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一個晴朗的早晨，大明星林修在酒店的冰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頭。

　　我一定在做夢。

　　不，即使是在最荒誕的夢中，林修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場景。冰箱里什么都沒有，只擺了一個微波爐里常用的透明玻璃平盤，上面放著一個人頭。

　　我真的是在做夢。

　　林修低下頭，把腦袋抵在冰箱門上，使勁磕了兩下。他拿出冰箱門上的礦泉水，擰開蓋大口大口喝了半瓶，然后把瓶子放回去，抬起眼睛——

　　人頭還在那里。

　　人頭是一個女性，看樣子精心打扮過，發(fā)辮高高盤起，戴著一枚精美的鉆石發(fā)夾。人頭的表情沉靜而溫柔，眼瞼低垂，唇角微微帶笑，端端正正擺在冰箱里，切口的斷面非常整齊，干干凈凈，沒有血。

　　林修的腦袋里頓時一片空白。他的第一個想法，是經(jīng)紀人大唐在拿劇組的道具在和他開玩笑。他伸出手，摸了摸人頭的面頰，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撲向了他，林修意識到這真的是一個人的頭。在冰箱里。

　　林修瞪圓了眼睛，喉嚨開始咯咯作響。一聲尖叫卡在他的喉嚨里，他噔噔噔向后連退三步，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恐懼的喘息。他不能叫。他在酒店里。如果他弄出太大聲音，就會有人來敲門。記者們就會報道大明星在一家三流酒店私會當紅歌星李秀兒，并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頭。

　　這會毀掉他——他的形象，他的家庭，還有產(chǎn)品代言——一切的一切。

　　林修靜靜地站在冰箱前，一只手扶著冰箱門，神色嚴肅，兩眼圓瞪。他的表情慢慢地扭曲，恐怖籠罩上他的臉，他大叫了一聲。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摔倒在沙發(fā)里。冰箱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嗡……”

　　冰箱開啟制冷。

　　林修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一陣燒灼的感覺涌上他的喉頭。他渾身發(fā)抖，幾乎快要昏過去。無邊的恐懼從心中升起，他得找什么人來幫忙。什么人都行，他不能一個人呆在屋子里，對著這臺冰箱。

　　林修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他顫抖著手指翻出手機，給妻子安薇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起，傳來女人冷淡的聲音：“林修，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和你說�！�

　　“不！安薇！我有事找你！”

　　“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迸说穆曇衾淇岬貌豢伤甲h，“我們說好了，最后一次，讓麗麗配合你，然后我們就去離婚——”

　　“嘟�！�

　　經(jīng)紀人的電話突然切了進來。最高優(yōu)先級設(shè)置，永遠自動轉(zhuǎn)接：“哈羅小修，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啦，五分鐘之后老地方見�！�

　　“嘟�！�

　　電話切斷。

　　林修看了看手機，安薇早就掛掉了。

　　有那么幾秒鐘，林修完全陷入一種呆滯狀態(tài)。接著，他的面孔一下子驚恐地扭歪了。

　　小修是一個暗號。當經(jīng)紀人叫他小修，就意味著電話那頭跟著攝像師和記者，正在直播。

　　五分鐘！

　　林修沖進洗手間，對著鏡子迅速整理了自己的頭發(fā)。他已經(jīng)上過妝，發(fā)型無懈可擊，淺藍色的襯衫搭配淺色卡其褲，襯托得他整個人清朗俊秀。一次錯誤。為什么一定要在參加真人秀期間見蘇蕊呢？更大的錯誤。如果他早晨沒喝那瓶水就好了——為什么要開冰箱——噢天吶，冰箱。

　　冰箱嗡嗡地運轉(zhuǎn)。沒時間了。林修穿上外套，對著鏡子調(diào)整扣上又解開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他得忙起來。如果他思考，他就會死于恐懼。房間是以經(jīng)紀人的名義開的，對外的借口是他要秘密給女兒準備禮物�，F(xiàn)在他得離開。立刻。

　　林修大步走向房門，手搭在門把手上，然后，他整個人開始發(fā)抖。

　　接下來的事情，簡單得近乎殘忍。

　　再過兩個小時，保潔會進來打掃房間。鋪床，吸地毯，給冰箱補充飲料——他打開冰箱，發(fā)出尖叫，然后報警。酒店冰箱里有一個人頭，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可是警察和媒體會把這一切查個徹徹底底——他昨晚見了誰，他岌岌可危的婚姻，他對媒體和粉絲的謊言，還有這個該死的親子真人秀和產(chǎn)品代言——他在節(jié)目里扮演一個愛家愛孩子的好爸爸，卻在錄節(jié)目期間和人開房——這一個丑聞就足夠電視臺從此再不接收他的節(jié)目。

　　他會毀掉自己的事業(yè)，把妻子卷入丑聞，還有女兒麗麗——噢他的小寶貝，她還不懂什么叫離婚！

　　林修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到冰箱前。“嘀嗒，嘀嗒，嘀嗒。”他在心里數(shù)著時間，“嘀嗒，嘀嗒，嘀嗒”，五分鐘。怎么辦呢？林修狠狠瞪著冰箱，他得想辦法。他強迫自己去想。

　　得把人頭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地，隨便埋到什么地方去。

　　電話鈴再次響起。

　　林修接通了電話。

　　“小修我們到啦！你在哪里？”

