去做。

      就在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沙炎,你們好威風哪!”走進一位身披絳色斗篷的年輕女子。楊蔦縮在窗角,心下大喜,原來此人是飛鳳寨左護法翟夭,不知為何她也來了嶺南。

      嶺南諸盜均不認識她,見她言辭鋒利,脾氣暴的便要上前動手。郭老三一攔道:“姑娘來自何門何派?報上名來!”

      翟夭冷笑道:“沒眼力的東西,瞧瞧這個!”抓住斗篷,運勁一抖,斗篷上繪的鳳凰栩栩如生。沙炎雖遠離直隸,但飛鳳寨的名頭還是聽到過的,打個哈哈道:“原來是飛鳳寨芳臨。不知你們寨主到我們這偏僻地方,又何貴干?”

      翟夭掃視群盜,朗聲道:“咱寨子里面都是女子,本姑娘是看這女子可憐,特來收羅債主麾下。”

      楊蔦聽得暗暗好笑,翟夭乃寨中最精乖利落之人,今日橫插一杠子,十有八九是和嶺南諸盜搗亂。轉(zhuǎn)念又想,自己奪玉佛之事并未向寨中旁人透露,難道翟夭已知?心頭疑云大起——白芷遭擄,翟夭又從何而知?

      郭老三一抖布袋,冷笑道:“憑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說一句話我們就放人?”他在嶺南橫行霸道慣了,哪里把飛鳳寨這個“都是女子”的放在眼里。

      翟夭冷笑道:“你郭老三在這一帶欺蠻二十余年,我看到今日為止了吧!”話音未落,斗篷揚起,朝郭老三頭上罩去,迅急之極。郭老三沒想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女子說動手便動手,還未來得及招架,手中布袋已為翟夭搶去。她動作不停,長劍出鞘,眾人但見劍光耀眼,滿袋“漆黑星”蛇無一不尸橫就地。

      這一下群盜再不敢小覷眼前這飛鳳寨女子,更有人想,一名下屬已如此厲害,那寨主武功必已出神入化。翟夭收劍回鞘,微微一笑道:“我們寨主說了,只要這小姑娘,至于玉佛不玉佛,我們才不在乎呢!堂堂飛鳳寨寨主,怎么會求乞于南明昏君?”

      楊蔦心道,自己哪里說過這話,翟夭這丫頭又在自作聰明。轉(zhuǎn)念又想,看來連翟夭都不曉得玉佛已被自己擊碎。

      沙炎終于開口道:“飛鳳寨我們自是不敢惹的?筛覇柟媚,武當首座弟子你們可惹得起?”

      楊蔦悚然心驚,知道連自己都敵不過朱少乾,手下自然無人能敵。

      翟夭自知武當派厲害,只是她不知道白芷與朱少乾的關(guān)系,一時彷徨無措,強笑道:“武當高足與南明宰相又有何關(guān)系?”

      郭老三和沙炎面面相覷,哈哈大笑——見翟夭明顯不知此事底細,還強裝蠻橫。

      楊蔦卻隱約感覺到,群盜或知白芷身份,或知玉佛之事,而翟夭僅知白芷之事,未知朱少乾與玉佛——眾人榫頭對接不上,暗中有人在操縱這件事,又或許這個人就是彼時拐走白芷之人。

      沙炎清了清嗓子,道:“事到如今,在下也沒有甚么可以隱瞞的了。昨日在那邊玉磐洞附近鎮(zhèn)子上在下領(lǐng)著兄弟們做事,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口箱子,打開發(fā)現(xiàn)了這小妞兒,在下當時并不知道這小妞兒是何許人也。忽地兄弟們的火把都滅了,我心知不好,剛想搶出洞,穴道遭點,摔在地上,一個蒙面人拿著劍架在我脖子上,告訴我這小姑娘以及玉佛之事,在下昏昏沉沉了許久,方被兄弟們救出洞!

      “沙兄,那蒙面人是誰,你有主意么?”

      “他聲音十分低沉,模模糊糊,顯然是有意而為。當時洞中黑暗,未及看清他的身形!

      “這倒奇了。守著這樣的寶貝拱手送人不說,還遮遮掩掩充大度——天下居然有這等人!”

      翟夭一直凝神傾聽,此時開口道:“沙當家,郭老三,我們?nèi)襾碜鰝交易如何?”

      “你待怎樣?”郭老三言語中猶帶不忿,還記著布袋被奪之恥。

      “你們爭來搶去的,其實并不是這小姑娘本身,對嗎?你們認為左相一定會持玉佛前來,對嗎?這小姑娘的生死,你們并不在乎,對嗎?”她語音清脆,每問一聲“對嗎”群盜都頻頻點頭。

      “不妨除下這小姑娘的外衫或首飾,能證明她身份即可,然后拿去給白敬,亦可以換得玉佛歸。而白姑娘則交給我們飛鳳寨!

