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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弄花熏得舞衣香
文/微微安影
弄花春日,舞衣翩翩,陵調(diào)樓頭柳絳綿,燕子斜時(shí),三分暮靄似煙。多年前,我徐徐念著這流轉(zhuǎn)的錦句,眉目穿透這重重帷幕,道道珠簾,只欲尋見那撫琴低暗的身影。
【壹】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十四歲那年。三月滄州,鶯語旖旎,雛燕似錦,芍花灼灼,春陽艷艷。玉娘一陣哂笑,拉過珠簾帷幕后半掩羞容的我,“來,這是奴家新栽培的小丫頭。青梅,跳一支《拓花枝》!庇衲镅鄄鬓D(zhuǎn),媚態(tài)百生。我暗自緊揪著流云鑲邊的衣角,卻無意捕捉到不遠(yuǎn)處,檀色玉幾案前,他一臉澹淡,劍眉星目間柔化了一縷愛憐,素衫寬袍,于鶯歌燕舞間隱隱綽綽。
琵琶音落,我甩開粉色長袖,翩然的舞姿似嬌蝶欲飛,我看到席間男子如癡如醉的神情,掌聲連連,只有他依舊安靜。一曲《拓花枝》畢,我收袖,于眼角再去尋那雙如星辰般閃亮的雙眸,他嘴角銜一絲默許的微笑,似有似無。我略有癡意地?cái)咳菹屡_,暗自尋思著玉娘昨日的話語:“陸府公子陸念晨,風(fēng)華絕代……”他,果是陸念晨嗎?
輕撩半遮的繡花帷幕,只見他低頭抿茶,氣度確非常人能及。我雙頰緋紅,青絲高束的墮馬髻略顯松散地垂下幾縷。
一連幾日,我隱去往日初日登臺的羞容,在一曲《拓花枝》流轉(zhuǎn)的琴聲之中翩然起舞,而他亦是守坐在幾案前,清茶一盞,含笑賞舞。知道四月清明,雨灑滄州,是日竹香坊竟人煙稀少,玉娘懶懶收拾著漫卷的簾幕,我在一旁沉默,指尖盤弄著檀香折扇下延伸的細(xì)穗,口中喃喃:“清明時(shí)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不知這位姑娘芳名可叫做青梅?”陸念晨一襲素褂,眉目清朗,含笑而立。
我亦循聲望去,玉娘忙上前招呼道:“陸公子造訪,有失遠(yuǎn)迎,來人,沖一壺上好的菊花茶來!陸公子最喜我竹香坊自制的菊花茶了!”
他頷首凝目,道:“不知青梅姑娘可否為在下編一支舞,在下有一曲《鳳憶笙簫》……”
我避開他柔情四溢的雙眸,手中緊攥的絹帕皺出了幾道淺淺的紋痕,清雨淅淅瀝瀝灑在竹香坊外矗立的鳳尾竹上,一片寂寥,我俯身作揖道:“小女榮幸……”
陸念晨從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笛,笛音粒粒如珠璣,自孔間滾滾流淌而出。我如癡如醉,這便是《鳳憶笙簫》嗎?俚間俗人的效仿怎可與眼前的笛音相媲美,我隨著笛音甩袖,斂容,揚(yáng)目,挪步。
他何嘗知曉,這短短一曲《鳳憶笙簫》竟換來我一聲冥冥不滅的記憶,這匆匆一舞,印上了我一生流不盡的涓涓淚水……
【貳】
三日后,《鳳憶笙簫》名噪滄州,竹香坊更是成了虞國上下冠蓋云集之地,玉娘笑盈盈地?fù)芘胰绱蛊俚那嘟z,梳妝臺前,鏤花紫釵,八寶玉簪,流云銀鐲,錯(cuò)落有致地散著,而我卻固執(zhí)只在鬢角銜上一枚素色飲露花,綰松松的墮馬髻,著一身碎花青底色衣衫,一雙繡著粉色小荷的緞面鞋。這乃是我與他第一次見面時(shí)的裝扮呵。
撫琴吹笛的人固然不是他,但我依舊追隨著他的身影,在言笑晏晏的席間溫柔似水的雙眸。
我斟上一杯落梅酒,輕輕屈膝,道:“青梅多謝陸公子贈曲,小飲一杯,以示謝意!毖雒,我將杯中的落梅酒一飲而盡。他啟唇一笑:“青梅姑娘,在下不過是進(jìn)了微薄之力,《鳳憶笙簫》本應(yīng)找一位絕代佳人為之伴舞!