　　林修說：“我馬上就到�！�

　　他拿起桌上的禮盒，掀開蓋子，里面是一個精美的毛絨小熊。給女兒的禮物。他把小熊扔進垃圾桶，打開冰箱，把人頭放進禮盒。蓋上蓋子。扎好緞帶。他把這個粉色的，扎著漂亮絲帶的禮盒夾在胳膊下，鎮(zhèn)靜地拉開房門。

　　房門外，一個穿著酒店制服的男人猛地抬起頭來。

　　林修差點撞到男人身上，慌忙向旁邊一閃，看見男人身后的清掃車，露出一個職業(yè)的，開朗陽光的笑容：“馬上退房，你們可以打掃了�！�

　　男人點了點頭，和林修擦身而過，進入房間。

　　林修捧著禮盒，像捧著一個正在倒計時的炸彈，面無表情，離開了酒店。

　　他按照原先的計劃，從酒店后門離開，拐進相鄰一家商場，穿過地下通道，從商場的正門走了出來。商場外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商業(yè)街，他剛一露面，等待已久的人群立刻就爆發(fā)出一陣歡呼。

　　林修放慢了腳步，擺出一副悠閑輕松的神色，對等候的粉絲們擺手致意。他參加的這檔真人秀叫作《爸爸在哪里》，是紅橙衛(wèi)視傾力打造的一檔親子節(jié)目，邀請五位男明星與自己的孩子一起參加各種活動，著重親子間的交流和互動。節(jié)目一共拍攝五天，合同要求24小時跟蹤拍攝，今天是最后一天，按照日程安排，他要和搭檔明星一起在商場里給孩子挑選一份神秘禮物，然后帶女兒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參觀。

　　搭檔的明星父子看樣子已經(jīng)迎接過一場粉絲的洗禮，見到他熱情地揮舞雙臂打招呼。攝影小哥立刻放低攝像頭，對著禮盒來了一個大特寫。

　　主持人是一個熱情開朗的年輕人，見到林修緩步走來，立刻抓緊空擋，來了一段串場詞：“歡迎來到爸爸在哪里節(jié)目組，今天是我們節(jié)目旅行的最后一天，大家說好要一起給寶貝們挑選禮物，可是看樣子小修已經(jīng)提前自己準備好了哦！一起來看看是什么吧！”

　　三位架著反光板的燈光師圍住林修，攝影師們站在不同的機位，調(diào)整著角度，對準了林修手上的粉色禮盒。主持人站在林修對面，豎起手指倒計時：“三，二，一！”

　　閃光燈唰地閃過。林修輕勾唇角，露出一個帥氣的微笑。爸爸在哪里節(jié)目一共五期，每期都會由一位嘉賓作為主宣拍攝封面特寫，今天正好輪到他。

　　周圍的粉絲爆發(fā)出一陣尖叫和歡呼。

　　林修保持著僵硬的笑容，調(diào)整角度配合攝影師拍攝。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高舉雙手，捧著禮物盒，覺得手里這個人頭越來越沉，沉得他手臂肌肉顫抖，幾乎快要拿不住了。

　　“太疏遠了�！睌z影師很不滿意，放下相機一個勁地比劃著，“近一點，熱情點�！�

　　林修冷汗直流，慢慢把禮盒摟在了懷里。在那一刻，他的演技達到了畢生的巔峰。他想像自己捧著一頂王冠，或者一個大蛋糕，他應(yīng)該非常期待，露出興奮的神情，低頭看著禮盒——

　　一絲令人不那么愉悅的氣味，飄進了他鼻子里。

　　有點沉悶，談不上臭，卻帶著隱隱約約的腥味——經(jīng)常在家里做飯的人應(yīng)該很熟悉這種味道，一般來說，如果冰箱里出現(xiàn)了這種氣味，就意味著有些東西，尤其是肉類，馬上就要腐壞了。

　　大明星林修雖然在家里從來都不做家務(wù)，卻也很熟悉這種氣味——吃剩的外賣，隔夜的奶茶，在塑料袋里悶過一天，就會發(fā)出這樣的“腐爛預(yù)警”。

　　意識到這個氣味源于自己懷里，林修當場頭發(fā)倒豎，差點把禮盒扔出去——主持人卻沒看出異常，站在攝影師身后，打著手勢：“掀開蓋子，展示一下！”

　　林修不自然地笑著，強迫自己鎮(zhèn)定：“這是神秘禮物，我想讓麗麗第一個看到�！�

　　跟組編劇立刻抬手示意暫停，和主持人低聲商量了幾句。主持人點點頭，轉(zhuǎn)身對著攝像頭做了個夸張的驚喜表情：“我們的三號嘉賓林爸爸給女兒準備的是神秘禮物，看來我們要等到節(jié)目的最后才能和麗麗一起拆禮物了！現(xiàn)在讓我們來猜一猜里面是什么吧！編輯短信到9002800754，選擇A.蛋糕；B.毛絨小熊；C.水晶項鏈，我們會在節(jié)目的最后揭曉答案，并由林爸爸帶著麗麗現(xiàn)場抽出幸運觀眾，贈送同款禮物一份！讓爸爸們在這里，為你傳遞愛與正能量！”

　　現(xiàn)場抽獎？！一個真人秀節(jié)目，為什么會出現(xiàn)抽獎這種環(huán)節(jié)？難道說……

　　林修看著周圍明顯多出平時兩倍以上的攝影機和工作人員，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預(yù)感。他把主持人拉到一邊，壓著嗓子問：“今天有直播？”