      “說得輕巧!你道白敬那么輕易就能夠確信她女兒真真在我們手上?”

      “那么就算是擄了她本人來呢?”翟夭冷冷反問,“白敬亦可以明明白白提出,除非女兒安然無恙,否則拒不交出玉佛!

      群盜有的蹙眉,有的點頭,均覺翟夭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

      沙炎冷哼一聲,道:“那么你們飛鳳寨豈不可以守著白大姑娘這個寶,長年累月地訛詐白敬了?”

      翟夭搖搖頭,認真道:“我們飛鳳寨的規(guī)矩向來是,只要有新人入盟,就是我們生死與共的姐妹!

      飛鳳寨近年來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此話一出,無人不信。

      群盜頓覺該計劃可行,紛紛附和。郭老三一抖農(nóng)鋤,大聲道:“不成!”

      沙炎道:“郭老兄有何高見?”

      “縱使白敬是個草包,又護女心切,肯交出玉佛,那皇帝老兒呢?待得白敬通報上去,他豈敢乖乖地聽命于咱們這一群已和朝廷對著干的人?”

      翟夭不急不徐道:“當今南明永歷,不過是大明覆亡后死而不僵的余黨,成不了什么大氣候!

      楊蔦愈發(fā)詫異:飛鳳寨身處草野,天下大局,為何翟夭這等了然?

      郭老三仍搖頭道:“兄弟的身家性命,可不想饒在這玉佛上。所以需要請翟姑娘作個見證,兄弟只要玉佛,不管白姑娘,更不必說天下大局!

      沙炎哈哈大笑:“郭老三定是怕得狠了,居然讓翟護法來見證。她的見證管個屁用!皇帝老兒想殺你便殺,翟姑娘又有什么用!”

      郭老三冷然道:“翟姑娘自然是沒有用的。但是,你們飛鳳寨大寨主,卻是有很大用處!

      楊蔦暗驚:這郭老三似乎已然了解自己與朱少乾的關(guān)系。

      “聽說你們楊寨主近日勾搭上前明皇裔,那朱少乾身為正統(tǒng)之后,若是由他出面,皇帝老兒若想不服,這南明地界恐怕不再順從于他!

      雖然分析得有理有據(jù),但楊蔦忍不住勃然大怒:郭老三啊郭老三,你竟敢如此污蔑我的清白!

      群盜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翟夭氣得臉色蒼白:“胡說八道!我們寨主冰清玉潔,怎么會……怎么會……”

      沙炎大笑道:“郭老三,你這一招妙棋,可狠得緊!”

      此時赤焰派和郭山幫氣氛早已大為緩和,郭老三嘿嘿一笑道:“兄弟慚愧。這一層關(guān)系,也是一個神秘人告訴我的!

      群盜大奇,沙炎低聲問道:“難道……就是在下遇見的那一位?”

      眾人無端感到一陣涼意——此人將局勢摸得如此通透,兼之來無隱去無蹤,定是個中高手,若是敵非友,定是無人能對抗。

      郭老三定神道:“不管怎么說,翟姑娘,這見證你做還是不做?”

      翟夭猶惱他污了寨主名頭,咬牙道:“自然不做!”

      郭老三朝沙炎使個眼色,兩人連聲唿哨,群盜頓時散開將翟夭圍在中間。沙炎冷冷道:“翟姑娘,飛鳳寨武功精妙,我們自是欽佩。你打倒一個兩個不難,可今日就憑你一人,能闖出這廟嗎?”

      翟夭方才連懾數(shù)人,憑依的是出手如電令人防不勝防。眼下這般硬碰硬,累也累死了。但她骨氣極硬,恨聲道:“我們楊寨主與什么皇裔絕無瓜葛!”

      郭老三農(nóng)鋤一揚,獰笑道:“這可不是翟姑娘你所能料到的!”群盜紛紛拔出兵刃,向翟夭圍去。

      驀然聽見響亮的一聲:“且慢!”群盜愕然回頭,見一玄衣少年立于門口,眉宇間滿是怒氣。房上的楊蔦心砰地一跳——朱少乾!

      她方才心憂翟夭,知即便自己援手,依舊不敵對方人多。此刻見朱少乾突然現(xiàn)身,知道他必為強援,心頭大喜;但喜后又回想自己毀玉佛、逃白府,對朱少乾而言自己已不是朋友,其立場猶不確定,又是一憂。

      嶺南諸盜均不識得朱少乾,見他似公子哥兒般文文弱弱,只道是讀書人愛打抱不平,紛紛叱喝:“酸秀才,快滾!”“這是什么地頭,豈容你胡鬧!”