微澀的茶味令我有些昏眩,我笑望眼前的男子,暖意在心地盤旋,我能感覺雙頰上隱隱的紅暈,化不開琴聲流轉(zhuǎn)間我逐漸沉溺的心。陸念晨,我日夜于心底吟著這個(gè)名字,卻不知他究竟何許人也,有著如此才情?
靖元五年春,竹香坊熱鬧異常,長公主親自駕臨,這是莫大的榮幸。玉娘急急命小廝為我量身定做幾套新舞衣。紫緞綢面繡一朵盛放的牡丹,光彩照人。
長公主朱唇含笑,她一身華裝,雍容典雅:“本宮喜聞青梅姑娘的傾城美貌,舞藝超凡,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玉娘低低笑道:“青梅得公主一贊,真是不敢當(dāng)!敝灰娝难劢窃缫芽椛狭嗣苊艿牡靡庵。
長公主起身趨步至我跟前,輕瞇著水杏丹鳳眼,道:“陸公子的眼光本宮信得過,你可愿隨本宮進(jìn)宮,伺候皇上?”
身側(cè)的玉娘面露驚愕之色,小廝亦人人驚嘆。我瞬時(shí)腦中一股涼意,竟倉皇失措,眼波略轉(zhuǎn),我瞥見半低的珠簾外,一個(gè)氣宇軒昂的身影隱隱于窗邊。我低頭一笑,自嘲與落寞的凄楚感涌上心頭。我微微俯身:“謝公主恩典……”
是夜,我淚眼閃閃,親手將寫滿陸念晨名字的素稿撕得粉碎,紙片猶如旋舞的嬌蝶。我憶起當(dāng)日見他,我于人群之中追隨著那抹身影。原來一曲《鳳憶笙簫》終究是萬劫不復(fù)的墮落。“弄花春日,舞衣翩翩,陵調(diào)樓頭柳絳綿,燕子斜時(shí),三分暮靄似煙…..”歌聲在竹香坊外沉沉響起…..
【叁】
靖元五年秋,我隨長公主入宮,一襲桃紅軟綢襖,紫色褙子,墨綠淡青羅裙,裊裊婷婷。席間觥籌交錯(cuò),殿廳流光溢彩。黃花滿地,白柳橫波是滄州。
一曲《鳳憶笙簫》起,我伸展著修長的玉臂,長袖在燈影之中揮舞,青絲在酒光珠色中飛動。曲畢,滿眼流淌著驚喜與愛憐之色的皇帝下榻,摟起我纖細(xì)的腰肢,溫語道:“朕登基不久,卻不知民間竟有此般絕色的女子!蔽液Ω┰谒麘阎,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下,陸念晨,你是否還記得,數(shù)月前,為你斟酒獻(xiàn)舞的女子青梅?
數(shù)月后,我被冊封為梅妃。
宮宇之間流言紛紛,人人都言,梅妃出生舞女,怎可以一朝成為妃子,豈不是亂了皇家綱紀(jì),有失體統(tǒng)?
我只日日倦坐于云香殿內(nèi),撫琴,編曲,弄舞,作畫。全然不去理會這皇宮大殿的是是非非。皇帝待我給是恩寵有加,珠寶耳墜,花簪玉環(huán),源源不斷。我盤弄著梳妝臺前閃閃發(fā)光的首飾,不禁哂笑,若知有今日,當(dāng)初又何必守著素裝,只為重溫與陸念晨邂逅的那一刻春光?
元宵節(jié)宮廷之內(nèi)分外熱鬧,皇上宴請群臣,我一身瓔珞華服,珠釵搖墜,端坐于他身旁,皇上高舉酒杯,俊秀白凈的臉上掩藏不住喜悅,“朕得梅妃,乃是天賜良緣!”眾皆附和,我低頭垂目不語,內(nèi)心冷笑。我知道,這金鸞殿上人,早就習(xí)慣用諂媚的笑臉迎合圣君的心意,至于我,他們說得很清楚,梅妃亂了皇朝綱紀(jì)有失體統(tǒng)!