　　主持人指了指林修身后：“網(wǎng)絡(luò)直播，早晨已經(jīng)通知過了，經(jīng)紀人沒告訴你嗎？今天《鏡頭》節(jié)目組來探班，兩個節(jié)目一起做�！�

　　《鏡頭》是一款最近爆紅的網(wǎng)絡(luò)直播節(jié)目，主要跟拍綜藝，電視劇，電影的制作過程，拍攝期間同步進行網(wǎng)絡(luò)直播，主打無剪輯展示明星真性情，一經(jīng)線上推出就成為今年點擊榜的冠軍老大。林修順著主持人的指示看去，果然見到身后的攝影機和麥克風中，有幾個帶著《鏡頭》的徽標。

　　林修頓時眼前一黑。

　　這下要有大麻煩了。

　　他把人頭裝禮物盒里帶出來，本來找個機會偷偷處理掉就可以了——扔垃圾桶也好，隨便放到哪里也好，人又不是他殺的，只要不牽扯出他私下開房和李秀兒見面的事，隨便警察怎么調(diào)查都無所謂。

　　《爸爸在哪里》是有后期剪輯的，拍攝過程中他覺得不滿意的情節(jié)可以要求節(jié)目組掐掉。街拍結(jié)束后，他只要隨便找個借口，讓助理去附近商場買份一模一樣的禮盒調(diào)個包送給麗麗，這件麻煩事就解決了。

　　可節(jié)目組引入了網(wǎng)絡(luò)同步直播——意味著從現(xiàn)在開始，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網(wǎng)絡(luò)上幾百萬觀眾眼中！

　　如果一個不小心被人看到禮盒里的東西的話……

　　林修手一抖，心臟頓時狂跳起來。

　　他懷著最后一絲僥幸，問主持人：“網(wǎng)絡(luò)直播要多久？”

　　主持人掏出手機看了一會兒，回答：“計劃是全天跟拍，不過應(yīng)該也就拍到下午三點拆禮物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放心，不會影響孩子休息。

　　還要直播拆禮物！

　　林修頓時白了臉，低頭看了看表。

　　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整。

　　在下午三點左右，他將在全場觀眾和攝像機的注視下和女兒一起拆開禮盒。

　　他還有五個小時。

　　在這五個小時之內(nèi)，將有八位攝影師，五位燈光師，四個助理，一位主持人和幾十萬在線觀眾時刻緊跟著他。

　　而他，需要處理掉一顆人頭。

　　有那么一瞬間，林修的精神崩潰了。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他只是打開冰箱，一個人頭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擺在里面——他不知道誰放進去的，更不想知道這個人頭是誰，他只想紅，想爆紅，想爭取流量和資源不惜一切代價地大紅大紫，可是麻煩總是不停地來找他！

　　在林修的想像中，他已經(jīng)把禮盒倒扣到了眼前主持人的腦袋上�？涩F(xiàn)實是他什么都沒有做，他面帶微笑，對主持人點了點頭，然后掏出手機，設(shè)下一個名為“Alarm 1”的倒計時。

　　一個小時后。

　　上午11：13，倒計時三小時四十七分。

　　林修站在自己家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抬手敲了敲門。

　　他帶著家門鑰匙，敲門是在提醒安薇節(jié)目組已經(jīng)到了。

　　大門應(yīng)聲而開，安薇抱著麗麗站在門口，對著他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你回來啦！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啦�！�

　　林修張開手臂，上前一步輕輕抱了抱妻子，又親了親女兒。

　　攝影師們從門兩側(cè)擠進屋子，站在客廳里，換一個角度拍攝著他們一家人相聚的溫馨時刻。節(jié)目組號稱要拍攝明星真實的家庭生活，安排攝影師跟拍到嘉賓們家里，因為這件事，安薇還和他大吵了一架，指責他一點都不尊重家庭的隱私，利用才四歲的女兒給自己賺名氣。可最后安薇還是妥協(xié)了，配合他在攝像機鏡頭前扮演一個溫柔的妻子，條件是，等節(jié)目拍攝一結(jié)束，兩人就去法院離婚。

　　現(xiàn)在明星離婚雖然算不上什么大新聞，可是對他來說影響卻十分糟糕——他在媒體面前一直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形象，突然爆出離婚新聞，可以算上一樁丑聞。

　　林修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努力把這些念頭排除出腦海，離婚的事等等再考慮，現(xiàn)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他抱起女兒，轉(zhuǎn)身面對攝影機。主持人先來了一段開場詞：“這里是爸爸在哪里節(jié)目組，今天是我們節(jié)目的最后一天，讓我們先來問麗麗幾個問題，麗麗，你平時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多，還是和爸爸在一起的時間多呀？”

　　麗麗穿著粉色的小紗裙，腦袋上還扎了個小揪揪，很乖地對著攝影機回答：“和媽媽在一起時間多。”

　　“那當媽媽陪著你的時候，你想沒想過爸爸在哪里啊？”

　　麗麗努力點了點腦袋，答：“我知道，爸爸在拍戲�！�

　　主持人忍不住笑出來，捏了捏麗麗的臉蛋：“那么，我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爸爸拍戲的地方，看看平時爸爸都在哪里工作，好不好�。俊�

　　麗麗眨著大眼睛，拖長了聲音答：“好——”