      翟夭亦不知他是何許人也,但她心思機敏,瞅見朱少乾衣衫頗為華貴,氣度高華,非草莽之人,又瞥見其腰間玉玨,更無懷疑,朗聲道:“朱少乾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群盜大奇。眾人均知這前明皇裔武功精湛,身份高貴,想不到就是眼前這個文弱的公子。

      朱少乾不愿與草野之人多接觸,冷然道:“我表妹在哪里?”

      郭老三詭笑道:“公子明知玉佛換佳人,想必是玉佛已經(jīng)帶來了!

      沙炎不懷好意地補上一句:“公子不是有了飛鳳寨寨主相陪,怎地又想起自己的親親表妹了?公子原來是這等多情種!

      翟夭忿怒道:“放屁!”楊蔦聽到這話義憤填膺,朱少乾修養(yǎng)極好,也動了怒,但語氣還是水波不興:“待在下確信表妹安全,自當交奉玉佛!

      郭老三惦念著朱少乾的“見證”,忙道:“這是自然。”命下屬將鐵箱抬到堂中,親自開了鎖,朝翟夭一點頭:“這邊都是粗魯男兒,還請翟姑娘搭把手。”

      翟夭憤憤上前扶起白芷,見她被長久點穴后身子虛弱,也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朱少乾一探表妹脈搏,知是無恙,心頭大寬,半扶半抱住白芷,朗聲道:“后會有期!”身形一晃,朝門外竄去。

      沙炎料定他有逃意,手臂一揚,兩名立在門附近的下屬各出一掌,向朱少乾迎去。

      朱少乾若憑輕功閃避原不難,但躲閃之際極易傷及表妹,無奈之下只得身子一偏,一掌將其中一盜打得俯跌在地,余下那一掌卻難以躲過,正中左肋,他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待站定,群盜已將他團團圍住。

      沙炎得意道:“朱公子,今日我們以眾敵寡,對不住了。”

      “交出玉佛,就可攜尊表妹安然離開!惫先。

      朱少乾努力調(diào)勻內(nèi)息,心知剛才一掌功力雖不深,但自己全部真氣用來回護表妹,竟是受傷不淺。環(huán)顧滿堂之人,單打獨斗非自己對手,但既然不講江湖規(guī)矩一擁而上,而自己還需護著表妹,再想逃逸,難上加難。

      “朱公子,你身份尊貴,又是武當高第,我們自是不敢冒犯的。煩請交出玉佛,我們一切好商量!

      朱少乾冷聲道:“你們把朱某瞧得忒也小了!”手腕一震,靠近的幾人均覺膝頭“伏兔”穴一麻,紛紛跪倒在地。他心懷仁義,不愿傷人,竟是連劍帶鞘出手。

      沙炎獰笑道:“公子好武藝,在下愿奉陪幾招!”

      朱少乾捂住左胸,剛才那一下雖是巧勁,猶牽動內(nèi)息,疼得流下汗來。眼見沙炎步步逼近,這可是個勁敵,數(shù)招之內(nèi),難分勝敗。

      “住手!”一把清脆的女聲自屋上傳來。楊蔦一掌碎開舞瓦,自破洞中躍下。

      原來她伏在屋頂,見朱少乾深陷重圍,難以抵擋,心頭不免擔心,又憶起朱少乾道上救命之恩,便不假思索地出手。

      這一下正彷徨無計的翟夭大喜過望,連叫“寨主”;朱少乾陡見她現(xiàn)身,心頭竟別有滋味;群盜知是飛鳳寨寨主駕臨,又是好一番吃驚。

      郭老三打個哈哈,道:“這下子新歡舊愛齊齊登場啊,朱公子,你好福氣!”話音未落只聽清脆的一聲,左頰已挨了一鞭,頓時鮮血淋漓。楊蔦惱他出言不遜,出手如電——這一下功夫與翟夭殊無二致,卻比她快了不少。

      郭老三大怒,農(nóng)鋤一抖便欲上前廝斗。沙炎一攔,笑道:“不知楊寨主大駕光臨,是為了玉佛呢,還是為了這小姑娘?”朝倚在朱少乾身上的白芷一指。

      此話問得刁鉆。若是回答玉佛,自然而然與群盜為伍;若是回答小姑娘,依舊與朱少乾為敵。沙炎比郭老三工于心計,他瞧出楊朱二人關(guān)系不同尋常,這才用計挑撥,毒辣之極。

      楊蔦向群盜一眼不看,直視著朱少乾,朗朗道:“朱公子,我當日欠你一命,現(xiàn)今還你!”她深知朱少乾明明可說出玉佛在自己身上,卻一力回護,這般俠義之情,與群盜高下立判。

      朱少乾心下感動,懇切道:“楊……楊姑娘,你何苦如此?”

