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忘峰常年云霧繚繞，青松蒼翠，是落霞派仙居之地。現(xiàn)任落霞派掌門武功卓絕，十年前淡出江湖后便廣收門徒，為落霞派開枝散葉，因其德高望重，人脈廣大，不少朝中大員也把自己的兒女送至其門下，愿學(xué)得一技傍身。
　　飛泉流泄，松濤陣陣，一青年正在山頂?shù)娜叟跃殑�，他一身黑衫，黑帶束發(fā)，虧得他生得俊眉朗目，倒也不覺得突兀，身形流轉(zhuǎn)之際反而顯出一股狠厲之色，頗合了他飛揚的雙眉。劍鳴一聲入鞘，他懷抱青鋒，望向云霧籠罩下隱約的人間，眼底深沉。
　　一陣歌聲傳上山頂，聲音舒朗，在這云杉翠霧間純顯一派自然，他一愣，眼神忽而溫暖。
　　歌聲愈加真切，一少女沿著山間蜿蜒的小路出現(xiàn)眼前。青年迎上前笑道：“師妹，你回來了�！鄙倥⑿χc點頭。青年伸出手，想理順?biāo)簧斤L(fēng)吹亂的劉海，只是山風(fēng)一陣陣吹來，才理順的頭發(fā)又亂了，兩人無奈，只好一笑地任它亂去。他牽著她的手來到山邊，說道：“今年是大比之年，我己向師傅請辭，要往京城應(yīng)試�！鄙倥溃骸安诺缴窖透械奖迫说膭饬鲃樱瑤熜值那噤h是到了出鞘的時候了。”青年問：“你還要在山上呆多久？”她說：“三年�！彼溃骸叭昕梢宰龊芏嗍�，落棠，你要等我�！鄙倥⑽⒁恍�，說：“三年不長也不短，與其等待，不如想念�！鼻嗄晷χ嗔巳嗨念^發(fā)說：“又在胡言亂語了�！鄙倥壑l(fā)梢，看著腳下的浮云，輕聲道：“師兄，京華風(fēng)云有你想像不到的詭譎，萬事還請小心。”青年點頭，兩人回視山下，繚繞的云霧遮住了大地，讓年青人心生豪情，讓過來人徒余感嘆。

　　三年后，京師于尚書府。
　　水晶簾內(nèi)是一張?zhí)茨拘∽�，簾外是一溜長廊，廊下掛著黃金架，上頭立著一只虎皮鸚鵡。一只白玉纖手取了金勺，往鸚鵡的白瓷盒內(nèi)添食。鸚鵡偏頭叫個不停：“小姐真漂亮！小姐好漂亮！小姐該出閣啦！”少女“哎呀”一聲，拿金勺重推了下架子，鸚鵡撲哧了幾下翅膀，終究沒立住，帶著腳上的金鏈跌落架下直打轉(zhuǎn)，引著少女嬌笑不止。簾內(nèi)有人漫聲道：“鸚鵡無心出戲語，你又何必急著撇清呢？”少女回身一打簾，嘟著嘴說：“落棠姐姐，你又取笑我。”
　　十八歲的落棠斜倚在紅杏出云榻上，隔著書本只看見她一雙如秋水般清亮的美目，她瞧了一眼少女說：“小南儀今年也十六了，少女總是心事，此時不取笑還等你出閣了不成？”南儀伸手抱住她說：“姐姐也有心事，為什么大家都不取笑？”落棠拿書輕拍了她的頭說：“因為我是姐姐�！蹦蟽x倚在她肩頭嬌嗔道：“姐姐真壞�！�
　　春水閣里兩人靠在一處，暖陽西曬，漸漸沒了人聲。許久后一個丫環(huán)進來，在落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落棠睜開眼，眼里盡是復(fù)雜，看向身邊的南儀，小丫頭無思無邪地睡著。她把南儀輕輕放平，起身出去。