　　主持人說：“爸爸今天給你準備了神秘禮物噢！等一下我們一起去拆禮物！”

　　攝影機搖到林修手上，給禮盒拍了一個大特寫。

　　就是現(xiàn)在。

　　林修緊張地屏住呼吸，把禮盒放在桌子上，推到妻子面前。微笑著問：“親愛的，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你可以拿到另外房間里拆開看看�！�

　　安薇以前，是一名法醫(yī)。

　　她現(xiàn)在調(diào)職到材料科，已經(jīng)很久不在一線工作了�？闪中拗腊厕蹦芴幚磉@個，也只有安薇能幫他，現(xiàn)在，他只需要在妻子耳邊低聲說一句“幫我換掉里頭的東西”——只需要幾十秒，安薇就能幫他把禮物調(diào)包，再面不改色回到攝像機前。

　　“幫我——”

　　林修伸手摟住安薇肩膀，低頭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就被妻子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安薇溫柔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就不耽誤你們了。等麗麗回來，我和她一起看�！�

　　林修看著疏遠的妻子，感到一陣絕望。

　　中午12：30，倒計時兩小時三十分。

　　攝制組跟著林修和麗麗，一起在影視城參加試戲，吃了一頓劇組盒飯。

　　下午2：16，倒計時四十四分。

　　林修一直捧著禮盒。一直沒能找到借口甩開攝像機，一直找不到地方可以把人頭扔掉。

　　下午2：30，倒計時三十分。

　　攝制組進入林修的工作室。

　　工作室是由一座大倉庫改造的，里面沒有獨立房間，只用書架和紙箱子做隔斷，粗略地劃分出會客區(qū)，工作區(qū)和休息區(qū)。眾人一進到會客區(qū)，就“哇”地發(fā)出了一聲驚嘆，只見整整一面墻上全是各種各樣的模型和道具，一眼看過去十分壯觀。

　　攝影師們立刻舉著攝影機，把這一面墻的模型拍了個遍。主持人十分驚訝，繞著屋子轉(zhuǎn)了一圈，問：“這些都是你收集的嗎？”

　　林修滿心焦慮，卻還在鏡頭前保持著鎮(zhèn)定，他從架子上拿下一輛小汽車模型遞給麗麗玩，微笑著回答：“是的，收集模型算是我的一個愛好，有時候一個劇拍完了，要是劇組不再需要，我就會直接全買回來，算是給自己一個紀念吧。”

　　主持人走到旁邊，拿起架子上的一只斷手，笑著說：“唔，這里有點恐怖。”

　　這一面架子上擺了幾個人體模型，硅膠制成的斷手斷腳看起來十分逼真，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視線。主持人引導(dǎo)攝影師們著重拍攝了一會兒模型架，拍拍手宣布：“好了相信麗麗已經(jīng)等得很著急了，現(xiàn)在，讓我們一起來拆禮物吧！”

　　下午2：51，倒計時九分鐘。

　　機組在工作室客廳就位。燈光師就位。助理給麗麗補妝完畢。

　　下午2：52，倒計時八分鐘。

　　林修抱著麗麗，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們面前，是林修捧了一天的禮盒。禮盒的前面，是一圈擺開的麥克風和攝像頭。

　　下午2：53，倒計時七分鐘。

　　林修提出要看一眼現(xiàn)場直播的彈幕。

　　下午2：55，倒計時五分鐘。

　　主持人催促開始。

　　下午2：57，倒計時三分鐘。

　　林修叫停。

　　“等一下！”

　　林修臉色發(fā)白，緊緊摟著禮盒，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拆禮物之前，先讓我確認一下里面還完好！再給我點時間，我去給你們倒點水！”

　　他捧著禮盒，沖到了書架后面的茶水間。

　　所謂茶水間，其實只是客廳里用書架隔出的一部分，透過書架的縫隙和隔斷，可以模糊看到里頭人在干什么。

　　一架攝影機立在客廳，正對著林修，盡職盡責地直播著他在書架后的影子。

　　林修緊緊抱著禮盒，站在狹小的茶水間里，幾乎快瘋了。

　　他需要一小塊空間——一個箱子，一個塑料袋，或者一個柜子，任何空間，只要能把人頭暫時塞進去就行——可是這里什么都沒有，空空蕩蕩地，只有一張簡易的桌子，一個擺滿水果的大盤子，和幾樣廚房電器。

　　電器——

　　林修腦袋里突然浮現(xiàn)一個瘋狂的念頭，視線定定落在墻角的榨汁機上。

　　不銹鋼刀頭，強力電機驅(qū)動，超高轉(zhuǎn)速，能在瞬間對食材進行徹底切割和粉碎——

　　林修的額頭上開始滲出冷汗。會很快的。他對自己說。他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見到有人把手機扔到榨汁機里，嗡地一聲，只要幾十秒，一切都化為灰燼。

　　林修把榨汁機搬到自己身前，保持著平穩(wěn)的聲調(diào)，揚起聲音說：“想喝點什么？我這里有橙汁�！�

　　他拿起果盤里的橙子，一個一個擺在書架的縫隙和空格里，用它們遮擋了自己的身形。他拆開禮盒的蓋子，深吸一口氣，猛地往破壁機里一倒——

　　“不要麻煩了，最多再有半個小時就拍完——”