我再次于席間看到張?jiān)?jīng)令我朝思暮想的臉,依舊寧靜的眉目,和略透哀傷的眼神。陸念晨倚身,左手支在檀木酒上,眼波彌散。
“皇上,微臣愿吹一曲來恭祝圣上喜得佳人!”語畢,他從藏青色的寬袖間抽出那只碧玉笛,笛音陣陣,似落珠敲打玉盤,纏纏綿綿,余音裊裊,正是那曲《鳳憶笙簫》我緊攥手中那方娟帕,心底濕意繾綣。
“愛親這曲吹的甚是凄涼……”
“皇上,微臣只是偶有傷感,紅塵之上,容不得太多的后悔,即使后悔了,也不知能否挽回,僅以這一曲祝梅妃和陛下白頭偕老……”他眉梢微動,面若負(fù)霜。
原來,你還是記得我,記得那個(gè)曾經(jīng)在竹香坊為你獻(xiàn)舞的青梅,只不過今日的你我早已不是當(dāng)初,縱使后悔,又如何?我嫵媚一笑,輕語道:“陸公子此言差已,既有如今,又何必當(dāng)初?往日種種,畢竟已過去,唯一的奢侈,恐怕就是緬懷了……”
陸念晨只是微微俯身,凄然離場,消失在寶和殿重重的帷幕之中,我極目去追尋他最一絲背影,卻發(fā)現(xiàn)殿外,朱門輕闔,一樹燦錦,半壁斜陽。蒼涼的歌聲裊裊于黃昏的煙幕中!盎ù喝眨枰卖骠,陵調(diào)樓頭柳絳綿,燕子斜時(shí),三分暮靄似煙……”
【肆】
有幾人還記得我的名字呢?青梅,青梅。
我生于滄州,正直梅雨季節(jié),玉娘在竹香坊前拾得安靜躺在被褥中的我,便取名青梅。豈料幼時(shí)羸弱的我竟天生舞藝超群,在玉娘的調(diào)教下,越發(fā)出落的楚楚動人。一曲《拓花枝》后,滿座皆驚,名躁滄州。而正是那一年,我遇見陸念晨,被玉娘稱為“風(fēng)華絕代”的陸俯公子。
彼時(shí),我寵冠后宮,皇上在蕓香宮內(nèi)只愿叫我作“青梅”,他甚至為我梳妝,捻一枚鑲金玉簪插入我松松的發(fā)髻,輕語道:“青梅,這些珠寶都配不上你!”
我哂笑:“皇上謬贊,青梅不敢當(dāng)……”
他一手撫起我滿頭青絲,眉目含情,令我沉醉。我是梅妃,我的心底傳來綿綿的嘆息,眼前這個(gè)對我百般寵愛的男子,才應(yīng)該是我終身的歸宿。我記起離開竹香坊的前夜,玉娘亦是滿臉不舍,她收斂了一貫待客的媚笑,在我耳邊低語:“青梅,切莫忘了你的身份……”
靖元六年,邊境戰(zhàn)事四起,吳國對虞國早已是虎視眈眈,如今趁著它國富民豐之際,紛亂的鐵騎踏上了吳國的邊境。
是日,寶和殿人影幢幢,三朝大臣聯(lián)名上書,一紙罪昭赫然呈遞在皇上的龍案前:自梅妃入宮以來,終日鶯歌燕舞,夜夜笙簫,致使陛下無心理會朝政,如今更值國境危難,若不治其罪,如何服眾?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鑿鑿訓(xùn)語說得擲地有聲,叫我如何以對?我只訕笑:“紫蓮,將我的琴拿來,那曲《鳳憶笙簫》已許久未彈,不知可有生疏!
我退下一身華服,換上是日在竹香坊獻(xiàn)舞時(shí)那件碎花青色襖,流云花紋素群,將高高束緊盤繞的青絲垂下,只在鬢角松松地?cái)n一彎,銜上一朵飲露花,宛若當(dāng)初那個(gè)羞赧于帷幕后半斂花容的舞女青梅。
“
妹妹果然是舞藝超群,難怪皇上日日不舍離開這云香宮呢!敝(jǐn)妃含笑,娉婷而立,她乃是尚書李氏的獨(dú)女,早我一年入宮,平日雖喜撫琴弄舞,卻出門甚少。
“不敢當(dāng)……”我斂袖,匆忙吩咐紫蓮上茶,擺點(diǎn)心。
“妹妹可曾聽說今日殿上之事?”謹(jǐn)妃見我一臉淡然,水杏眼中竟泛起一層層漣漪。
“確有聽說。”
謹(jǐn)妃垂目,神色黯然:“皇上因?yàn)榇耸慢堫伌笈鷮⒛菐孜淮蟪季偷刂巫,妹妹也是個(gè)聰明人,你說這樣下去,只恐皇上會失去民心!”
