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好像很喜歡用這個小黃雞的表情包。”宋時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杯冰美式正在我面前緩緩變成常溫，我握著咖啡杯，在星巴克的冷氣里，輕輕打了一個冷顫。

　　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輕聲說：“上大學(xué)那會兒用的，一直習(xí)慣了�！�

　　宋時笑了笑，用攪拌棒攪動著自己的咖啡杯：“像你這么沒長性的人，竟然能把一套表情包用七年，想想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有些不甘心的反駁：“年紀(jì)大了，戀舊怎么了？”

　　“沒怎么，只是覺得戀舊這個詞不該出現(xiàn)在你身上啊。你不是向來追求新鮮感嗎？”宋時把咖啡喝完了，搖了搖手上的車鑰匙，“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時的駕駛技術(shù)很好，走在路上十分平穩(wěn)，偶爾超過速度不夠快的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有些恍惚。在他躲避非機(jī)動車道上的自行車時，我輕輕勸他：“你走中間車道吧，這樣就不會被別人干擾了，要是前面有車想要靠邊停，你也不需要再減速了。這是經(jīng)驗(yàn)之談�！�

　　宋時的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輕聲說：“你的駕照考了這么多年了，我記得你說你從沒上過路，聽你這語氣，好像沒少開車似的�！�

　　我的嘴角沒有意識的扯了一下，而后低聲說：“這是常識啊。”

　　夜色里，車并不算多，他踩到了八十多，兩側(cè)的路燈像飛一樣晃過，我把車窗升上去，而后說：“你別開這么快啊，多危險�！�

　　“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開了六七年車了，這速度根本不算快，信我，保證讓你安全到家！”

　　不得不承認(rèn)，宋時的車技早就爐火純青了，等紅綠燈的時候不會熄火，倒車入庫分毫不差，把車停在停車場的時候隨手記錄下來自己停車的位置，轉(zhuǎn)彎提前記得并道，從來沒出過差錯。

　　你有沒有過這樣一種感覺，對一個人的思念，不是源于別離后的日子，而是后來出現(xiàn)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個人，都讓你不由自主的拿來和他比較。他們做過的每一件類似的事情，都能勾起你的無限回憶，把你淹沒在記憶的深海之中。

　　把車停到我家樓下，我拎著包和他說再見，宋時一起走了下來，他倚著車門，點(diǎn)了一支煙，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一，后天我來接你和我爸媽吃個飯吧。半年雖然不長，但是我爸媽很喜歡你，想要見見你�！�

　　我拎著包的手頓了頓，微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叔叔阿姨喜歡什么，我提前準(zhǔn)備一下�！�

　　“就是一頓便飯，不用這么客氣。”宋時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著他開車拐出了小區(qū)。

　　每次都是我目送著他離開，無一例外。

　　上樓的時候，我媽把飯端到餐桌上，她手里還拿著鍋鏟，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一一啊，哪天叫宋時來家里坐坐吧，你倆也不小了，該見見父母啦�！�

　　我在沙發(fā)上坐下，抱著家里養(yǎng)的小貓nana，若無其事地說：“我不是還小么，上大學(xué)那會兒也不見你催著我見家長�！�

　　“你都二十六周歲了，我那高中同學(xué)都是兩個孩子的姥姥了，還小呢，眼看著你就是三十歲的人了，真是把人愁死了。宋時這小伙子我覺得挺不錯的，你可不能再像過去那么嬌氣了�！�

　　我媽還在絮絮說著，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媽我知道了�！痹缇瓦^了恃寵生嬌的年齡了，更何況如今也沒人像過去那么寵我了。

　　宋時說我追求新鮮感，我走回自己的臥室里，床上的熊本熊還是我高中買的，書架上掛著的是我初中就喜歡的明信片，才半年的時間，憑什么你就自以為很了解我，給我釘上標(biāo)簽？

　　我毫無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著慘白墻壁上面的吊燈，nana是我高三的時候養(yǎng)的，十來年過去了，她的目光十分寧靜安詳，蜷起身子窩在我旁邊。