      楊蔦一笑:“我一不為玉佛,二不為你家白姑娘,只為你昔日恩情!痹捯粑绰洌L鞭橫掃,兩名盜匪足脛中鞭,摔倒在地。

      群盜在郭老三和沙炎的帶領(lǐng)下一擁而上,將楊朱二人圍在核心,楊蔦鞭長,占了兵刃便宜,可只攻不守;那邊廂朱少乾長劍較鞭為短,又受了傷,沙炎瞧出便宜,呼喝道:“朱公子,對不住了!”鬼頭刀刀挾勁風,直往朱少乾要害處招呼。眾人緊跟而上,竟是大部分人攻向朱少乾。

      楊蔦與朱少乾并肩應(yīng)敵,眼見他那里強敵愈來愈多,心下惶急,長鞭呼呼,連下殺著,竟將朱少乾完全護住。這一分心,自己肩頭已中了一名赤焰派盜匪一刀。

      朱少乾見楊蔦受傷,一聲清叱,柔云劍法連綿不斷,劍光霍霍,又將攻勢接了過來。

      沙炎老奸巨猾,見兩人這般相互照顧,譏笑道:“朱公子,你對這楊姑娘可是心疼得緊。∫膊慌掳状笮〗愠源?”有意擾亂兩人心神。

      武當?shù)茏优R敵,最講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朱少乾自是不受干擾。楊蔦本來心中光風霽月,聽到這話沒來由地心里一慌,頓時落于下風,連連后退。

      朱少乾立刻回劍來救,可傷后轉(zhuǎn)動不靈,柔云劍法的威力大打折扣,下盤防護不緊,被郭老三一個掃堂腿絆倒在地,群盜一擁而上,楊蔦眼見無望,也不知怎的,舞鞭只攻不守,奔上前以身子護住朱少乾,兩人本難以抵擋,一人連守御也難能,數(shù)招一過,長鞭脫手,摔在朱少乾身上。

      見數(shù)般兵刃紛紛砍下,楊蔦見身下朱少乾臉色轉(zhuǎn)為平靜,似乎再不在意生死,不知怎地,她忽地尖聲呼道:“白姑娘!”

      群盜兵刃遲了一遲,離得稍遠的驚訝道:“咦,那小姑娘呢?”

      白芷一走,玉佛便無望,眾人再有膽,缺少名正言順的理由,誰也不敢動朱少乾一下。

      群盜回身望去,見翟夭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下,沙炎上前扶起,見她不知何時被點了穴道。解穴后翟夭訝聲喊道:“是她!她點了我的穴道,悄悄溜走了!

      “誰?”

      “白姑娘!”

      “那個大小姐怎么會武功?別做夢了!”

      “阿夭,怎么回事?”楊蔦扶起朱少乾后來到翟夭身邊。

      翟夭恭敬回道:“不敢欺瞞寨主……”

      朱少乾緊鎖眉頭:“表妹不懂絲毫武功,翟姑娘怎么會不敵?”

      沙炎心思轉(zhuǎn)得快:“除非……這小姑娘是假冒的!”

      群盜大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為之拼斗良久,竟不是真的白芷!這其中以朱少乾驚疑最甚,方才扶著表妹時并未留意,她又昏迷不醒,自然誰也沒有多想。后來受眾人圍攻,他不得已松開表妹,眼下卻已芳蹤杳杳。

      沒了白芷,群盜也覺沒什么意思。沙炎忖度形勢,不知飛鳳寨還有無援兵,加之對朱少乾的身份頗為忌憚,賠笑道:“剛才都是誤會。給朱公子、楊寨主賠禮了!

      楊蔦心道方才群盜直欲置自己與朱少乾于死地,何止是誤會!朱少乾心憂表妹安危,一拱手道:“后會有期!”不顧身上有傷,奔出廟去。

      翟夭替寨主裹好傷,楊蔦對群盜冷然道:“你們道朱公子為何不交出玉佛?因為玉佛已被我毀掉!

      沙炎、郭老三你望我、我望你,原來這一場折騰,終徒勞無功。郭老三嘆氣道:“想必這假冒之人,就是那個神秘人!笔乱阎链耍罕I連對頭的真面目都不知,可謂一敗涂地。

      楊蔦忽然想起什么,拉了翟夭的手,兩人竄出房門。

      “阿夭,你從哪里得來這么多消息?”

