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人人手機里都安著自拍、美顏、P圖的軟件，手里都拿著自拍神器，我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人類已經(jīng)被自拍支配了。
　　開心時刻來一張；不開心時候來一張；景色不錯來一張；甜品好吃來一張；歡聚時候來一張……
　　……
　　各種閃光燈下和咔嚓聲中，都有一群愛美愛秀的妹子和漢子。
　　我不感興趣地看一眼，表面低下頭默默地玩俄羅斯方塊，心里卻是大寫的咆哮體。
　　為！什！么！啊！
　　照那么多美顏像干嘛？說難聽點，死的時候靈堂里還不是掛的素顏照(應(yīng)該)？而且就算磨皮磨得臉上沒一點毛孔褶子，削成網(wǎng)紅那樣尖得能戳死人的下巴，讓鼻梁挺的像匹諾曹，眼睛p成阿麗塔，但現(xiàn)實中說不定還是又矮又矬。與其把P的圖放在網(wǎng)上嘩眾取寵，倒不如把心思放在現(xiàn)實世界讓自己變得更美�。∽钪匾氖�，拍自己就算了，干啥還附帶一個我做背景板
　　女孩子愛漂亮，自然不愿意照片有瑕疵，至于男性么……我雖然是gay，但作為一個有理想的青年！我覺得……是男人，就要搞真男人！我對那些照片里那些啥剝了殼的雞蛋、啥瓷器樣光溜溜的臉不屑一顧。爸爸搞基，但不搞娘炮！肉肌肉男才刺激�。∨b大佬？抱歉不約。
　　我，謝琰。一個隱藏的脆皮鴨文學(xué)愛好者，快樂的社會主義接班人，長著標準的硬氣面孔。淺麥色皮膚，整齊的短發(fā)，傲氣的劍眉，銳利的上挑丹鳳眼，眼角掛著幾顆不顯眼的痣。雖然常常遺憾不是國字臉，但我自我感覺還挺良好，估摸著看上去至少也是中規(guī)中矩不難看的長相，拍起照來也不會對不起觀眾——但是，照相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形式。
　　除了必要的照片，我基本不拍照�？粗矸葑C上嚴肅鋒利的人，我無奈地在心里默默感嘆自己不上鏡。