　　于尚書看著自己的大女兒，一時說不出話。她最像早逝的夫人，所以于尚書對她也最寵愛，自小送她上落霞派學(xué)武，是愿她強身健體。她愛讀書，百忙中也要親自教她，打好底子后方請了專門的先生。他無心續(xù)弦，便把府中事務(wù)交給身為長女的落棠，虧得她天生聰敏，一學(xué)就會，內(nèi)外雜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美名傳至宮里，皇上欲為太子求親，他舍不得她小小年紀(jì)便入后宮受苦，竟以她自小己訂親為由婉拒，引得朝野大嘩。虧得皇上英明，倒也沒怪罪，只是自那后便再無人敢上門提親了，直至今日仍待字閨中。如今好容易赫連將軍上門求親，她竟又要讓與小妹南儀，真是讓他傷透腦筋。
　　落棠走至父親身后，熟練地給他揉肩。于尚書長嘆一聲，向后靠在椅背上說：“老父為你，白頭發(fā)都愁出來了�！甭涮牡皖^道：“女兒不孝�！庇谏袝f：“你妹妹少有美名，不愁出嫁，你為何一定要讓與她？”落棠道：“因為南儀曾見過赫連將軍一面，情愫暗生，而女兒……并不想嫁給赫連將軍�！庇谏袝惑@，正要起身，被落棠按住，靠在他耳邊說：“去年中元年南儀在花燈下偶遇赫連將軍，兩人沿河談心，赫連將軍還送她回府，被我在邊門上瞧見了�！庇谏袝f：“可赫連將軍求的人是你呀�！甭涮拇姑嫉溃骸霸S是他弄錯了也未可知。父親你想，赫連將軍武舉時便深受太子賞識，短短幾年平步青云，成為如今朝內(nèi)最炙手可熱的新貴之一，他如何肯冒大不違向女兒提親？南儀嬌美動人，少有男子見了她能不動心的，赫連將軍是個聰明人，豈有舍萬利而取一弊的道理？”于尚書聽后沉思許久，忽然道：“好女兒，既是他赫連自己出錯，也怨不得咱們，不如將錯就錯如何？”落棠驚道：“父親，這萬萬不可！這樣做不但害了赫連將軍，也害了南儀，她從此就不肯認(rèn)我這個姐姐了。您拆散了一對有情人，還讓女兒背上騙嫁的惡名，女兒今后可怎么做人呢？”于尚書頹然倒回椅背，長嘆道：“好落棠，你妹妹都嫁了，你可如何是好��？都是為父的錯，當(dāng)年不該舍不得你，忍得一時痛也比如今耽誤了你好上千萬倍�！闭f完拭淚。落棠跪在他身前說：“父親都是為了女兒好，女兒對父親只有感激，哪有責(zé)怪的道理？其實女兒心里己有了托付終身的人選，還想聽父親的意見�！�
　　落棠停了一下，看了看父親的神色，小心地說道：“父親可記得南宮家的公子？”于尚書思索了下，道：“南宮家的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可他去年己取了丘丞相的女兒為妻了�！甭涮牡溃骸案赣H說的是南宮家的大公子，女兒說的是二公子，南宮靜。”于尚書大驚道：“女兒，這可使不得！那南宮靜是個病癆子，挨得了今日挨不了明日，你如花美眷，豈能這樣糟蹋？此事萬萬不行�！甭涮牡人f完，緊接著說道：“去年女兒在蘇州虎丘見過南宮靜一面，他的身體并沒有外面說得那么差，而且他鐘情山水，與女兒……也談得來。”于尚書狐疑地看著她，問：“真的？”落棠點了點頭，又道：“當(dāng)年父親以我自小訂親為由拒了皇家，南宮家與我于家世代有交，說是兩家有親，外人可信。只因南宮二公子自小多病，故而拖延至今，這樣說不但圓了先前的說法，解了兩家的急，也救了女兒的顏面，父親你看，這豈不是三全其美，百利無害？”于尚書沉吟道：“若真是如此，倒也安穩(wěn)，只是……”落棠忙道：“女兒不傻，父親難道還信不過女兒？”于尚書看了她許久，終于道：“讓我看過這南宮靜，若真如你所說，一切隨你�！甭涮纳钌畎菹�，低聲道：“多謝父親�！�

　　時間過得很快，桃花開了又謝，春水暖了又涼，山上的日子過得慢，世間的人便只覺得時光如梭了。
　　后園內(nèi)桃花爛漫，蜂飛蝶舞。落棠嗅著桃花，一臉沉醉。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她也不回頭，笑道：“你在邊關(guān)呆了這么多年，腳步越發(fā)沉穩(wěn)了�！彼溃骸澳氵�是一樣，不管我在哪里，不論我變成怎樣，你總是能找到我，總能認(rèn)出我�！甭涮姆砰_桃花，回身直看向他說：“你我都是有兒女的人了，再說這樣的話，不好吧？”
　　赫連傲身著戰(zhàn)袍，一身英武，他一笑道：“你放心，我沒那么不自量力，還想著重溫舊夢，我只是想知道緣由而己�！甭涮钠^道：“緣由？什么緣由？南儀對你不好么？你們不幸福嗎？”赫連道：“她對我很好。你當(dāng)年決定和南宮靜在一起，難道就想到了今天？”落棠回身撫弄著桃花，說：“不錯，你和南儀會過得很幸福，我和南宮也會過得很幸福，這一切都實現(xiàn)了，不是嗎？”赫連搖頭道：“你算到了一切，為什么單單漏算了我的心呢？我都不知道，當(dāng)年都忘峰上你說的話究竟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桃花從后園一直漫伸至湖邊，湖上的春水閣被桃花掩映，南宮靜正陪著他的岳父在閣子里喝酒。他穿著月牙白的寬衫，頭戴玉冠，剪裁簡單大方，無一處不慰貼自然，偶爾輕咳，也掩不住他優(yōu)雅而溫文的舉止。落棠看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當(dāng)年都忘峰上一同學(xué)藝，師兄弟們欺負(fù)我，你總是護著我。我在府中憋悶久了，回到山上就調(diào)皮鬧事，惹出禍來總是你第一個來幫我，邊幫邊罵我。原來以為就這么一直下去，你我隱居山間，悠游度日。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不但學(xué)武，你還看兵法謀略，看天文地形，我就知道你的心絕不止山野……”
　　“我想了很久，但都沒有用，我不愿為了你壓抑自己的本性，你難道就能為了我放棄自己的報國之志嗎？后來你自然而然入了仕途，自然而然遇見了南儀，我自然而然結(jié)識了南宮，一切皆有定數(shù)，老天都安排好了，它既定好了規(guī)則，我就按著規(guī)則一步步地下吧。師兄，對不起，對我最重要的人不是你，我最看重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我愛的人……”
　　遠處南宮靜看見了她，起身沖她微笑，她笑了，向他走去，長長的裙裾拖在地上，拂了一地的花瓣。
　　赫連看著她走進閣子，和南宮靜站在一起，他理順了她被湖風(fēng)吹亂的劉海，兩人溫柔地笑。
　　赫連回過身，看見不遠處的亭子里南儀正領(lǐng)著女兒刺繡，亭外他們的兒子正吭哧吭哧地練劍。南儀看見他，笑著沖他招手。他內(nèi)心突然一片寧靜，抬腳向他們走去。
　　落棠，或許你說得對，我最重要的人不是你，你只是我愛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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