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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接到電話時我隨手抓起搭在椅上的外套,撂下句“東西落學校了”,便騎著山地車往學校趕,不顧身后母親大聲的追問和不滿。
——并未真的落下什么東西。
正是秋末冬初,尚有料峭寒風。天黑的早,夜色像濃墨般潑灑開來。
到達時周洲正坐在花壇旁,低垂著眉眼,地上散著伶仃的啤酒罐。
我小口喘著氣,走過去輕輕挨著他坐下。頓了頓,將手搭上他的肩頭。
“哎,你別難受。還有我這個best friend啊!
后來呢?蕭蕭疏雨墜,我忘記了?傊且狗毙羌湃,無人歌唱。
「到一定年紀,總算明白,美好的事物好像大部分都在青春時候發(fā)生。」
“聞燦啊。舒毓放學跟我去圖書館,值日的事就拜托你啦……”
“她今天好像不高興,我做錯什么了嗎?”
“……生日快到了我還不知道要送什么禮物,啊啊啊啊。
周洲喜歡李舒毓,是班里最透明的秘密。在那個手機還不普及的年代,傳紙條是表明心意的流行方式。
少年寫了好多,課上從倒數(shù)第二排托人層層海浪般傳向前面的座位——女生是學習很好的乖乖女,常年被排在靠近講臺的好位置。
但看起來恣意浪漫的告白,通常會先得到前面聽課同學的白眼。
這時周洲就會彎眉一笑,小小的虎牙露了出來,眼眸瞇成一條縫兒。
同學,拜托啦,那是我一定要追到的女生哦!
我坐在他斜后方,日日望著他死皮賴臉,卻沒想到真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女孩是在一個陽光像金子般的下午同意的,誰也不知道為什么,許是忽然想通了,亦或敗給了周洲的厚臉皮?傊侨蘸笳呙骼实男σ,與窗外燦爛而柔軟的光線別無二致。
“聞燦,我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周洲回頭。手撐著臉,眼里閃著發(fā)亮的笑意,“下午哥請客,想吃什么盡管提!”
“……嗯,不跟你客……阿嚏!”
像微小的柳絮飄進鼻子內(nèi)。
“大夏天怎么感冒了?我看看!碧謸嵘衔业念~角,又轉(zhuǎn)手摸了摸自己的。
“沒發(fā)燒喔!等會兒吃完飯一起去買感冒藥吧!
“喂,周洲!
“啊?”他望過來,水色的杏眼凝定分明。
“……沒事兒!蔽蚁乱庾R偏過頭,在對方梭巡的目光下有些慌亂,“你還挺義氣的。”
周洲愣了下,隨后大大咧咧笑開。光與空中的香氣漫溯在他發(fā)尾上,水一樣溫柔流轉(zhuǎn)。
霍然想起之前聽到的班里女生的八卦,那群青春期姑娘聚在一起,微微興奮紅著臉。說周洲怎么長得比女生還可愛,誰能拒絕他的笑容。
——必須的。我們可是best friend啊。
我怔住。偏過腦袋,似是了然又像思考。
嗯。
最好的朋友。
「現(xiàn)時大了,那種心跳難重演,極燦爛時光一去難再遇上一次!
周洲是我上了高中的第一個朋友。正臨分班,我因為身高被分在最后一排。身旁是架著厚重鏡框的學霸,前面的女生埋在書里未曾抬頭。
無趣。
他那天是遲到的,進教室時有點羞靦。白生生一個糯米團子似的少年,道歉卻是明朗坦誠的。
“嗨,這是剛出的那個游戲機嗎!”周洲避過講臺上班主任的無趣宣講,悄悄伏身,盯著我手中的物什。
正值悶燥熾熱的盛夏,窗外是惱人的蟬鳴。那人像粘了五彩巧克力碎的棉花糖,靠近的瞬間攜來好聞的甜味。
被他明顯的欽羨感染。我笑了笑,將東西遞了過去,“嗯!
——白楊樹沙沙作響,風應(yīng)是溫柔繾綣的。而巧克力是我鐘愛的味道。
對方不矯情,壓著激動道了聲謝謝,小心接了過去。
第一眼看去便會被吸引的面容,頭發(fā)軟趴趴地蓋在額頭上。偶爾因為游戲不順而蹙起的眉,不一會兒又輕輕舒展開來。
“給你?鞗]電了……不好意思啊!彼穆曇魩е敢夂臀幢M的余興。我表示沒事,伸出手去,卻遲遲未感到重量。
——剛疑惑著抬頭,便從對方清澈的眼里找到自己。
“哎,你長得真帥。像那個香港電影明星!”