　　我桌上放了一個玻璃花瓶，里面養(yǎng)著重瓣芍藥，這是我從19歲開始，最喜歡的花，花期長，好養(yǎng)活。

　　雖然宋時不讓我買東西，可拎著保健品和茶葉來到他家的時候，我感覺他對我的行為十分滿意，他爸媽十分熱情，我們做在一起吃飯，其樂融融，相談甚歡。

　　飯后，宋時帶我去他的臥室坐坐，他的房間里放著健身器材，跑步機(jī)，墻角還掛著一個沙袋，他撩起袖子給我看他的肱二頭肌，問我：“有空帶你一起去健身房�！�

　　我一直以為我自己喜歡這樣的男生，陽光熱血，身上散發(fā)著荷爾蒙的味道，偏偏又成為我的裙下之臣，化為繞指之柔。

　　但是看著他的肌肉和身體的線條，我卻完全沒有什么心動的感覺。我已經(jīng)喪失了如何喜歡一個人的能力，喪失了欣賞一個人的能力，喪失了對生活的全部期待。

　　他平日里用的都是愛馬仕的長款錢包，可是他的桌子上放著另外一個手工錢包，比他現(xiàn)在用的這個質(zhì)量差遠(yuǎn)了，上面被磨得光亮，我笑著說：“怎么還有一個錢包�！�

　　他神情一瞬間有些躲閃，他笑笑：“當(dāng)初我媽做著玩的�！�

　　我沒說話，余光里我看見他松了一口氣。

　　誰不知道誰呢，上大學(xué)那會兒，我也做過同樣的一個錢包，那皮子很厚，我戳斷了兩根針，要不是心里有滿腔的愛，誰愿意做這玩意兒。

　　誰沒個過去，誰心里沒愛過別人呢？

　　宋時來我家的時候，我媽燒了一桌子菜，我爸開了紅酒：“之前總覺得生的是女兒，沒人和我一起喝酒。”

　　宋時自然而然地接過話茬：“如今不是有我了嘛，我陪您喝�！�

　　這話聽得我一陣恍惚，其實(shí)這樣的畫面我曾經(jīng)在心里面構(gòu)想了無數(shù)次，可主人公卻不是宋時。

　　我屋里的墻上掛著一個拍立得，宋時擺弄了幾下，給我照相，感覺他對這些電子配件玩得游刃有余：“拍立得的光感很重要，你不該逆光，對對，你站在這。腳再往外面來一點(diǎn)顯得腿長，背挺起來，稍微收下巴……”

　　摁下快門。

　　在等著照片顯色的時候，我說：“感覺你很會拍照啊�！�

　　“我學(xué)拍照不就是為了把女朋友拍得好看嘛！”這話說得輕車熟路，我們兩個人似乎都愣了一下。

　　顏色越來越清晰，果然拍得很好，我笑著說：“我只前拍過兩本相冊，十有八九都是廢片�！�

　　“哦？在哪，我想看看�！�

　　我把目光又落回到照片上：“畢業(yè)那會丟了，也不知道丟在哪了。”

　　“這樣，”宋時嘆了口氣，“真可惜。”

　　客廳里擺著鋼琴，我媽喊我：“你給小宋彈個曲子聽聽�！�

　　“你想聽什么？”我問宋時，宋時正擺弄我飛行棋的棋子，漫不經(jīng)心地說，“之前抖音上，那首《夢中的婚禮》一直很火，你會彈嗎？”

　　我搖搖頭：“我不會�！�

　　他有些興致缺缺，對我的鋼琴也不太上心：“那你隨便彈彈吧�！�

　　宋時對鋼琴不感興趣，他說他更喜歡聽古箏，甚至問我愿不愿意學(xué)。

　　可是，這又是憑什么呢？

　　我的首飾架上放著很多耳環(huán)，他擺弄著其中幾個對我說：“你過去還戴過這樣的大耳環(huán)啊，這材質(zhì)是合金的，也不怎么好，過一陣子我給你買別的�！�

　　是啊，現(xiàn)在工作這么多年了，我也買得起兩百多塊錢的身體乳了，再也沒去大學(xué)城外面露天的燒烤攤吃燒烤了。甚至大眾點(diǎn)評的霸王餐我都懶得報名了。可那時候，在小吃攤買烤面筋，雞叉骨，冬天喝砂鍋粥的日子，讓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熱淚盈眶。

　　從家里出來，我送他到樓下，宋時從副駕駛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他示意我打開，里面是一條項(xiàng)鏈，香奈兒的限定款。