　　主持人的腦袋突然從書架空格間伸了進來。

　　書架上的橙子乒乒乓乓地滾落到地上。

　　林修高舉著禮盒，全身都僵硬了。

　　主持人抬眼看了看禮盒，拿起蓋子遞給他，笑瞇瞇說：“我可什么都沒看到哦，快拿出來，我們開始吧。”

　　下午3：00。

　　林修抱著禮盒，站在茶水間門口，整個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希望……能單獨和麗麗在一起，拆這個禮物。”他對著攝像頭，強迫自己笑了一下，“屬于我們父女兩個人的，一點呃，神秘禮物�！�

　　主持人呆了一下，勸道：“可是，我們麗麗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呀，相信正在觀看直播的小伙伴們，現(xiàn)在也十分期待……”

　　“我也想和爸爸單獨在一起拆禮物。”

　　麗麗眨著大眼睛，注視著爸爸和節(jié)目組的爭執(zhí)，突然開口說。

　　“麗麗！”

　　林修又驚又喜，幾乎快被女兒的懂事感動得落淚了。他把禮物放在一旁，抱起麗麗，接連在她胖嘟嘟的小臉上連親了兩大口，然后轉(zhuǎn)身對著鏡頭說：“很抱歉不能當著大家的面拆禮物，我和麗麗想共享一點獨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時光，相信這也將是我們兩個人最美好的回憶……”

　　主持人低頭想了一會兒，爽快地同意：“看來林爸爸和麗麗要一起守護自己的小秘密了，那么就讓我們給他們父女留出一點點空間吧。攝影師關(guān)機，我們把空間讓給林爸爸和麗麗——”

　　他一邊說，一邊指揮攝制組離開工作室，自己也跟著走了出去。林修十分感激，一直把主持人送到工作室門口，一個勁道歉：“實在對不起，耽誤你們時間了。”

　　主持人笑著回答：“沒事，只是換個拍攝順序而已，您太客氣了。一個小時怎么樣？一個小時之后，我們再回來，把剩下抽獎部分拍完�！�

　　林修連連道謝，一直目送節(jié)目組回到車上才關(guān)上門，額頭抵著門板，長長地舒了口氣。

　　終于……對付過去了。

　　他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暈眩。

　　“爸爸？”

　　女兒在身后叫他。

　　林修轉(zhuǎn)過身，卻在看到麗麗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嚇呆了。

　　麗麗已經(jīng)拆開了禮物盒。她把人頭捧在手里，歪著腦袋，天真無邪地問：“爸爸，這是我的禮物嗎？”

　　林修猛地撲過去，奪下麗麗手中人頭，塞回禮盒中。

　　“不！你的禮物是……是……”

　　林修驚慌失措，突然看到一道光芒閃過。他顧不得多想，連忙把人頭上的鉆石發(fā)夾摘下來，戴到了麗麗的頭上。

　　“這個發(fā)夾，才是爸爸送給你的禮物�！�

　　麗麗摸著頭上的發(fā)夾，卻還是對禮盒里的人頭充滿好奇，她伸手想去觸摸，一邊問：“爸爸，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林修滿頭大汗，慌亂把麗麗抱到一邊，拼命解釋，“這是一個硅膠模型，爸爸在劇組用過的。因為爸爸不會給女生挑禮物，所以就先戴到這個長頭發(fā)上面，看看好不好看。”

　　“噢�！丙慃惪戳丝窗职�，又看了看禮盒中的人頭，依舊滿臉迷惑：“爸爸，她好像一個死人，我害怕。”

　　小孩子的直覺總是敏銳得叫人害怕。

　　林修心中狂跳，捧著麗麗的臉，讓她看著自己。

　　“她不是死人。這只是一個人體模型，做得很像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抱起麗麗，努力轉(zhuǎn)移女兒的注意力：“不要懼怕死亡，人類的一切新生都從死亡中誕生，當你見到死亡，就應(yīng)該知道這世上又有一個新生命出現(xiàn)。你要學會從更高，更大的格局上來看待這個世界，死亡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人類個體有些有生有死，可是正是在這些生死之間，有些精神和信念才會生生不息的傳遞下去……”

　　下午3：50。

　　林修絞盡腦汁，滔滔不絕地“教育”了女兒半個多小時，終于成功讓麗麗忘掉了這個人頭。

　　下午4：14。

　　節(jié)目組回到工作室，完成了《爸爸在哪里》最后一部分拍攝。

　　下午5：10。

　　一天結(jié)束。林修帶著麗麗回家，夜里悄悄到花園里挖了個深坑，把人頭和禮盒一起埋在了樹下。

　　問題解決，這一天晚上林修睡得很香。

　　第二日。

　　林修進到剪輯室，剛一推開門，就聽見里面一陣熟悉的音樂聲：

　　“老爸，老爸，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呀……”

　　《爸爸在哪里》節(jié)目組一共五位嘉賓，拍攝的時間彼此錯開，其他嘉賓拍攝時，節(jié)目組會抓緊時間把拍攝完的粗剪先做出來。林修抬頭掃了眼屏幕，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十分意外，拉過椅子坐下，問：“這么快后期就做出來了？”

　　導(dǎo)演帶著耳機，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搖頭晃腦點著頭：“先確定主題，你這一期有意思�！�

　　林修問：“我的主題是什么？”