      “寨主……是……是你的師父!

      “師父?她老人家也來了?”

      “不,沒來。她說如此這樣能夠幫到你。”

      “糊涂!你差點就沒了命!”

      “前輩說會在旁給我掠陣。”

      楊蔦忽然明白了什么,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咱們快走!”

      兩人在昆明府買了數(shù)匹快馬,輪流騎駕,晝夜兼程,數(shù)日已趕至直隸地區(qū)。

      此時闖王在京城燒殺搶掠,血流成河,兩人見昔日繁華今成廢墟,不由感慨。

      楊蔦直奔“鎮(zhèn)京”鏢局,見處處縞素,想必老鏢頭已知兒子死訊,心中很是歉疚不安。

      蔡龍聽家丁報來說是飛鳳寨寨主求見,鐵青了臉從后堂出來,二話沒說單刀出鞘,沒頭沒腦地朝楊蔦砍來。

      楊蔦急避三著,沉聲道:“老鏢頭,有話好說!不知我哪里得罪了您?”

      蔡龍臉現(xiàn)悲憤:“若不是你攔路劫鏢,我兒怎么會被……被呂中那賊人害了性命!”

      楊蔦耐心解釋道:“就算我不劫鏢,呂中狼子野心,遲早會與少鏢頭翻臉動手!

      翟夭朗聲道:“前輩,那玉佛已被毀掉。我們此番前來,只想明了,你們這一趟鏢,客人是誰。”

      蔡龍蒼老的臉上滿是慌亂:“我……我不能說!”

      “也罷!”楊蔦冷冷道,“反正蔡前輩的殺兒大仇是不想報了!”

      “報仇?”蔡龍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呂中本以行蹤詭秘著稱,此番逃走,亦必難尋。戰(zhàn)亂頻繁,縱使蔡龍有昔日的號召力,江湖人士也不會順從于他。

      “這玉佛客人是一條極重要的線索。懇請老鏢頭告知!

      蔡龍瞪目不答,半晌喃喃道:“我曾受此人恩惠,立下誓言,絕不能說!泵偷匾慌纳砼缘陌讼勺,嘆氣良久,慢慢踱回后堂。

      翟夭不滿道:“恐怕是老糊涂了。寨主,怎么辦?”

      楊蔦卻在思索剛才蔡龍那一下莫名的出手,她上前輕輕一拍八仙桌桌面,紅漆的桌板頓時碎成片片,四個桌腿卻完好無損。

      翟夭驚道:“老鏢頭的功夫可俊得緊!”

      “不,阿夭”,楊蔦沉吟道,“這手功夫,江湖上并不多見。你瞧著像何門何派的功夫?”

      翟夭琢磨道:“如此剛猛,難道是少林派,亦或是金剛門?”

      “不,都不是。這等勁力,直發(fā)直收,只顧傷敵,而不顧己。你想想看,哪里的武功需要如此奮不顧身?”

      翟夭面色慘白:“是大內(nèi)!

      “所以我猜,蔡鏢頭在江湖上揚名之前,應(yīng)是皇宮中的侍衛(wèi)高手!

      “可他以掌擊桌面,是想告訴我們什么呢?”

      “那位客人,應(yīng)是與前明皇室有關(guān)系!

      一位家丁在門口恭聲叫道:“老爺,武當派朱少乾公子求見!”

      真是無巧不巧!見朱少乾匆匆而入,楊蔦只得強擠個笑出來。

      原來朱少乾細細推知經(jīng)過,亦想到從蔡老鏢頭處究查,只是未曾料到在此見到楊蔦。

      楊蔦忽有了想法,悄聲問道:“朱公子,你可知前明皇室中還有什么人,特別需要……需要玉佛!

      朱少乾臉現(xiàn)困惑,“崇禎皇帝自縊后,皇室中人流落江湖,各自逃命,除了南明隆武、永歷等支,多年未有來往!睆陀值溃骸叭羰且源擞穹饟Q得身登大寶,想必有人會如此!

      此時蔡龍從后堂轉(zhuǎn)出,得知朱少乾身份后,雙目含淚,半晌說不出話來。楊蔦見此,更是堅定了心中的想法。朱少乾將事情經(jīng)過詳細道來,懇切道:“望請蔡老鏢頭告知,在下表妹下落全出于此!

      蔡龍一拭眼淚,緩緩道:“在李闖腳下,公子肯將身份據(jù)實以告,我老頭子還有甚么不能講的呢?”

