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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厚重的云層是鉛灰色的,來往的行人是匆忙模糊的。
“哇,那個老爺爺好帥啊!”
“嗯嗯,我覺得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大帥哥。”
“他現(xiàn)在也是大帥哥啊……”
聽到跟在身后的兩個小姑娘壓抑著自以為的竊竊私語。
顧今歌摸了摸自己微型的助聽器,扭頭去看商店的玻璃。
帥嗎?
玻璃上印出一張布滿皺紋和老人斑的臉,茂密的銀發(fā)被發(fā)膠梳理的整整齊齊,從輪廓還可以依稀想見風(fēng)華正茂時的英俊。
挺直的身板,有品位的三件套,還有一把精致的文明杖。
顧今歌掏出手帕,擦了擦因?yàn)楹瑴I欲滴愈發(fā)顯得晶亮的眼睛——果然是老了啊,動不動就迎風(fēng)|流淚。
“多少錢?”
顧今歌接過一大捧雪白的馬蹄蓮,看著纖細(xì)的小花兒們可愛地簇?fù)碓谝黄,忍不住笑彎了眼睛?br>
花店店員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她摸著自己在對方這一笑中有些失序的心跳,暈紅爬上雙頰。
“您今天是第六十六位進(jìn)店的,所以,有個六六折的優(yōu)惠。”如果我未來的老公在七老八十的時候,還能有這么帥的話,人生無憾!
顧今歌仿佛看懂了女孩的心思,他失笑著搖了搖頭,估摸著價位掏出錢,放在桌面上,拎起手杖,顛簸著推門離去。
女孩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帥氣的老爺爺手里那根好看的文明杖居然不是裝飾品,而是對方用來輔助行走的工具——好可惜啊,老爺爺?shù)耐群孟裼袀,這一走動就顯得動作很奇怪,太破壞美感了。
出了花店,纏|綿的雨絲淅瀝瀝地從天空飄落。
一位等在門外的精壯男人趕忙上前,給顧今歌撐開一頂黑色大傘。
見老人小心翼翼地捧著花,一瘸一拐地走的分外吃力,男人也沒有勸,只是沉默地陪著他,一同走著。
一路無話。
隨著青山墓園的大門距離越來越近,顧今歌輕輕地喘了口氣,掏出手絹擦掉額上的冷汗,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深刻了起來。
他不著痕跡地整理著衣角和花束,眼睛清澈明亮,像極了一個要去赴愛人約會的少年。
東區(qū),7排23號。
那是一座雖然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依舊比其他鄰居維護(hù)的要很好多的墓碑。
墓碑上的水晶框里嵌著一個年輕男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英朗清俊,清瘦白凈,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文極了。他好像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拍照似的,睫羽半垂地想要避開與鏡頭對視,嘴角卻含著一絲甜滋滋的笑意,正悄悄地朝著拍照的那個人看去。
下面是墓主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仲湘,生于1987年3月16日,卒于2017年7月23日,享年30歲。
顧今歌熟練地接過保鏢送上的毛巾和水桶,開始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墓碑,哪怕他擦兩分鐘就得氣喘吁吁地休息一會兒,卻也沒有要求別人代勞。
每次他的手路過照片時,總會無意識地顫抖起來。
半個多小時后,顧今歌終于慢吞吞地像是完成了什么偉大的任務(wù)一樣,結(jié)束了清理墓碑的程序。
他得意地沖著照片上的人眨了眨眼,笑道:“潔癖狂,怎么樣,現(xiàn)在是不是夠干凈了?”
說完以后,他仿佛聽到墓碑中的人給了他良好的回應(yīng)似的,摸著墓碑上的照片,開懷又滿意地笑了起來。
保鏢知道,按照規(guī)矩,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放先生跟仲湘先生獨(dú)處了。
可是,看著顧今歌垂在身側(cè)的手抖的那么厲害,再想起醫(yī)生的囑咐,保鏢有些擔(dān)心地出聲了。
“先生,今天我留下來陪您好嗎?”
說完,又像是怕被拒絕似的,趕忙接了一句:“您當(dāng)我不存在就好。”
顧今歌知道對方在擔(dān)心什么。
可是,對于他來說,死亡一點(diǎn)都不可怕,尤其是看到仲湘,他就覺得死亡也許會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仲湘是個小氣鬼,別看他總是嘴里不說,實(shí)際上啊,每次我跟他獨(dú)處的時候,他最煩別人來打擾了!
顧今歌摸著仲湘的照片哈哈笑了起來,還像是對著活人似的,伸手對著照片上那人的額頭,輕輕地,彈了個腦瓜崩。
保鏢跟了顧今歌二十多年,最是知道先生這人看上去性格很溫和,實(shí)際上,心里特別倔,只要他決定了的事情,別人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剛剛那話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是,意思已經(jīng)表達(dá)的非常清楚了。
他只好把嘴里的話又咽了下去,從背包里掏出支架,將大黑傘在墓碑旁撐好,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顧今歌捶了捶腿,退后兩步坐在保鏢支好的椅子上,與墓碑上的人對視。
“香香……”
這個名字一出口,顧今歌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仿佛看到那個青年氣急敗壞地漲紅了臉,雙拳緊握青筋暴起,像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打人的欲|望似的。半瞇著眼睛看著他,眼神黑沉沉的,分外危險,然后一字一頓,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不許再叫我香香!”