我凜然,皇上待我早已勝似平常妃子,人前我自稱梅妃,但私下皇上卻是百般呵護(hù),朝中之事,邊境之憂,我雖不能為皇上排憂,卻常常聽他暗自傾訴。眾人又何知,看似錦衣玉食,萬人之上的一朝天子,同樣有著常人之慮?
一日,皇上將一幅親筆畫下的《青梅圖》賜予我,我惶惶不接,他卻淺笑,輕擁我入懷,低語道:“青梅,朕早已視你如知己……”我瞬時(shí)兩淚泫然,倚在他懷中,默默。我固然能當(dāng)你的知己,可我亦是你的女人,一個(gè)心里纏繞著另一個(gè)男人的女子,注定只能成為你的知己……
【伍】
靖元七年,吳兵長驅(qū)直入,儼然有直取滄州之意。滄州城內(nèi),人心惶惶,城內(nèi)終日是棄城而逃的百姓,民間亦是流言紛紛,皇上終日不離云香宮,荒廢政事,梅妃誤國有罪,紅顏禍水!
我日日獨(dú)坐,皇上已是許久未來,面對眾人的譴責(zé),他同樣是無能為力吧,縱使是一朝天子,又如何?我輕展皇上御賜的《青梅圖》,墨跡點(diǎn)點(diǎn),花木相依,傍地而生。
月色淡白,宮院冷冷清清,我一人倚在榻邊翻書打發(fā)辰光。紫蓮為我移來一盞燈:“娘娘今日身子欠佳,還是多休息為好,娘娘何必自尋煩惱?皇上定不會負(fù)了娘娘的!
我隨手合書,抿嘴一笑:“誰說我為皇上的事煩惱?不過是打法無聊罷了!
只見紫蓮微微側(cè)身:“娘娘,你看誰來了……”
朱門輕啟,是念晨。
他依舊,眉目清朗,風(fēng)華絕代。“梅妃,近日可好?”
我不禁內(nèi)心一陣寒意,近日可好,我日日獨(dú)守空房,只因那宮內(nèi)宮外的流言蜚語,你這一問,究竟是真不知,還是隨意的安慰?
我欠身:“多謝陸公子關(guān)心……青梅能有今日的地位,多虧陸公子當(dāng)日的舉薦……”
陸念晨眉梢微微一動,輕嘆了口氣:“青梅,你……可愿離宮,跟我走……”
我一驚,但瞬間清醒,我頓了頓,一字一字地說:“陸公子,這又是何必?我已是梅妃,皇上冊封的梅妃……”
“滄州城不日將破,難道你要在這里葬身于這宮殿之中?青梅,你說過有些事情,做了無法改變,但如今,改變的機(jī)會來了,為何你又要放棄!”他的聲音如同冰道,硬生生地劃在我心口,血珠涌出,漫出一個(gè)小暈。
我微笑:“那日朝宴,我已說的很清楚,既知后悔,何必當(dāng)初!
窗外,燦燦的花落了一地。
是夜,我正對鏡卸妝,準(zhǔn)備更衣入眠,卻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停在我身后。暗黃的鏡里,他摟過我的肩:“青梅,朕來看看你……”一襲玄色暗紋深衣。此刻,他的眉角結(jié)著濃重的憂愁,恍然不見曾經(jīng)的風(fēng)采,我知道,滄州,真的快要失守了。
我并未俯身作揖,只收斂了眉目:“臣妾得皇上寵愛,已經(jīng)感激不盡,不敢奢望皇上再多的庇護(hù)。”
他的身子微微一動,撫了撫我鬢角松散的青絲,道:“青梅,朕定不會負(fù)你!”
我安靜地伏在他的懷中,暗自咀嚼這喃喃的細(xì)語,不禁淚眼婆娑,我青梅何等福氣,竟讓一朝天子待我若此。陸念晨,當(dāng)日你送我入宮之時(shí),是否料到,梅妃雖承擔(dān)著誤國的罵名,卻換來了天子這般龍寵?