      原來崇禎在位晚期,得第一名妓陳圓圓,從此君王不早朝,下令將曾經(jīng)獲寵的妃嬪驅(qū)逐出宮,貶為庶人。大多數(shù)女子哪里習慣戰(zhàn)火紛飛顛沛流離的生活,接連死去,唯有一位楊妃,咬牙堅持,竟在京畿地區(qū)安頓下來,不久誕下一女。她知母女二人身份一旦暴露,難逃起義軍刀下,便以己姓冠與女兒,又機緣巧合認識了一位高手,習就武藝,不求蜚聲江湖,唯望保得這皇室血脈周全。

      那玉佛原是楊妃離開皇宮時倉促攜帶,當年楊妃曾經(jīng)獲寵,玉佛便是崇禎賜予她的,若浸上人血便可顯一赤紅“朱”字,當世僅有四塊——一塊敬予皇太后,一塊崇禎自留,一塊給了楊妃,還剩一塊嘛,定是給了那陳圓圓。

      后楊妃知南明偽政作威作福,她忠于前明,自然恚怒,欲以此玉佛挑起江湖紛爭,讓朱由榔疲于應(yīng)付。她便找到了昔時在內(nèi)廷做侍衛(wèi)首領(lǐng)、早早退出皇宮的蔡龍鏢頭,讓他明為送鏢,暗為傳玉,將玉傳到嶺南境內(nèi),鬧上一鬧。那客人的地址,竟是左相白敬的住所!

      “我道娘娘托我只是將玉送到,特意叮囑我要好好保管,沒想到……”說到此處蔡龍已是老淚縱橫。

      楊蔦哼了一聲:“明知玉佛在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那兒子定然危險。這女人好狠的心!”

      朱少乾滿心失落——原以為可以推知表妹的下落,卻無意得知另一段往事,訥訥問道:“那楊妃……如今在何處?”

      “娘娘說,大概在王屋山一帶罷。”

      楊蔦無端感到冷意——飛鳳寨的總舵,亦在王屋山一帶。

      三人縱馬急行,多了翟夭,朱少乾也不好向楊蔦說什么。翟夭很知趣地落在后面,楊蔦一眼不瞧朱少乾,只顧打馬而行。

      朱少乾猶豫半晌,在馬上一抱拳,真心實意道:“楊姑娘,多謝你在嶺南的救命之恩!

      楊蔦一甩馬鞭,目光瞬也不瞬:“一命還一命,現(xiàn)在你我兩清了,你還跟著我干什么?”

      “懇請姑娘告知王屋山的道路!

      “你待如何?”

      “在下推測,這楊妃既懂武功,又是女子,假扮易容成表妹的模樣,點倒了翟姑娘。表妹估計也落于她手!

      “那也正常不過——你的姑丈效忠永歷,這前明的妃子自然要報復。”

      這一句意含譏刺,朱少乾只作不知,續(xù)道:“她料定一切,唯沒有想到玉佛已經(jīng)毀了,而那紙箋,也是她的偽造。我們這番前去,央她放人,縱使她的計策落空,也不得不從了。待救回表妹,憑她與王室的關(guān)系,定當好生奉養(yǎng)!

      楊蔦心頭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既不是氣惱,也不是失落——見朱少乾句句在理,總覺得早已身陷一個與自己有莫大關(guān)系的謎局,與朱少乾無關(guān),與任何人無關(guān)。再望朱少乾關(guān)心表妹之情現(xiàn)于顏色,雖數(shù)日奔波、身上帶傷而不掩憔悴,但眉間英氣猶在——心頭郁結(jié),唯沉默不語。

      王屋山位于河南行省境內(nèi),快馬一兩日便可奔到。楊蔦指明道路,朱少乾一言不發(fā)地告辭。楊蔦自攜了翟夭回飛鳳寨總舵。

      舵上把守的姐妹上前悄聲告知,說楊蔦的師父已于幾日前來到。寨中部屬對楊蔦奉若神明,自是對她的師父無比尊敬。

      翟夭告退后,楊蔦輕輕踱至房中,見師父坐于桌旁,一手支頤,閉目休憩。

      她不敢打擾師父,正欲轉(zhuǎn)身出去,師父已發(fā)覺,“阿蔦!

      “師父!

      “過來,坐!

      楊蔦坐在師父旁邊,見師父鬢邊已有了幾抹霜華。師父還不到四十歲,容顏已有了歲月的痕跡。楊蔦不知說什么好,低低喚道:“師父!

      “那姓翟的小姑娘不會做事,交代給她的一件都沒有完成。”

      “師父”,想起翟夭對自己所講,楊蔦心頭疑云大起,“您要徒兒去奪那玉佛,又為何讓阿夭給嶺南諸盜如此搗亂?”