他說。
放課后我們一同去吃飯,南郊的麻辣串聞名十里。周洲站在一層層的冷藏柜臺前,伸手去夠上邊的魚丸。
我沒有猶豫地上前,輕松幫他取下食物。
他轉(zhuǎn)過臉。有點訝異地抬頭,看到是我后眉毛彎出柔軟的弧度。
我笑笑。轉(zhuǎn)身付錢的時候,手擦過他的肩臂。隔著單薄的劣質(zhì)校服布料,我卻仿佛突然被熱度灼到。
像被夏天融掉的巧克力的溫度——
“聞哥!你也來這吃啊!笔歉舯诎鄮讉打籃球的朋友,看到我招呼過去一起。
考慮到周洲不認識,我正在猶豫,沒想到后者直接說道:“你的朋友嗎?咱們也過去吧。”
他很健談。這是對他的第二印象。
飯桌上沒有多慮的尷尬,反而因為周洲聊得風生水起。他人好看,又外向可愛,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
“他們都叫你聞哥嗎?”周洲揚著唇角;⒀廊綦[若現(xiàn)。
我正要回答,他卻笑得更好看。
“阿燦怎么樣?這樣好聽哎!
日子云一樣閑散游移著。穿過盛大的夏天,和浮在空中的粼粼光斑。
兩人甜蜜了不久,就開始情侶間正常的爭吵。
“阿燦啊,你說舒毓真的喜歡我嗎?”又一次爭吵后,周洲低下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有些頹敗。
我不知曉,只是在那一刻很想揉揉他的頭發(fā),又不動聲色地壓下沖動。
“唉。聽首歌吧,昨天剛下的!彼麑咨鷻C放入我的耳內(nèi),動人舒緩的聲線順著蜿蜒的機線淌進來。
耳機尚帶著嶄新的質(zhì)感,有著微微磨人的弧度。
“攢了很久的錢,想送給舒毓mp4。她不要還怪我浪費錢……”
低回的話語穿過歌聲,密密麻麻像雨滴砸進心底。
是陳奕迅的《粵語殘片》,旋律從隱秘的時空遙遙傳來。
你及時遞上餐紙
去為我清洗襯衣
剎那間身體的觸碰大件事
今天看這段歷史
像褪色午夜殘片
笑話情節(jié)此刻變窩心故事
不知何時走到了天朗氣清的初秋,頭頂嗡嗡的舊風扇不再有人爭著打開。滾燙的夏季像蝴蝶振翅飛走,蔥郁的萬物終將沉寂。
會好起來吧,我松了口氣。
「奇怪卻是,每戀一次,震憾總逐漸變得越淺。令人動心,只得那次。」
他們是在初冬的夜晚分手的。大概是上帝的旨意,站在二人之間的白晝終于躬身告辭了。
所有人都知道周洲對李舒毓的喜歡,多得大抵是古人常說的滔滔江水落落塵沙什么的。所以當我趕去時,只是輕輕挨著他坐下,未置一詞。
我望向他好看的下顎線,頓了頓,向上是清秀的眉和眼。
睫毛尾部不自知地顫著,唇抿成一條線。剎那間我竟生出些微妙的心境,像扭曲而惡毒的慶幸。
可聽到對方隱約的哽咽時,心還是疼了疼,酸澀得仿若灑了檸檬汁。
酒后的他情緒更為飽滿,這是我沒想到的。平日他雖與旁人常常打鬧,卻總覺得笑意未抵達眼底。
他不太清醒地靠在我肩上,緊緊側(cè)身抱住我。眼淚終于落下來。
“我好難過!
“阿燦。永遠不要分開,當一輩子最好的朋友,好嗎?”
月波清霽,煙容明淡。我沉默了會兒,在黑暗里點了點頭。
二零零六年末端。我開始頻繁地夢見一個少年。他身影瘦弱,眼角柔軟,有著明亮的巧克力味笑容。
到了該分別的時候嗎?
“阿燦,我準備選文了,你呢!
“理!