　　導(dǎo)演點了幾下鼠標，大屏幕上，一幅巨大的特寫緩緩從黑暗中浮現(xiàn)。

　　林修一抬頭，腦袋里頓時“嗡”地一聲，整個人都懵住了。

　　這是噩夢一樣的場景。是林修永遠不愿意再回顧的記憶。畫面上，他的麗麗寶貝捧著人頭，歪著腦袋，露出一副懵懂的神情。她手中的人頭表情恬靜，經(jīng)過后期處理，圣潔純美得仿佛沉睡的天使。畫面下方，是一行閃閃發(fā)光的粗體字：傳承信念，珍愛永生。

　　林修足足怔呆了十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指著特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怎么有這個？！那天明明……”

　　導(dǎo)演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是室內(nèi)攝像頭照的啊，你忘了？最后一天有網(wǎng)絡(luò)直播，你工作室里已經(jīng)提前放好攝像頭了。”

　　“什么！”

　　林修嚇得跳了起來，指著屏幕問：“這，這些，都直播出去了？”

　　導(dǎo)演笑著點點頭：“對，這一段太有意思了，誰都沒想到你居然往禮盒里藏了個人頭哈哈哈哈，真是天才的想法，你做真人秀絕對有天賦。這個片段一播出來，網(wǎng)絡(luò)上就炸了，點擊率蹭蹭網(wǎng)上漲，不信你開微博看看，哈哈哈哈哈。”

　　林修慌忙掏出手機，打開微博。他的帳號是團隊維持的，平時他很少登陸，花費了一點時間才想起用戶名和密碼。

　　熱搜第一條：#直男就不要送禮了#。

　　林修身上泛起了一陣寒意，半天說不出話來。導(dǎo)演在一旁瞇著眼睛，端詳著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滿意：“嗯，你別說，這個道具做得確實不錯，質(zhì)感神態(tài)都很逼真，尤其是這個寧靜柔軟的表情，和麗麗在一起，畫面特別和諧。我覺得這個主題我們還可以再往深了挖一下，就強調(diào)傳承，怎么樣？生和死的傳承，父母與兒女的傳承，還有信念和愛的傳承……”

　　林修的耳邊響起了一陣轟鳴。他呆呆看著屏幕上的麗麗，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滴滴滴滴�！�

　　電話鈴?fù)蝗豁懫稹?br>
　　林修木然接通了電話，一個陌生的號碼。

　　“請問是林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冰冷陰沉的聲音，“你把我的人頭弄到哪里去了？”

　　林修瞬間僵住，一時間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他強作鎮(zhèn)定：“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冷冷的笑聲。

　　“你聽不懂沒關(guān)系，我覺得，你女兒聽得懂。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現(xiàn)在送到以下這個地址，還能見到你女兒一面。”

　　林修腦袋“嗡”地一聲。

　　他慌忙沖出門，攔了輛出租就往家里趕，一邊給安薇打電話：“安薇，麗麗呢？”

　　安薇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迷惑：“麗麗不是在你那里嗎？早晨劇組的人來把她接走了，說要補幾個鏡頭。”

　　林修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麗麗被綁架了�！�

　　三個小時后。

　　花園灌木叢下。

　　林修撥開最后一層浮土，露出粉色禮盒的一角。

　　一股強烈的腐臭氣味撲面而至，林修屏住呼吸，扶著禮盒底部，小心翼翼地把禮盒捧了出來。

　　“就是這個了。”

　　安薇紅腫著眼睛，瞥了禮盒一眼，把視線移到了一旁。作為一名法醫(yī)，她不需要再看，只憑氣味，就確定了禮盒里的東西是什么。

　　林修拿出塑料袋，把禮盒裝在里面，拎起來說：“走吧�！�

　　安薇坐在地上沒有動，她紅著眼眶，突然掏出手機，翻找著電話號碼：“我們得報警。我去找我的幾個同事過來……”

　　“你瘋了！”林修撲上前，打掉了安薇的手機，“麗麗在他們手里！一報警麗麗會有危險！”

　　安薇突然爆發(fā)，抬手扇了林修一個耳光：“你根本不是怕麗麗受傷，你是擔心警察來影響你的名氣！你根本不關(guān)心別人的死活，也不關(guān)心麗麗的死活，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利用麗麗給自己賺流量，把我和麗麗曝光到媒體下，現(xiàn)在又害得她被人綁架，都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了，你還只顧著你自己！你不配當爸爸！”

　　林修捂著臉，感到一陣憤怒。

　　“我沒有！”他大喝一聲，“我是想紅，想賺錢，可我從來沒想過利用你和麗麗！我一接戲就好幾個月沒法回家，麗麗已經(jīng)四歲了，我從來沒能陪過她！帶她參加這個節(jié)目，我只是想和她多點相處時間！我想紅又怎么了，你難道不也想重新進鑒定科嗎？我工作再不順，也沒把脾氣帶到家里來，可你因為懷孕被調(diào)職，卻把這一切都怪罪到我頭上！”

　　安薇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滿了淚水。

　　“我不是因為被調(diào)職怪你。我是因為——是因為——”

　　她的聲音突然哽住了。接著，她倔強地一抹眼淚，輕聲問：“她叫李秀兒，對不對？”

　　林修猛地愣住了。

　　“我……我……”

　　他張了張口，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已經(jīng)半年了。我一直知道�！卑厕闭驹谀抢�，靜靜地看著他，“我還想保留一點自尊，你不用和我解釋�！�

　　“不，我——”

　　林修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到安薇面前，抓著她肩膀大吼：“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只是個朋友！”