      師父凝視著楊蔦疑惑的神情,撫著她的頭發(fā),溫言道:“阿蔦,這天底下的事情啊,也沒必要樣樣都清楚,多累!

      “若不是朱公子半途救我,你徒兒就在直隸喪命啦!”楊蔦半是撒嬌半是抱怨。

      聽到“朱公子”三個字,師父頓時警醒,“甚么朱公子?”

      見到師父如此反應(yīng),楊蔦更是驚疑:“就是朱少乾公子,前明……”

      師父面色大變,手中的茶碗墜到地上砸了個粉碎!熬尤弧币皇謸嵝兀壑泻瑴I。

      “師父,師父”楊蔦心中模糊的答案開始有了眉目,“您知道他是誰,對不對?您也認識蔡老鏢頭,對不對?”她吞下了最后兩個問題——“您偽造了紙箋,對不對?您擄走了白大小姐,對不對?”

      師父并不回答這些問題,淡淡道:“阿蔦,這些日子你與他一起?”

      楊蔦點頭。師父慢慢地彎下腰去,將瓷片歸攏。楊蔦驚呼:“師父!”原來碎瓷片已將師父的手劃傷。

      師父抬起頭望向她,楊蔦見她的眸中滿含著憫愛,忍不住握住另一只手:“師父……”

      “我一直欠你一個回答。阿蔦,我必須說,是的。”

      楊蔦過了好一陣才明白這聲“是的”意味著甚么。她松開師父的那只手時連身子都在顫抖!澳敲础坠媚,白姑娘在何處?”

      師父緩緩抬起頭,柔聲道:“阿蔦,你為何不關(guān)心自己的事情?那白姑娘與你何干?”

      楊蔦開口時雙唇都有些戰(zhàn)栗:“朱……朱公子還在尋……尋她……”

      “朱公子嗎?”師父再次開口,已帶著特有的傲然,“阿蔦”她警惕地盯著徒兒,“你喜歡他?”

      “師父……”楊蔦急得眼眶微濕,“他苦苦尋找表妹多日,師父如若知曉,徒兒……徒兒求您……”雙膝一彎,便要跪下。

      師父扶住她,聲音細微若蚊蠅:“你何曾為了哪一個人這般求我?阿蔦,你可知你的身份?”

      “師父,能否告知白姑娘……”

      “夠了!”師父猛地一揮衣袖,表情轉(zhuǎn)為嚴肅,“阿蔦,你從未像今天這般拂我意。實話告訴師父,那朱公子人品如何?”

      楊蔦還欲再求,看到師父面罩嚴霜,只得低頭道:“很是俠義!

      “好……好……”師父長舒一口氣,“阿蔦,跟我走。”

      再見到白芷,楊蔦頓覺恍若隔世。白芷怯生生地倚在石墻上,驚道:“是你!”眼淚洶涌而出:“表哥救了你,你卻……”

      楊蔦沒有心思與她分辯這些,向師父道:“她可以走了嗎?”

      “可以,不過不是現(xiàn)在!

      “我們要等一個人來。”

      楊蔦闔上雙目,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她自然知道,那個人是誰。

      朱少乾不比楊蔦愚笨,待他大概得知了這事件的前前后后,亦明了“師父”是何許人也。

      師父有意讓楊朱二人一敘。兩人道清來龍去脈后,半晌無言。

      楊蔦輕聲道:“你表妹無恙!

      “多謝你!

      “你不用謝我。救命之恩,我……”

      “那日廟中不是已然清算?”朱少乾語氣中多了親切。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睏钍\莞爾。

      冬日陽光有種異樣的溫暖,透過嶙峋的枝丫斑駁地鋪在院中。楊蔦找不到甚么話來說,低頭玩弄手指,陽光斜斜地照在頰上,晶瑩如玉。

      朱少乾不知為何不敢與她相對,立起肅容道:“煩請姑娘指點表妹……”“這個自然!睏钍\抬首微笑。

      朱少乾既知“師父”身份,待楊蔦屏退下屬,一拂袍袖,竟要叩首。

      師父手一抬,楊蔦忙上前扶起。她的手在朱少乾衣袖下微微顫抖。

      “故人已矣。故國難再。這些虛禮作他甚么?”再見大明之人,師父言語中透出時過境遷的蒼涼。

      “朱公子,請你弄清楚,你要拜的,究竟是誰。”

      楊蔦面色慘白,“師父……”其實這個答案在心頭早已滾過無數(shù)遍,只是尚未有勇氣把它攤開來看。

      師父緩緩道:“還有一事。阿蔦,你過來。”師父握住她的手掌,用匕首細細割開一道口子。楊蔦不敢反抗。師父從懷中取出一物,楊蔦失聲尖叫,朱少乾縱然冷靜,也忍不住低呼一聲。

      是玉佛。與楊蔦毀去的一模一樣。

      楊蔦的血浸在玉佛上,即便是周圍火光昏暗,一個“朱”字殷紅如血。

      “象征大明的無價之寶,怎么會隨隨便便流于草野?阿蔦,今日在此,師父將你許了朱公子,這玉佛就是媒介。你們二人同為王室正統(tǒng),待揭竿而起,便可得無數(shù)義士相應(yīng)!