然后呢?
顧今歌擦了擦眼角,嘴唇哆嗦著,似哭似笑。
然后啊……
年輕的,囂張跋扈到不可一世的顧今歌就會特別得意。好像挑動了這個總是不動聲色,莊重沉穩(wěn)到像個小老頭兒似的青年最好戳的爆點(diǎn),用詩朗誦般的語調(diào),吟誦出一聲接一聲的“香香”。
那個時候的顧今歌天真年少,口是心非,總覺得自尊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明明心里對一個叫仲湘的對手心里愛到了極點(diǎn),卻從不愿意表達(dá)出一絲一毫來。
生怕表露出一丁點(diǎn),都會讓自己跟仲湘從小的博弈爭斗,就此輸?shù)簟?br>
輸?shù)糇宰,輸(shù)糇晕,一敗涂地?br>
卻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對手看他的眼神,從來都是溫柔的縱容的。
顧今歌現(xiàn)在回想起當(dāng)年當(dāng)著全班那么多人的面,管仲湘叫香香,仲湘都?xì)獾目毂瑋炸了,也只是狠狠地瞪他兩眼,然后一整天都不理他而已。
換成別人這么喊仲大少試試?
“香香啊,我還是喜歡這么叫你!
想起曾經(jīng)那些爭鋒博弈的畫面,顧今歌笑的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
他掏出胸口的藥盒,打開,嫻熟地挑出其中兩種混在一起,塞進(jìn)嘴里。
“我越來越老了,真希望明年就能跟你躺在一起啊!
顧今歌幽幽地嘆了一聲。
仲湘走了的這四十二年里,他每一天,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尤其是每天早上在空蕩蕩的大床上醒來,感受著低血糖帶來的情緒低落時,這種想法就發(fā)就會清晰激烈到讓他顧今歌恨不能打開窗戶,從六十多樓跳下去。
去見見他深愛了一輩子,卻從未將愛宣之于口的那個男人。
可是,不行。
顧今歌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初在劇烈翻滾的車子里,仲湘緊緊地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今歌,今歌,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長命百歲。”
他什么都看不見,腦袋被死死地按在仲湘寬闊的胸膛里,只能感受到對方從激烈到平緩,漸漸地停止跳動的心跳聲。
只能感受到對方每說一句話,就灑落到他頭頂,順著臉頰往下滑落的,溫?zé)岬,粘稠的液體。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顧今歌終于聽到這個寡言到像個啞巴似的男人,變得啰啰嗦嗦,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讓他活下去,讓他長命百歲。
還有那句含混不清,卻異常深情的。
我愛你。
只可惜,當(dāng)時的顧今歌還沒有來得及回應(yīng)這個初次的告白,青年的心跳聲就停止了。
“你可真是個傻子!
顧今歌伸手想要摸一把照片上的仲湘,在看到自己那只皺巴巴,布滿了老年斑,還不住顫抖的手時。
他頓了一下,而后,像是滿足對方某個愿望似的,輕輕地把手搭在了照片上。
“我也是個傻子!
“長命百歲怕是不可能了,我現(xiàn)在渾身都是毛病,老人病。”
“但是,我一直有在努力活,一天都沒有辜負(fù)你的期待。”
“我送走了我的爸媽,送走了仲爸仲媽,你是不是已經(jīng)在下面跟他們見過了?”
“香香,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去見你!
“你能不能,看在我努力了四十二年的份上,來見見我,帶走我?”
顧今歌絮絮叨叨,照片上的仲湘看著照片外的人,沉默不語。
雨下的越發(fā)大了。
被小風(fēng)一吹,有幾縷落在了雪白的花瓣上,然后順著花瓣,慢慢地滑落下來。
映襯著青年的照片,仿佛是青年落出來的眼淚。
天色漸沉,墓園貼心地亮起了小道兩旁的路燈。
昏黃的路燈給老邁的顧今歌和照片上年輕的仲湘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走了,走了!
顧今歌艱難地扶著墓碑站了起來,骨骼摩擦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聲音,讓前來接人的保鏢的臉上染上擔(dān)憂。他趕忙上前幾步,不敢攙扶,只好張開雙臂,做好保護(hù)老人的準(zhǔn)備。
下一秒。
老人忽然揪著領(lǐng)子,嚇嚇地喘著粗氣,朝后倒去。
“先生!”
“……別,別吵,香香終于,來接,接我啦!
顧今歌沖著虛空中伸出了手,笑的分外得意。
“我就,就知道,你嘴硬心軟。只要,只要求一求你,你就會,會答應(yīng)我的所有,所有無理取鬧。”
話音未落,老人的手就落了下去。
徹底沒了氣息。
可他的唇邊還有一抹燦爛而滿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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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善說謊話
一個眼神騙過天下
你看過的溫柔都是假
愛意也全都是假
你見證的
擁抱都是假
猜測的思念是假
我沒熬夜陪他說話
沒深夜時總想起他
沒不舍他
你看過的快樂全是假
猜到的秘密是假
你拍過的相望全是假
你聽的重逢是假
你愛過的少年全是假
你寫的故事是假
你珍藏的過去全是假
我并沒有愛上他
你愛的少年人太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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