　　二.
　　在我身邊自拍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雖然以前也挺多的……但現(xiàn)在總感覺更變本加厲
　　公司召開的聯(lián)誼會才剛剛開始，坐在我前面的人就舉起手機自拍。淪為背景板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裝作不經(jīng)意的回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后腦勺在別人的照片里。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前面的人幽怨的嘆了一口氣。
　　不是很懂你們年輕人，不搶鏡難道不好嗎？
　　懷揣著這個疑惑，我起身去接水，順便瞥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年輕小伙子。
　　喲，還是個熟人。就算他在低著頭看手機，略卷的頭發(fā)蓋住了大部分臉，我也能認出他。
　　頂頭上司，不認識可不完蛋？
　　我禮貌地向他輕喚了聲，點點頭才走。
　　我大學(xué)畢業(yè)二十一歲進公司，如今也過了四五年了，慢慢升職，在一堆新人面前也能裝裝前輩。只是和鄧濱這個小了我三歲的年輕人相比，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他后來者居上，像坐火箭一樣一路飆升到總管……當然，小道消息說他和高層有點關(guān)系就是了。
　　所以，晉升飛快的他不僅沒招來羨慕嫉妒恨，反而人緣極佳，和我身邊的同事們打得火熱，大概插三炷香就能呼天喊拜把子的那種。
　　我搖搖頭，其實現(xiàn)在大多朋友交情都是娛樂活動中來的，交際廣，喜歡拍照曬圖的人當然是朋友圈里的大紅人。鄧濱可是抓角度的好手，讓每個人拍出來都是“萌萌噠”“美美噠”，我這樣“堅守陣地”的直男自然比不得。
　　正想著，看見飲水機的地方排起了一條長龍，我忍不住皺起眉頭。估計是看見又有人來排隊，隊伍有點躁動，沒法，我拿著杯子老老實實站在末端�？粗盼仪懊娴呐⑹肿銦o措地小動作：一會兒瞄我一眼，一會兒扯扯裙子，一會兒摸出手機開機又關(guān)機，臉紅彤彤的，像是中暑了，我便斟酌著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沒了話頭，倒是前面的人都齊刷刷看著我們兩個了。
　　隊伍排了這么久一點也沒動，我有點無聊的探頭想看看情況。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了解真實情況，飲水機沒水了我在這傻傻地排隊！我忍不住吐槽一句，前面的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低頭說因為看見我要過來，所以大家都不想走。
　　我嘴抿得更緊了。臥槽我真的那么討人厭嗎？你們都想添堵？我震驚之余開始思考自己的人際關(guān)系哪里出了差錯，除了板著臉以外我該做的工作從不偷懶，也沒干什么討嫌的事啊……？我做人居然有那么失��？？
　　這對我打擊實在有點大，思緒放空過程中，連女孩子小聲又得意的那句“幸虧沒走，不然不知道誰站這兒和琰哥一塊呢”都沒聽到。
　　又等了兩分鐘，隊伍越來越躁動，不少人拿出手機開刷，有些人好像還找不著信號，拿著手機左晃右晃，也不知道摁了哪個鍵，閃光燈對著我就是一閃。偏偏人又回頭可憐巴巴地對我道歉，好歹是同事，他們不仁我不能不義。這點小事我也只能作罷，揮揮手揭過這個話題。
　　但很奇怪，我明明記得公司里信號滿格啊……
　　又過了三分鐘，雖然他們都說水來了讓我第一個盛，但送水的人還沒過來。我終于等不下去了，婉拒了他們的挽留，打算去樓下便利店買一瓶來。
　　然而當我端著空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時，卻近乎無語的發(fā)現(xiàn)我的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礦泉水——市面上的牌子都齊了。

　　三.

　　公司里搞人際關(guān)系是必須的，尤其是像鄧濱這樣還是我的頂頭上司。他的微信，企鵝，微博等主要社交軟件我都要加一遍。當然，讓我拍馬屁就算了，主要是為了讓他方便找我。
　　每天晚上我都照例瀏覽一遍朋友圈，看見感興趣的內(nèi)容就點點贊，評論評論。
　　不得不說鄧濱發(fā)的內(nèi)容都很對我胃口，漸漸的我也不會像完成任務(wù)一樣去評論他發(fā)的文章了。不過大概他和我一樣，喜歡的是小眾的東西，所以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點贊評論。
　　更奇怪的一點是，他的空間很少發(fā)照片。這對于愛曬一族算是罕見的事吧？其實就沖每次我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都看見他用生命自拍的勁兒，我都很難相信這個事實。怕不是事極必妖
　　不過這樣也好，每天上班見著人就行了，我討厭P圖的主要原因就是和本人相差太大，搞得都不是整容，跟換了個頭似的。所以要我來回看著他兩副面孔，恐怕哪天會實在繃不住揍他。
　　現(xiàn)在這樣，也算他識相。