——不是的。
隔了兩棟樓,一個操場的距離。
不會經(jīng)常見到,卻約著放學去吃那家很遠的料理。兩人單手騎著車子,像這個城市的并肩流浪者。
風把他的白衣衫鼓起,像詩詞里那些衣袂翩躚的簫客。
自己在清楚那點隱秘的心緒后,便開始交女朋友,換過兩個。而周洲分手后卻不愛笑了。
這可能是最大的遺憾了吧。
“老師干嘛罰我檢討……喂,周洲。”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走神!
那人恍惚抬首,愣了愣,抱歉地笑起來,“快高考了,有點睡眠不足。”
瞎說。分明你倆分手后就經(jīng)常走神。
“我先趴會兒哦!彼读顺蹲旖,露了個裝的很好的笑,轉(zhuǎn)身將腦袋埋在兩臂之間。
“周洲……”
一陣晦澀。驀地想起以前打鬧的日子,那人總是恰到好處地撒嬌,還有初見轉(zhuǎn)頭跟我借游戲機的樣子。
像竹深樹密處的溫柔綠意。少年身后是裹挾著槐香的風,說著說著便彎眉笑了,好看的有些不像話。
「怎努力,都想不起,初戀怎會改變。」
“阿燦,高考加油!
“你也是。best friend!
日子像小說里描寫的兵荒馬亂,試卷成疊,積壓著喘不過氣的夢想。我對周洲那點莫名的感覺仿佛也慢慢消殆。
屋外綠樹成蔭,熱浪滔天,又一年的燦爛夏季。我插著耳機,開始習慣裝成文青獨自靠著走廊欄桿聽歌。
高考最后一日校園人聲鼎沸,擁擠非常。
我出了考場下意識去找周洲。卻在亂糟糟的校門口,意外看見他和女生交握的手。
李舒毓看見了我,拽著周洲指了指自己方向。男生扭頭望過來,下一秒,便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大大咧咧笑起來。
巧克力味的。
——阿燦啊。
我沉默了幾秒走上前去。漫不經(jīng)心地揮了手,心卻浮躁起來:“你小子,一畢業(yè)就談戀愛!
“什么嘛。剛和舒毓和好,你不替我開心嗎。”故意嘟了嘴,委屈的模樣惹得身畔女生一陣悶笑。這個季節(jié)似乎什么都是美好的,再無乏燥學業(yè),天地之間枝葉如蓋,情侶二三相偎。
我壓住心下悸涼。他們分分合合,鬧了又笑,再一同趟過高考這灘盛大河流,怎么看都是喜劇收場。
“哎,電影快開場了!”周洲拉過李舒毓,撒腿就走:“差點忘了!”
他邊回頭邊跑著,大聲說:“我們先走啦!
火熱的陽光炙烤地面,燙得似要生出煙來。
我頷首,在兩人牽手的身影快被夏天融化時猛地喊道——
“周洲!”
零七年的冬日。云像融化的牛奶糖粘在空中,昨夜落了雪,人間被刷上濕潤的薄霜。
我們放學路過小巷,他偷著捧了一手雪,悄然踮腳塞進了我衣領(lǐng)里。
“喂,周洲!”我一激靈,連忙脫了外套抖落。
而他遙遙站在無暇的純白里。雙手插兜,兩頰凍得泛紅笑得天不怕地不怕。后來我很多次想,那大概就是最好的時光了。
我也抓起雪朝他扔去。周洲笑著后退,卻不小心撞到巷內(nèi)家院的柵欄。
狗吠應(yīng)聲傳出,周洲嚇得一個激靈藏在我身后,手指下意識捏住我的衣角。
那會兒他還沒經(jīng)歷最后一輪的長個兒。溫熱的呼吸吐在我的頸側(cè),帶著潮濕的甜味。
又吃巧克力了嗎?我沒問出口。
“關(guān)在院子里呢,怕什么!辈恍嫉卣f著,卻心跳如鼓地抓住衣擺上的手。
“怎么大冬天的還有狗啊?”
“……誰說大冬天就不能有狗了。”
我知道這一刻終會過去,就像今天的雪沒幾天就會消殆。所以你這么蠢,還是不表白了吧。
“畢業(yè)分開后,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于是那日下午,我隔著重重人潮向他們背影大聲喊道。
那人回頭,目光像穿梭了無數(shù)個相互陪伴的日月,直直落在我的眼睛里。雖然隔的很遠,我卻靈犀一般捕捉到。
“不是好朋友。”周洲意味不明的笑笑,一萬個夏天在他眼里盛開。
——是best friend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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