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有座破廟，一厲鬼棲身于此，喚作“紅衣”。
　　此鬼有一怪。
　　不殺人，不修道，只喜歡茉莉花。
　　只要獻給他茉莉花，他便能幫你完成一個心愿。
　　因此，紅衣在洛陽城廣為人知。

　　百年來，紅衣收下許多茉莉花，也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
　　然而始終沒能煮成茶。
　　其實吧，這不怪茉莉花，主要是這鬼煮茶的方式太獨特，不過可能鬼的腦回路是和人的不一樣。
　　人煮茶，用明火。而鬼煮茶，居然用冰！
　　茶壺擱在一塊巨大的寒冰上，紅衣就靜靜端詳還是水的“茶”。
　　有些人經常求紅衣辦事，發(fā)現他不殺人后，膽兒也大起來，在一次送完花后，實在看不下去鬼這么個傻樣，吐槽道：“紅衣大人，冰是沒辦法煮茶的，等一輩子也喝不成茶呀！”
　　紅衣眼簾抬都沒抬，繼續(xù)看著“茶”。

　　轉眼又是個幾百年，紅衣收集茉莉花已經不需要再給人做事，因為這在洛陽都形成一個習俗了。坊間傳言，去城外破廟用茉莉花祭拜菩薩，可以消病防災。于是整個破廟分外熱鬧，到處可見——茉莉花。

　　兩百年，三百年…一千年過去，茉莉花還是茉莉花，半點變成茶的跡象都無，連我都成精了。沒錯，我是破廟外的一棵李子樹。實在壓抑不住長久以來的疑惑，我問他：“你是不是腦子有��？”在我看來用冰煮茶的鬼，真的，就是腦子有毛病。
　　紅衣開口說了千年里的第一句話：“你都成精了，為什么還沒煮好？”
　　“你要用火啊�。�！”作為一個妖精，我真的內丹都要氣炸了。
　　紅衣搖頭：“不行，得用冰，不然她不會回來�！�
　　誒呦，原來有隱情啊。看來又是一個男鬼的黯然情殤。
　　我雙眼發(fā)出八卦的金光，直射紅衣�！皝砺�，來嘛，看在我陪了你一千年的份上，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出出主意。”
　　紅衣嘴角隱約抽了抽。最終他還是懶得搭理我。

　　這真的是，真的是太鄙視妖了，就算你道行高也不至于這么高傲吧！于是我氣沖沖地…繼續(xù)呆在廟里，畢竟抱現成的大腿也是挺好。

　　又一個千年過去。紅衣還是沒煮成茶，別說茶了，連水都沒煮沸過，冰倒是小了點。但和紅衣熟絡起來的我，終于知道了他的故事。
　　他等的人幾千年前的叛神，決明。這我可是聽河里的老王八精說過。

　　話說，決明這名字千年前可是如雷貫耳。那是第一個女神將！什么一人之力戰(zhàn)敗魔界一萬大軍，帝君的唯一嫡傳弟子…….對此無論人妖魔神都是一臉羨慕嫉妒恨。
　　可是吧，這神就是不能被夸，一夸就容易惹禍。果不其然，兩千多年前，決明被打上叛神的名號，關入九天玄塔，永世不可出。于是現在的小輩就不怎么了解。

　　“可是，這關紅鬼什么事？他煮茶有個什么勁呀？”我聽完故事，還是滿臉疑惑。
　　老王八嘆了口氣：“這你就不知道了。話說決明之所以能成為一人之下的神君，得益于她的靈石和誅仙劍�！�

　　看到我更不解的眼神，老王八有些得意，嘿嘿，叫她老奴役他，自己沒什么見識，還不是要靠他，于是繼續(xù)賣弄：“在抓捕決明后，誅仙劍被帝君封印，靈石卻不知所蹤，眾神找尋許久也未曾有所獲�！�

　　“老王八，你這越說越玄乎，紅鬼還是沒出場呀？你倒是說重點！”我翻了個白眼，把李子直接扔老王八身上。老王八不備，驚得一呼：“孺子不可教也，真是…真是沒大沒��！”
　　“話說，我年紀還比你大呢，只是成形晚。好了，繼續(xù)說，我聽著呢�！�

　　后面老王八就盡挑重點的說，明里暗里、身體力行地表示紅鬼就是靈石，但對于他煮茶的事也沒什么頭緒。我猜測就是像董永和七仙女一樣要歷經磨難才能在一起，可能帝君大叔立下了什么規(guī)矩，只有用冰煮成茉莉花茶獻給他喝才能釋放叛神。

　　我把我的猜測說給紅鬼聽，安慰他：“紅衣，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心上人救出來的！”
　　他一臉“你怕不是個傻子吧”的眼神看著我“你…算了…多讀點書，別天天和王八精東扯西扯�！�

　　后來我才知道，我確實讀書讀少了。紅衣是靈石沒錯，決明是他的主人，但帝君沒有定下什么茉莉花茶的約定，紅衣不過是想用茉莉花煉成叛神的內丹而已，叛神的本體是茉莉。這已經是在很久以后，我開始逐漸恢復記憶時。