　　四.
　　不知道你們身邊有沒有，反正我身邊總會有些自來熟的人到處攬人拍照，仿佛照片越多就代表著人緣越好。
　　光是看著她們手機里仿佛男裝大佬的我，我就感覺悲傷逆流成河，還能卷成個神奈川沖浪里。
　　好在我本就不怎么和同事們廝混，酒肉朋友自然也很少。即使有那么幾個不懂眼色的小新人到我眼前晃悠，多拒絕幾次也就死心了。
　　應(yīng)……該……吧……
　　我看著眼前笑得一臉諂媚的人，無語凝噎。只能說今天幫忙帶的新人實在不好糊弄，據(jù)說是公司老總的侄子。這潑皮年紀不大，頂著一張看上去比我還老成的臉，勾肩搭背纏著我拍照，還開了萌萌噠的兔耳模式。我在心里把他罵了千萬遍，不帶重復(fù)罵出花樣那種，面上還是凹造型的冷淡臉。
　　呵呵小智障，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妥協(xié)。這種話頂著小仙男的人設(shè)我當然說不出口，只能抿著嘴嚴肅的和他對視。告你，就沒有人和我比大眼瞪小眼贏過的！
　　果然沒到半分鐘，智障小侄子拜下陣來。我有些得意地眨眨眼，看來他和我對峙應(yīng)該還憋了氣，臉紅得和猴屁股一樣。
　　我以為他放棄了，真的沒想到！他臉皮會這么厚��！就我轉(zhuǎn)頭要帶他繼續(xù)參觀公司的時候，一股大力攥住我的手，把我扯了個趔趄，直往他懷里倒，兩個人嘴就差那么一丟丟就要挨一起……我表情都有點裂了。還沒調(diào)整好，“咔嚓”一聲……一張我的黑歷史照片就就誕生了。講真那瞬間我簡直條件反射地想打爆他的腎。
　　但很不巧，頂頭上司鄧濱從辦公室出來了，聽說這只沙雕和他好像還有點關(guān)系……行吧，維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諧。我按捺下身體的本能，推開摟我滿懷的小智障，頭都沒回地走了。
　　不對，還是有回一下。
　　臨走前我暗示地看了那家伙一眼，哼，下班別走！
　　那天我特地留著加了一個小時的班，最后還是鄧濱勸著把我送回家了。行吧，那個慫包，連見面的勇氣都沒有，不配讓我為之戰(zhàn)斗！想開后，這件事也就揉吧揉吧被我拋在了腦后。
　　只是我不關(guān)注不代表這件事就沒了后續(xù)，再見那慫貨小侄子是一個月后，腿上手上都打了個石膏，走路一瘸一拐，提起他的表哥鄧濱就滿臉懼色，渾身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那啥。
　　應(yīng)該不關(guān)我的事吧……

　　五.
　　公司應(yīng)酬要喝酒。很多很多酒，像不要錢一樣灌，灌醉了才好簽合同。說實話我要屬于拼酒的中流砥柱類型，畢竟每次陪著上級和贊助商談合同他們就指名道姓地叫我喝酒，說這小伙子看著劍眉星目，是個可造之材之類的話。但事實上我酒量不行，酒品也見不得很好，每次被點到我都有點面露難色，提前做一會兒心理建設(shè)才敢灌，就怕一口下去“大鬧天宮”。
　　所以說這時候就是展現(xiàn)團隊凝聚力了，大部分時間都不是我和他們“感情深一口悶”。這么說吧，只要贊助商一點我，全桌的人就都站起來敬酒，灌他！一杯接一杯的！連平時柔柔弱弱的美工編輯都喝成了豪放的江湖女俠，大有不喝趴不歸家的架勢。
　　往往到了酒席最后我會是最清醒的那個。收場也不麻煩，往公司打個電話，一大波人就趕赴現(xiàn)場，抱的抱，拖的拖。我就相當于解決了一頓飯，回家再睡個覺，第二天倍兒精神地上班。
　　生活真是溫柔啊。
　　但凡事也有例外，這次酒席鄧濱不知道抽了什么瘋和股東拼酒，本來這種事該我們下屬來的，結(jié)果他喝得最多，收場的時候都說胡話了，來幫忙的人顯然也沒料到領(lǐng)導(dǎo)會親自陪酒，人手根本不夠。我雖然對他有意見，但還沒到見死不救的地步，便主動承擔了把他送到酒店樓上房間的任務(wù)。拒絕了一排溜人的幫忙后，我把他架到房間里，反正人醉的不省人事的也不記仇，索性就往床上一甩，完工，走人！
　　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表現(xiàn)了我以為馬上能離開時的歡快。
　　所以，當發(fā)燙的胳膊把我整個人摟在床上的時候，我是懵的。

　　(我都沒有描寫脖子以下就鎖了！QAQ算了記住阿琰是攻就好。)