　　安薇使勁推開了他。兩人拉扯了幾下，突然“砰”地一聲，林修手里的禮盒摔到了地上。

　　一個半腐爛的人頭滾了出來。

　　安薇怔了怔，彎身探向人頭的耳后。

　　“這個是什么？”

　　一個小小的金屬裝置從人頭的耳后露了出來。

　　安薇撥開人頭微微腐爛的皮膚，小心地把金屬裝置抽了出來。這是一個皮下嵌入式設(shè)備，從耳后植入，深藏在真皮層之下，要不是這會兒人頭有些腐爛了，平時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安薇將金屬裝置放在手心里，仔細端詳了下。

　　“信號接收器�！�

　　她低聲喃喃自語。

　　接收器？！

　　兩個人齊齊一震，猛地看向了彼此。

　　一個小時后。

　　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不斷閃爍的光點。

　　安薇把電腦音量調(diào)大，傳來一陣絲絲的雜音。

　　兩個人屏息靜氣地等待著。

　　“這套裝置，我之前在局里見過�！卑厕钡吐曊f，“那些到危險地區(qū)臥底的警察，皮下就會植入這種接收器，另一頭發(fā)射器會偽裝成紐扣啊發(fā)卡啊之類的小東西，可以拿來竊聽，或者發(fā)射求救信號�！�

　　安薇小心地調(diào)試著儀器，漸漸地，絲絲的聲音越來越規(guī)律，過了一會兒，傳出一個小女孩微弱的哭聲：“媽媽……”

　　是麗麗！

　　林修和安薇的手一下子緊握到了一起。兩人對視了一眼，安薇嘴唇顫抖著，“好像……是麗麗，為什么她會……”

　　林修已經(jīng)明白了。

　　“是那個鉆石發(fā)夾……人頭上的。我給麗麗別到了頭發(fā)上。”

　　安薇呼吸急促起來。

　　“有GPS 信號�！�

　　她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編譯著信號代碼，屏幕上，一張又一張的地圖，圖標，數(shù)字窗口不停地彈出，很快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嗚……”小女孩的哭聲還在持續(xù)著，“放了我吧……我不知道我爸爸在哪里……他不會來的，他怕影響工作……嗚嗚嗚……”

　　林修雙手抱頭，聽著麗麗的嗚咽，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找到了！”

　　安薇突然說。

　　一張本市地圖展開在屏幕上，在光點閃爍的位置，標出了一個經(jīng)緯度。

　　“麗麗就在這里。”

　　過了一會兒，光點移動起來，最后停在了郊區(qū)。

　　“看樣子是一輛車。麗麗在車上。這里——”

　　安薇指著光點閃爍的位置：“這里就是那個地址，是一個廢棄的土樓�！�

　　林修點了點頭。

　　“滴滴滴。”接收器里突然傳出一陣電話鈴聲。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嗯，是的……現(xiàn)在在別人手上……是，我走得太突然，臨時把東西放到了酒店冰箱里。沒想到小王沒上班，那間房被正常訂了出去……嗯，我一直跟著呢，只是……有點麻煩。對方是個明星。是……我保證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您放心……是，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只剩下頭。嗯，好，我知道了�！�

　　“滴�！眱x器里再次轉(zhuǎn)為絲絲的雜音。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林修驀地起身，抱著禮盒就往外走。

　　“等一下！”安薇慌忙跟上，“我也去�！�

　　“不，”林修站住了，“你去報警。”

　　他扶住了安薇的肩膀，低聲說：“這已經(jīng)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事情了，叫你的同事們來吧。我去拖延時間，一旦確保麗麗安全，你們就出手……不用管我�！�

　　安薇怔怔地看著林修，沒有說話。

　　林修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安薇的頭發(fā)，低聲說：“李秀兒……是我的朋友。半年前她被人暗害，拍了不雅照，要她幫□□做事。我們一起開房，是在商量這個事怎么瞞過去。”

　　安薇呆住了。

　　“我愛你。一直是你，沒有變過�？晌掖_實不是一個好爸爸�！�

　　林修紅著眼睛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一個小時后。

　　天色有些晚了。

　　一輛黑色的商務(wù)車停在馬路邊。車窗放下一道縫隙，露出男子冰冷的眼睛。

　　電話鈴響起，傳來林修的聲音：“你要的東西，我已經(jīng)給你送過來了�！�

　　男人微點了點頭。

　　“嗯�，F(xiàn)在，進入工廠，上到三樓，你會看到一個椅子。坐在那里等，你會看到你的女兒�！�

　　林修的聲音緊張起來：“先讓我聽聽麗麗的聲音！”

　　男子輕笑一聲，伸長手臂到后座，撕下麗麗嘴上的膠布，把手機遞到麗麗嘴邊。

　　麗麗立刻哭了起來。

　　“爸爸……你在哪里啊？嗚嗚嗚嗚爸爸來救我……”

　　“麗麗！麗麗你等著，爸爸馬上就來了！麗麗——”

　　聲音愕然而止，男人掛斷電話，瞇起眼睛遠遠看著林修進入廢棄的樓房。他等了等，估算著時間差不多夠了，就冷冷一笑，按下了手中的按鈕。

　　“轟——”

　　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響起。樓房突然崩塌，煙塵四起，幾乎是在瞬間就坍塌成了一個大土堆。