　　我不是李子精，是個神。靈石并非神界之物更似是魔物，不知所蹤后帝君便派手下私訪。我也是史上最敬業(yè)的手下了，也不知帝君給了我多少銀兩。我毀掉修行和記憶博取信任，吩咐老王八和失憶后的我套近乎，點明紅衣靈石的身份。甚至連恢復記憶的日期都猜準了。紅衣最信任我的時候，我最清醒的時候。話說，我還真是冰雪聰明，可謂智商碾壓一眾神仙。

　　那天，秋雨淅淅瀝瀝。紅衣出去辦事，去凌城青云觀摘天池里以靈氣滋養(yǎng)的茉莉，這種茉莉正是他等了幾千年的。

　　我知道他回不來了，這件事就是我吩咐手下透露的。我知道為了叛神他會去的，結果只有兩種，封印與灰飛煙滅，帝君不會允許決明有絲毫的希望出來。

　　我在破廟里靜靜坐著。一如既往，大塊寒冰，一個茶壺，壺有茉莉花。
　　快了，就快結束了。
　　喝完清水加茉莉花，我來到青云觀，入眼果然一片狼藉，死得也該透透的了吧？“吱呀”一聲推開道館的木門，地上大片血跡，幾步外道長倒在柱子邊，我上前探了探他的氣息，身亡。尸體幾步開外的地上躺著一枚似眼狀的吊墜，靈石無疑。

　　我用手帕小心地撿起靈石，包好，回去復命。青云觀神明鎮(zhèn)守，魔力會得到極大抑制，觀主道行雖比不上紅衣，也足以重傷他。這大胡子道長多年不能成仙成神，這次的功勞足夠他當個七品小仙，想來一條命換個神位也不虧。
　　視線移至手里的靈石，嘆道：“真傻�！边�有一句沒說出口“別怪我，各為其主�！�

　　后來的事我已記不大清，只記得我立下大功，神位又升了，而且還沒什么公務做，整天就在蟠桃園賞賞花，看看云，喝喝酒，好不快活。我不知道靈石是不是被太上老君的爐子給煉化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緊事。那句話說的對！神仙是沒有七情六欲的，而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蛋。

　　再見到老王八是他上天述職幾百年后了。他趁著無人，走到近前遞給我一個靈珠，“神君，這是紅衣死前給您留的東西，小神想了許久，還是交給神君為好�！蔽医舆^，一個透明的珠子冷得滲人，中間嵌著茉莉花。

　　之后我再沒見過老王八，聽說他因為打碎了玉帝賞賜的玉杯，被貶入凡，不知所蹤。這等小神的閑事神界也無甚關注。
　　我則完全不想再浪費時間在神界瑣事上，順來帝君的瓊漿玉露，躺在仙樹下，大醉一場。
　　從王八給我紅衣煉成的內丹時，我就記起了。

　　老王八一直在騙我，甚至篡改我的記憶。哪有什么神君，什么任務。我就是叛神。重傷后身形俱滅，一縷神識附于李樹上。

　　那紅衣呢？我…殺了他？

　　我又灌了口酒，“真傻�！彼担乙彩�。

　　還記得我殺老王八時，他笑得有些癲狂：“決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也知道那種親手把自己在意的人推入火坑的感覺了？你當年背叛神界滅掉東海一族的時候，我也是這種感受！你是罪有應得！可憐那靈石，追隨你上萬年，還不是在救你時死于你手，哈哈哈……”
　　“閉嘴！”怒意幾乎要把我整個人撕裂，我直接把手捅入他心臟。

　　我殺了老王八，把紅衣的死歸咎于他。叛神決明當年不認錯，現在也不會。
　　想到殘忍的真相，心又痛起來，像有刀在捅，血淋淋的。懊悔和愧疚揪得我喘不過氣來。
　　大醉三千年后，我還是把紅衣煉出的內丹注入了體內。

　　終歸，我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叛神。
　　這次，比幾萬年前更要慘烈。我殺了更多的神，是遷怒。

　　叛神重現的消息在三界內不可謂不震動，天兵天將，各路仙君都來了。我看到這么多人，倒是感慨：誅仙劍已失，靈石盡毀，還值得如此興師動眾？眾人圍攻上來時，我放棄了抵抗。

　　天歷三百六十五萬三千年，叛神重現，眾神合力拿下，后被永囚九重牢獄。

　　九重牢獄。
　　帝君揮手示意小神們退下。
　　他問我：“決明。你可知錯了？”
　　我并不回應，一臉冰冷，兩眼沒有焦距。
　　錯又如何，不錯又如何？
　　“當年枉死在你手上的神、人何嘗不是如此？”
　　我問：“你報復我？”
　　帝君搖頭，嘆了口氣：“以后你都會在這里，可還有心愿？”
　　“師父，我想他活過來。”我喃喃道。我欠他一條命。
　　帝君走近我，手伸進牢籠，撫了撫我的頭：“孩子，做過的事必然要負責，這是你應受的�！�
　　師父走后，我看著他留下的靈石，牙咬得嘴唇發(fā)青，最后還是哭出來�！皩Σ黄稹�.”我不敢想紅衣是什么時候知道我是叛神的，或者一早就知道。但我寧愿他一直不知道，那么決明就還是那個他敬仰的主人。
　　他說的對，這是我應受的。
　　決明回不來了，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回不來了。

　　幾萬年間，神界的九重牢獄成為禁地，無神魔敢踏入，傳說叛神被關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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