　　六.
　　開車一時爽，后續(xù)火葬場。一場過后我累得精疲力竭，翻身趴下就想睡，鄧濱倒好，在酒精作用下興奮得和泰迪一樣，像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把暗戀歷程全剖出來，恨不得剖出的是自己的真心。
　　我在夢與醒的邊界徘徊 有些迷糊，但好歹聽了個大概。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有許多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同事里有關(guān)于我的圖片分享群，群主現(xiàn)在還被我搞了。
　　我不知道我加的鄧濱的社交軟件號都是私人號，里面只有我一人。
　　我不知道當我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看到他隨時在自拍，其實是想趁機偷偷拍我。
　　我不知道他的手機里有一個以我名字命名的相片文件夾，占的內(nèi)存大到嚇人。
　　我不知道他居然還把同事們偷拍的也收藏甚至打印出來。
　　我不知道……他一見鐘情，喜歡我這么久。
　　噓。
　　身邊人還在喋喋不休訴衷腸。
　　我卻要睡了。
　　手捏住他的唇，不管戛然而止的講述和隨之而來指尖溫柔的舔舐，我閉上眼，意識緩緩沉淪。
　　鄧先生……
　　等我醒了……再找你算賬。

　　七.
　　【鄧濱視角】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九點半了，一線陽光從未攏的厚重絨窗簾的罅隙透出，是深秋難得有的好天氣。細小的浮塵都被溫暖刺眼的光印的一清二楚。
　　房間里暖氣開的很足，和陽光一樣的溫度。
　　但我這輩子見過的美景都比不上現(xiàn)在躺在我身邊的人。我用手半撐起身子扭頭看他，一動才真切的感到身上有些黏膩和刺痛。
　　不是夢，真好。
　　我靠近了，仔細端詳著他，要知道他從來不讓人靠的這么近。床上到處散落著衣服，我的西裝外套正好丟在枕頭上，謝琰頭枕在上面，半張臉都陷進去。他的頭發(fā)是純黑的，和西裝一樣的顏色。一晚胡鬧，頭發(fā)凌亂的翹起，落在裸/露的脖頸和臉上，柔軟的鼻息輕輕把發(fā)絲吹開。
　　謝琰平時都是生人勿近，冷淡禁欲的模樣，西裝包裹得嚴嚴實實，頭發(fā)永遠一絲不茍，只要輕輕一皺眉，就是殺伐果斷的樣子。
　　但我知道他孩子氣的一面，也只有我能看見他現(xiàn)在慵懶的樣子。
　　我不禁彎起嘴角，輕輕啄吻沐浴在晨光里的愛人，看他眼睫輕顫，悠悠轉(zhuǎn)醒。
　　謝琰不喜歡拍照，所以這副光景就讓我在心底珍藏吧。
　　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不需要用介質(zhì)來記錄的，這一次，我也不想讓別人看見。

　　七.
　　自從他倆在一起后，除了必要的記錄，鄧濱就很少拍照了，其他花里胡哨的東西更不必說。當謝琰問起原因時，鄧濱輕輕笑了笑，寵溺的捏捏他的鼻子，接著做謝琰喜歡的蒸蟹。
　　謝琰也不再追問，反正總歸是有理由的。
　　他坐在陽臺上看書。暮光特有的溫柔的霞光包圍全身，連身側(cè)清淡的茶水都染上五彩的顏色。
　　鄧濱手上動作不停，一邊還分神來看謝琰。看著光把他純黑的發(fā)絲染上金色，看著他察覺到自己的視線然后轉(zhuǎn)頭與自己四目相對。
　　微微一笑然后看著人掩飾般轉(zhuǎn)頭過去，通紅的耳根卻已經(jīng)暴露一切。
　　照相本就是愛你的方式，既然已經(jīng)霸占了真實的你，又何需手機里虛幻的影像呢。
　　我愿意用時間制造回憶，而不是留下逝去的影像和情感。
　　我愛你，
　　用一輩子的時間。
　　親愛的阿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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