　　“施華洛世奇大部分都是合金，十幾歲的時候戴著玩玩也就算了，從今天起戴這個吧，來，我給你戴上�！彼冻稣信剖降奈⑿�，“一一，生日快樂�！�

　　我笑起來，輕聲說：“你怎么送我這么貴重的東西，其實(shí)你為我吹一首曲子，我就很開心了�！�

　　宋時學(xué)過黑管和薩克斯，上大學(xué)那會，好像還是管弦樂隊(duì)的薩克斯手。

　　他把車鑰匙在手里轉(zhuǎn)啊轉(zhuǎn)啊，笑著對我說：“多少年不碰那玩意兒了，早忘了�！彼盐翌i間的項(xiàng)鏈摘下來，施華洛世奇的小雪花，從我19歲那年冬天開始，我再也沒有摘下來過。

　　那時候，我覺得這個項(xiàng)鏈的價格貴得離譜，上大學(xué)那會，我自己可舍不得送自己這么貴的禮物，收到它作為禮物的時候，我堅(jiān)定的告訴自己，我不戴個一二十年，都對不起這個價。

　　如今戴了七年了，也算是回本了吧。

　　又過了兩周，宋時向我求婚了，那時候我們剛剛裝修完了婚房，他把婚房的鑰匙和戒指一起放在我手上，一克拉的鉆戒，裸鉆看著都美極了，我裝作很歡喜的樣子收下，讓他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其實(shí)還有過一個戒指，上學(xué)時逛街瞎買的，十幾塊錢，戴了兩天就開始掉色，可我覺得比我無名指上的這個，好看多了。

　　“婚紗照我已經(jīng)定好了，去歐洲旅拍吧，這幾年我攢了點(diǎn)錢，一輩子就一次，肯定要慎重�！�

　　我愣了愣：“咱們也可以自己拍呀，我買一件輕婚紗，咱們自己準(zhǔn)備三腳架和遙控器�！�

　　“這也太麻煩了，能靠錢解決，何必麻煩自己呢，我的宋太太�！彼χ橇宋俏业念~頭，“你就安心享受旅途就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冰島看極光嗎？我都想好了，明年休假咱們?nèi)ッ绹抑安皇谴饝?yīng)過你嘛，我們一起去看NBA決賽。也真是有趣，你這么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竟然喜歡看NBA……”

　　我輕輕靠著他的肩膀說：“我大學(xué)那會兒就想去美國看比賽了，庫里多帥哦，還有湯普森。我喜歡庫里那會兒，杜蘭特還在勇士呢。”

　　“哦庫里，他不是去年就退役了嗎，”他有幾分興致缺缺，“我還是想去葡萄牙看看世界杯。到時候記得和我一起支持巴薩哦！”

　　“咱倆也沒有什么共同愛好�！蔽倚πΓ澳茉谝黄鹨舱娴氖蔷壏��！�

　　“怎么沒有？”宋時有幾分不服，刮了刮我的鼻子，“我們都喜歡MAYDAY��！這就是共同愛好，懂不懂？”他又哼起了那首《最重要的小事》。

　　我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對，沒錯�！�

　　“我們要生一兒一女啊，兩個兒子也好，我喜歡男孩�！彼螘r沖我比了一個手勢，“宋太太加油。”

　　我撇嘴：“我想要兩個女兒呢，小棉襖啊�！�

　　宋時摸了摸我的頭發(fā)：“都好，你個起個名字吧�！�

　　“濯纓，”我脫口而出，然后連自己都愣了一下。

　　“有什么典故嗎？”

　　“取自《孟子》，比喻品行高潔的人�！蔽翌D了頓，“別叫這個了，我隨便想的，有點(diǎn)繞口�！�

　　宋時念了兩遍，感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沒有啊，我覺得很不錯啊。果然你是寫小說的，隨便想的名字都這么有文采�！�

　　我隨便說了點(diǎn)別的，把這事岔過去了。

　　生活之中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婚姻本也就是男男女女的各懷鬼胎，枕著同一個枕頭，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床異夢。

　　那天晚上，我枕著枕頭，聽著宋時均勻的呼吸聲，窗外的路燈透進(jìn)來，我點(diǎn)開手機(jī)，沒有控制住自己，點(diǎn)開了那個熟悉已久的微博。

　　『祝纓纓一周歲快樂』

　　只有這一條微博，照片上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兒，看著既漂亮又聰明。

　　我退出他的微博，也發(fā)了一個微博。

　　『恭喜宋先生喜提嬌妻』

　　曬了我的戒指。

　　關(guān)掉手機(jī)屏幕，黑暗之中淚流滿面。

　　*

　　我們還是會一起變老，只不過是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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