      楊蔦昏昏沉沉,只覺晴天霹靂一個接一個,茫茫然道:“師父,不可!”

      朱少乾長揖到地,“晚輩不敢!

      “哈哈哈哈——”師父笑聲尖梟,“公子覺得這大明的公主配不上你了?”

      “師父!”楊蔦心痛如絞,“朱公子他……他真正歡喜的,是他表妹……”

      “糊涂!”師父怒喝道,“他永歷偽權(quán)又是甚么好東西了?當年白敬在你父皇屬下,連個宦官都不如!”

      楊蔦左右為難,猛地掩面而出。朱少乾心覺不忍,追了出去。

      楊蔦立在山頂,風吹動衣擺,如欲乘風歸去。朱少乾奔至前來,卻不知如何說。楊蔦先開口道:“你走吧。帶上表妹!

      朱少乾乃聰敏機智之人,此時竟訥于言辭:“那……你呢?”

      “我是甚么人,我很清楚!睏钍\轉(zhuǎn)過身來,眼角有一絲淚痕!澳,還有師父”,她朝追隨而來的師父道,“不用那樣對我!

      “阿蔦……”

      “師父,你叫我阿蔦,我便永遠是你的阿蔦,永遠是你的徒兒。蔡老鏢頭口中的那個楊妃、那個公主,我并不曉得她們是誰!

      “我不懂為什么你要逼我嫁給朱公子,縱然我……”說到此處,忍了許久的淚終于流了下來。朱少乾低聲道:“楊姑娘,我……”

      “不要打斷我!”楊蔦一把擦去眼淚,續(xù)道:“你們或許心中有大明,可我沒有;你們或許覺得我的身分很尊貴,可我不覺得;你們或許覺得那玉佛很重要,可我不覺得!

      再次望向師父與朱少乾的時候,楊蔦眼中已無淚水,目光堅定,“我只是盜。我喜歡打家劫舍,喜歡燒殺搶掠——我甚至喜歡被所謂的正派所不恥!

      “‘鎮(zhèn)京’鏢局這么多人命,應(yīng)該算在我頭上。白姑娘的遭遇,也因我而起。”

      朱少乾心驚,見她離懸崖不足數(shù)丈,忙道:“你站過來些!

      “你以為我會自盡嗎?”楊蔦輕蔑地一笑!拔疫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做,怎么會死?”

      “師父,我只愿叫你師父。我信任你,相信你所說的,我是個孤兒,我從小沒有爹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叫你一輩子師父,甚至可以作你的干女兒!

      “朱公子,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待朱少乾明白她言語中的意思,一襲紅衣早已飄然遠去。他悵然若失,直奔下山,見楊蔦牽了韁繩,在道上緩緩走著。他叫了聲“楊姑娘”,她便停下腳步,頭亦不回。

      “朱公子,我是盜,你是官。我們依舊勢不兩立,如何?”楊蔦抿嘴微笑,可眼角莫名有了濕意。

      “你的表妹呢?”——朱少乾這才想起表妹仍在山上,卻怎么都挪不動腳步。

      “難道你是想同我再比試一場?我們正好都有傷,扯了個直!睏钍\似乎與昔時無異,抖鞭在手,刷刷刷三鞭,朱少乾下意識地讓了三招,卻見楊蔦驀地收鞭,認鐙上馬,一聲唿哨,馬揚蹄欲鳴,她勒住韁繩,大笑道:“既有容讓,改日再打!”絕塵而去。

      朱少乾呆呆地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良久良久。

      這一改日,或許就是一生罷。

      寸心言不盡,前路日將斜。
    插入書簽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
    關(guān)閉廣告
    關(guān)閉廣告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wap閱讀點擊:https://m.jjwxc.net/book2/421325/0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關(guān)閉廣告
    ↑返回頂部
    作 者 推 文
     
    昵稱: 評論主題:


    打分: 發(fā)布負分評論消耗的月石并不會給作者。

    作者加精評論



    本文相關(guān)話題
      以上顯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條評論,要看本章所有評論,請點擊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