　　震動感隱隱傳來。男人降下車窗，瞇起眼睛，欣賞著遠處這場爆炸，直到塵埃落定，他確定周圍沒有目擊者后，就發(fā)動汽車，帶著哭泣的麗麗消失在夜色中。

　　“老板，是我�！�

　　男人開車行使在郊區(qū)小道上，撥出了手里的電話。

　　“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是，確認過，您放心，炸得粉身碎骨，一點證據(jù)都沒留下�！�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么，男人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好的，那就謝謝您了。對了，我這里有一個小女孩，您有興趣嗎？”

　　“……嗯，挺可愛的……好，我再另找人出手。好�！�

　　男人掛斷電話，轉(zhuǎn)過頭，看了麗麗一眼。

　　麗麗嚇得不敢出聲，豆大的眼淚一個勁往下掉。

　　“聽話�！�

　　男人回手拍了拍麗麗，語氣非常和藹，“叔叔給你聽歌�！�

　　他打開了廣播，一陣快樂的旋律傳了出來：“老爸，老爸，你在哪里呀，你是我的大樹，有你我才能茁壯成長……”

　　“滴滴滴——”一陣強光突然打到男人臉上。一輛SUV瘋狂地沖向了他。

　　男人下意識捂住了眼睛——

　　“砰！”

　　兩輛車撞到了一起。巨大的沖擊力將男人狠狠甩到方向盤上，安全氣囊猛地彈出，又把男人狠狠壓到座椅上。

　　男人徹底懵住了，黑暗中對面SUV上下來一個人，沖過來猛地拉開車門，狠狠一拳打在男人臉上。一拳又一拳，男人很快就不再掙扎了。

　　林修狠狠吐出嘴里的血水，搖搖晃晃地拉開后車門，把麗麗連拖帶拽地拉出來，狠狠抱在懷里。

　　“寶貝！爸爸來了……”

　　他緊緊貼著麗麗的小臉，淚流滿面。

　　麗麗呆了呆，才發(fā)現(xiàn)抱著他的人是爸爸。她摟住爸爸的脖子，終于放心地大聲哭了起來。

　　遠處，警笛響起，□□閃成一片。

　　一個月后。

　　《爸爸在哪里》真人秀節(jié)目如期上線，立刻成為最受歡迎的熱播節(jié)目，節(jié)目組順勢推動影視改編，邀請五位明星嘉賓銀幕重聚。

　　林修推掉了這次邀約，因為他要和安薇麗麗一起去夏威夷，度過一個快樂的假期。

　　安薇破譯了信號發(fā)送器里的文檔，發(fā)現(xiàn)了某個大人物涉嫌販毒走私的關(guān)鍵性證據(jù)。警察設(shè)立了專項小組進行秘密調(diào)查，安薇如愿被調(diào)入鑒定科，負責這次秘密調(diào)查的證據(jù)鑒定部分。

　　人頭的身份查出來了，她曾是一名關(guān)鍵線人，也是大人物的情婦。

　　綁架麗麗的男人在被送往醫(yī)院的途中悄悄跑掉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機里被安裝了竊聽器。

　　林修的好朋友李秀兒成功解決了危機，當初想要潛規(guī)則她的幕后指使者，就是這位大人物。當然，這些事李秀兒不知道。

　　兩個月后。

　　一份調(diào)查報告被送到了上級領(lǐng)導(dǎo)的辦公桌上。內(nèi)容涉及某個大人物勾結(jié)毒販，教唆綁架殺人等等一系列罪名。上級領(lǐng)導(dǎo)緊急討論后批示：反腐反黑，老虎蒼蠅要一起打。

　　陽光明媚的一個早上。

　　大人物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輕啜著一杯黑咖啡。

　　最近他總是想起那個女孩。

　　他最寵愛的女人。

　　所以，后來發(fā)現(xiàn)她居然在偷偷收集證據(jù)，想要背叛自己的時候，他也最生氣。

　　于是他把女孩的父母帶過來，當著女孩面殺掉了。

　　還記得女孩那張憤怒的臉，大吼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可惜，他不信鬼。

　　他讓手下把女孩帶走處理掉，但是要求帶回女孩的頭。因為女孩那張臉實在是美麗。他想把它做成標本，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結(jié)果那個無能的手下做事卻出了岔子，差點出車禍死掉，女孩美麗的腦袋居然被忘在了酒店冰箱里，還被一個小明星撿到了，一番周折，最后也沒能留下來。

　　大人物惋惜地嘆了口氣，再次想起女孩最后留下的遺言。

　　“你就算殺了我 ，我也不會放過你！我要生生世世糾纏你，直到看你下地獄！你可以殺掉我，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復(fù)仇，不死不休！”

　　呵呵。

　　大人物輕輕笑了笑，一口喝干了咖啡。

　　她已經(jīng)消失在這個世上�；绎w煙滅，連一根毫毛都沒有留下。悄無聲息地，像一只螞蟻那樣被他碾死。沒人在乎，更沒人知道。

　　太陽漸漸升起。從房間的落地窗看出去，整個城市都匍匐在他腳下。

　　對面的摩天樓上，巨大的廣告牌黯淡下來。舊廣告撤下，新廣告亮起。

　　大人物一抬眼，猛地僵住了。

　　巨幅海報緩緩降落。

　　那是爸爸在哪里的影視化海報，畫面上，一個小女孩神情純真，抱著一個人頭。

　　他女人的頭。

　　海報下方，兩行粗體字體閃閃發(fā)光。

　　傳承信念，珍愛永生。

　　遠處，警笛聲響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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