【陸】
不可否認(rèn),再見玉娘,我已難以辨認(rèn)她的面容,兩年時(shí)光,玉娘竟是蒼老了許多,她素面進(jìn)宮,見我,玉娘作了揖,道:“參見梅妃娘娘……”
我吩咐她抬頭,瞬時(shí),淚痕交錯(cuò),她輕喚我的乳名:“青梅,我來看你了……”
我撲倒在她的懷里,我們相擁而泣。滄州不保,如今已快成一座空城,百姓四散奔離,朝中大臣連日長跪在殿上,勸天子棄城,皇上不為所動,只愿呆在滄州,與國共存亡。僅余我和謹(jǐn)妃陪王左右,我竟不知,玉娘仍在城中。
“青梅,你又何必固執(zhí)?”玉娘泣不成聲,“當(dāng)日你就該,隨陸公子離開……”
我只搖搖頭,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叫我如何棄他而去?玉娘,你說過,我斷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
“青梅,奴家教你的《拓花枝》可記得?”
我頷首,瞥見檀木窗前的古琴早已蒙上一層淺淺的塵。我恍然覺得時(shí)光倒轉(zhuǎn),重回十四歲那年,竹香坊中那個(gè)難掩羞容的舞女,在《拓花枝》婉轉(zhuǎn)的琴聲之中,偷偷尋找陸念晨的身影,他說過,他亦是后悔送我入宮。
此刻,謹(jǐn)妃跌跌撞撞的推門而入,神色倉皇,顫抖著聲音:“妹妹……”她雙目含淚,哭喊道:“陛下……陛下在寶和殿內(nèi),懸梁自盡了……”
剎那間,我頹然靠著宮墻,默默滑到,只覺眉目覆霜,天旋地轉(zhuǎn),癱倒在地。
【柒】
靖元七年秋,滄州城破,天子自盡于寶和殿內(nèi),謹(jǐn)妃失蹤。
前夜,我將陛下御賜的《青梅圖》交給謹(jǐn)妃。
“姐姐,這是陛下留下的唯一筆墨,你快些藏好,連夜出宮吧!敝(jǐn)妃遲遲倚在我肩上,失聲痛泣:“我這一走,妹妹怎么辦呢?”
我喃喃:“青梅本來自風(fēng)塵,能在這宮內(nèi)守到最后一刻足矣,姐姐金枝玉葉,還是快走吧!
我目送著謹(jǐn)妃顫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夜色圍裹的宮墻之中,久久佇立。
“紫蓮,將我的舞衣取來……”
我再次穿上素色碎花舞衣,綰上松松的墮馬髻,只是夜下,無人伴曲。
突然,我又見到了他,這在我心中纏繞不去的人,“念晨……”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念晨,我把最后一支舞獻(xiàn)給陛下,你可愿意為我吹奏一曲《鳳憶笙簫》?“
夜幕之中,他一襲白衫,眉目分明清朗:“青梅,你已不是梅妃,還是不愿和我走?”
我哂笑,念晨,我依舊是梅妃,陛下的梅妃。我輕甩著長袖,裙裾揚(yáng)起,柔軟的羅帶絞纏飄飛,旋舞欲飛的身軀宛若展翅的蝴蝶,乳白色織錦裙裾拖曳過潔凈無塵的青磚,簌簌微響。九月霜風(fēng)舞亂了一池的碧水,我默默念道:弄花春日,舞衣翩翩,陵調(diào)樓頭柳絳綿,燕子斜時(shí),三分暮靄似煙……
仿若清冽的山泉在我體內(nèi)流淌,冰刀一般刺破我的胸膛,我感到錐心的疼痛蔓延,渙散。我低低喚:念晨,青梅始終是梅妃,那個(gè)心里只有你的竹香坊舞女,當(dāng)你把我送入宮的時(shí)刻起,你可知道,我們再也無法回頭……
【捌】
靖元末年,背負(fù)著紅顏禍水罵名的梅妃隨陛下服毒殉情,傳說當(dāng)夜云香宮外,笛聲裊裊如潺潺流水,正是那曲曾經(jīng)名噪滄州的《鳳憶笙簫》。梅妃翩然起舞,口中喃喃呢語。
翌日,梅妃的尸體不翼而飛,云香宮內(nèi)只余下一支碧玉笛,上鐫“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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